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钢铁侠
我是一个三流的小说家。
其实我有两个身份,除了作家,在写作之前,我是一个心理医生,工作稳定、薪水高,在业界小有名气。
可是,每天看着形形色色的病人坐在我的面前,倾诉自己的痛苦,我就像一个只进不出的垃圾桶,各种负能量从四面八方投掷而来。
直到有一天,这个垃圾桶被砸得满身污渍,遍体鳞伤,且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我抑郁了。
别人患了心理疾病,可以去找心理医生,可是,我不能。我就是心理医生,我可以医好患者的病,却无法治愈我自己。碍于面子,我又不能去找同行医治我的病,如果被传出去,陈医生得了抑郁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不能让周围的人知道我生病了,我开始伪装,强颜欢笑。只是到了夜晚,那种无尽的孤独与失落就会摘下面具,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恶梦一直折磨着我,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恶梦中惊醒,然后再也无法睡去,失眠的痛苦和夜晚一样漫长。望着月亮东升西落,从黑暗到黎明,我就像一个孤独的守夜人。我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身体也日渐消瘦,两颊凹陷,头发掉得厉害,黑眼圈也越来越明显,活像一个瘾君子。
终于有一天,我装不下去了,我借口到国外深造,离开了医院,但是谁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是举办一个小型的签售会,这已是10年以后。
“陈先生,请问您的纪实小说《捕梦日记》里面的医生是以您自己为原型吗?”
“是的。”
“里面的主人公都是您的患者吗?”
“是的,但都是化名。”
“您为什么在事业最颠峰的时候弃医从文?”
“其实我一直没有真正离开过我的岗位。”
“关于书里所写的捕捉恶梦是真的了?”
“是的,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能不能把您的研究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
“……”
有时候,感觉命运在和我开一个玩笑,为了逃离选择了写作,但是回过头来,大家还是对我在医学方面的研究感兴趣。这似乎有些乌龙,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写作方面没有天赋,更谈不上文采,不过是一篇篇流水账。而我倾注了大量心血的着实是我的医学研究—捕捉恶梦。这部《捕梦日记》更像是一本医学成果研究汇报。
1
离开医院以后,我决定去旅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认识我的人,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不用带着面具去生活。
于是,我只身去了南美洲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一是为了远离城市的喧嚣,让自己放松下来;二是去考察一下印第安人的传统文化,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
那里是一个偏远的小乡村,人们仍保留着传统的生活习惯。随处可见在街上打着赤脚走路的老者,用一种叫做“雷博索”的彩色披巾背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一边聊天,一边坐在石阶上卖水果的妇女,这里的一切原始而且新鲜,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从那一刻我开始审视我的过去,每天为了名与利不停地追逐、奔波,却失去了生活的本真。我从未想过,其实我们与大自然,与这个世界是融为一体的,不可分割。我们把自己关在水泥的牢笼中,做着自以为是的、妄想改变世界的白日梦,却终将力不从心。我们一个个地开始病倒,直至膏肓,无药可救。
我发现,这里的人脸上经常挂着笑,气定神闲,走路不紧不慢,甚至有些慵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城市人所稀缺的幸福与快乐。
走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周围的慢节奏让我逐渐放松下来,一直紧崩的神经,在清新的空气与绿树溪流间变得不再那么敏感,我喜欢上了这里。
听说村子里有一些传统的手工艺人,他们的手工编织品很有名,其中有一种叫做“捕梦网”的东西,据说很神奇。我决定去拜访一下。
在当地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我来到一位老人的家里。听他介绍,这位老人是村子里编织技术最好的,远近闻名,游客们都慕名而来。
老人七十多岁,身材很矮小,微胖,黑红色的脸庞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两条松散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上身裹着一条蓝色的披巾,穿着当地妇女特有的黑裙,坐在一块毛皮地毯上,用一根牛筋线在一个用树枝编成的圆圈间熟练地穿来穿去。
老人见有人来,抬起头向我们微笑着打招呼,但是一直没有停止手里的活,示意我们随便参观。只见四面的墙壁上挂满了捕梦网,色彩斑斓,大小形状各异,至少有七八百个。
老人一边编织一边为我介绍制作工艺,年轻人在旁边翻译。
“这个屋子里的捕梦网都是老人自己做的,由于很少有年轻人从事这个职业,这种技术近乎失传了。”
