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麦小江 | 来源:发表于2024-12-15 18:2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村庄两面被高山挡住,小路居多,像蛇一样延伸瞧不见尽头。我将窗打开,外面一边是杂草,另一边还是杂草。

此时,他被陆村长带进村庄,我远远便瞧见他。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眼睛眯成缝。陆村长让我向他介绍一下路的情况,我跟他说,这里位置偏远,小路两旁都被杂草覆盖,路过的大车只能绕道而行,偶尔人踩在路上,好几块石头硌着疼,每一条路指向不同的地方,但尽头处没有畅通,多数人都把时间花在路上。

他没有说话,拿出一沓A3图纸,再用笔在上面标注。接着,他的视线停在我身上。我连忙说,幸会,我是麦小江,你叫我小江就好。他点了点头,视线再次回到图纸上。我和村长怕打扰他工作,静静在一旁等着他。村长说,明天请钩机来挖路基。我说,几米路?村长说,五米,今天杨施工会把边线放出来。他朝我点了点头,从他身旁的白色袋子拿出一捆鱼丝线,说,有钢筋和铁锤吗?村长说,有,我去拿。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把卷尺,将卷尺压在路上,我连忙弯下腰帮他拉尺。他指向我身后的墙说,墙出来一米做个记号。我确定好距离,捡起路上的石子划了一条线。他将尺拉到六米,也划了一条线。之后,我们重复方才的动作,直到村长拿来钢筋和铁锤,我们才停下来休息一会。

休息完之后,我和他开始打钢筋和拉鱼丝线。他看着线不直,连忙朝我喊道,把线拉直一点,不然数会差一些。

此时,正值夏季,没有一阵风,额头冒出汗水,没多久我便渴得不行,连忙跑去喝水。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拉着卷尺确认两边的线是否有五米。陆村长说,没错吧。他点了点头,说,我再确认一下。

到了中午,烈日更加猖狂,好几户人家的狗吐出大舌头,他上前几步,几条狗瞧见陌生的他仿佛要一致对外,朝他连吠几声,他连忙退后几步,直退到村长身后。我向前面的狗挥了挥手,它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村长说,这些狗不可怕,它们不咬人。他说,好。村长看了一旁的我说,小江,这段时间,杨施工就借住在你那儿,你可要照顾好他。我问他,你行李放在哪呢?他说,在马路旁,我车子开不进来,行李都放在车上。我叹了一口气说,看吧,村里的路连一辆小车都进不来。他脸带微笑,一句话也没说。

这几天,钩机开始工作,窗外的杂草少了许多。

他每日都起得很早,每次起来都拿着卷尺测量厚度或是架着水准仪测一下标高,有时候我会帮他举一下塔尺。测量好标高之后,他总是脸带微笑,对我说一声:辛苦了。

他定好排水斜度,确认路面不会积水之后,又拿起图纸和推尺。钩机挖多少,他就用推尺推多少,距离短的地方他却从口袋里掏出卷尺仔细测量,再将量好的尺寸标注在图纸上。村子有一些不上学的孩子总喜欢跟他在身旁,指着立在他身旁的推尺问,这是什么?他总是脸带微笑回答着:推尺,用来测量用的。其中一个孩子问他,你是测量员吗?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连忙让那些孩子离开,以免打扰他工作。

钩机师傅将杂草清理后,开始挖喇叭口。他紧皱眉头,瞧着图纸,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只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电话断了之后,他对钩机师傅说,这个地方挖10公分就好。钩机师傅说,不是13?他说,不是。很显然,他不按照图纸施工。陆村长和他提起路的厚度,他又是一声叹气,悄悄对村长说,没办法,经费不够,有的地方只能挖少点。陆村长和他一样叹气,看了看四周,有村民路过,连忙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快到晚上下班时,陆村长过去找他一起吃饭。他总是拒绝道,你们吃,我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陆村长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刻拽着他的手说,晚上去我三婶那吃饭,她厨艺不错。陆村长见他不说话,连忙说,这小江三婶可是出了名的大厨,去尝一尝也好。他扫了我们一眼,点了点头,说,好。

