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之约

作者: 蓝天游云 | 来源:发表于2022-10-02 11:1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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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因为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承载着许多东西。

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免不了遇到许多身不由己和情非得已的困局。也许,只有懂得在必要的时候克制自己的欲望,不任意妄为,有取有舍,才算得上真正的成熟。而自己的心灵,也必定会在一次次的经历与克制中成长与坚强。

(一)

与沿河延伸的柳岸湿地公园隔路(滨河路)相望的,是一家名叫“XX市时珍医院”,院墙外几十步处,是一座以各色中药材为主题的时珍公园。

公园初建成时,市新闻中心特地用无人机高空俯瞰,拍成一部时长约45分钟的纪录片。镜头里,时珍公园与毗邻的柳岸公园连成一片,格局不同却又相映成趣,于是,这里很快成了本市的又一处打卡地:一带(路)两园中,树种珍贵,品种齐全,和奇花异草、曲径连廊一起勾勒出的园林风景,美妙绝伦。

两园夹道,亦使这一片城市风景区更显广阔。附近的市民们也因此更愿意在这里度过闲暇时光,散步的,健身的,遛狗的,谈情的,叙旧的,当然也少不了老年人的晨练暮舞。虽然人头济济,但两个公园相辅相承,用它们生机盎然的热情和极大的包容力,欢迎着、拥抱着这些深爱着它的人群。

雨桐所住的小区就在附近。对这样一方有水、有树、有情调、更有近水楼台之便的地方,当然也会趋之若鹜。

行政部门朝九晚五的工作,让偏爱安静的她正好避开人流高峰,尽其所兴地一边静静地思考,一边踏着曲径的石板穿越时珍公园,再沿柳岸上行千米,然后从一入河口边拾级而上,穿越马路,马路边不远处,就是她家所在的小区了。

一般来说,这一圈下来大约六、七千步,用时一个钟头左右,而她匀称的身姿也正是得益于她一天两次的“画圈儿”坚持。

(二)

近一个多月来,雨桐每日的“画圈儿”之行落寞了许多。周围锻炼的人,来的来去的去,因为与她的人生没有交集,或者交集甚少而缺乏投契,所以这些人几乎不会为她的锻炼时光带来多少额外的乐趣。

担心、失落和困惑从他失联那天起,时浓时淡地一直延续到今天。她挂念那个也曾经天天来晨练(偶尔也会晚跑)、几乎陪了她半年的人——海涛。她发微信过去,聊天背景只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天!遇到了什么事,居然连声交代都没有,说把我删除就删除了。每当她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冷漠和绝情,就忍不住烦躁甚至怨恨。

他们的相识是在半年前的某一天,说来好笑……

那天,她一边慢跑,一边频频回头观看东方的天空,那里早霞如火,簇拥着刚刚冒头的朝阳,好像一个娇羞的新娘子,正掀起盖头的一角好奇地窥视着……

一个带耳机的男人,因为沉迷于音乐,竟没有注意到这个耽于霞色的女人在曲径上跑偏,直朝着他撞过来。

“哎呦!”两个人异口同声,不是因为摔倒而是同时受惊。

“对不起!“应激的致歉,又是同声。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表示彼此的歉意。然后一个往南一个向北,擦身而过。

好巧不巧,第二天两人差不多又是在这个时间点的这个坐标处相遇。实事上,谁都没有刻意,只是以前两个陌生人,互不搭讪当然也会互不在意。

两人礼貌地相视一笑,算是友好地打了招呼。

不记得是后来的哪一天了,海涛见到雨桐时主动停下了脚步,雨桐也下意识地站住了。加微信是自然而然的事,街边的地推要加微信尚且不好意思拒绝,何况两人已经面熟,而且又是互见不厌的人。

虽说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办事处文员,职业不同,但因为年龄相仿,性格也都平和,因此两人还算投契,加之晨练时段重合,两人很快成了跑友。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时珍公园的跑道和滨河的柳岸,常常可见他们一边跑步一边聊天,聊的内容大致是时政要闻、旅行美食和人生观点等,因为全是见得了光的话,所以两人无惧一些闲言碎语。

(三)

