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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据社会调查,幸福城的人民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幸福指数近年来呈飙升趋势……”
“本月最佳幸福奖花落谁家?下面即将为您揭晓……没有得奖的居民,接下来的一个月也请继续幸福哦!”
每日清晨七点打开电视,播送的第一条新闻雷打不动,都是与这座城的幸福指数有关。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直接关掉电视,开始在电脑前敲字。
我是写婚恋书的网络作家,小有名气,算是恶名在外。我写的小说无非都是相爱的几人互相折磨的爱恨纠葛。我已经习惯了评论区一片骂声,越黑我越红,越红越黑我。
他们没人见过我,都说我病得不轻,保不准就是个变态大叔。我可是芳华正茂的小姑娘呢。
我怎么不明白,他们不过是接受不了被幸福笼罩的城市里,为什么会有人的心仍在暗处。
不怪他们,我也时常觉得自己不太正常。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一本正经让医生给我仔细瞧瞧,医生却说我没病。
好吧。我承认我在这里就是个怪人。
但是我清醒且独立。
只有我很清醒,我过得并不幸福。
【壹】
我从小在幸福城长大,但我并不像别人家的小孩那般活泼可爱,这一众孩子中就有桃桃。她是我十岁时上学的玩伴,也是唯一和我合得来的人。
我妈总对我说,“别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讨人喜欢。你常和桃桃一起,也学学人家。”
我性子淡漠而且那会就很叛逆,反驳道,“阿厌,人如其名。我为什么要别人喜欢?”
我不会对着陌生人礼貌地微笑,也不会因为别人一句夸赞就表现得更好,这些我都做不来。二十五岁了,我还是不愿意过多接触别人。
大学毕业后,我妈也结婚了,我就搬出来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写网文。桃桃在我住房附近的KTV工作,于是我们干脆就一起合租。她不停往外跑,而我常年宅在家。
桃桃是个洒脱的人,她说她这辈子怕是赚不到很多很多的钱了,她只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她长相甜美,性格活泼,身边也从来不缺男人。
圣诞夜她总会晚归或者干脆在外面过夜。有一次,我码字到凌晨去上卫生间,一个醉意熏熏的男人也准备进去,他边抽皮带边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哟,还有一个美女啊~”
我整个人懵了几秒后,吓得拔腿往自己的房间跑,那个男人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臂纠缠我,我趁其不备踢了他一脚,这才挣脱开来。
他在外面不停拍打我的门,我反锁好后,直接瘫软在床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动。我对陌生男人的触碰有着本能般的恐惧,应该说我从小就不敢靠异性太近,甚至不会主动和男生说话。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父亲吧。漫长的十几年光景,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桃桃下午才从房间出来,睡意朦胧的双眼眨巴地看着我,撒娇道,“阿厌,能不能帮我煮碗醒酒汤。”
我没绷住还是发火道,“带男人回来之前,能不能通知我一声!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被吓到了?”
她瞬间清醒,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账玩意没欺负你吧?”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换男友换得这么勤,真的幸福吗?”
她轻轻地愣了一下,又笑着说,“你说你这脑袋里整天想啥呢,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不幸福的呀!”
她怕我又说些奇怪的话,赶紧伸出三根手指装模做样地补充道,“哎呀,我下次不带男人回来啦!我保证!”
她还说,“你啊,也到了该找男人的年纪了。”
【贰】
我最初发现这座城的秘密,就是从观察周围的人们开始的。除了桃桃,还有一些不得不见面的邻居。
对门住进来了一对新婚夫妇。我很少出门,与他们也不太熟络。偶尔楼梯间碰到,微笑打照面,也不说多余的话。那妻子夏天也是一身长袖长裙,好几次我都不经意瞥见了她腕间的伤痕。
某天深夜,我终于逮住了破绽。对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我正打开门准备下楼。那女人似是被男人关在了门外。我错愕了一瞬,大概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子已有了下跌的趋势,却在发现我的瞬间,立刻站稳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仿佛在说她没事。我本想上前安慰她的动作悄然停在了那里,然后缓缓关上了门。
桃桃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买关东煮吗?”
我无奈地说,“还是点外卖吧。”
没用的。我若是安慰她只会让她更痛苦。但我忘不了她满身淤青,双眼含泪,却用她那血迹斑驳的嘴角全力扯出来的笑容。
另日在电梯里遇见,她没再给我打招呼。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个大框墨镜,跟在她男人身后有说有笑。被家暴的人也会很幸福吗?