到了晚上,我和三婶早摆好桌子和端出菜等待他和陆村长。我来到门口等待,瞧见陆村长骑着摩托车正搭着他。他神情很严肃,眼睛盯着手里的图纸。直到陆村长将车停在三婶家门口,他才从车上下来。陆村长拿出一瓶名贵的茅台递给我,我小心翼翼接过茅台放在桌面,再拿出三个酒杯。他说,我不能喝太多,倒少一点。我说,今晚没事干,多喝点也没事吧。他说,还有点工作。陆村长似乎在心疼他的酒,说,这酒度数高,给他倒点喝完再说。

我给他们倒好酒,又将菜全部端出来。陆村长举起酒杯给他敬酒说,杨施工,喝。他说,好。他喝了一小口,咽下去。我又迎上去敬他说,这村的路要是能倒好,杨施工功不可没呀。他又喝了一小口说,职责所在。

不知道喝了几口,他的脸开始泛红。他晃了一下脑袋,不知道醉了没有,只见他叹了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全干完。

他脸越来越红,看着村长和我说:

毕业几个月后,我没有完全了解这家公司,又因为我第一次找工作,工作没有我想象般的那么好找,在种种因素之下我只好选择这家公司。

来到这家公司之后,我一共去了三个工地——首先我要说的是第一个,那属于餐饮类。众所周知,餐饮类最看重的两个空间便是厨房和包房,当然厨房要放在第一位。没有过大的厨房,厨师就不能发挥他的能力,也不能做出出色的菜来,可陈经理完全不在乎这些,在她眼里甲方最重要,她本着为甲方服务为第一的态度,不管甲方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无条件服从。我和设计师私底下说过她无知,她的无知不仅限于她的能力更限于她的认知。起初我也十分好奇,她凭什么本事当上分公司负责人,而经过两个月的了解,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她有一张巧嘴讨得老板与老板娘的喜爱。

我对这位陈经理印象越发的不好,她总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看什么都很仔细,在她的眼皮底下,许多鸡毛般的事情都被她无限放大。

第一个工地完工后,我便去了第二个工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二个工地是我头一回一个人跟一个工地,工地面积不大,只有两层楼。甲方要求两层楼皆用来办公,办公类算不上复杂,只要施工图画得详细,我按照图纸施工便好,可越简单的东西往往更不会被重视。因此,设计师的图纸少了节点图。我心里埋怨道:没有节点图怎么施工。我想,该和陈经理汇报一声,让设计师完善图纸并打印多几份出来。可当我将这件事告知她时,她却一直替设计师说话,声称办公类很简单,让我与木工师傅现场定,不要打印太多图纸。我很是无奈,只好拿出笔记本电脑,对照着原先的图纸慢慢画出节点图来,幸运的是,我之前学过设计,并没有因为图纸的原因而耽误施工。但从这一次之后,我开始对公司感到失望。

第二个项目完工之后,我又跟了一个小项目——这个项目很简单,是之前留下来的收尾工。陈经理跟我说,这次收尾工很简单,只是地砖翻工和安装村碑石。为了方便工人做工,我要事先放出村碑石的线来。在放线之前,我要准备一些材料。

我买回来放线的材料,拿出图纸、卷尺、大头笔,按照图纸的尺寸确定村碑石的大概位置,因其是椭圆形,我要定出它的长短轴再用钉子和鱼丝线固定好,再用大头笔描绘出来,这样一来极少会出现误差,还方便工人工作。

一个人放线花了些时间,期间陈经理打来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我刻意不接,可第二个电话紧跟着,我生怕她有什么急事便接听,结果没有什么急事,她只是过来埋怨我放线慢。我说,我才一个人能有多快?她无法反驳我的话,却又寻了另一番话来责怪我。她说,之前那个工地不是有钉子吗?怎么今日还买钉。我说,其他钉用完了。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你,反正你要节约成本。我说“好”,她才舍得将电话挂断。

总而言之,工地上的一些事情一旦经过她的手就会变得十分困难,我有好几次和她发生争吵,其中有一次还被老板发现,可不知道她和老板说了些什么,最后的错归于我。我知道,相信我的人始终相信我,不信我的人做再多也是徒劳。

我举起酒杯打断他说,别想这些,她要是影响我们开展工作,我们就停在原地不动,看看她能怎么办?