日久生情,似乎是成年男女之间永远避不开的话题。

不知道从哪天起,隐隐的情愫在两人的心间潜滋暗长。

雨桐脑海里常常在不经意间浮现出他的影像,有时侯是他说话的样子,有时侯是他跑步的身姿,虽然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却做不到随心所欲地挥之而去。

丈夫不止一次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也温和地抗议过,说她近期对他,对家庭,对女儿都有些敷衍了;间或隐晦地提醒,她和异性走得太近了。

她不以为意,信誓旦旦地说,她有把握,知道自己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只是想当然的把他放在了异性好友的位置,类似于男闺蜜或者兄长之类的。

海涛那边呢,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常会不自觉地偷望她几眼。想必每一个过来人看见他的眼神,都会明白那其中时隐时现的柔情意味着什么。他之所以偷瞄而不敢正视,正是因为他明白,他己婚,她已嫁,他最多只能把她当成红颜知己来呵护。

就这样,两个人虽然常常相遇,常常一起跑步,但都小心翼翼地守着心中那份理智。只觉得能这样短暂和谐的相处,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但这样极力维护出来的平衡,总有一天会被什么无常的事打破。

当年春季的职称评定中,海涛被医院以一个无关紧要的理由给刷了下来,而升职的那位副主任医师,去年才出过医疗事故,因为是市里什么长的什么亲戚,所以医院破财挡灾,帮他压了下来。

他妈的,压下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吗?

海涛想不通,但他不想跟妻子说,因为这事儿说出来妻子也束手无策,还会给她徒增担心和烦恼,公司里的事务,家里捣蛋儿子的学业……已经够让她烦心的了!

众烦烦不如独烦烦,自己一人担下来吧!海涛如是想。但对于这样的苦涩,他无处可诉无人可解,只好借酒渲泄。

(四)

那天晚上,雨桐像往常一样收拾完家里的杂事,将孩子交给老公辅导后,自己就出门了。

慢跑在时珍公园的曲径上,她前前后后张望一番,未见海涛的身影(海涛这一段时间也开始晚跑了)。她有些失望,只能一个人独自朝前跑去……

跑了没几步,电话突然响了。她一看,是海涛打来的,“雨桐,你在哪儿?”听得出,他语气黯然,情绪不高,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过难解的事吧?

“你怎么了?”雨桐问道,讶异的语气里满是关切的味道,“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柳岸尽头的蓝莓广场,你打的来吧!”他沉闷地回答。说不出什么原因,隔着电话,雨桐能感受到传导而来的消沉和忧伤。

她没有丝毫迟疑,快步走去滨河公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车,交代师傅一声后,的士就直奔“蓝莓广场”而去。

蓝莓广场位于城郊,是个XX啤酒的主题广场。在仲春的时节里,在露天的场地里,依次排开的圆桌旁,围坐着欢笑聊天的男男女女。借酒渲染出的热情,连同啤酒的低度酒精和炙热的烤虾烤鱼烤肉一起,驱散了春夜残存的寒意。

雨桐借着一串串暖黄的灯光,在一堆堆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环顾逡巡的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停留、扫过,就是不见海涛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倒是她的举动引来几位男人肆无忌惮的观瞻,热辣辣的目光,逼得她赶紧向收银台走去,那里有老板和服务员在,多多少少还是能给她带来些许踏实的感觉。

“海涛,我怎么找不到你?”她拔通对方电话,刚问一句,就听见一声哄亮的喊声,从收银台旁边传来:“雨桐——”

她循声望去,只见在收银台后侧树篱边上的一张小方桌旁,独坐的海涛向她高高举起一支胳膊。

(五)

雨桐快步走过去,在他为她摆好的凳子上弯身坐下。她挪动了一下凳子,想为腿脚留出更大的活动余地,其间一个低头,她瞥见桌腿旁立着两个空了肚腹的啤酒瓶。

嗯,这说明他还没有喝多!她因此安心了不少。

海涛见她坐定后,抬手抓起酒瓶,在面前的两个杯子里斟满啤酒。泡沫率性膨胀,眼看就要溢出的时候,他朝她推过一杯来,一边推一边说:“认识这么久了,咱们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呢,难得今天聚一次,赏个脸吧!”

