郎骑竹马来

作者: 再见皮卡丘 | 来源:发表于2022-01-20 10:09 被阅读0次

    01

    我小的时候,娘亲常常抱着我叹气。

    窗外的杏花开了,星星点点煞是好看,我手指点着窗外花园,要娘亲看那杏花,她却只是不住的摇头。

    望向窗外,却不是在看那几株杏花。

    我知道,她是想爹爹了。

    而爹爹最近,都宿在其他几位姨娘的屋中。

    许久未曾踏入过娘亲的院落。

    小时候的我总是盼啊盼。

    盼春天的花开。

    盼父亲的到来。

    后来年纪又再大一些,娘亲请了夫子来家中给我和弟弟妹妹上课。

    夫子口中满是之乎者也,我最不乐意听,便悄悄地从后窗溜出去,穿过小姨娘的庭院,从府邸的后门溜到大街上玩耍。

    这条长街熙熙攘攘,行人闹哄哄的,我垫着脚梗着脖子使劲儿看,也没望到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

    我身上带着娘亲给的荷包,轻车熟路地走到卖山楂糖串的铺前,摘了一串最饱满好看的糖串。

    “小姑娘,又从家里跑出来玩啊?”老板年纪也不大,我买的次数多了,他偶尔也会同我讲几句话。

    我咬着糖串点头,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

    原本腰间缀沉之物,如今却怎么也掏不到了。

    我含着嘴里那口山楂,与等着收账的老板面面相觑。

    我正想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待明日再来还账时,身旁有人却站住了,说道:“我替她付吧。”

    我歪过头去看,是个顶好看的少年郎。

    一丝不苟的发髻,发间似乎带着一只玉簪,穿着一身翡翠暗纹长衣,身边跟着两个仆人。

    浑身上下,气宇不凡。

    我默默咽下那口山楂糖渣,对他施礼道谢。

    “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上,我沈亭瑜不是不还恩之人,你且明日此时在此等我,我定还你这山楂糖串的钱。”

    少年郎眉宇间松了一松,嘴角扬起一道笑:“原来是沈老爷家的大小姐,在下慕容旬岳。”

    我两三下便将那糖串吃个精光,只听他说,“那么我们明日再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慕容。

    02

    后来我们俩的关系大概就似诗中所写的,青梅竹马那般无二。

    有时他会走府邸正门来拜见父亲娘亲,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趴在墙头上,唤我的名字。

    “亭瑜,如意楼今日上了新的菜样。”

    “亭瑜,上次输了我,今日还比不比了?”

    “亭瑜………”

    说来惭愧,我却未能像书中那般所写,与他生出什么爱慕之心。

    虽然慕容样貌好,才华好,家世也好。娘亲知道了我素来爱与他玩耍在一起,高兴得要命。

    娘亲握着我的手,我从未见过那样欣喜的娘亲。

    娘亲说,“慕容旬岳是淮王府的嫡子,若是我们能攀上这门亲事,那娘和你的下半生,就都不用愁了。”

    我当然知道慕容旬岳是淮王最疼爱的儿子。

    可我问过慕容,他父亲如我们家一般,娶了许多房姨娘。保不齐他以后也会像他父亲一般,娶很多很多姨娘回家,然后成月成月都不会来我院中看我一眼。

    我想到这样的日子,就浑身难受,像被泡浸苦坛中,呛不过味来。

    我尚未知晓情之一字,只是自心眼里笃定,那不是我要的一辈子。

    我十五岁那年,有了字,唤为:旌。

    也是那一年,慕容旬岳随他师父永定大将军,上了南疆战场。

    临走时,他换下了平时最爱的翡翠色,一身黑袍,眉间肃穆。

    他站在马前,嗓音低沉,唤我乳名:“亭瑜,我要走了。”

    我站在沈府门前,抬眼望去,仍是当年长街,而稚嫩的孩童已然长大。

    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郎,如今也是要为家国天下分一份忧的男儿了。

    他朝我走了两步,从腰间扯下一块雕花玉佩递了过来。

    “若是我得胜归来,我便来沈府求娶你。”

    玉佩就在眼前,仔细看,是汉白玉,雕工精致,估摸着价值连城。

    我垂头细细地看,却始终没有伸手接。

    他的手倔强地梗在半空中,亦不肯收回。

    半晌,午后的风微微拂过发梢,似将我唤醒一般。

    我笑着望向他,道:“慕容哥哥,今日我有了字,日后可以唤我沈旌了。”