他说,这一点好。

他又喝了一小口的酒,脸早已经红透。

三婶在一旁收拾东西,瞄了他一眼,又朝陆村长使了一个眼神。

那晚之后,三婶时不时过来给他买水,有好几天三婶都起得特别早,询问他有没有吃早餐。可他依旧客气,总是说已经吃过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有时候我还悄悄约他一起去吃早餐,可他总是笑着说,行,我请。我说,不用,我在村里认识几家早餐店,我给钱能优惠点。他挠了一下头发,似乎要对我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又一次,我与他吃完早餐回来。回来时,三婶已经立在钩机旁边,她看着挖好的深度,眼前的路面不再是一堆杂草,而是堆了不少泥土。钩机师傅按照他打好的标高进行开挖,每挖深一些,三婶便喊道,这底下埋有电缆要小心点。喊完,她扶着身旁的路灯,张开嘴像是说了什么话,可钩机发出一声巨响将她的声音盖住。她知道我们听不见她的声音,连忙挤进我们两个人中间,朝我挥挥手,像是有意将我支开。我说,三婶,你这是干嘛?她说,我有事找一下杨施工。我瞧她眼神,像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便连忙退了一步。我看到她拉着杨施工往前走了几步,我没跟过去,只瞧见她脸带微笑,朝杨施工点了点头。杨施工眉头紧凑,不知道三婶和他说了什么,总感觉他神情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们不说,我便不多问。

三婶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深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时对我说,小江,今晚无论如何要带杨施工到我家里吃饭。我没来得及说什么,三婶便回去了。杨施工愣在原地,拿出笔在图纸上多写几个数,还在图纸上标出相应的序号。他说,你能看懂吗?我摇了摇头说,不太懂。他松了一口气,说,还好不懂,懂了会增加不少烦恼。我说,也是,人不就图一个简单吗?他点了点头,看向快挖好的路,又陷入沉默。

直到陆村长来才打破这一层沉默。陆村长问他,混凝土开始计算了吗?他说,挖到哪里,我算到哪里了。陆村长望向这一条路,钩机正在路的尽头处平整石粉。村里一共有三条路倒成水泥路,其余的路因经费不足而难以开展下去。按照陆村长的计划,是先倒完一条路接着倒第二条。他赞同村长的想法,毕竟全部挖好再一起倒,一是工人连续工作会产生疲倦,二是担心来不及对路面淋水养护。

这三条路都是五米宽的路,其中属第一条最短,经过他测量,第一条路长75米,宽5米,正好横在我窗前。

此时,压路机正在碾平石粉。杨施工电话忽然响起来,他上前几步,与我和村长有一段距离。不知道谁给他打的电话,只见他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我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他写了十一个数字,心想那应该是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完了之后,他将本子上的电话保存下来,备注成混凝土苏经理。备注好之后,他写了一连串的数,还画了一个梯形的图,仔细一瞧他画出来的梯形和钩机师傅挖的喇叭口极其相似。

钩机师傅回填完石粉后,他拿起推尺推到路尽头,陆村长跟了过去,说,明天工人有空,让混凝土八点钟一定要到。他说,我这就联系。说完,他打通电话。

一天不知道他打了多少个电话,总是能听到他手机铃声响起。他对着手机屏幕说,你好,苏经理,明天早上八点钟混凝土一定要到现场,我有在你微信上给你发了定位,你要计划好发料时间不能让工人等。屏幕那头我听不见在说什么,只见他连说了两声“好”便挂掉电话。村长迎上去问,怎么样?八点能到吧。他说,没问题。陆村长望向路的尽头说,混凝土算发料要有间隔时间,这个有提醒他吗?他点了点头说,有,微信上都和他交代过了。陆村长说,好,那明天先连发四车,看看速度。他点了点头说,好,上午来四车,下午来四车,共八车。我偷偷在心里算了一下,路长75米,宽5米,倒20厚,大概七十多方混凝土,一车十方,还多了几方,估计是为了备用,以防不够。

