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8年6月25日 星期一 天气晴
文/芩夏
01.
村里人都叫我蛮子。
其实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玉立。是我阿爹取的,我阿姐叫亭亭。
亭亭玉立,听起来真美好。
阿爹给我们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也是疼爱过我们的吧。
我阿爹是三代单传,人口单薄,我阿娘是背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嫁给我爹的。
生了我阿姐后还没断奶,阿娘便怀了我。因为怀娃怀得太急了,阿娘的身体伤到了,以至于我出生后五年我阿娘肚子都没有过动静,我阿爹急得直跳脚,终日愁眉苦脸。我知道,村子里的风言风语能要了阿爹的命。
第六年,阿娘的肚子终于鼓了起来,阿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殷切盼望阿娘能生个带把的。
这一次怀胎,我阿爹对阿娘细心呵护。阿爹日日进山打野味给阿娘补身子,家里的家务让我和阿姐做。阿娘只需每日躺着,我常见阿娘手指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却不曾想,阿爹的好心却害了阿娘。
阿娘是在冬日一个早晨开始肚子疼,那天飘着小雪花。自我记事起,第一次见到雪花,我其实特别想和阿姐一起出去玩。阿姐紧紧拉着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屋子里传来阿娘凄厉的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阿娘每喊一声,阿姐的手就抖一下。我抬头看阿姐,她的嘴唇咬得极紧,阿姐对我说:“玉立,我们可能要没阿娘了。”
阿爹蹲在门外,双眼通红。产婆“吱嘎”一声,把门打开,双手鲜红。
“脚先出来的,是个带把的,个头太大卡住了,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阿爹抬头茫然看着产婆,嘴张着发不出声音。
“也不是第一次怀了,怎么就不知道多动动,肚子养得太大了……”
“保孩子,保我的儿子……”产婆还没说完,阿娘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阿娘的声音。
02.
许是阿娘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我阿弟从小健壮结实,极少生病。
阿爹在阿娘走了之后没再续娶,可能是觉得对不住阿娘,又或者是家里太穷没人敢登门说媒。
总之,我阿弟又成了阿爹这一门的单传。
阿爹心思全放在了阿弟身上,纵然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阿爹依然觉得阿弟得去念书。
村子里没有学校。要念书得翻过一座山,再趟过一条河去隔壁村子。阿姐心灵手巧,要做手工活补贴家用。因此,送阿弟上学的担子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那条河叫思乡河,虽不长,却很深,河流湍急。阿弟个头小,过河的时候,我生怕脚下一滑便没了阿弟。阿弟的命是用阿娘的命换来的,金贵得很。过河的时候,我把阿弟托在背上,战战兢兢走过去。
这条让我胆战心惊的河,却也让我爱上了它。因为它,我遇上了阿山。
03.
第一次见到阿山,他背着一个孩子过河。那个孩子我认识,是村长家的。阿山腿长身子长,伴着河水一阵“哗哗”地声音,瞬时就趟到了对岸。剩下我,背着阿弟站在原处目瞪口呆。
阿山到了对岸却没有继续走,他回过头,似乎是沉思了一下,然后把背上的孩子放下安顿好就朝着我和阿弟走来。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半蹲着。我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把阿弟从肩上转到他的背上。
阿山背着我阿弟,我跟着阿山的脚步一步一步前行。十三岁的我,在这条思乡河中,莫名觉得踏实心安。
从那以后,接送阿弟上下学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阿弟进了学校后,我就跑去山上摘果子,阿山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山间凉爽的风都吹不去我心头的温热,小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我仿佛听到了心里花开的声音。借着溪水,我看见倒影里短头发的我,像个假小子。我懊恼着,得留长头发了。
阿山话非常少,他时常坐在山头发呆。顺着他的目光,是延绵不绝望不尽的大山。
“玉立,你知道大山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从未走出过大山。
阿山眼神里似乎有渴望,有光芒。这个时候的阿山,我看不懂。
我喜欢不想心事的阿山,他会摘很多的野果子放进我的衣兜,我们俩一起躺在山头的草地上闭上眼睛,听风拂过树枝的声音,空气中,是青草清新的气息。
我不向往山外的生活,觉得这样真好。
这样的平静没有维持太久,就被我阿姐突如其来的亲事打破了。
04.
阿爹说阿姐过了十六岁,该出嫁了。那个男人是外地人,笑起来满脸褶子,一嘴黄牙,他看向阿姐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猥琐。他由村里的阿三引过来的,阿三这个人好吃懒做油嘴滑舌,我看了他就心生厌恶,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阿爹让我和阿姐回避,我偷偷趴在门口,隐约听见阿爹说“两千,不能再少了”。我回过头去看阿姐,她木木地,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我拉过阿姐的手,问阿姐:“你愿意这样吗?”
阿姐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愿意,她只说:“玉立,这都是命,我们躲不过这命。”
三日后,阿爹让阿姐收拾东西。阿姐只小小的一个包袱,她蹲下身子抱了抱阿弟,又看了我一眼,便跟着那外地男人走了。
阿爹没有说那个外地男人是哪里的,他只蹲坐在门口,如同多年前我阿娘生阿弟的那日般呆坐。他眼里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走得不是自己的女儿。
我已经不害怕那条曾经让我心惊胆战的河了,可是我阿姐跟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给我带来的恐惧感却比那条河来得更猛烈更汹涌。我时常睡到半夜三更,便被噩梦惊醒,梦里,我阿爹对我说,玉立,你收拾了东西跟着那人去罢。
05.
阿爹说阿弟长大了,不用我再跟着上下学,要我留在家里做手工活。我知道这都是借口,我渐渐长大,阿爹不愿意我再跟阿山厮混。毕竟,阿山出不起我阿爹口中的两千块。
我坐在阿姐曾经坐过的桌子,拿着阿姐的针线盒,感觉一步一步走阿姐的路。我脑后的辫子越长越长了,我渐渐忘记了当初留长发的初衷,那些埋在心底里的心事被时光蒙上了灰尘。
一日又一日,当阿三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来到我家。我知道,我的噩梦终是来了。
06.
阿三介绍那个男人叫大梁,说他老实肯干,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管事的媳妇。
那个叫大梁的男人一直脸红着,踟蹰着,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啥。
我阿爹悄悄和我说,这个大梁看着像过日子的人,比你阿姐那个好。
这是我阿姐走后三年多,阿爹第一次主动提起阿姐的名字。我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我甚至想和阿爹吵一架,质问他为什么明知那个男人不好,却还是为了两千块钱就把阿姐给卖了。
我和阿爹说,想让我不哭不闹跟大梁走,可以,放我一个人出去再好好看看这大山。阿爹许是内疚,点头同意了。
我来到曾经和阿山一起躺过的那块草地,放声大哭。我后悔没有问过阿山,是不是愿意带我远走高飞,离开这大山。
阿爹很快带着大梁找到了山上,他知晓我的心思,怕我做出不轨的事情,更怕他快要到手的三千块钱飞了。
是的,我比阿姐还多卖了一千块钱。
我听到阿爹对我阿弟说,再有了这三千块钱,我阿弟以后就不愁娶媳妇了。
很快,我收拾了包袱像阿姐当初离开家一样。临行前,我用剪刀把长长的辫子减掉,扔在了思乡河里。乌黑的辫子顺着湍急的河水,一眨眼便被卷到了河底,不见了。
再见了,大山。
我看着前面那个男人,大梁,我要跟着他走向未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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