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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雨从昨晚就没停,哩哩啦啦下了整夜。
穿过暗夜,杨涛的视线抵达街边那些苍白的路灯。它们彼此缄默,不动声色,却又在对等的距离中保持礼貌和不舍。整夜未熄的霓虹灯影在潮湿的地面摇曳,荡漾,迷离。偶尔有开得飞快的小车一路疾驰而过,留下两只渐小的红点继续沉迷在将来的黎明中。
杨涛从书架缝里摸出烟,像个老手似的斜叼一根在嘴角。他把窗打开,凉风进来了,夹着秋雨的味道。没有清爽,反而黏黏腻腻的。黑夜里,“嘭”的火苗燃起,另一个点也明暗交织地燃起来。
他猛吸一口,再用更深的叹息把烟吐出去。获得自由的烟刚出去就被丝丝雨点摁住,散了。但还是有那么些被风裹住,倒灌进来,杨涛立刻变身为一只扎起膀子的老母鸡,赶紧用手把烟往外赶。呵,有用吗?——认命吧。
他的嘴发出“吁”声,将手里才抽了半根的烟从窗口弹出去。迎着风,接着雨,红色的烟头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迫跳下了楼。
突然一激灵,杨涛的眼润了,和着无休的雨,潮湿了整个世界。
01
清早,杨涛顶着两只黑眼圈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好迎面撞到要去上班的母亲。夹杂着嫌弃、不耐烦的眼神过后,紧随而至的是句“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她同时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钱,“别再拖了,今天就去办。”杨涛出神地望着那千把块钱时,母亲的脚步声已消失在门外。而父亲则像个影子,终于从卧室飘出来,他轻轻拍了拍儿子肩头,“没事儿,好姑娘多得是。”
杨涛愤怒中甩开父亲的手,把屋门在身后狠狠摔上。
他几乎是坠落在床上的,床板配合着发出“嘎吱吱”的声响,像是谁痛苦的呻吟。他回想起昨晚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突然身体里翻涌起股股潮意,排山倒海般。母亲的眼神和下撇的嘴角,父亲的沉默和上下的打量,就像破渔网卷着臭鱼烂虾,从杨涛的小腹一路向上涌去,——“哇”,他吐出来了。
莹自昨晚离开他家,一语未出。直到两人快分开时,他想拉一下她的手,可才刚碰到对方冰凉的指尖,莹的手便缩了回去。她逃也似的钻进出租车。关门时,莹说:“明天我没课,谈谈吧。”他看到她的睫毛上闪动着盈盈的水光,车的尾气便和他一起留在原地了。
莹是杨涛再一次相亲失败后出现的。
那天是杨涛母亲所谓费尽万苦千辛才搭上的姻缘线。女孩是家中独女,父亲是公路局局长。
像杨涛见过的众多亲权派一样,在对方眼里,他家那芝麻官简直不值一提。女孩靠坐在沙发里,举起她刷着鲜红甲油的手指在他眼前晃:“这么说吧,如果不是给曹阿姨面子,我今天根本不会来的。”她的眼睛在杨涛脸上扫来扫去,嘴角爬上一丝莫名的笑意,“你确实长得还不错。”
坐在对面的杨涛感到眼里像是扎进一根刺。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女孩他见多了,面前这位不仅有过之无不及,甚至还更难看。他用手指捏住面前茶杯的壁口,鼻子里发出“哼”声:“说吧,你是什么条件?”他有些不耐烦了。
“呦,你还挺有脾气呢。”女孩瞟了他一眼,把眼神移开,“比你帅的我也不缺,只不过应付家里罢了。彩礼——五十万。还有,如果结婚了,什么时候生孩子我说了算。”她把眼睛又转回来,“孩子得随我家姓,——我爸的意思。没了。”她把两只手抱在身前,不再说话。
“去你大爷,”杨涛在心里骂,他慢慢站起来,“我觉得你要五十万的彩礼有点少了。以你的气质,二百五十万更合适。”他离开时嘴角带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尽管身后那个声音又刺痛了他——“破工厂的小头目,你家攀高枝想疯了吧。”
攀高枝?她还真没说错。杨涛他家就是如此。
02
杨涛的母亲刘慧芳曾是当年厂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惜她一没什么学历,二没任何背景,进厂后一直守在车间做一线工人。能嫁给铣刨组的组长,再生下杨涛,看似热闹的小日子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可刘慧芳不甘心啊。凭什么比她晚进厂的人都能升职,凭什么她一个厂花每天累死累活地和那堆破铜烂铁打交道,到头才能领上几十块钱?