当天晚上,三婶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提醒我一定要带杨施工去她那吃饭。可杨施工一直拒绝,没有说明原因,只是一直说着“不好意思”这类的话。三婶估计猜到我叫不来他,便给陆村长打了两个电话。在陆村长与我盛情邀请之下,他最终还是同意去三婶那里吃饭。

我们还没到三婶门口,便听到鸡咯咯地叫。走进门一看,才瞧见堂哥手里拽着鸡头和鸡脚,而三婶正拿着刀割着鸡脖子。极少看到他们家杀鸡,除非遇到特喜的事情,比如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堂哥结婚时杀的鸡,在这两年里倒是见她卖掉不少鸡,可杀鸡算上上一回,今日刚好是第二回。

她家的鸡笼里早就鸡叫声不断,远远望过去,约莫有十几只鸡。我心想,这么多,不吃白不吃。三婶见到我,连忙问道,杨施工呢?怎么没来?我说,他刚刚还在呢,可能去厕所了吧。她脸一沉,埋怨道,那你来这么早干嘛,快去看看杨施工到哪里上厕所了?我没想到三婶对杨施工这么热情,瞥了一旁的堂哥,他只朝我挥手,一句话也没说。我转过身,正在门口等杨施工,期间鸡叫声停了好一会。

没等多久,陆村长搭着杨施工来到门口。杨施工说,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在外面随便吃一点就好。三婶仿佛寻对味立刻走出来,见到杨施工连忙迎上前说,杨施工,快进来坐。杨施工说,没事,我在外面站一会。堂哥见杨施工连忙说,今天家里杀鸡,就我和我妈两个人也吃不完,你们来了正好分担一下。陆村长说,别和他们客气,他们家的鸡都不舍得杀,到时候也是卖给别人吃,还不如留着自个人吃。杨施工挠了挠脑袋说,这多不好意思。陆村长说,没事,主要明天路倒得漂亮,吃多少只鸡都值。我十分认可村长说的这句话,坐下来说,是呀,明天你们可能要累一些,要跑来跑去跟着工人倒混凝土,所以今晚你们要多吃点。

三婶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花生,说,下酒怎么可以没有花生。村长让我拿几套一次性碗筷过来,放在桌面。第一个我先递给杨施工,他正准备接过碗筷,手机铃声却响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连忙走出去。

不知道他打了多久电话,直到三婶从厨房端出来一锅鸡汤,他才走进来坐在原位。

我拿出酱油给每个人碗里倒了一些,便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三婶朝杨施工笑着,往他碗里夹去一个鸡腿说,吃个鸡腿明天跑快一些。杨施工说,不用。他将一双没用过的一次性筷子挡住三婶夹过来的鸡腿。陆村长说,不用这么客气,一个鸡腿而已,赶紧吃了。三婶说,是呀,就一个鸡腿。我瞧着鸡腿,有些嘴馋却开不了口,毕竟它不属于我。

晚饭过后,村里的路灯亮起来照在路面上。路面轮廓分明,再无杂草,心里仿佛也变得宽敞许多。我和他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叹了一口气。我说,明早八点开始倒混凝土的话,你要几点起床,要不要我叫你?他说,不用,我调一个闹钟。他似乎有心事,踩在石粉上,时不时放慢脚步扫了一眼再往前走。我说,你在想什么呢?是在担心明天?他点了点头,说,我想起一件事来。我说,什么事?他说,工人装槽钢得让陆村长提前让他们到。我松了一口气说,这个你放心,陆村长都交代我了,我已经让工人六点半过来装槽钢,八点钟一定能准时倒混凝土。他紧皱眉头,说,怎么陆村长没跟我说。我说,他呀,贵人多忘事,又是他事事都记得那还要我干什么。他扫了我一眼,说,那你在村里是为了协助村长吗?他问我这个问题时,神情很严肃。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望了四周一眼,没发现人,才轻声对他说,我现在是村长的小跟班。他似乎看出我方才的异常,说,村里没人知道你吗?我说,他们只知道我跟村长走得近,却不知道我为村里干这么多事。当然,这不是真话,只是我觉得没必要实话告诉他我与村长的关系,虽然村里有人猜测,但都被陆村长圆了过去。他似乎没发现我在说谎,上前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卷尺,挑几个地方量了一下石粉的厚度。我心里有些自责,毕竟说谎骗他并非我的本意。我没有完全将他当成交底的朋友,没有将我能担任陆村长的助理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告诉他,但这一点我极少和人提起,除非我身边较亲的朋友或亲戚之外。

