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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耍酒疯的父亲对他自己儿女的伤害会有多大！
1
外婆骨灰盒下葬后，所有人仍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只是这顿饭，因为各种原因，大家吃好后，能散的都各自散去了，最后只剩一两桌时，却闹出点事来，以至于让留下的这些人大半个下午都不得安宁。
当时，我已经放下碗筷，去了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来到走廊处，小姨父忽然踉踉跄跄地出现在我眼前。他趔趄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指着我，半眯着眼，说：“你们谁拿我当回事了？谁拿我当人看了？”说着，一只脚悬空，人向一侧歪去，好在被一位叫庆山的八仙扶住了。
姨父转头看着他，推了他一把，说：“你走开，这会儿来做什么好人？”正好这时三舅家的表弟来到姨父身边，那庆山也就让开了。
表弟扶住姨父，他们一起站在走廊下的水泥地上，小姨父歪到哪里，表弟跟到哪里。意识到自己仍被扯住后，他又转头对着表弟，用外侧的手推了表弟一把，说：“你不要拉着，你是老几啊？”
表弟被他推开了一会儿，他随即转身，拿起脚边的一个方形木凳，用力往地上砸去，同时嘴里狠狠蹦出那句：“你以为你是谁啊？”随后自己也险些跟着倒下去，还好又被表弟拉住。
被表弟拉住的姨父又开始踉跄着走动，一边走一边转头睁着眼看着表弟，然后用力抽出那只被表弟搀着的手，搭在表弟肩上，另一只手竖在嘴边，说：“还好我有好外甥。”
震惊之余，我还是慢慢向前移动着，快走近姨父时，他也歪斜着上了走廊，然后伸着手招呼着我，我于是加紧一步走近他。见我走近后，他的另一只手便又搭到我肩上，并说：“我还有好外甥女，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姨父勾着我和表弟的肩走了几步后，又抬起手来，人半仰着，想往后倒，还好又被表弟重新拉住。为了更好地防止姨父摔着，表弟干脆转到姨父身后，两只手搁在姨父两臂旁边，姨父不歪时放开，歪时又赶紧扶住。
我知道我在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趁着这个时候走开了。走进厅里，里面二舅妈不知道在跟谁说：“赶紧给兰兰打电话，告诉她晓峰在这里耍酒疯呢，让她快来！”
听到外面动静，儿子也从房间里跑出来了，见我走到厅里，他立马奔到我跟前，抱住我的大腿，脸上带着一丝惊恐看着我。我看着儿子，并摸了摸他的头，这时他的脸上又露出笑来。
想着姨父现在这个样子，东倒西歪的，万一真歪倒了怎么办？万一压到孩子身上怎么办？这孩子还有命活吗？想着这些，我拍了拍儿子，说：“轩轩，你到房间好好待着，快去啊！”
姨父左摇右摆地走了两步后，发现自己又被人管制着，于是又转过脸，对着表弟说：“你别拉着我，你们就没一个好人，放开！”姨父说着，还提高了嗓门，暂时又脱离了表弟，这时他一个晃动，把自己给晃到地上了，把下巴磕个正着。表弟赶紧用力把他拉起，拉起后，两人一起摇晃了两步后，表弟才再次稳住。姨父下巴处渗出了血迹。
这时旁边有人说，“要不是当过兵的，还真扯他不住。”
随后，又有人对着姨父高声说道：“晓峰，你再这么闹，等会儿兰兰来了要你好看！”
“兰兰是谁？我不认识她。”姨父眼神朦胧地看着那人说。
“她是你老婆啊，你竟敢说不认识她。”
“我哪来的老婆？我没有老婆！”姨父一只手在半空晃了一下，随着他手的晃动，他人也跟着晃动着。
那人没有再回复姨父。姨父又转向扯住他手臂的表弟，说：“你不要拉着我！”说着，他用力往上抬那只被表弟拉住的手，抬过之后，又甩了甩。因为前面让姨父摔了，这次他怎么抬、怎么甩，表弟硬是没有放手。姨父也只好在表弟的拉扯下左右摇摆着，同时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二舅妈又一次催，“赶紧给兰兰打电话啊，她不来谁管得住他啊？”
“兰兰说她来了也没用，让他闹去！”那人说，“等他闹好睡着了就好了。”
“说的什么话呢？兰兰怎么可能由着他闹？”二舅妈回说。
儿子进房间去了一会儿后，又探出脑袋来，见我看见他，他干脆从房间里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走到我身边来，像看热闹一样看着姨父的表演。我仍是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所以很快我又一次把儿子劝进了房间。
2
小姨虽说让姨父闹，但没多久后，她还是来了，随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女儿我的表妹陈昕。
陈昕，是个大眼高个的女孩，乌黑的头发带点卷地披在肩上。她现在应该是二十三四岁吧，一边在大学里上着班（说是做指导员工作），一边还在准备考研。好像也没上几年班吧，但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经买了车了。
小姨过来时，姨父正在二舅家大厅里闹腾，他摇着晃着靠上门了，吵着闹着就要以头撞门。表弟见他要撞门，立马用手垫了过去，随后更是挤到姨父和门之间，这样，姨父再撞，也不至于撞坏他的头。