“好!我陪你喝!”雨桐听着那几乎落寞到凄凉的声色,鼻尖一酸,她慷慨应允,举杯一饮而尽。

酒杯再一次被斟满,她又一次将杯子举到唇边,正要仰脖灌下时,海涛劈手夺过杯子,不经意间,就着她唇印的地方一饮而入。

她怔怔地看着,那唇印、那杯子、那酒、还有那张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变得通红的脸,她自己的脸也感到一阵发烧,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腾。

“你不能喝了!一会儿回家不好交代……”海涛灌下那杯酒后,不容分地说着,为她倒了一杯柠檬水,“你以水代酒,陪着我喝就行了。”

雨桐连想都没想,就服从了。

海涛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形象,一边痛切地陈述医院的不公平事,一边像邻桌的几个哥儿们那样,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

按理说,一个男人当着一个女人的面爆粗口,是非常没素质的表现。但雨桐没想过要计较,人性使然,谁都不是彻头彻尾的圣人雅人;只是平时大家习惯藏着掖着端着,为的是保全一份矜持和体面。

也只有在十分信任的人面前,才敢坦露那份不为人知的——世俗的粗砺和天性的本真。

很多时候,人的心里话和牢骚也是最好的下酒菜。不知不觉中,他们的脚下已经空出了五个啤酒瓶。

就在海涛再次举杯的时候,雨桐一把按住他的手,制止他喝下最后那满满一杯。海涛却一个反手,紧紧地捉住雨桐的右手,醉眼朦胧凄凄迷迷地望着她,近乎哀求地说:“雨桐,今晚别回了,陪我!”

暖黄的灯光下,雨桐看到他眼角的泪水顺流而下。刹时,她的心像针扎一样疼,一种绵软无力的感觉像潮汐一样充满了心间。

望着这个平时面对一场场血肉模糊的手术,都保持着面不改色的男人,此时此刻却无力无助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她又悲哀又心疼,打心眼里愿意陪着他,安慰他,鼓励他……

暖黄的灯光营造出的暧昧气氛,脆弱悲伤的男人带给她的深深触动,还有被怜悯心激起且泛滥的母性。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像漩涡一样挟裹着她随波流转,而漩涡中间,那莫测的黑洞距她越来越近……

突然,孩子的笑脸、老公的身影和家庭的温馨场面,一副副画面猝不及防地切进来,在她的脑海在她的眼前快速地变幻。

为人妻为人母的自尊,像一条敏捷迅疾的蟒蛇,瞬间将沦为情人的冲动,紧紧地缠住、勒紧、扼杀。

“不可以!海涛,你醉了!”她梦醒般一激凌,断然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以一种郑重威严的语气拒绝了他。

相识半年来,海涛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用这种决绝的语气说过话,也不由得一怔,酒精带来的迷醉感瞬间清醒了不少。

“雨桐,对不起!对不起……”他深重地叹息着,一迭连声地向她道歉。

“唉——”雨桐长长的、若回魂般的叹气,不如说是一声痛苦地呻吟。

只见她伸手抓过他的电话,找到他备注老婆的号码,轻轻一点,又将电话递回给他。

他一时间有些失态,有些迷茫,眼睁睁看着雨桐帮他呼叫妻子,再看着一袭运动套装的她,像脱兔一样跑走,他的心口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痛楚。

这时,电话中传来轻柔的女声:“喂——海涛呀!这么晚了还没到家,是有手术吗?”“哦,刚忙完,和朋友一起喝了点儿啤酒,放松一下。”“少喝点儿,我马上去接你!”说着,对方挂了电话。

海涛再抬起眼时,雨桐已经不见了踪影。

(六)

头天晚上的事情,像一把投掷入水的碎石子,在她的心湖激起粼粼的碎浪,搅得她一夜辗转难眠。

早晨起床时,她深身酸困。迟疑了一会儿,本想偷次懒,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促使她还是按闹铃提醒的时间,起床、漱洗。

但是,今天早晨,她推迟了出门的时间。

谁知,心有灵犀一般,她与他,又在差不多的地方相遇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尬笑一下,然后一前一后开始今天的锻炼。雨桐刻意和海涛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她记得闺蜜雪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保持安全距离才能保证安全关系。”