他量完石粉的厚度,自顾自地点了下头,然后将卷尺塞进口袋里。

他走在路灯底下,原本黝黑的皮肤在光笼罩下,瞧上去十分通红。

距离我家还有段距离,几条狗从路口冒出来,朝他一直吠着。他没有像之前那般躲避,一直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我家里。他收拾一下行李,脱下鞋子,穿上拖鞋,拿出图纸看了大概十分钟。我没有问他在看什么,便去洗澡。

洗完澡之后,我再次回到房间,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图纸放在桌上,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数字。

第二天,窗外横着一辆混凝土车,一声巨响之后,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外面闹哄哄的。他的身影在窗外开始扭曲,一会出现在这头,一会又出现在那头。围观的人大多数我都能叫上名字,但和我最亲的自然是陆村长和三婶。

我洗漱完,跑出门外,往那头路看去,路的那一头已倒满混凝土。工人们相互配合着:有的负责平整,有的负责放浆,还有的负责拉纹。我挤进人群里,迅速找到他,他拿着单据遮住烈日,脸颊挂着汗珠。我连忙跟上去,他顾不上我,跟在混凝土车后面。再往前就是三婶家了,远远便望到堂哥拉出一辆斗车。

他走上前看了三婶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我跟在他身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三婶拽着斗车,迎上去,朝放浆的工人说,来,给我盛满一车。他连忙扭过头,我也迅速跟着扭头,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知道多久才将那辆斗车装满混凝土,直到听见三婶说了一声谢谢,我们才扭过头来。三婶拉着一斗车的混凝土,连笑了几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得了便宜似的。村里其他人见状,瞄了他一眼,又看了陆村长一眼。他没有说话,陆村长也没有说话,仿佛默许了这一行为。没多久,又有两人提出小桶,迎上放浆的工人。工人看向我们,他走上前,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扭头,我也跟着扭头。又被装走两桶混凝土,他拿出图纸多加了一些数,紧皱眉头,望向倒了一小截的路,深叹了一口气。

第一车混凝土很快便没了,他拿着单,手抖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等到第二车混凝土来的时候,两旁的屋子冒出许多人,他们有的提着桶有的拉着斗车甚至有的只提了一个小铲就冲出来。他连忙退到我身边,拽着我的手说,小江,帮我。我看向陆村长那边,又看向放浆的工人,他们看向这一群人,没有说一句话。我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跟陆村长说一下。说完,我惭愧地扭过头。他连忙挤进人群,可人群无视他,将他挤出来。他朝陆村长那边喊道,陆村长,混凝土。陆村长朝工人看了一眼,迅速往前走了几步。他低着头,显得十分无助,那群人像强盗一样,将放浆的工人围起来。工人瞧他被人群淹没,也只好配合那群强盗。工人成了直接帮凶,将混凝土纷纷发放给他们,装满混凝土的强盗像得到金银珠宝一样哼着小曲从他身边路过。他上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又缩回来,无奈地喊道,不要再来了,给路留一点混凝土,好不好?可没人理会他,人群里走出来一位老强盗,他拉着一辆斗车,恶狠狠地盯着工人,嘴里虽时不时喘着气,但那气势压过所有人。其余的强盗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不知道是因为他年长的原因,还是他拉着斗车的原因。