    眼见那人手一晃。

    眼见那人眼一暗。

    眼见那人……心神俱伤。

    我将这情分禁锢在这字上,他亦是该懂了。

    那匹烈马飞驰而去,幼时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也终于随着那影子,见着了尾巴。

    03

    也自那日起,我成了盛京待字闺中等待婚配的儿女之一。

    为了表示我的抗议,常常是父亲与娘亲在前厅与这那的媒婆相谈甚欢,我人却在如意楼里吃山珍海味,喝美酒佳酿。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遇到一个人,会让我甘心抛弃心底那一点慌和惧,情愿奋不顾身的允他我这一生。

    可是我却遇到了。

    在这盛京诸多酒楼中都赫赫有名的如意楼里,他在吃一碗白粥。

    这些年,我与慕容尝遍了如意楼所有的菜式,慕容走后,这习惯我仍是未改。

    我却从未尝过如意楼的白粥。

    我瞧他一勺接一勺,吃得很是起劲,面前的翡玉汤突然就不香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我向他走去,像个傻子一般问他:你这粥好喝吗?

    那人可能被我吓到,神色茫然,而后他垂下头,摇了摇,提剑便走。

    “喂!你这个人怎么不理人啊!”

    我追了上去。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上去。

    后来,我还追了这个男子很久。

    与他同看了一千八百次日出。

    陪他练剑,观花,他去哪我便去哪。

    他的样子不似慕容那般俊秀,却又莫名的吸引力,你总想要伸手去拂开他眉头之间的愁思,你总想要知道他沉默不语时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拼命地追拼命的猜,拼命的对他好,想他能因此而感到快乐一些。

    可他只是蹙起眉头,问我:“我到底哪里好?”

    他一贫如洗,住在盛京千百条巷子中最不起眼的一条里。

    可他的剑那样快,削铁如泥。

    可他的心肠那样软,替邻居阿婆买菜砍柴,还时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哪里好?

    恐怕是哪里都好。

    我如是想,也如是说。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无言,半晌,他扭过头背过身,仍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手中的剑舞出去,发出鸣响,那鸣响中,我听见他说:“……我不值得。”

    他收剑入鞘,我将昨夜绣好的手帕递上去,以便他擦拭额角的汗。

    “你自有你不知的值得。”

    我知道就可以了。

    04

    再后来,我与邵止的事情瞒不住了,我便求他跟我回家去。

    “我想给你一个家。”

    他拒绝的语言似乎被我堵在了这句话里,眼波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他的挣扎归于平静。

    我没问过他从何而来,却也知道他孤身一人闯荡了许久。

    漂泊之人,哪有不想拥有一个家的。若说不想,那恐怕也只是欺骗自己的一句谎话。

    我想成为他的妻,名正言顺地照顾他的一辈子。

    我想,即使我们只有两个人,住在这偌大的盛京城里,也不会觉得空。

    我以为父亲会极力反对,可他却没有。

    这些年岁月蹉跎,白丝早已侵染了他的头发,眼角处也有了波纹,跟幼时记忆中的父亲已很是不同。

    他似乎变得亲切许多。

    会拉着我的手说,亭瑜若是真的喜欢,那便随你的主意吧。

    娘亲倒是被我气的哭了好几日,眼睛都哭红了,她抱着我,道:“为娘只是怕你将来会过得很辛苦。选择一个不爱你之人,这后半生,怕是悔比乐长。”

    我想大声告诉娘亲,邵止是欢喜我的。

    也许没那么多,但他肯让我给他一个家,那便是,不厌恶我。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邵止可以给我。