“捕梦网的制作方法是用柳枝围成一个圆圈,再用动物皮革绕着圆圈把它缠起来,然后用牛筋线在圆圈中编织一个网,有的还会穿上彩色的水晶珠子,圆圈的下端挂上几根漂亮的羽毛。网的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洞,传说把它挂在床前,好梦能通过这个洞,并顺着羽毛流下来。而恶梦会被困在网中,并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人还为我讲述了捕梦网的传说:“很久以前,有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只大蜘蛛教她如何用丝织网。蜘蛛告诉她,丝网可以让人捕捉好梦。早晨醒来,晚上的梦记忆犹新,她感到非常的神奇,于是按照梦中蜘蛛教给她的方法,编织了一个捕梦网。晚上入睡前,把它挂在床前,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竟然发现有许多美丽晶莹的珠子挂在网上。当她触摸那些珠子时,有个声音对她说,这些珠子是捕梦网在她熟睡时捕获的力量与智慧,恶梦已被网捉住并随着朝阳消失了。于是,捕梦网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说话间,老人手中的捕梦网已经编织完成。我把这个捕梦网拿过来,只见上面挂着几根黑白相间的羽毛,牛筋线织成的网面星星点点地装饰着几颗晶莹剔透的彩色珠子。
老人还说:“每个捕梦网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是编网的几何图案,还是羽毛的形状、颜色,珠子的排列方式,都没有一模一样的。”
看着满屋琳琅满目的捕梦网,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却始终对老人手中的这个网情有独钟。虽然没有其它捕梦网的装饰华丽,但是我喜欢这种简单质朴的风格。况且这个网是我看着它编织而成,无形中仿佛我与它有了某种缘分。于是我决定买下这个捕梦网,留作纪念。
老人把捕梦网交给我之前,闭上双眼,对着捕梦网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些什么。
旁边的年轻人告诉我:“这是一种古老的咒语,被念过这种咒语的捕梦网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网,它将被附予灵魂,像一个精灵一样,在黑夜守护你。”
我郑重地接过那个捕梦网,同时接触到了老人藏在皱纹中的眼神,虽然有些混浊,但是却坚定而且神圣,那是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她轻握我的双手,眼睛里充满了鼓励与祝福。那是一种看望病人时才有的关切眼神,可是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是怎么知道我病了呢?
也许是我想多了。
离开印第安人居住区,我又去了很多个国家。那个捕梦网,一直收藏在我的手提箱里,我从未想过要使用它去捕捉所谓的恶梦。我是一个医生,我甚至不相信,医疗手段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人们治病解忧。
捕梦网于我而言,只限于对一种异族文化的好奇,仅此而已。
2
旅行归来,我没有回到曾经工作的城市,而是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里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家人都生活在那里,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但也不算落后,是个重新规划的现代小镇。
记得我刚毕业的时候,父亲希望我能回家乡工作,留在他们身边。但是那时我心高气傲,为了将来的事业发展,毅然选择了北漂。如果不是因为病了,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回这里居住。我曾经是那么讨厌这个小镇,这里的人,甚至是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拼命地想离开这里,去过大城市的生活,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伟大的梦想。
事与愿违,离开时豪言壮语,归来时却是满心疲惫,伤痕累累。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父母见我回来,虽内心惊讶,却也不敢多问,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累了,想回来歇歇脚。”
我重新住进自己小时候的房间,屋子里还是我离开之前的摆设,一点也没变。书架上摆放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已经被阳光晒褪了色。我拿起照片,发现相框上面竟然没有一丝灰尘,看来母亲经常打扫。平时都是过春节的时候回来住上一晚,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条窄小的街道,青砖铺就,小时候在这条街上不知走过多少回,跑过多少遍。曾经的小伙伴们,经常在这里与我追逐嬉戏,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开始那段时间,也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不用每天朝九晚五,心情比较放松,所以病情有了改善,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是时间长了又开始厌倦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我开始关注我的同事、同行,看他们朋友圈的动态。李医生接替了我的主任位置,今年的五一劳动奖章花落他家,二院精神科的刘主任发表了新的学术研究报告……