海涛也因自己昨晚的唐突感到羞愧不已,因此也格外注意两人之间的尺度。

“哎哟!”一声尖叫,海涛眼看着如轻燕般慢飞的雨桐身子突然一低,像滑雪运动员那样朝一个方向猛扑下去。

他一惊,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身抬臂去扶,可是已经晚了,雨桐已重重地跌落在了跑道上。

他一脸紧张地弯腰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扶成坐姿,顺手将地上一片发黑的香蕉皮扔进绿化带中,随口痛恨地骂了一句”缺德玩意儿!”然后轻声嘱咐雨桐道,“你别乱动!我一会儿轻轻地动动你的手臂和腿,如果有很痛的感觉,一定要告诉我。”接着,他单膝跪地,一脸慎重地、轻扶慢动她刚刚接触过地面的的手臂和小腿。

雨桐皱着眉头,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色和一举一动,间断地发出“哎哟”的叫声。

一番检验过后,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说:“还好,不过一会儿还得拍个片子,看看才放心!”

“没有大问题吧?”雨桐心中不踏实,一边焦虑地问着,一边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希望能从这个专业的朋友脸上,觅得让她安心的答案。

“不太能确定,不过皮外伤挺严重的。”说这话时,他已挽起了她的袖子和裤角,微皱着眉头,认真地检查她的伤口。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感性的表示,只浮现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与笃定,唯一不同的是,那英俊的面庞上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得赶紧去包扎一下。”他说着扶她起来,她忍着伤口牵拉的疼痛,嘴里“嗞嗞”地吸着冷气,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眉头紧皱,仿佛感同身受着雨桐的痛苦,并顺势弯腰侧身想要抱她走,却被她连连拍打制止。

她畏怯地看着晨练路过的两个人,红着脸喃喃地说:”别这样,我能走……”实事上,她还想说:“有人看着呢,别让人误会。”但她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看到他听话地转换姿势扶着她走,她明白,他懂她的意思。

好在,时珍医院就在时珍公园边上,很快就到了。

急诊室内,外科医生要做的第一步,当然是清创消毒。雨桐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腿,想象着消毒药水淋上伤口时,那种难以描述的酸爽味道,不由得瑟瑟发抖。

海涛观察了一下她吓白的小脸,一边像平时安慰病人那样说:”不用害怕!”一边斜倾过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从背后把一只手臂慷慨地递到她的面前,轻声说:“别怕!一会儿清创时觉得疼,就使劲抓我的手臂,这样就可以转移一部分疼痛了。”

蓦地,几个月前做痔疮手术时,丈夫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两者相较,少不了一番温热在心头漫流。

医生的消毒清创工作很快就结束了,没有那么疼也没有那么久。她当然知道,没有目光的传递放大,有些疼是可以减轻的;她当然也知道,心理上的转移和安慰也是可以减轻痛感的。

尽管是这样,在碘伏滴上皮肤的一刹那,她还是条件反射地抓紧了海涛的手臂。

这会儿,她看着海涛手臂上深深的几个指甲印,不忍、歉疚和被关爱的幸福像一团朦胧的雾,将她包裹在其间。

而情不知何起,瞬间失了去路。

“咳”这一声有着明显提醒作用的干咳声,让她刹时从似是而非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望他一眼,只见那一双眼睛冷静且审慎地注视着她,流露出来的,是石上清泉般清透干净的眼神,却又额外带着些许坚定和警示的意味。

她微微耸了一下肩,轻轻吐了吐舌尖,像犯错的小朋友那样,羞涩地将重心挪回到自己身上,端正了坐姿;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脸部。一抹不易察觉的疼惜和宠溺,在她羞惭地低首回身时,瞬间挣脱抑制喷薄而出,像一道光芒照亮她的全身。

俄倾,他又轻轻摇了摇头,似有难言的烦恼从他微蹙的眉间闪电般划过。

等她调整好情绪再回眸时,他的眼神己平淡如斯了。

(七)

两个人依旧相约晨跑,天南海北地聊天。

人就是人,总有着超越动物本能的理性。

当克制成为一种习惯,一些外在的躁动也会渐渐地失去其活力,而留给其他方面诸如精神层面更大的成长空间,类似于此消彼长。

海涛与雨桐都小心呵护着那条道德的底线,但两人的情意却如同窖藏于地下的佳酿,时间越久就越厚重绵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正双双奔赴一种柏拉图式的感情。