姨父后面又撞了几下，下下撞到表弟身上。撞不到门或墙，小姨父便硬靠着瘫软下去。小姨见姨父这样，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就在姨父又要撞门时，小姨环着姨父的脖子抱住了他。
我们在旁边看着，恨不得上前去使上一把力，把他们俩一起拉起来，可是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这时，我发现陈昕站在我身后，于是我赶紧给她让出位置来，或许她可以更好地让她爸爸安静下来。
陈昕见我给她让出位置来，便站上前去，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拉住她爸爸的手。
一边被抱住，一边又被拉住，姨父好像有点懵圈，反应过来后，他用一只手把小姨推开，然后睁着眼睛看着小姨，问：“你谁啊？”
小姨的手仍牢牢地扣在姨父的脖子上，抵抗着他的推力，见姨父问话，她回道：“我是你老婆兰兰啊！”
“我哪来的老婆？我没有老婆！”说完他再次把小姨的手推开。一推开小姨的手，姨父随即又开始以头撞门，一边撞还一边说：“我没有老婆，我哪来的老婆？”
小姨见姨父又开始撞头，又要去抱住那头，可是这一次，她刚抱住他，他就把她推开了，把她推得坐了下去。随即，他抽回了被陈昕拉住的手，开始左右开弓地抽打着自己的脸，一边抽还一边说：“我哪有老婆啊！”
陈昕这时早已泣不成声，他爸爸手被抽走后，她也站了起来，转身去了房间里。
3
这边，小姨见软的不成，开始发起狠来。爬起来后，她先上前给了姨父一巴掌，随后问道：“你闹够了没有？还有完没完？”
姨父被小姨甩了一巴掌后，瞬间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小姨。旁边三舅妈也开始劝道：“晓峰，你刚刚打到你老婆了，你一个大男人，她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哪里经得住你打啊？你再这么闹，到时把你老婆打坏了，你过意得去啊？”
不知是小姨的狠让姨父清醒了，还是三舅妈的劝解让姨父醒悟了，还是酒疯也确实发得差不多了，总之，这一次姨父没有再继续闹了。
这时，小姨跟姨父身后的表弟说道：“我们用力把他弄到旁边房间睡去。”
那边，陈昕在房间里坐下后，传来三舅的声音，“你这会儿光在这哭有什么用啊？平时在家时多与你爸聊聊天吧，他要不是心里有事，应该也不会这样耍酒疯啊。”
“他耍酒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希望他耍酒疯啊！”陈昕倔强地回着三舅的话，稍微小点的抽泣声，这会儿变大了。
“舅，你别这么说，要是我爸这样，我肯定也会哭的。”大姨家的表妹接话道。
见姨父终于消停下来后，我也回了房间，特地在陈昕旁边坐下。陈昕低着头抽泣着，旁边大姨家的表妹拍着她的肩安抚着她。我见她手上的纸巾已经成团了，便起个身把旁边桌上的一整包抽纸拿来递给她。
陈昕接过纸巾，继续抽泣着。看着她这样，又想着耍酒疯时姨父的那个样子，我突然有些心疼起小姨来，无法想象，如果旁边没有人帮忙，姨父耍起酒疯的话，小姨是怎么应对的？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小姨她嫁得挺好的，因为在我看来，我这姨父其实挺帅的，眉宇中带着英气，个子也高，即使是现在年近五十了，也没有像那些油腻的中年大叔一样，脸上泛着油光，身材走样，更没有头发稀疏秃顶。小姨虽然也长得不错，但个子却有点偏矮，如果身高是找对象的标准之一的话，那小姨的身高与姨父的身高肯定是不匹配的吧？
而我觉得小姨嫁得好，除了姨父长得好外，还有一点，是我从我妈那里听来的，那就是我姨父挣来的钱，基本上都能全数上交，至于姨父他自己零用的钱，小姨会让姨父自己再挣去。因为姨父喜欢打牌，另外脑子又好，每次打牌都是赢多输少，所以，小姨并不担心姨父会没有钱用。
另外，小姨结婚后又生有一女一儿，这不就是大家常说的好福气吗？
可是，这会儿，我突然感觉小姨好难啊，都不知道小姨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4
想到这点，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可我能做点什么呢？我觉得能帮小姨分担压力的，恐怕也就只有她的儿女了。她的儿子现在也不在身边，所以，我只能想办法与这位表妹沟通。
见陈昕情绪稍微稳定点后，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他是你爸，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事实，所以，为了尽量避免他这样耍酒疯，你平时还是想办法与他多说说话吧！”
“他都不要与我说话，我为什么要与他说话？他自己宁愿与外人说话，也不要与他的女儿说话，我为什么要去跟他说话？”陈昕回道。
“怎么会这样啊？”
“他在家时就是这样！”
听了陈昕的话，我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不知道后面的话应该怎么说，应不应该说。几分钟后，我还是决定再说说看，“不管怎么说，你作为他的女儿，还是想办法尽量多与他说说话吧……”
“可又不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都来说我啊？”我话还没说完，陈昕便情绪激动地接道，先前的抽泣声直接变成了哭泣。
