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决

作者: 几朵 | 来源:发表于2024-09-12 16:4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杂草丛里,一条环纹小蛇游向墙角,沿着下水管道向上爬到二楼,蛇信子舔着洗浴间的窗玻璃。

慧琳拿着水蓬头,对着身体冲水。她新婚不久,丈夫阿栋五官周正,可惜家境平平,学历也不高,囫囵光杆的一个人。只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两人都是对镜相照的一对璧人,彼此相爱,似乎也就够了。

她低头往小腹上挤出数滴沐浴露,擦均,从脖颈处再次冲洗。慧琳喜洁恋水近于成癖,冲了又冲,直到满意。

洗完扯下墙上的厚毛巾,一通擦干,捂着身子站在衣柜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零五分。

阿栋还有一个钟头才回家。

说起来两人已到了结婚的年纪,却苦于手头拮据,没办法,便从亲朋好友中东拉西借,付了这套二手房的首款,加上装修,欠下不少债。

接下来每个月房子的按揭,油盐米茶,煤气电费,各种用度,固定的,临时的,无不像一群伸长手的孩子,令这对新人捉襟见肘。

“我们的工资加起来不到一万唉。”慧琳苦着的脸被阿栋亲了一下。

湿漉漉的,一无用处的吻。

阿栋辞掉夜总会保安的工作,转去物流公司上班。

工作时间从晚上十二点到隔天八点半,收入比夜总会高出三分之一。

慧琳不甘落后,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誓不让“穷困”得意太久。

她挑了一套西裙,将头发挽起,锁门出去的时候想着或许会在楼下碰见正好回家的阿栋。

人小跑着到了楼下,没有见到阿栋。

抬头望天,晴空万里,恍若回到单身赴约的日子。就这样,一个人骑上电动车,直奔郊外,来到一条左右满是石场的道路。

众多吊石机耸立半空,俨然陆地码头般。灰色的花岗岩石材被四四方方吊起垒好,切石声嘈杂尖锐,任谁听了都心浮气躁。

慧琳刹车,暗骂自己糊涂,难不成要在这种鬼地方上班?一句“工资面议”就来了,谁抛下的饵?

算了,好歹已经来了,看看再说。

她到指定地点,门房没人,扭动手柄油门,将车子直开进去。

好大一个石场,巨石磊磊,切石声都变本加厉,似乎大型的水切割机就躲在巨石们的后面,张扬跋扈。她赶紧开到一处两层小楼前,停好车,探头走近。

“进去直走,在里面。”有人说。

慧琳闻声走去,看到灶台边一个老头对她点头,衣着穷酸得很,显然不是面试自己的人。

慧琳慌忙一笑。

进了一道茶色玻璃门,切石机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跑远,眼前是两张黑色的办公桌,桌上电脑打印机一应俱全,油墨气味改天换地,难得角落边还有一颗半人高的绿植,巴掌大的叶子一味阔绰。

“进来!”另有一人听到动静喊道。

别有洞天?

慧琳小心走入,近于宁静了,原来最里面还有一间更大的办公室,一个旁门不知通往何处,可能是休息室。一套配着杏黄坐垫的檀木六人沙发靠墙摆放。南向侧身坐着一位中年人,他直视慧琳。

听口音是之前约自己面试的李总。还好,人不油腻,慧琳对他点头,坐下时稍稍压底裙口,一脸端庄。

“怎么样,有点远是不是?”

“还好,堵了一会大车,路不好走。”慧琳明白接下来要谈待遇了。

“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

慧琳客气一笑,等他开口。

“没事,可以直说。”

“有点吵……里头倒是安静。”

“外面是工人们呆的地方,办公室和我这里加了双层隔音玻璃,静心养性,利于工作嘛。你负责石料出入库,做好登记,月底算算工人们的工资,连同老秦就七个人,我的不用发。”李总切入正题。

慧琳不语,原来你是老板,原来这“公司”稀稀落落就这几个人,原来你只给自己造了一艘诺亚方舟,一点不管外面工人的死活。她的脸浮出一抹冷淡,却也为自己免于沦为工人暗自庆幸。

“你之前多少钱一个月?”