人生的意义根本不在于你拿到什么牌,而在于你能把烂牌换成好牌。不知经过怎样一番运作,杨涛那韵味十足的母亲摇身一变成了厂工会主席,接着又过几月,他那几乎与刨床合体的父亲也升为了车间主任。
变了,杨涛家的圈子变了。
他曾经喊的那些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的工人叔叔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梳着油头,戴着眼镜的“主任”伯伯。进出他家的人多起来了,屋里的瓶瓶罐罐也多起来了。杨涛喜欢这种变化,吃不完的罐头和糖,最新款的衣服和鞋……很快,就连彩色电视机都搬进了他的家。
那时的杨涛乐滋滋的,他在作文中写道:我的爸爸妈妈是天下最厉害的爸爸妈妈,他们不仅给我最好的爱,还给了我最好的生活……
然而,父母吵架的次数却变多了。通常他们以尖利的高声开场,吵着吵着就变成下沉的嗡嗡耳语。杨涛还发现个规律——父母间每爆发一次大的争吵,不出几日,父亲一定会升官。他们就那样吵啊吵的,直到父亲升到了厂办,他们再也不吵了。
杨涛喜欢跟母亲出门,因为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人说:“慧芳啊,你怎么还是这么漂亮,看看你这儿子,好看劲都随你了。”每当有人夸赞他和母亲时,杨涛总会仰起他的小脸,望着线条分明的母亲的脸偷偷想:以后我也得娶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慢慢长大的杨涛还发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母亲身后多了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里不是往日的夸赞或羡慕,而是不屑和嘲笑。为什么呢?直到有天他和同学起了冲突。那同学骂:“你嘚瑟什么,你妈就是只破鞋,厂长的破鞋。你爸就是个窝囊废。”杨涛疯了,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自童年所有吃过的罐头、零食,穿过的新衣,用过的最新电器所产生的能量,它们轰然间炸裂,能量瞬间穿透他的身体,他——碎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醒过来的杨涛不愿看见母亲的脸,他别过头去问。
“怎么可能?小孩子的话你也信?这分明是嫉妒。”母亲说得咬牙切齿,“不信问你爸。”
杨涛转回来,父亲嗫喏着:“是呢,是,嫉妒。”父母的解释是苍白的。
这种苍白伴随了杨涛的整个童年和少年,它把他也变成了一个苍白的人。
苍白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03
二十岁时,杨涛确认了他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孩——文娟。
文娟爸妈都是工人,他们住在同栋家属楼的上下层。两家父母还曾是关系亲密的工友,用老话儿说:这俩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然而,领导是不便于和工人走动太勤太密的。渐渐,两家大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孩子们也不再串来串去。
做了领导的刘慧芳给儿子说的最多的话是,别成天眼睛盯在那群野丫头身上,没用,妈都给你安排得好好的。
可偏偏,杨涛就是暗自喜欢上了野丫头文娟。这份喜欢生发于夏末的荷塘,无边的碧绿间摇曳着一朵最出彩的花,她纯洁、自然,毫不做作,风起时,连空气里都是她馨香的迷醉。杨涛无数次幻想自己走入荷塘,只为那一朵。他想在她身边看她,嗅她,抚她。
跟文娟告白那天,正是她的寒假。下雪了。
当兴奋不已的文娟从白茫茫的天地间捧起一抔白雪时,她发亮的瞳孔里出现了杨涛。踏雪而来的他揣着满满一肚子话,那些藏也藏不住的话几乎快把他压得透不过气了。杨涛脚下的“咔吱咔吱”声急起来,眼看瞳孔里的人影越来越大,文娟扬起手,“啪”地掷出去已经捏好的雪球,不偏不倚,打在了杨涛的脸上。
雪地里的气氛瞬间变了,不止一个雪球飞起来,四面八方的笑声和叫声轻易就把杨涛的担子卸下来了,他也加入了混战。
如潮的笑声退去,文娟的头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雪,她明媚地笑着,把雪地都照亮了。杨涛弯下腰,使劲从脖颈里往外倒雪:“你帮下我,我倒不出来。”一双已变成雪榔头的鞋子走近了,他感觉到后脖颈上传来温热的哈气。
“好了。”文娟接着拍自己身上的雪。杨涛的腰被一肚子的话顶直,他往前半步,胸膛几乎抵住文娟低着的头。
“文娟,我……”
“什么,你说。”
“我……”
“怎么了?”