工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可怜,喊了他一声,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他说,不能再倒了,路不够了。那个老强盗横在他面前说,我要的不多,就一斗车,装满我就走。他说,真不行,这样我很难向我经理交代。三婶又拿着一个小桶跟在后面,老强盗一眼就认出她来说,我瞧见你给她倒了一斗车,怎么现在不给我倒。他哑住了,眼角急着冒眼泪。老强盗说,快装,别拖了倒路的时间。工人这次没有征求他的同意,给老强盗放浆。他瞪了三婶一眼,三婶连忙转过头不敢看向他,依旧提着小桶排在后面。他蹲在地上,烈日将他吞没,影子将他的脚缠死在原地。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他好像在哀求,哀求这群强盗手下留情,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理会他,直到第二车的混凝土用完之后,他们才躲在阴凉的地方等待。其中一个强盗拿出一扎甘蔗,递给其余的强盗,他们结伴而行,看向围观的人,居然良心发现般地分给他们甘蔗,其中第一个分给的人是陆村长。陆村长接过甘蔗,朝他们微笑着。他们相互笑着,仿佛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得到认可而感到骄傲。我惭愧地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一句话也没有说。强盗给我的甘蔗,我自然不要。他低着头,挠着头发,手渐渐捂过他的眼睛。他定是想当一个瞎子,什么也瞧不见便是最好的面对。混凝土司机拿单递给他的时候,他站起来喊道,这么快就没了,这车有十方吗?确定有吗?他的声音很大,惹得一旁的强盗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他表演。司机冷漠地将单递给他说,你自己不会看吗?他仔仔细细看着单,沮丧地摇了摇头。司机将笔递给他,仿佛逼着他认可强盗们的行为。他手里紧紧地拽着笔,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司机看到名字签好,连忙抽走底单,将车开走。第二车混凝土与路没有关系,却入了一群强盗的口中。真不知道他们要混凝土是干什么的,说不准拿回家去煮了吃。

我心里十分愤怒,看向陆村长,上前走过去。陆村长将一条甘蔗递给我说,你也吃点。我说,村长,这样……没等我说完,陆村长硬是将甘蔗塞到我手里,我想多说什么,陆村长却瞪了我一眼。

很快,第三辆混凝土车来了。他迅速挡在放浆工人面前,工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一群强盗,三婶也变成其中一员,她顶着烈日说,杨施工,你就让大伙装一点呗,不碍事的,又不是花你的钱。他指向三婶,没等他开口,那一群强盗又涌上来,工人给他们装满一桶又一桶,快到三婶时,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和他并行站着,挡在三婶面前。他嘴唇发白,眼眶湿润,朝我摇了摇头。我朝三婶吼道,够了,你到底要装多少!三婶指着我鼻尖骂,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靠你父亲才能在这村里谋得一个小职位吗?陆村长听到这话,立刻迎上来说,都干什么呢?路不倒了,都给你们装了是吧。我心里像被一把利刃割开,痛苦不已。他说,求你们让开,让我把路倒了,好不好?三婶指向他说,鸡白给你吃了。说完,她提着桶缩到阴凉的地方,她的一边脸被光照着,瞧上去扭曲又丑陋。

其余的强盗纷纷离开,前面一小截的路被烈日晒干,瞧上去硬邦邦的。我生怕开裂,让工人过一会便淋水养护。

他愣在原地,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发完消息没多久他的手机铃声便响起来。他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什么,还要三十方混凝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算的,那家混凝土公司都不肯发料了。他瞧我往他这边看,连忙走到另一边,至于后面他们聊了什么,我再也没有听到,只见他手里紧拽着手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到中午时,路已经倒了一大半。我约他一同吃饭,他却又一次拒绝我,说,我已经让人送快餐过来,谢谢你的好意。

中午工人吃完饭接着倒路,混凝土车接着发料,他瞧上去很忧愁,嘴巴紧紧合着,一言不发地站在阳光底下。他的脸被晒得通红,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惭愧,我总觉得要弥补他什么,便将一顶草帽递给他。他伸出手又缩回去,说,不用了,你留着自己戴。他瞧上去比先前来时冷淡了许多,我用微笑打断尴尬,将草帽收了回来。

陆村长在那头喊了我一声,我连忙跑过去,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我和陆村长没有去三婶家吃饭,而是骑着车到了另一家饭店。路上陆村长对我说,杨施工的事情你少管,村里人怎么用他的混凝土是他们公司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紧握着拳头,想说些什么,却硬是开不了口。到了饭店,我点了两个菜,接着拿来餐具。来这家店吃饭的村民瞧见我们都迎上来打招呼,他们都称我为“麦助理”,平时这称呼听起来没什么,但今日显得格外的怪。