看到来自朋友圈的狂轰滥炸,我的内心开始失衡,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像恶魔一样每天在我的思想里钻来钻去,搅得我心烦意乱。
渐渐地,恶梦再次来袭。
3
一日,母亲帮我收拾箱子的时候,发现了那个压在箱底的捕梦网。
“伟卓,这是什么?风铃吗?看着挺漂亮的。”
“不是风铃,是捕梦网,传说可以捕捉恶梦。”然后我把捕梦网的传说为母亲讲了一遍。
“真的吗?你不是最近一直做恶梦吗?挂在床头试试。”
“哪有那么神奇,都是骗人的。”
“反正挂在床头也不影响你什么。”说完,母亲把捕梦网挂在支撑蚊帐的横橧上。
窗子开着,捕梦网下面悬挂的羽毛随风飘动,网面上的彩色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七彩的光芒,为我简陋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我又想起了那位印第安老人,她的眼神,她的咒语。
那天晚上,我竟然真的没有做恶梦。这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接连几天,我都没有再做恶梦。
这天早晨醒来,我看着在床头微微摇晃的捕梦网,发起了呆。我把它从床头拿下来,抚摸着上面光滑的羽毛,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晚上睡觉前,我把捕梦网收了起来,放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想看看当晚是否再做恶梦。
久违的恶梦如期而至,和我之前梦到的一模一样。一个庞大的怪兽在后面疯狂地追杀我,它无处不在,就像我的尾巴,无论我跑得多快都无法甩掉它。我看不清它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凶狠的、冒着红光的眼睛,在夜色中留下一条条如流星般的轨迹。
有那么一秒,我以为怪兽就要抓到我了,但是我很幸运地及时醒了过来。恶梦不见了,我出了一头冷汗,枕头都被浸透了。
我抬眼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凌晨两点。
恶梦过后,再无睡意,我睁着眼睛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一缕月光,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这个同样的梦,那个怪兽为什么要追我,它究竟是什么?
早晨的第一抹朝霞赶走了月光,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睡眠不足,起来的时候,头重脚轻,身体有点摇晃。
虽然不相信捕梦网真有捕捉恶梦的奇效,但是昨天没有了它,恶梦确实又来了。我无精打采地走到外面的房间,拿出那个捕梦网反复地观看。我看不出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用牛筋线编的一个网而已。
会不会上面有什么特殊的安神药物或者香料在作怪呢?我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陌生的气味,只有动物皮革散发出来的熟悉味道。不过,如果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化学物质,就无法感知了。为了排除这种可能性,我把它拿到卫生间,进行彻底地漫泡冲洗,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晾干,晚上重新挂在了床头。
晚上,恶梦再次消失。
考虑事情的偶然性,我决定做一个有规律的试验。以一个星期为单位,交替悬挂捕梦网,时间为三个月。我制定了一个Excel表格,专门记录这三个月间悬挂与不悬挂的睡眠变化。
结果出来了,和之前一样。悬挂捕梦网—不做恶梦,睡眠质量良好;不悬挂捕梦网—做恶梦,睡眠质量差。如果一次两次属于偶然,或者精神作用,那么三个月每天如此,就绝对不能用偶然来解释了。
在这期间,我把这些试验都写入了我的小说,说得好听些是小说,其实就像一篇篇日记,这就是《捕梦日记》的雏形。
经过我的试验,一切已经没有悬念了,捕梦网确实可以捕捉恶梦。虽然用我所学到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这个离奇的现象,但是我相信了。
4
无意间,在小镇的图书馆里,我看到一本叫做《水晶头骨之谜》的书,是1998年出版的一本考古纪实报告。主要讲述玛雅人留下的十三个水晶头骨全部被找到,并揭示出了人类过去和未来的秘密。
里面提到了水晶有储存信息的功能,因为水晶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而硅是用以制作计算机芯片的主要原料,是计算机的大脑或记忆细胞。
这个信息给了我一个启示,捕梦网上的水晶珠子,可不可以把收集到的恶梦储存起来呢?既然捕梦网可以感知人的大脑,那么它应该也可与电脑产生链接。
可是,转念一想,水晶珠子即使可以记录我的恶梦,但是也没有任何一部电脑或者机器可以读取里面的信息。《水晶头骨之谜》里面提到,有通灵的人可以与水晶头骨对话,信息可以借由通灵人的口,把信息传递出来。可是,我上哪去找通灵的人呢?
于是我有了一个设想,如果制作一个特殊的电脑芯片,装在捕梦网上,会不会可以通过电脑读取里面的信息呢?
我到电子市场去买了一台废旧的电脑,把里面的芯片从上面卸了下来,然后经过改造,安装在捕梦网上,一端与电脑相连。看着有些粗糙,但是这不重要,我只想验证一下我的想法是否可行。
经过一番改造,但是第一次实验失败了,第二天打开电脑,发现任何信息也没有捕捉到。
如果按照我之前想像的理论,这个实验不应该失败,那么究竟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呢?