文娟抬起头,仰面看着他。他真的好看,线条分明的轮廓,挺立的鼻梁,略带忧郁的眼睛,“你说啊。”
他变得急促的呼吸就那么直挺挺地打到她脸上,她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却被对方一把拽住手腕。他俩在雪地里跑了起来。
彻底停下时,杨涛已拉着文娟进了小巷。头顶的云灰着,但他俩的脸都跑得通红,每个毛孔都向外发散出能够融化冬雪的勃勃温热。文娟面前的杨涛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现在的他,是炽热的。她四下里望望,想抽回手,但他没松开。
“文娟,我喜欢你。”他舔几下嘴唇,“喜欢很久了。”
文娟不敢对视,她的眼神飘忽起来,胡乱拍在周遭白花花的墙面和地上。
“做我女朋友吧。”看到对方闪躲的眼神,他显得无所适从,“可以吗?我真的喜欢你,真的。”
“为什么现在才说?”文娟胸口那只乱撞的小鹿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他是自己暗恋的男孩,从豆蔻年华开始就是。但她不敢说,只因他们两家之间的距离从来就不只是楼上楼下。
“因为我怕不说就没机会了。”他说得很急,“也许你高中毕业就要出去上学了。”他的目光火一样流淌下来,“可以吗?”
那天,杨涛永远不会忘记,在文娟轻轻点头后,他一把抱起她转起了圈。旋转的天空、飘扬的雪花和洁白的大地融为一体,他们一起摔倒了,文娟就倒在他的怀里。
他们的爱情就这样悄然播种,所有都是秘密的。他们相互的思念化身指尖上流淌的文字,一行、一页、一封,静静随着青春的爱情充盈起来,像斑斓的气球般充盈起来。
直到刘慧芳整理床铺时,她从儿子的枕套里翻出真相——飙了。
她冲进文娟家,对文娟父母如母狼般嚎叫:“你女儿真是个狐狸精,妄想攀上我儿子的高枝变凤凰吗?做梦!”她骂骂咧咧将所有信件砸到两人面前,拧着腰肢走到门口时补了一句,“如果解决不了,我会找学校,只要你们不怕丢人。”
刘慧芳的身影消失了,文娟的噩梦却开启了。没出两日,胡文娟勾引杨涛、妄图跻身“豪门”的小道消息已漫天翻飞。文娟爸忍不了了,他冲到厂办找刘慧芳夫妻理论,却被扣上扰乱治安的帽子,不仅蹲了三天班房,还牵连车间丢了先进工作组的锦旗,一年的奖金,没影了。
那时的城太小,距离太近,空气太薄。流言蜚语刀片似的飞来,精准地,狠狠地,扎进文娟的心脏。比起对女儿的心疼,父母还有不解:明明马上面临高考,明明知道杨家父母的做派,怎么孩子就走到这条路上了?杨涛的消失,厂里人的讥讽,同学的嘲笑,文娟终于撑不过去了,她在至暗的夜里选择用鲜红的血和这个世界告别,她只想弄明白,究竟还有什么是有温度的……
04
许多年后,杨涛从梦中惊醒时都会冷汗涔涔,他看到一池的荷花枯萎,而文娟就站在破败的池塘那头,凝噎不语。
刘慧芳拿到厂里第一批房改房的名额,顺利搬进敞亮的大三居,彼时,又已是五年。万事顺意,只有儿子的婚事让她头疼。当年的事情她不想再提,她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是做了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说出真相,要个公道而已。至于文娟的选择,她是这么跟杨涛说的:“你就烧高香吧。那丫头这么极端的做事方法,你俩要是真成了,有点啥不顺心的事情,恐怕躺那儿的就是你。你不懂,看人,还是得听我的。”
刘慧芳是有头脑的。她不仅将夫妻二人的脚跟在厂里站稳,还利用人脉关系开始做小买卖。用她的话:“人呐,永远都得未雨绸缪。听我的,准没错。”是啊,在她的绝对领导下,杨家的确越来越好了。除了儿子的婚事。这几年,她最热衷的就是混圈子,混上层圈子。哪位领导给老人摆寿宴,给孙子办百天,只要得了消息,她必去无疑。通体考究,保养得体的她只要往那儿里边一坐,气场就开了。刘慧芳真是个美人坯子,同龄人年老色衰的时候,她依然像朵不败的牡丹,开在绿汪汪的树林里。而杨涛她爸也就坐在这林子里,岿然不动安如山。奋斗嘛,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老婆,你放心大胆向前冲吧!