就在雨桐以为,这样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时,海涛一下子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两人唯一的连接渠道——微信戛然而止,红圆底白筋骨的叹号像一把锁,将她感知到的那颗火热的心给牢牢锁上了。这令她时而担忧时而心寒。她鼓起勇气去他所在的医院打听,也只得到他请假的信息。

两人约法三章中的一条“不参与对方家庭事务,不打听对方家庭信息”的约定,使雨桐若笼中困兽,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短短一个月时间,雨桐就瘦了八斤多。当别人都恭喜她减肥成功时,又有谁能理解她假笑背后塞心塞肺的苦涩。

在一个蝉鸣四起的早晨,雨桐依旧沿着那条路线一边慢跑,一边四下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希望他能奇迹般地出现在某片草丛或者某棵树下。

树,对!就在海涛失联前的一天,在那棵枫杨下的长凳上,他们都给对方讲述了自己大学时期做过的印象最深刻的好事:海涛说他用专业知识救了公交车上一位昏厥的老太,这是他人生中留下的第一座历程碑。

雨桐说她在N城xx大学就读时,在枫桥的人行道上,在一位募捐医疗费的瘦高个儿青年面前,放下一张当时面额最大的钞票。为此,她那个月底吃了将近一周的快食面,还被那天同去的宿友打趣,说她是“花痴”。

海涛听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接着她的话头问她:“是不是真地犯花痴了!”

雨桐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才不呢,那瘦高个儿脸如菜色,一看就像两天没吃饭的那种。但不同于那些职业骗乞者满眼的世故与贪婪,他的眼神很干净,与我对视时,我看到他眼里的真诚和悲悯,甚至还有一种被迫无奈的屈辱。

那天我刚和宿友从邮局取钱回来,我就从爸爸寄给我的四十五元钱里,抽了一张十元的给他。”

“那他肯定很感动吧?”海涛咧了一下嘴,想笑,但很快忍住了,转而换上一副好奇的神情问道。

“应该吧,我都忘了。”在海涛若有所思的注视下,她眯着眼想了一下,不以为然地答道。

那天分手时,正好前后无人,海涛突然有些动情,凝视着她的眼睛小声问道:“如果有来生,我们会在人海中遇见彼此,然后牵手一生吗?”那颤抖的声音和湿润的情绪,把雨桐吓了一跳,她顿时有些不知无措,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海涛突然紧紧地拥抱了她,然后就快步走开了,留下她一人在困惑和莫名的惊惶中呆立了许久。

对,那就是预兆,我怎么当时没发现呢?她自责地转脸望向海涛当时坐过的长椅,那熟悉的身影笑容便浮现在眼前了……

“你好!您是雨桐吗?”一声轻且柔的问侯,在她耳畔响起,打断了她彼时的思绪。

她本能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位形容憔悴却不失清秀的女人,正微弯身躯,带着搭讪的笑意,注视着她。

(八)

”我是海涛的妻子!”那个女人见雨桐立起身来,也站直了身体,眼睛快速打量了雨桐一番。

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使雨桐十分讶异,莫名的惶惑使她一阵脸红,她能感受到也能听到自己“呯呯”的心跳。

好在,职业的素养使她很快反应过来。

“你好!”她率先伸出手去递给对方,对方忧郁的脸上浮起凄然一笑,接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这个女人为何而来?雨桐相信这个女人一定有其充分的理由来找她。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女人的到来,是所谓的对“三儿“的讨伐,还是带来了有关她一直思念的那个人的什么消息……

此时,太阳被涌起的云霞遮掩,将暖色的霞光投向大地,为女人刚才看上去还那么苍白的脸,涂抹上了一层红晕,这张清秀的面庞顿时泛出些许秀丽温婉的味道来。

雨桐暗下决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将真诚以待,不胆怯不欺瞒。事儿到这份儿上,如果她一味的逃避或者隐瞒,不管是不是出于善意,对来者都是更深地愚弄和伤害。

女人得到雨桐的点头确认后,便转身来到雨桐身侧的长椅正面,礼貌且友好地问:“不知道能不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

“没事儿,我上班还早!”雨桐很客气地回答。女人听了,释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然后做了个手势,邀雨桐一起坐下。

两人双双落座后。那女人低下头,开始伸手在提包里翻找,而雨桐却一直在焦灼地等她开口说点儿什么,或者找出点儿什么来。

反正,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透露或呈现,她都希望尽快得到一个清晰或者能推断出下一步可能的答案——也就是与她的出现一同而来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些问题到达她关心的问题:海涛呢?他怎么了?