太多她这样的人了。公司破产、痛失双亲、朋友欺骗、至爱背叛。人间多不幸,但他们在人前依然风光无限。
大家是为了什么,拿到最佳幸福奖,就会成为别人羡慕的最幸福的人吗?所有人都在拼命假装幸福啊!事实是又有谁真正在乎谁幸不幸福。
我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所以我花了一天时间,坐在小区楼下的中心花园,除了数数蚂蚁,就是盯着来往的居民。
几百张面孔在我眼前闪现,却没有一张脸像我这样,拧成了苦瓜脸。
当然,我并没多大期待能看到苦瓜脸,哪怕只是表情稍微寡淡些都行。
但他们都表现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话。
【叁】
我或许应该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我的答案。这样的想法还是源自一场播送事故。
桃桃一大早就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涂指甲,电视机里上演着每日的准时播报。
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下个月有人搬进来。我愣了一下,这屋还有个小房间空着,挂出去大半年无人问津,我都快忘了房间在出租。
我问,是什么样的人?
她说,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外面来的人。
我有些期待那个人的到来了。
说完我刚想回房间,突然插播了一条新闻,“空宴城的一条巨型蓝鲸跃出海面掀起了三米高的浪花,几万人围着大海观看……”
我被眼前的盛景所惊艳,情不自禁停下了步伐。我的世界好久没有这么鲜活了,就像是有一团火猝不及防窜了进来,燃起了整片原野。桃桃当即也愣住了,眸中流转着一片光彩。
这条新闻与这里格格不入,从它意外的闯入似乎就注定了它夭折的结果。果然,还未播完就直接被切断了,后台解释说是系统崩坏。
真的是系统崩坏吗?不可能的。他们绝不会将与幸福城无关的幸福展示在人们面前。
或许很多人都没有在意这条新闻,可是我看见了。我躁动的心开始叫嚣着,我要离开这里,要去看看这条蓝鲸。
周末我去看望我妈,准备预告一下我即将出走。她说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为什么会想着出去呢?
我无奈地说,“可是幸福城里没有蓝鲸,我不过就是…想去看看那条漂亮的蓝鲸。”
她紧紧拽着我的胳膊,哀求道,“我不管你说的什么蓝鲸,妈求你千万别离开幸福城,外面的世界真的更令人害怕。”
我能感受到她深深的恐惧,有些讶异道,“您为何这么说?难道您以前出去过?”
她慌神地解释,“没有,都是听隔壁春花婶儿说的,她是后面搬来的……”
这时房间门打开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扑过来,在我妈怀里甜甜地喊妈妈,他应该就是我继父带来的孩子,要唤我一声阿姐的。
我妈温柔地抱起他,轻抚着他的额头,笑意堆满了她褶皱的双眼。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妈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我突然问她,“妈,那些年您独自抚养我长大,其实过得并不好吧?”
我妈只说,“现在你叔叔对我挺好的。”
嗯,我明白,我妈现在是真的幸福了。
最后她好说歹说,我想要离开的念头还是被她打消了。
回家时地铁经过幸识大厦,我抬头就看见了它电子屏上显示的话,“今天,您过得幸福吗?”
我低垂着头,默默敛下了眼睫。
【肆】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桃桃又被渣了。这像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她的恋情总是不能活着见到春日的暖阳。
她说,她本以为陈山明年就会向她求婚了。我也以为,毕竟这是她谈得最久的一个男朋友。
在被陈山劈腿之前,她还跟过几个渣男。每次被伤得体无完肤后,夜晚她都要在客厅里鬼哭狼嚎,然后另日又恢复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冷嘲地说,“我承认我是不懂爱,但那几个男人也确实不是东西。我想,大概是同类相吸吧。”
我小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不会这样滥情。
其实,我很清楚她为什么变成这样。比起这些花心的渣男,她的初恋更渣,但即使对她伤害最深,她仍然不舍得放下。那时江川的家里人因为她的工作不太喜欢她,但江川还是许了一个开春就结婚的承诺。
圣诞前一晚他去接她下班,看见她坐在一众公子哥之间陪唱,当场就怒了,不管不顾把她拉出去,在冻碎人骨头的冬夜里,对着她大吼,“徐桃,你脏不脏啊?我妈说得对,你干这行的谁敢娶啊?哪天给我戴了绿帽都不知道!”
桃桃满脸委屈与不可置信,却愣是逼迫自己没让眼泪掉出来,最终只说道,“你走吧。”
等我赶到那里时,路灯晦暗,大雪纷飞。她一个人就那样坐在马路边上,外套也没穿,颤抖着哭得稀里哗啦。像是一夜就白了头。
她有些神志不清,却是不停嘟囔,“我是献艺又不卖…身,江川那混蛋…凭什么说我脏了?”