见陈昕这个样子，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她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希望能与她爸爸多说说话，她肯定更不希望看到她的爸爸这个样子，于是我赶忙安抚她，“你别这样别这样，是我说错了，真的是我说错话了！”
表妹哭过几声后，又转成抽泣声，听了我道歉的话，她回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太敏感了！”
“我只是觉得小姨她好难啊！”我哽咽地补充道。
“他们家情况你不知道，姨父他其实前面戒酒了的，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又喝起来了。”大姨家表妹在旁边解释说。
“可是我也好累啊，他每次喝醉了酒还动不动就打人，谁受得了啊？”陈昕带着略显嘶哑的哭腔回我道。
陈昕的话让我无言以对。看着姨父耍酒疯的样子，我有担心他无意中会伤到我的儿子，我也想到了小姨的艰难，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耍酒疯的父亲对他自己儿女的伤害会有多大！
身上的伤可以消退，但心灵上的创伤却会一直存在。这种伤痛犹如一个调皮的孩子，喜欢与人玩着躲猫猫的游戏，平时并不轻易现身，只有在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时，“他”才赫然出现在你面前。当“他”出现在你面前时，便又瞬间转变成锐利的尖刀，带着强劲的力道狠狠地向你扎来。
陈昕如果不是从小心灵受到创伤，这会儿肯定就不会这么敏感吧？
“上一次耍酒疯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一次耍酒疯耍得剁了自己一个手指头，所以后面才戒酒了。”大姨坐我对面的椅子上补充道。
“啊？！”听了大姨的话，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该如何回应大姨时，陈昕起身走开了。而陈昕的抽离也让我陷入犹豫，我要不要跟出去呢？跟出去之后应该怎么劝慰她呢？
想了想，我还是跟了出来，只是，我走出房间来却没有看到她人。她会去哪呢？我来到对面房间看了一眼，小姨仍在这边陪着姨父入睡。
没有看到陈昕，我只好又回到房间里。我在这边坐了一会儿后，小姨也过来了。“晓峰睡了？”大姨见小姨进来后问道。“睡了。”小姨回道，脸上显得很平静。
“姨娘，昕昕刚刚出去了，不知道她去哪了？”见小姨进来，我先跟她汇报了一下陈昕的行踪。
5
小姨听后，又转身往外面走去。过了一会儿，我想到楼上去看一看，也许陈昕就在楼上呢。
二舅家的二楼是没有任何装修的，台阶连着大厅，没有门的遮挡，所以，当我还在楼梯上时，在抬眼间，就看到二楼大厅里的小姨与陈昕。陈昕正在那里坐着，低着头，似乎仍在抽泣，小姨则站在陈昕前面，说着什么。见我探出头来，她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上去！
在小姨的示意下，我又一次回到楼下的房间里，没多久，小姨也下来了。我看了看小姨身后，没有看到陈昕。
小姨见我看她身后，说道：“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随后又当着我们的面，说了一下她女儿向她倾吐的苦闷——“她们都怪我，说我平时不与爸爸说话，好像爸爸发酒疯都是我的错一样。现在就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你脾气又好，能惹爸爸不高兴的，不就是我呗。”
小姨说这些话时，语气依然轻松，似乎姨父的酒疯、表妹的敏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我后面没有再见到陈昕，当我再想起她向小姨打听她时，小姨告诉我，她自己先回家去了。
醉酒的人睡着后总会睡得很死。姨父这天晚上晚饭也没有起来吃，小姨也没有叫他，更没有让我们其他人去叫他。
这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和二舅二舅妈及小姨一起在这边房间里将就了一晚，这边有大小床三张，另外还有沙发，虽说是将就，其实这天晚上我睡得还是不错的。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泡尿给憋醒了。从厕所回来时，我才发现小姨已经不在房间了，再问二舅妈，她告诉我说：“你姨父酒醒后，就把她叫回自己家去了。”
这天上午，旁边村民因二舅妈有事找她们而来。二舅妈的事情说好后，大家谈论起姨父耍酒疯的事情来。其中一个村民的老公也是二舅请来的八仙，这位村民就把当时酒桌上的情景给我们描述了一番。
“当时晓峰带着点醉意到八仙那一桌敬酒，旁边那庆山不知怎的就冒出一句‘晓峰，你神气什么呀？你老婆兰兰当年差点还是我老婆呢。’就这一句，晓峰的酒疯就发起来了。”
随后，不知谁又说道，“听说他爸以前也是这样的，一喝点酒就耍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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