女人终于摸索出一个信封,轻轻地递到她手中。

“信?”她一脸讶异,脱口而出。

“你看看!”女人一脸平静,微微努了努嘴,示意雨桐打开它。

雨桐急切得有些慌乱,刚一抬手,便有一张胶片轻轻地滑出来,暂留一抹像影于她的视觉后,又掠过她的膝头跌进草丛。

她满腹狐疑,望了一眼不知什么时侯又恢复了苍白脸色、此时正意味深长打量着她的女人,然后弯腰捡起那张胶片。

“钱?”她不由得惊叫一声。顿时想起海涛失联的前一天,她应海涛之邀讲的故事,和临别前海涛那一个让人窒息的拥抱。

(九)

思绪如潮,从心头而起,涌向她的头额、鼻尖和眼晴。

她红了眼眶。为了掩饰不可抑制的情感,她努力把脸面转出女人的视线。

良久,情绪平复下来的她回过头来,正碰上那个女人幽幽的眼神。

“十三年前,”那女人没有做任何铺垫,直接向她讲起了陈年旧事,“海涛到N城的人民医院实习。一位流浪汉得了肺炎被路人送进医院,因无钱医治,流浪汉用不上高效的药剂,眼看病越来越重。海涛和他的同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凑医药费,两人掏空了身上的钱,依然不够。于是,两人商量到街头募捐,实际上等同于乞讨,海涛选址在了枫桥的人行道上……”

女人凝神把目光投进雨桐的眸子里,算是确认信息的回馈。雨桐无声地点了点头。

女人接着往下说:“当时海涛和他的同学一天只吃两个馒头充饥,惨兮兮的样子,确实招来了不少路人的同情。大家怀着半信半疑的心理,都是略表心意,收到的,大都是五毛一元的,五元的都很少。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女学生看了募捐介绍,不听同伴的劝,竟然慷慨地掏出了十元钱。他明白那个时侯的十元钱,对一个穷学生意味着什么?他本想推辞,但一想到躺在医院里无亲无故的可怜老人,便受之不恭了。但这件事和因此引起的触动,也留在了他的心里。

老人出院后,他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便趁着每天的下班时间,去枫桥等那个女生,想把钱还给她。可一直等到学校放假,他也没能等到她。

于是,他凭着对那个女生T恤颜色的记忆,将一张十元面额的纸币,和一枚湛蓝的色卡放在一起,并过了塑。以此提醒自己,不忘这个女生的慷慨善良……”说着,她瞥了一眼雨桐手中那张过塑的十元钱。

雨桐用手轻轻地抚过藏在塑皮下的色卡和纸币。时光久远,那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已经忘了,而那件事仿佛只是一场恍惚的梦。只有海涛后来的所作所为,她听来是如此新鲜。

想起这几个月和海涛情感上的牵牵绊绊,她想,这也许就是缘吧!

“……整个实习期间,他一有空就去枫桥,想偶遇那个女生,时间久了,就成了种进心里的执念。”女人说着话,又端详了雨桐一阵,目光中流露着复杂的况味,说不出是嫉妒还是艳羡。

“说起来老土,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只相处了半年就结婚了,那年他28岁我27岁。”女人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遗憾,“他侍我是真的好,我也爱他。原本我以为,他天生就是一副清冷的性情……”

女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灼热起来,直盯得雨桐发窘,她又接着往下说,“直到几个月前,我第一次发现他翻看微信聊天时,眼神中呈现的温柔光芒。女人的直觉是敏锐的,但我不想戳破。我悄悄跟踪过你们好多次,没有发现你们有越轨的举动……”

雨桐心不在焉的听着,私下里却在暗暗捉摸:海涛呢?他怎么了,为什么他老婆今天来讲这些话?莫非……

她顿时紧张到不能呼吸,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貌,突然打断女人不急不躁的陈述:“海涛现在人呢?”