大概是那段情太疼太重了。从那以后,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流连于各色男人之中,她说只有被爱才能幸福,这是她追求爱的方式。
我也懒得再安慰她,而是认真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走出这座城?”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你总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可那些报道都是真是的啊。”
我笃定地说道,“这不难理解,政府、媒体不过就是,将那些他们希望你知道的东西呈现给你而已。哪怕这里的百姓亦是如此。”
“阿厌,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就是觉得全身的螺丝钉松掉了,自从发现这座城的伪装后。”
她欲言又止,似乎是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语宽慰我。一片静默,良久我才说道,“你自己都没发现吧,其实你并不幸福。”
“幸福不过就是他们编织的假象罢了。还有你以为你选择了最正确的路,不过是任由自己活在不真实里而已。”
我知道她也听不进去,轻叹道,“算了。哪天我若是要出去了,你也和我一起去散散心吧。到时候你不想待了,随时可以回来。”
那天我陪在桃桃身边,听她哭了整夜。到了凌晨三点的时候,她睡前迷迷糊糊在我耳边呢喃,“我很幸福,和江川在一起。”
【伍】
那个神秘的租客来了。
她似乎是逃避着什么,才跌跌撞撞来到了这里。
那天刚下火车,她一袭墨绿碎花裙的裙摆在风里飘扬,长发随意绾在耳后。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被阳光照耀的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精灵那般煜煜生辉。
突然几个女孩像啦啦队一样欢呼高喊,“欢迎来到幸福城,作为全国幸福指数最高的城市,您在这里会忘记一切烦恼……”
她被这阵仗吓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犯嘀咕,“咋这么像搞传…销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领到了市政大厅。接待她的是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拿出一份文件缓缓开口,“女士,您可以先签订五年的协议,期间城内无特殊安排,您不能私自出城。五年后若无异议将自动续约。”
她身子僵了一瞬,在协议上签好字,半晌才哽咽地说了声,“谢谢。”
“恭喜您,正式成为幸福城第52001位居民!当您感觉不幸福时,请记得向我们求助!无论您住在何处,出门向右可以缓解您的生存问题,向左可以释放您的心理压力。”
她懵懂地点点头,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了大厅。每过一个街区,她就能看见几个小亭子,赫然挂着的招牌上面写着:幸福咨询处。
初次见面,她就主动介绍自己,“我叫林清九,你们可以叫我小九姐姐。”
她的嗓音异常粗犷,笑容却很柔美。我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她的骨架不似其他人那般瘦小,脸上虽化着精致且浓烈的妆,但说不上来哪里怪,应该说不像大多数女子的长相。
桃桃偷偷问我,“小九姐姐会不会是女装大佬啥的?”
我没说话。她继续说道,“我觉得还蛮酷的,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喜欢不就好了?”
嗯,这我倒是赞同。不过她是因为不幸福才来到这里吗?
某天小九回来得很晚,电话也打不通。次日清晨她才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门口。她双眼猩红地问我,“为什么附近几个医院,都不给开氟西汀和舍曲林?”
我怔了一下才犹豫地开口,“那是…抑郁症的药,对吗?”
“嗯,不瞒你说,我患有重度抑郁。”
抗抑郁的药在这里是禁 药。
众所周知,幸福城的人不会抑郁。
桃桃忽然出声道,“没被他们请去谈话就不错了,要知道你如果看上去那么不幸的话,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变得‘幸福’。”
小九挤出一抹苦笑,“这样啊,我会加油好起来的。” 然后她就像个被抽干力气的灵魂那样飘回了房间。
我有些疑惑,“桃桃,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啊。”
【陆】
小九是个善良且通透的人,哪怕她的小半生坎坷得离奇。
这年她用自己比赛攒够的钱,鼓起勇气瞒着所有人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她说,她终于如愿以偿,美好的生活看似就要开始了。
她曾是某高官家中独子,无数人艳羡的计算机天才少年。人们总是喜欢一朝封神,一夕又让其跌落神坛。后来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疯子,无数人唾弃的令人恶心的变态。她遭受了从网暴到现实中的人身攻击,承受着世间最深的恶意。
被逐出家族还不够,她那权势滔天的父亲将她视为人生污点,甚至要秘密谋杀她。虎毒不食子,没有人相信她的话,谁会相信一个变性人的精神正常呢?