我把改造后的捕梦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一个问题。芯片虽然是挂在捕梦网上,但两者是单独的个体,芯片只是简单地用绝缘线固定在网上,那么恶梦就很难流经芯片,并被记录在上面。
于是,我把芯片拆下来,把捕梦网上牛筋线的一端打开,在芯片上打了个小孔,让牛筋线直接穿过芯片,这样芯片就和水晶珠子一样,成为了捕梦网的一部分。晚上睡觉前,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电源,发现都没有问题。
这天晚上,又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我的心里惦记着捕梦网,想急于知道这次实验的结果。
在电脑上找到存储位置,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我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文件夹。建立日期是6月6日22:30,时间就是昨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砰砰直跳,拿着鼠标的右手不住地颤抖。
文件夹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视频影像。
影像是黑白的,时断时续,有点像老电影。
一个男人拎着手提箱,独自在街道上漫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高楼直耸入云,密集如一片茂盛的森林。太阳在前方快速地落下,消失在高楼的后面,黑暗笼罩了整个城市。
这个人不就是我吗?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感觉整个身体都在随之快速地震动。
虽然画质不是很清晰,加上天色阴暗,面部显得有些模糊,但是我曾经做过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我就是穿着一样的西服,拎着同款的黑色手提箱,也是处在同样诡异的环境中。这个梦我曾做过数百遍,早已熟稔于心。
我继续向前走,手提箱变得越来越重,我停了下来,并紧张地向四周张望。就在这时,有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后面追了上来,速度飞快,如一团浓墨,如一卷乌云,来无影去无踪,时而有形,时而无形,变幻无常。双眼放着红光,如喷出的怒火,随着狂奔的躯体,在它身后留下两条如流星般的轨迹。
我无处躲藏,只得拎着沉重的手提箱拼命逃离,可是前方满是障碍,缓慢行驶的双层巴士、立在路中间的报刊亭、从下水道里冒出来的大树、移动的充气游泳池。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些阻挡,前方又出现了Y形路口,上面的路标写得乱七八糟,不断地变幻,一会指向乡村,一会指向公园,过一会又指向墓地。
就在我犹豫不决,不知道向哪个方向走的时候,后面的黑影扑了上来,一只锋利的爪子钩住了我的衣领。
画面播放到这里,我顿时紧张起来,每次梦做到这里的时候,我都被吓醒了,虽然此刻不在梦里,但是仍觉身临其境,冒出一身冷汗。
我用力挣脱了怪兽的魔爪,西服的领子被扯下大半,我拼命地右前方跑去。此时路标指示的是西郊墓园,慌不择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手提箱实在太重了,怪物仍穷追不舍,我只得一边跑一边扔掉了那个手提箱。手提箱被扔出去的瞬间,锁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一阵巨风袭来,所有的东西都被卷了起来。我终于看清手提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原来是我的硕士毕业证、医师证、我这些年获得的各种奖杯和奖状、厚厚的学术论文、所有病人的档案、做报告时与市长的合照、刊登专访我的报纸……
看着巨风卷起的纸片,我停了下来,这都是我多年的心血呀,我不能丢下他们。我试图跳起来,把它们一张张地够下来,但是怪兽再次逼近,我只得放弃,继续向前跑。
前方是一片墓园,四周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几只蝙蝠在墓地里飞来飞去,远处传来猫头鹰凄厉而恐怖的叫声。我回头看了看,怪兽不见了。
这里有很多墓碑,都在不断地移动,像是在摆一个方阵。突然墓碑们开始一个个陷落,越来越少,最后只留下三个移到我的面前。
其中一个上面刻着一行数字: 2006。
挨着它的墓碑上刻着: 2010。
第三个墓碑上刻着: 2015。
看到这三个奇怪的墓碑,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随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2006年,是我工作的第一年,为了往上爬,我每天第一个到单位,给主任买早点、整理办公桌、打热水。晚上最后一个离开,记录当天的学习内容,做工作总结。经常听同事说从没见我笑过。
那里面埋葬的一定是我的快乐。
2010年,是女朋友与我分手那一年,我和女朋友从大学开始谈恋爱,在一起八年。女朋友一直催着结婚,但是我说等我当上了主任,买了房子再结婚,我一拖再拖,最后她一气之下离我而去。
那里面埋葬的一定是我的感情。
2015年,是我患抑郁症的第一年,从此睡眠水平直线下降,恶梦整夜不断。
那里面埋葬的一定是我的健康。
影像就在这一刻停止了,屏幕上闪着雪花,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