午饭快吃完之后,陆村长接到一个电话。他挂了电话之后,瞳孔放大,饭都来不及吃完便跑出去骑车。我紧跟在他身后询问,发生什么了。陆村长推了我一把,喊道,骑车,去看看今早倒的路,快点。

我连忙骑着车,来到今早刚倒好的路。陆村长瞧见一群人围着,他拍了拍我肩膀说,让那群人先散了,把剩余的路倒完再说。我停好车下来驱赶人群,只有他还站在那,仔细瞧着早上的路。一个工人拖过来水管,往上面淋了一下水,我清楚瞧见一条细长的裂纹。我沉住气,看向另一头快倒好的路,问他还有多少车混凝土?他说,包现在倒的那一车还有三车。我往那一头看了一眼,陆村长在朝我们招手。我和他赶过去一看,发现倒在那一头的混凝土很稀,石子又细又多。陆村长瞪了他一眼说,怎么换了混凝土?他沉默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工人纷纷埋怨道,这混凝土太稀了,我们扒不动。他还是沉默,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那一截路又围着一群人,他们都是谴责者,一句又一句难听的话开始放大,再细小的裂纹在他们口中成了极其可怖的利刃。陆村长看着路倒完了,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吓人,他那一头短发竖起来,抬头纹死死地往上挤,瞪着他质问道,用的什么混凝土,把我村里的路都倒裂了,你这什么破公司,是不是在偷工减料。他连忙说,没有。一群人围住他,对他指指点点,其中三婶也在其中。她岔开腿,指向他骂道,你看,他给我们倒的路,那条裂纹多长,说不定再迟一点,整条路都裂开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摇了摇头说,这不全是我的错,你们也有错,你们都有错,凭什么都来指责我。那群人的声音叠加在一块,围着他吐唾沫。我上前站了一步,陆村长拽着我的衣角。我紧握拳头,吼了一声,路出现裂纹有许多原因,可能是温度过高,不全是他的错。陆村长紧拽着我,把我拽到一旁。我说,这也可能是工人保养不及时。陆村长朝我耳边说道,住口,工人可是我们请来的。我沉默地站在原地,瞧见他蹲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

路一眼望去表面很光泽,除了那一条裂纹之外,勉强算得上成功。那群人说累了,都跑回各自家里喝水,只有三婶还在那里指指点点。我忍不住上前拽了她一下,朝她喊道,够了,不全是他的错。他弱弱地说,不,确实是我的错,我的错。三婶瞪了我一眼说,我才不跟你计较,还有,我的鸡你们得还我。我朝她挥了挥手,没有再理会她。陆村长走过来对他说,这裂纹你自己看着办。我说,村长,让工人淋水保养看看吧。陆村长紧拽着我的手说,他的问题凭什么让我们的工人买单。陆村长将我拽到另一边,我远远望向他,他捂住自己的脸,似乎不想看到任何人。

工人们打磨完纷纷离开,独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天快黑了,他还站在原处,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陆村长临走时指着他骂道,倒这种路简直坏我名声,我看你不用留在这里了,滚回你的破公司去。我觉得村长的话有些难听,连忙拽着他说,村长,别说了,我们去吃饭吧。

天彻底暗了,路灯亮起来。他站在路灯底下,仔细瞧着那一条漫长的路。我搭着村长去了一家饭店吃饭,饭店里有人在讨论着今天倒好的路,而关于他的都是一些恶言恶语。

不知道吃饭用了多长时间,等我吃完骑车回到家时没有看到他,只瞧见他的行李还放在原处。出于好奇,我骑车回到他站在的地方,还没到时,我听到连绵不断的水声。我往水声的方向看去,天很黑,那一块地路灯照不到。我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正拉着长长的水管,朝着裂缝处一遍又一遍地淋水保养,不用想,那个人肯定是他。

我连忙停好车,一步又一步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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