她说,她并非跨性别者,而是先天性别认同障碍。因体内雌性激素过多,六岁就无比讨厌自己的身体。我以前的小说主角写过性少数者,对这种疾病也略有了解,他们常限于心理认同的生理特征与性别上的生理特征的不一致,精神饱受着极端的痛苦。
世俗总是容不下异己或者与众不同,它容忍好人,甚至坏人,却接受不了第三种人。可是她又何错之有呢?
小九潇洒地说,“我也许要直接去续满一生的协议了。”
我轻笑道,“你真当这是世外桃源啊?”
她摇摇头说,“以前我听闻幸福城,总觉得它是个遥远的传说。我第一天来,在大街上就发现了这是个漏洞百出的世界。到处都是宣传幸福的亭子、海报、广播,可是幸福是藏在人心里啊!不过这座城的包容性还是很强的,不是吗?”
是的, 这里的人大方称她为女士,脸上不露半分惊怯。没有人在意她从哪里来,没有人怀疑她应该是男还是女。
我想了想问她,“你见过大海里跳脱的蓝鲸吗?”
她眼中有盈盈水波划过,温柔地说道,“见过,很美。”
我有些激动地说,“我想去看看,我想离开这里。”
她无奈地叹气,而后小声说,“那我希望你别再回来,若再回来也是因为真的幸福。”
她突然起身回房间翻了半天,送了我一颗小蓝鲸吊坠,清透而又灵动。她说是在水上乐园淘的纪念品,她还说总觉得这小蓝鲸像极了我。
我曾观察过的人,其实并没有很完美,但他们确实尽力了。
我在四楼的窗台往下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遇见熟人时都满脸洋溢着灿烂,只有到达他们视角里的无人之境时,才偷偷松弛下来,轻声叹气。
这些被所谓幸福包围的人,身体像是生了锈一般,被一分一寸慢慢腐蚀,无声无息,直到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的废人。
这真的是一个价值观畸形的社会吗?
那条蓝鲸跃出海面的场景,早已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如今又疯狂而野蛮地生长。
或许,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柒】
我和桃桃在夏季的第二个雷雨天,终止了自动续约的程序,与幸福城挥手告别。
出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傻事就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这外面的世界果真如你所愿吗?”
我神采奕奕地对她说,“我们明天就去空宴城吧!”
我第一次和她去小酒馆,从下午喝到晚上,畅谈以后的生活,从未如此痛快过。
期间一个打扮很朋克风的男人来搭讪,当提出要约会时,桃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等那男人走开,我蹙眉道,“你怎么还这副德行?”
她大笑道解释,“这你就不懂了吧?既然重新开始了新生活,这一次该姐姐我当渣女了!”
我故意瞪瞪她嗔道,“你怕是又要把自己给折进去。”
酒醒后已是下午,脑袋还有些晕乎。但我心雀跃,已无法形容。因为就在那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要去看蓝鲸了。
准备出发的时候,桃桃急急忙忙跟我说,“阿厌,先不去看蓝鲸了行不行?江川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过得并不好,我要去看看他!”
我心里有些失望,“他过得好不好,现在和你还有关系吗?”
她愣了片刻,却还是跑了出去。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她说晚上可能不回来,让我自己锁好门。
我知道她提醒我,是因为最近很多单身女性独居遇害的新闻。
我本来就很害怕一个人住,又因为这些恐怖的新闻,脑海里总会蹦出一些不好的画面。
好像以前也有过,分不清是梦还是经历过的现实,模模糊糊的,但又挥之不去。我那会告诉我妈,她只说肯定是我做噩梦了。我便也没有多想。
我心下叹息,蓝鲸看不了了。那就下次吧,下次再去看。
我之后才知道,江川前两年结婚时就搬离了幸福城。没多久他老婆就嫌他不会挣钱,两人整日吵架,最终婚姻破裂。
他刚离婚就来找桃桃,任何人都能想到什么居心。只是这傻姑娘偏偏爱一个这样渣了彻底的男人。也就是他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哄得要嫁给他,还心甘情愿为他养别人的孩子。
我问过她,值得吗?