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仍心有余悸。我终于明白,名与利是我一直以来的负累,为此我失去了健康与快乐,还有我最爱的人。而那只庞大的怪兽就是我的心魔,它是无形的、变幻莫测的。你想得到的越多,它就变得越强大,越凶猛;等你学会放下的时候,它就会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5
捕梦网不能彻底地治愈我的病,它只是把恶梦藏了起来,我的病还在。
我有了一个新的设想,如果把电脑里的影像彻底删除,那么恶梦会不会也随之消失了呢?假如第二天恶梦没有重新被记录,那么就说明这个办法可行。
接下来的试验令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删除了那个视频影像后,第二天醒来第一时间查看了电脑,发现那个恶梦果真没有被记录,恶梦消失了。
晚上我从床头摘下那个捕梦网,那个晚上竟然一夜好梦,没有再做那个一直纠缠我的恶梦。
虽然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但不可否认,我的试验成功了!捕梦网捕捉了我的恶梦,并把捕捉到的影像传输到电脑上,再通过删除工具把这个恶梦彻底清除。人脑与电脑,通过捕梦网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连接。
当天,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的父母,我们还为此庆祝了一番。
那天,我带他们到小镇里环境最好的西餐厅去吃烛光晚餐,带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还陪他们逛街,给他们买了好看的衣服。那一天是我几年来最幸福而快乐的一天。在那之前,我每次陪在他们身边不超过20分钟,总是借口工作太忙,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一分一秒。我从未想过父母也会老。
母亲含着泪对我说:“看到你的病好了,我和你爸就放心了。”父亲是个不爱表达的人,但我看得出他和母亲对视的眼神,多了几分放松与欣慰。
我的恶梦被彻底删除以后,我想把这个新的治疗方法用到与我一样的病人身上。因为我已经离开了医院,所以我就在老家注册了一个心理咨询事务所。期间招募了10位抑郁症志愿者,他们同意接受我的试验。
在试验期间,我为每个人做了详细的病情记录,并经得他们的同意,把他们的恶梦,以及整个试验过程都写入了我的《捕梦日记》。
小李,多次恋爱失败,一直不敢接受新的感情;小石,复读一年仍没有考上大学,一直耿耿于怀;小王,公司倒闭,老婆和别的男人跑了;小曾,升职无望,对前途丧失了信心……
通过捕捉恶梦,他们都陆续打开心结,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而我为了让这个治疗方法能够公布于众,帮助更多的人,我把《捕梦日记》完结之后,自费出版,到各大城市进行宣传,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小说出乎意料的大卖,在业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各大媒体争相采访、新书签售、受邀到知名院校做演讲,顿时间,我成了人们眼中的焦点。医院也邀请我回去继续工作,并升任副院长一职,但是我拒绝了。我又回到了老家,继续经营我的心理咨询事务所,我要陪在父母的身边。
无意间从一个同学的口中听说,我的女朋友离开我以后一直没有结婚。得知这个消息,我是既高兴又惭愧。高兴的是男未婚女未嫁,我们还有机会;惭愧的是女朋友为我浪费了大把的青春,而我却浑然不知。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当即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连夜坐上了东去的列车,凌晨五点跑到她家楼下去求婚。
记得那天是周末,全楼的人都穿着睡衣探出头来,想看看下面的傻小子是谁。最后,在全楼人的鼓励下,女朋友满含热泪地走下楼,答应了我的求婚。现在,我们在小镇里买了一幢小房子,七十多平,但是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大海,风景很美。
蜜月旅行的时候,我带妻子又去了印第安人居住区—那个偏僻的小乡村,我要带她去见见那位老人。
再次相见,双方都倍感亲切。我把我的小说《捕梦日记》送给了老人,并把书中的大致内容讲给她听,她不住地点头,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临走时,老人握着我和妻子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眼神里写满了祝福。
我问翻译,老人说了什么。翻译说:“愿好梦与你们同在!”
告别了老人,我和妻子手拉着手,迎着夕阳向村头走去,美丽的霞光穿透云层洒在乡间的小路上,山峦绿树都被镶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边。我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很像我做过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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