慧琳脑瓜快速转动:“四千五。”耳根微微泛红。

其实七七八八加起来就三千零二十。她不喜欢眼前这份工作,环境不行,公司又太小,是以信口开价。

“不算多,我这里给你五千五,另外加五百元用于补贴洗碗。”

“洗碗?”慧琳脱口而出。听到这价钱心中不免狂喜,没想到能出价这么高。只是“洗碗”二字让她迟疑。她可不是来洗碗的。

“老秦负责做饭,我们三人的饭,工人们的伙食自己负责。饭后你把碗洗了。老秦做饭是兼职,他看门的。你分担一些,干得好了我间中发放奖金。”

工资翻了一倍,另有奖金,周边环境差是差,不是不能接受。心情跌宕,如过山车。

她踌躇,眼观鼻,鼻观心。

李总不追问了,彼此都在做心里活动,不动声色的较劲。这不是爱情,是商场,准许尔虞我诈。

慧琳挺了下身子,似要站起来。

“加班另算。”李总忙说道。

一句话把慧琳拦下了。

慧琳开着小摩托,心花怒放,叫回去的路似乎变短。看看时间,已到饭点。吃什么呢,这种好事应当尽情庆祝。打了两人份的酸菜鱼,一份北京烤鸭,冰箱里有阿栋喜欢的乌苏啤酒。开了门,阿栋铁定还在睡,日夜颠倒,他太辛苦了。

慧琳心疼他。

纵然如此,还是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懒虫,起来吃烤鸭了。”慧琳推开房门,床上空空如也。奇怪,难道今早没回?回到客厅掏出手机,听到有人开锁,是阿栋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慧琳察颜观色,注意到他脸色阴沉?

阿栋把钥匙往沙发上一抛,说:“一早大哥打来电话。我妈住院了,需要钱,我等主管批条,先支了半月工资去。”他边走边说,闻到烤鸭味,绕到餐桌前,疑惑地看着慧琳:“面试通过了?”

“嗯。”慧琳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早说了先找到工作再辞,不会空担心这几天,还好这么快。”

“我告诉你,我也有六千了。”慧琳一脸神气,争得头功,讨到一个回身吻。两人坐下来享用美食,这才开始说起母亲的病情。

“你手机里还有多少钱?幸好只是放支架,现在支架便宜了。”阿栋内心空虚,说话没底气。因这神情倒叫慧琳不忍。

“没多少……你要多少?”

“我有四千多,能凑到六千我看就可以了。放两个支架,我们出一个。”

“一千多还有,只是被你拿走,我就一分钱都没了。”慧琳叹气。本来还想着下午刚好休息半天,去实体店买件衣服,明天好上班。

“能预支吗?”阿栋心里忐忑。

“还没上班呢,怎好意思?”能借的都借得差不多了,阿栋是没办法才这样问。

楼梯传来一阵刺耳的嬉笑声,还好很快隐匿在楼道里。

翌日,慧琳难以启齿。幸好借钱多了,练就一张厚皮,终是开口。

李总是过来人,往时拮据求银行的时候,深知没钱的难处。

给了三千。

三千可渡难关,慧琳感激,握着钞票的时候真情流露,千言万语凝成“谢谢”二字,想到“大恩徐报”。

工作日久,方知李总叫李绍纲,另有矿山在别处,这里之前也是矿区,不过随着山体开采完毕,各个石场各逞所能,往外地寻找矿山,这里保留了石料一条街,采掘出来的石头被运到此处售买。

她置身其中,有时觉得这些卖钱的石头恍然是一个个有生命的个体,它们被寡情的机器从母体中分裂出来,被人买走。当听到切割声时,慧琳也会故作浪漫地揣测或是它们凄厉的哭声在做无望的求救。也曾见温和敦厚的山岭被蛮横地凿开,袒露身体,现出不堪、灰色的腹部,突见狰狞的凶相。人类持着无情剥开大山的外衣,将肢体轧去,一截一截,蚕食而尽。大山从原地上消失,留下一个硕大的疤痕,削出一片片空地。

她仔细核对表格,数据是惊人的。一具具冷冰冰的石尸,她有点看到罪证的不安。她的工作是保证出库,入库,库存一一吻合。这些数据月末会提供给财税外包公司,由他们做账报税,利润的“合法”最要紧。

然而真正的利润慧琳是看不到的,能看到的只是李绍纲拥有好几辆豪车,每一辆都身价不菲。

这么大的一个石场,又有矿山,泼天的富贵,人却低调,灰衬衫黑西装,离婚两年也不续弦,甘做王老五。除了赚钱,似乎没什么爱好。或许藏在别处也未可知。这天早上就从他房间里透出隔夜的酒气,氤氤氲氲,气味呛人,憋着要揭开他不堪的私生活似的从里间阵阵袭来。如果能从他身上闻得到媚俗的香水味,便可知晓答案。