女人平静地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往下说:“上个月底,他晨跑回来,突然告诉我说,他终于找到那个女生了。我当时很害怕,担心他的执念会使他迷失,从此撇下我和孩子一走了之。谁知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去晨练了。我猜测到那个女生就是你,而他不敢再见你……”

女人仰头向天,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后,接着说,“一周后,在医院的例行体检中,他查出了胰腺癌。他嘱咐我,等他过世后,一定要把这张过塑的钱交给你。在他住院期间,我发现他总偷偷地翻看你们的聊天记录,我知道,他很想你……”

雨梧听到“胰腺癌”三个字时,心头一阵抽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用拳头紧紧抵着嘴巴,任泪水肆无忌惮地奔涌,心中痛着疑着,一遍遍无声地嘶吼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十)

女人来找她的目的,没有讨伐和为难的意思,只是为了满足时日不多的丈夫无法表达出来的期许,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世间。

雨桐向领导请了一个上午的假,女人向病床上的丈夫发了短信:“我一会儿带她来。”

……

在四壁惨白的4032室内,他虚弱地侧卧在病床上,一双因热切而炯炯发亮的眼晴,随着房门的洞开,而将这两束光自然而然地承接在她的身上。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这张苍白脱像的脸上变得格外抢眼的两片嘴唇,在他急剧地喘息声中微微翕动着。

当着他妻子的面,她压抑着矜持着,不敢用同等的热情回应——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那两道火苗一样的光芒。

只是庄重克制地走近床前,拉起他的手喃喃地说:“我说好久不见你晨练,原来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说一声呢?”她本想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保持对那个无辜女人的尊重。却不料想,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和那双瘦若鸡爪的手,惊得痛得气息不稳,声调颤抖。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那位妻子的眼睛,失落和宽容同时在她的眼神里纠葛,她叹了口气,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随后,她退了出去,并随手把门关上。

”你瘦了!”海涛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雨桐的脸看了又看,沙哑着声音关切地说,“是我不好……”

雨桐的头摇得像拔浪鼓,泣不成声地一个劲儿说:“不怪你,不怪你……”

(十一)

……

半个月后的某个傍晚,海涛病情再次加重,雨桐下班赶来时,正是医生让家属与病人话别的时刻。

她想再近距离地见海涛一面,但她不算家属。正难受着,海涛妻子推门出来,让她进去。

当雨桐走进去的时侯,她转过眼睛去,雨桐听到她压抑的哭泣中轻轻地叹息。雨桐看着意识越来越恍惚的海涛,泪眼朦胧地俯下身去,对他耳语了一句,他眉额间痛楚的阴云刹时遇风般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释然和满足。

做完这些,她转过身来,和海涛妻子紧紧拥抱了一下,快步出了病房。

在医院走廊尽头的一个角落里,她蹲在地上抱头呜咽,海涛那天和她说过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回响:”人有前世今生,当然也会有来生。这一世错过了,下一世还会来见我吗……”而她压在心底不敢回应、今天终于一吐为快的是:”若有来生,我等你,一定来找我。”

第二天,那双因为病痛折磨而暴突失神的眼睛,永远了闭上了。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她坐在车上,整个身子都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机械地晃动。

夹道的树木因了前些日子的干旱,落叶纷纷,簌簌的声响犹如海涛震颤着磁性般的吟诵声在他耳边回响:

“……你施舍时风淡云轻的样子,一直像光影温暖地照在我心头,最终映像成一团华光……曾经寻而不得的记忆是苦涩的,而那件事那个人,却又是我甘之若饴般的回忆……

我等而不得,选择了与另一个善良的女孩子结婚,把对你的记忆珍藏在心底。

谁知若干年后的一天,命运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把你送到我的面前。

你那天讲完故事,我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但我害怕自己失控,所以我选择消失。我有责任维护我们纯粹的感情,和我们背后所属的家庭。人这一生,因为不能孤立于家庭之外而承载了太多,故不能率性而为……”

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许,只有懂得在必要的时候克制自己的欲望,才算真正的成熟。而自己的心灵也必定会在一次次的克制中成长与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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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来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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