她说,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我爱他。
那他爱她吗?或许是不爱的。她可能也知道。可是爱情从不讲道理,即使在一个人身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我劝不动她,只好由了她。日后她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也只好自己受着了。
【捌】
桃桃与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只是偶尔会来我这住几天。
她话少了许多,也极少再说她和江川的生活。我便也不问了。每每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耳边没有了一贯幸福指数的报道,竟有了些许不适应。
新闻台在报道社会恶性事件,“幸福城xx中学一名男教师十年间侵犯多名女学生,被家长联名状告后罪名成立,获有期徒刑二十年,转至城外监狱服刑……”
众所周知,幸福城是没有监狱的,所以也不存在罪犯。
桃桃一脸震惊,“太可笑了,幸福城里从来看不到这样的新闻,那些被害的女生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幸福吗?”我知道有一座城,此刻在她心中轰然坍塌。
我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是这个男人,他的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一阵头疼,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我并非从小就在幸福城长大。那年我才八岁,一个面目狰狞,满口黄牙,大腹便便的男人侵犯了我,那个畜牲是我的语文老师。
他拉下我的裤子,用他的脏手恶意摸我时那种邪恶的神情,我现在想起来仍是止不住一阵颤栗,胃里翻江倒海,不停作呕。
就在他要有进一步的动作时,我妈出现在教室门口,当时她就疯狂地去校长那里控诉,可那会教室还没装监控,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后来我妈坚持要告他,却因没有证据不了了之。
我爸脾气暴躁,听我妈说完那个不堪的场景,就在厂里找了根钢管,晚上就去堵那畜牲,他气麻了眼下了狠手,把人当场打死了。因为故意 杀人且手法残忍,我爸被判处无期徒刑。
那以后我高烧了好几天,醒来就不说话,记忆也一片混沌。他们都说我妈想讹钱想疯了,竟不惜让女儿撒这样一个谎。他们说我爸是杀人犯,我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杀人犯女儿的骂名。他们还说闹这么一出,都是我家咎由自取。后来,我妈实在遭受不住,才带我搬去了幸福城生活。
可是,那侵犯我的畜牲竟也去了幸福城?这么久过去了才被判刑?
我跪倒在地,终于溃不成军,“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我心中曾向往的世界,也开始天崩地裂。
我记得我小时候问过我妈,爸爸在哪里?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
她只说我爸在厂里出意外死了。那时候我竟然一点也不伤心,因为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他的模样。
终究还是我害了他。我辗转了几天才找到他所在的监狱,我想见他一面,我想问他过得好不好。但传话的狱警说,他不愿见任何人。
十七年过去了,我妈对我爸绝口不提,让我重启了看似幸福的新生活,但这一切却是建立在用假象掩藏的肮脏与血腥之上。我心里一阵冷嘲,这杀人犯的女儿有多可怕呢?
大半夜我还是没睡着,桃桃在客厅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突然跟她说,“我要回去了,回幸福城。”
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要回去?不是你说那就是个到处充斥着幸福假象的地方吗?”
我一时哑口无言。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才发现,在幸福城我就像是被困住的笼中鸟,我拼命让自己幸福起来,不幸福就是原罪。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在这里体会到轻松与自由的可贵,我不会回去的。”
我觉得有些好笑问她,“难道不是因为江川在这里吗?”
她不答而是劝我,“阿厌,你也别回去,那个地方太可怕了,在那里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我不禁苦笑,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幸福了。
我心底最美好的那处空宴城,终究不过一场盛大的空宴。我如愿去看了那条蓝鲸乘浪于大海之上,却失去了当时那种希望自己也能自由欢腾的渴望。
【末】
桃桃离开了,小九留了下来,是她们最好的归宿了吗?
最终,我又回到了幸福城。
“欢迎来到幸福城,您在这里可以先签订五年的协议,然后……”
我心如死灰,面色平静地说,“我签终身协议。”
人生海海,这世上被困的哪里只有你我。那些不愿离开这里的人们,是真的麻木了吗?未必吧,或许是早就经历,早就懂得,现实远比制造的假象更加残忍。
只是对我而言,城内城外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这世界只有一个世界。
幸福城的生活就像一颗糖衣药丸,只要不好奇去舔化那层糖衣,就不会尝到里面的苦涩。久而久之,很多人竟真的以为只是颗糖。
而城外的生活无非就是一颗普通药丸,哪怕世间千千万人没有糖衣,也能过得很幸福。但无论如何,都会有苦要自己吞下去。
我漫无目的地走出市政大厅,又看见幸识大厦顶端大电子屏上的话,“今天,您过得幸福吗?”
闹市最繁华处川流不息,涌动的人潮穿我身旁而过,欢声笑语都是那样久违又熟悉。
一个没留神,手中紧握的蓝鲸吊坠掉进下水道中,眼里漫上的雾气在氤氲,我呆滞地站在那许久,终于不管不顾,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个人简介:无业游民。到处走走,心情不好的时候写写故事,过最简单的生活。
故事构思:大概是太孤独了,我经常会想融入不了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因此有了这篇故事。一个渴望离开幸福城去看蓝鲸的女人,如愿出走最终又选择回到过去的故事。有些遗憾又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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