可惜,他久久呆在里间不出来,偶尔听到沉重的肉体在沙发上翻身的声音。这是隐秘的、叫人勿近的声音。慧琳有点好奇想要去瞧瞧他是否宿醉难消。她打字,打得紧密而夸张,如果他需要自己给予帮忙,当听得到自己的存在,倒一杯水或是拿条热毛巾敷脸,自己会用心做好。

慧琳打字的手慢了下来,轻咬嘴唇。走去自己倒杯水喝,喝下时发现心跳加速,有点阴谋被人揭发的绷紧感。她强自镇定坐回椅子,臀部挨近,似乎听到李总呼唤,条件反射般站起来。没听错吧,她走到里间门口,试着问,李总,你找我。

“给我倒杯水。”

是真的,原来自己真的乐于表现。

她利索地走进去,拿起杯子,转身出来,倒水,再捧着近身。李绍纲坐起来,果然酒气未除,怕只比自己早来公司一时半会。通宵未眠?陪客户,陪小姐,或许独自花天酒地?男人,成功男人都这德性。然而当看到李绍纲一脸难受的神情,似乎又没那么责怪他,毕竟不是自己的丈夫,为了公司,没那么不可原谅。况且自己是员工,从中领取工资,他的辛苦存着几分情有可原。

李绍纲喝下了水,似乎好受很多,拉着慧琳的手说谢谢。慧琳一惊,忙不迭地抽回,可惜太晚了,猛兽已经醒来,猎物逃无可逃。老秦不知死哪去了,也许一个人在几十米外的门房里听着收音机打瞌睡。

慧琳坐在电脑前,心乱如麻,怨自己刚才挣扎得不够。推开胸膛时就该撑着坐起。可恨!她听着里面洗浴间传来的响动,点开文件夹,用光标不时划过表格上可恨的名字——李绍纲。要怎么办?她旋即站起,气鼓鼓地冲了进去。李绍纲已经收拾完一身狼藉,坐回到办公桌前。慧琳不由分说,伸手就是一巴掌。这一掌不轻不重,把李绍纲打得一愣。慧琳嘤的一声,哭了出去。李绍纲并没有马上追出来,直到过了一会,才从里间渡着方步,走到慧琳身边打开她的包包,将什么东西放进去,说:“我到矿山去,中午不回来。”

滚!不要再碰我。

慧琳在心里骂道。

一天一夜,正好用来消解彼此的尴尬。

慧琳下班前悄悄到里间的洗浴间也冲了个澡,挎包出了石场,跑到银行柜员机将包里的一万块钱存了进去,这才买菜回家。吃过饭后,在阿栋上班前刻意留了他一会,完了送到门口,关好门,又冲了个澡,上床盖好薄被。心里的不安似乎被另一种踏实感满满占领,莫名浮出一丝幸福感。半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独居的爸爸,给他转去六百块钱,这才安稳地跌入梦乡。

时有数据出入,慧琳得捧着手写板,走出办公室去清点石头,在巨石阵中兜来转去。不管怎么样,工作轻松,她不明白前任为何离职。倒查表格,发现这个职位之前已有四位来过。最长的一位从制表日期及签名推算,做了两年零四个月,最短的一位做了三个多月。自己会做多久,不知道呢。刚来不久就想到要走,也是蛮奇怪的。

一天坐在椅子上休憩,喝了小口水,捏捏肩膀,突然瞥见一条黑影蓦地游来,定睛一看,大叫狂喊,一条环纹蛇窜到桌旁,昂起蛇头,长信吞吐,哎哟,真的是蛇。

李绍纲闻迅跑来,不知从哪抄来一根木棍,向蛇头挥去,正中蛇身。蛇被打在复印机侧板上,嘭的一声摔回地面。李绍纲补上一棍,没点到。蛇扭身慌忙要逃,被老秦在门外用扫帚截住。李绍纲咄咄几棍,棍尖磕中蛇头蛇腰。蛇抽搐几下反身死去,地上染了蛇血,多处皮破,头颈贲张,透着被镇压的恶,惨白的蛇鳞朝天暴露,终于不动了。

慧琳内心突然生出怜悯,一条被李绍纲和老秦联手打死的蛇,活生生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张口的死相看上去更像一只转世的青蛙。

李绍纲看了脸色煞白的慧琳,怒斥老秦:“死脑筋,叫你多放几个老鼠夹不听,搞得蛇都来了!”