    邵止将婚期定在我们相遇的那一日,初夏花开之日,便是我与他大婚之时。

    待到那日,我便可以不计较他醉后喊的名字究竟是谁。

    那日之后,我便有一生可以让他眼中只望着我一个人。

    可那日来得好慢,慢到似乎中间隔着望不穿的盛京长街,那样长,那样毫无尽头。

    父亲去世时,毫无征兆。

    府中一片大乱,姨娘们哀嚎满园。

    在这一片混乱声中,娘亲悄悄的在房梁上搭了一根绳,毫不留情地撇下我,随着父亲去了。

    像极了她当年嫁与父亲时,说的那句:愿一生琴瑟和鸣,生死相随。

    娘亲守在那方小院子里,守着这个不爱她的男人,守着这个家一生,得到的了了,失去的甚多。

    即使他不常来看望他,她仍是爱他。

    生死相随。

    不离不弃。

    不知道父亲九泉之下能否为娘亲的痴情所打动。

    盛京的春天到了,杏花点点开在园中。

    我想起幼时娘亲抱着我坐在窗前,苦苦的等着父亲的身影。

    最后她终于是鼓足勇气去找他了。

    悔比乐长,可都比不过爱,亘古不变。

    婚期自然是拖延了下去。

    我忙着操持家中大小事务,顾不得邵止,也顾不得其他。

    05

    秋风卷起落叶,那年深秋来临之时,慕容回来了。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墨色的长袄显得他身姿格外挺拔,他雷厉风行,带着聘书和聘礼,直闯府邸。

    “你这是做什么?”我在府门前拦下他。

    他翻身下马,将聘书放在我手中,“应我之诺,娶你为妻。”

    “我已有良人。”

    “他娶你了吗?你们行礼了吗?”他执着地将聘书放在我手上,攥着我的手腕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如果没有,那我便还有机会。”

    我将聘书藏了起来,怕让邵止看到。

    不过我也许久未曾见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打扰,似乎是他独有的,安慰方式。

    可我倦了。

    偌大一个盛京城,怕是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们俩抱着互相取暖,我是沈家的长女,沈家的荣耀和未来,都扛在了我肩上。

    我知道我应该嫁给慕容旬岳,做淮王府的王妃。

    但我还是去找了邵止。

    还是问出了那句,最想问的话。

    “你还能娶我吗?”

    邵止沉默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我理应早该习惯了,习惯等待他的回答,习惯追在他身后跑。

    可我在这深秋的月夜里,竟觉得这一切如此滑稽。

    我一生只求一颗真心。

    可真心竟如此难求。

    上赶着换都换不来一颗。

    那我嫁与谁,与谁过一生不是过?

    生平第一次,我没有期待邵止的回答。

    他沉默如斯,我转身离开。

    心下竟是无限的轻松与欢畅。

    回到府中,杏花树下,慕容坐在那里,抱着棋盘,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我在他身前站定。

    昏暗的烛光下我瞧不清楚他的眼神。

    他的嗓音低沉可靠,我顺着树干蹲下去,曲腿坐在他身旁,听他默默说着话:“亭瑜,小时候下棋你总输,出门就丢钱袋,我就想着,这么笨的姑娘,将来要是嫁到别人家,保不齐要被算计,若是你求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娶了你,以后我定不再娶第二个女子,不让别人有机会算计你。

    可谁知道长大了,你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就想,那我便求求你,求求你做我的妻,让我可以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我远在南疆,白日里随师父冲锋陷阵,无数次死里逃生,那时候我都想着,幸好你没有接我的定情信物,万一我要是死在战场上回不去盛京了,你还可以清清白白地嫁给别人。

    可你嫁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是不是很矛盾?遇见你之后,我总是陷入这样的矛盾。打了胜仗之后,我快马加鞭地赶回盛京,可还是慢了一步。

    亭瑜,能不能再陪我下次棋?这辈子最后一次,以后,慕容再不来打扰你们。”

    我望着头顶的月亮,睁大了眼睛使劲想看清楚,可眼前水濛濛一片,像是隔着一团雾气,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慕容身上有山草的味道,有泉水的清甜。我想南疆那样远,他定是翻山越岭而来。

    原来我寻觅了小半生的宝物,就近在咫尺。

    我捂着嘴,笑出了眼泪。

    这盘棋局,我应当还是下不好。

    但好在上天眷顾,有人愿意跋山涉水寻我而来,只为在这盛京之中,许我一处小小的安身立命之地。

    一生一世一双人。

    便是足矣。

    06

    后来的后来。

    我听闻有位剑圣横空出世,连慕容都为之动容,想要前去一拜。

    我却笑着替他又添了一杯茶,“你的剑法已经很好了。”

    骁勇善战,以一敌百,怎能不算好。

    他跃跃欲试,被我抱着肩膀拖回来。

    他上了年纪之后愈发像个小孩子,跟我吹胡子瞪眼,嚷嚷着定要去与那剑圣过过招。

    我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可是下个月初,如意楼又出新菜式了喔,你不想与我去尝一尝?”

    他叹一口气。

    “真是被你这个老婆子吃死了。”

    “还不是你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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