刘慧芳的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回望过去这些年的奋斗历程,她拍拍手,剩下的最后一步,也是制胜的一步,就是找个好亲家了。只可惜,任她刘慧芳再能折腾,杨涛就是不给力。一晃又是五年过去,一场接一场的竹篮打水,她能把握的机会真心不多了。她警告儿子:“亏得你长了这么帅气的脸,一点也不知道善加利用。要是再不上心,头婚的可就找不上了啊,妈就得操心给你看二婚的了。”
而立之年,立什么呢?杨涛很迷茫,喜欢的人早已走散,虽说自己的日子比普通家庭好太多,但就是感觉没奔头。
早几年,他才刚和办公室的一个女孩互生好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开展,对方就被开除了。不用说他也猜得到,连单位都是母亲给安排好的,有什么好奇怪吗?刘慧芳说:“你玩归玩,动真格的可别想。等你结完婚,我就什么心都不想操了。”
“去你大爷的。”这是最痛快的一句心里话,但他只敢对自己讲。
05
相亲失败的杨涛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他被一个橱窗里的侧影拽住了脚。
那是一间画室。一位身着白裙的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创作一幅荷池的油画。碧绿遮日的圆叶在她的笔下仿佛随风轻摆,一池荷叶消失在画框的最远处,星点其中的荷花若隐若现,杨涛定睛细瞧,竟是满池的荷苞。颜料在女孩纤细的指尖流转着,她不时地露出笑意。隔着明亮的玻璃窗,许久,她回头,看到了正出神的杨涛,笑了。
杨涛是被那抹笑容唤醒的,他心中那一池残败的荷就在一瞬间焕活了生机。什么名利,什么算计,去他的吧。
女孩名叫莹,外地人,中专学历,在这间小画室里当老师。他们很谈得来,莫名的心生欢喜。杨涛想,如果这辈子还能为自己活一回,就是她了。
他隐瞒了母亲的所有期望,只认认真真地,放肆地勇敢了一次。
莹,怀孕了。
得知消息的杨涛懵完后就想拼了,可冷静下来的他却发现自己的拼是和无处藏身的胆怯为伴的。他紧紧搂住这个柔软的身体,他的唇在她细腻如花瓣般的肌肤上游走着,他们像大海里经历过漂泊后的两片海藻,缠绕,厮磨,浮动。后来,他说,我带你回家见父母,我们结婚吧。
回家的路很近,却走得异常艰苦。杨涛花了一个月时间,才终于获准母亲的允许——带莹回家见面。
莹只听说未来婆婆的严厉,却没想到首次登门竟然是冷锅冷灶冷板凳,冷眼冷心冷表情。更让她冷下来的,是身边那个给他许诺的男人在母亲所有的质疑声中始终保持沉默。两小时的见面如同经历一场酷刑,让莹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她是自己走的,即使没了爱情,她还有自己。
这一夜,她也没睡好,含糊的梦境中,她迷路了,好像就在无穷的荷塘里。她循着呼唤自己的声音向更深处去,忽然,一团白雾中像是伸出了触手,可劲儿地把她往水里拽。她使劲挣脱、扑腾,就在快要耗尽气力时,有人抓住了她。
“亲爱的,你怎么了?”莹一身冷汗,睁眼时,杨涛正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
她把手抽出来,摇摇晃晃下了地。端着水杯的她从远处望着杨涛,心里全然失了滋味。十二小时前,她还和这个男人一起规划过未来,如今,怎么就那么陌生了?
杨涛的眼神闪躲起来。他原本想一怒之下,冲进母亲的房间,从抽屉里偷出户口本,然后直奔莹的家。他想好了,今天就去领证,他要证明错误,证明真理。他被自己的想法鼓动着,身体里涌动起一股股热气腾腾的期盼,它们如同早餐摊上等待出笼的包子般饱满而真切。他甚至想到了在进莹家的门前,他要抽完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然后把烟屁股狠狠踩在脚下再拧上几圈,仿佛在跟谁宣誓着什么。但,母亲的话,让他感到冰冷,好像有人把炉火撤了。
“别再拖了,今天就去办。”母亲说。他听到有个声音替他回答道:“好,这就办。”
“亲爱的,”他站起来,向莹走去,“我肯定想和你在一起,我们结婚,不分开。但是……”
莹用力捏住水杯。
“我们要结婚,需要的东西很多。我爱你,所以我要给你最好的。你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妈他们会同意的,真的,你相信我……”杯子微微颤抖,莹摸了摸还未成形的肚子。他的脑袋沉下去。“孩子不能要了。”他上前拉住莹的手,“我妈已经把手术钱给我了,她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啪”,杯里的水泼了杨涛一脸,莹发出母狮般的怒吼:去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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