“我怕小周踩到。”老秦低头嗫嚅。

“瞎扯,怕慧琳被夹就该告诉她哪哪有布点,让她留点神。有你这样打理由的?拿了出去!”

老秦厌恶地扫了慧琳一眼,俯身拾起蛇尾,提了蛇走出去。心道有必要吓成这样?手指头大小的虫子至于将你吞了。一个扮娇弱,一个假惺惺,蛇鼠一窝。

慧琳惊魂未定。

李绍纲还待教训几句,见老秦背影落拓,终是忍了下来,转身柔声安慰慧琳。慧琳怔忡,地上腥红的血污昭示着自己刚刚过去的仓惶。幸亏李绍纲及时赶到,不然……不然自己怕是要被活活吓死。

那天晚上慧琳加班了。她躲在李绍纲的臂弯一身疲累。如果说第一次在李的醉酒后被他趁机胡来多少有点强迫的意味,这次似乎是心甘情愿。眼前这个男人正散发出成熟季节的魅力,不可抵挡,容易虏获女人的心。很难讲什么,将心交给他似乎是件正确的事情。

李绍纲窸窸窣窣起来。慧琳多有不解地看着他,正好的时候起来作什么?李绍纲拉开抽屉,拿了一万元,送到慧琳手中。不知为何,面对赤裸裸的给予。慧琳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无名火旺。是什么呢?刚刚拉近一步的感情被他生生推远了,同样的钱,翻手无情。慧琳捏着那沓钞票,恹恹起身,默默穿衣走出里间。她坐倒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窗外,清月出岭,薄云暗透,一派假象,只觉得无比苍凉。自己抛出的爱被毫不爱惜地扔了回来,扔得满头满脸,他不过想浅尝一下自己的身体罢了。

慧琳回到家,脸色阴沉。阿栋拿着手机打游戏,五指飞快。慧琳不洗碗,拿出衣物自去洗漱。倒也不是第一次,反正几个碗明天洗也行。阿栋仍在打着游戏,他还有几个小时才出门。一个在客厅,一个在房间。时间到了,阿栋穿鞋出门,顺手锁上。慧琳起来喝水,接着躺下,这才看清了李绍纲的为人,捂着被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六月时阿栋高烧三天,慧琳在他最难受的两天请了假。李绍纲催她上班,没别的人,他要去矿区,有客人到了,老秦不适合接待,还得是她来。

这是借口,慧琳心想,就是把自己当成员工罢了。她在电话头同样不客气,她有资格大声说话。果然一硬气,李绍纲就软了,再给一天。她知道他急着要自己回去想干什么,他还没完全厌弃自己,但同时知道自己的筹码在渐渐减少。她开始怨恨李绍纲过河拆桥,她对自己不是待价而沽,却是明码标价而感到屈辱,隐约明白为何前几任最终的“离开”。自己的结局难免步人后尘。

她想到那条被打死的蛇,最后是不是有话要说。

七月九号,李绍纲突然被羁押在拘留所。慧琳赶到拘留所,李绍纲的眼神变了,不再光鲜,夹杂着恐惧与劫后余生。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慧琳,是他叫来慧琳,见到却将口紧闭,两只眼睛牢牢盯着慧琳。看得慧琳心里打鼓。她的眼中有怜惜,有疑问。她看左右没有公职人员,小声说:“我按你的吩咐,已将电脑清空,怎么还有事?”

李绍纲摇摇头,释然一笑,将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他们在纸质文件中发现两张表格。”

“表格?不可能,我的打印件只留下外包公司做凭件返给我们的。难道是外包公司搞错。”

“是往期的,和你没关系。”李绍纲苦笑。

“谁留的?不是说稽查的人只是例行公事。怎么还来真的?”

“谢小曼做的表,应该就是她留的,我待她不薄,竟给我留下手脚。”李绍纲一脸无奈。他看着慧琳,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最多补点税,也没什么,要补多少?”

“补的倒不多,如果按表上数据,几十万顶格,可是……”李绍纲目视顶棚,脸色灰白。

“几十万能有多少。”慧琳释然一笑。李绍纲没留意,他眼中找不到焦点,一字一顿地说:“他们还去了矿区。”

慧琳不明所以。

“矿区开采越界了。”李绍纲吁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很严重?”慧琳问。

李绍纲低头看着双膝。

“会罚款?”慧琳急道。

“构成非法采矿罪,他们和我谈,缴上多采的部分,可以少判两年。”李绍纲眉梢上扬,咬着牙。“他妈的!”突然隐忍地捶了一下铁栏,发出低沉的声响。“这样我几乎倾家荡产。”他喃喃自语。

慧琳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竟这么严重,她暗忖,怎么会这样?

“你不是和稽查很有来往,他们还落井下石。”慧琳清醒过来。

“他们也想自保。原来一同竟标的人向省局举报了。本来两张表格不是事,漏税补税嘛。弄得这样全是这帮龟孙投标时眼红我中标。同行如仇家,早就想搞我了,还不趁机将事情闹大。”

“他们消息倒灵通。”慧琳从不知其中的厉害。

“稽查也有他们的人啊,傻的。”李绍纲突然觉得慧琳很可爱,拉着慧琳的手不放:“本来想让你离婚的,现在没个四、五年我是出不来了,你好好和先生过。”慧琳发觉李绍纲的眼中不知什么时候,竟会溢出一颗泪水,这颗泪水晶莹、实诚、及时,仿若再迟一点便不合时宜了。

这会突然提这事,你自己不嫌突兀么。

两人不再说话,彼此之间已经发生了一些事情。微妙而不透亮,像磨砂玻璃。

“去他妈的越界!你们做事就没越界?谁能不越界?慧琳,你答应帮我一个忙。”李绍纲眼神坚毅起来,他继续说,“你和我表弟去银行将账上的钱全提出来缴上,一亿两千万,能减多少是多少。石场上的料子还有,石场还能继续经营,保有石场就不怕没钱。叫表弟负责业务,你还负责石场出入货,没了矿区,由我表弟去调货。你俩有什么特殊的事来见我时说。再给我十年,把什么都还回来。”

“我怕做不来。”慧琳说,觉得自己没这么大的能力管好石场,“你也没必要交给一个外人。”

“你还是外人?我信得过你。”李绍纲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坚定,看准了的。

是因为自己比亲戚们好掌控,更有表弟居中钳制。

“工资八千,从这个月开始,年底给你分红。老秦若是不听话就把他开了,重新招一个。再招一个小妹来帮你,人你自己定。”

她勉强点点头。“找律师了吗?”

“几年都定好了,找啥律师。一两年我就出来,再开几个石场。”

慧琳掉头走了。

她有点后悔,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那两张发黄的A4纸打印出来的东西竟将李绍纲送了进去。她只想小惩大戒,只想让他破点财。

她心疼人,她蓦然发现,自从来到石场,与阿栋相比,她的心思似乎慢慢倾向了李绍纲,他对自己的蛮横,对自己的轻贱,他像打发小姐一样打发自己,逼得自己伺机报复。虽说如此,他另有一种魔力让自己的心为之兜兜转转,又恨又爱。

下手重了。

一团糟,乱糟糟,他会不会发现是自己动的手脚?

不可能,就算叫谢小曼当面对质,她不敢一口咬定不是她,白纸黑字,不容反驳。纸是旧的,这一点自己稳赢。“对不起。”她暗暗对李绍纲说,我会替你管好石场,直到你出狱那天,这是你我的羁绊,算我还你的。

理清心里的障碍,慧琳心里一松。账上突然多出来的钱可以和阿栋分享了,再不用为寻找什么借口而烦恼。“工资八千,还有分红。”她窃喜。

回到石场,慧琳第一件事就是要老秦洗碗,不过允许他继续叫自己小周。她自个将李绍纲的办公室简单打扫,把物品搬进去。坐在李绍纲的位子上,没来由地有了一种职业女强人的荣誉感。她不由得站起来在沙发与窗户之间来回踱步,以确定事情真的发生。“不行,绝不能沉浸于快乐而不思进取,得赶紧行动起来。”她对自己说。很快翻出李绍纲匿藏的文件熟读起来。她从现在开始就要管好这个石场。她的孜孜不倦又令自己想起了大学时光。她埋首案牍,直至抬头看向外面,窗外暮色低垂,浮云暗涌。不禁拿出手机打给阿栋说声加班,却将事情细节先行瞒住,只悄悄透露一点“是好事”就完。好调皮啊,她都被自己可爱到了。等回了家再细细说来。

她站起来想去冲个澡借以短暂休息。现在连洗浴间都归自己所有,坦坦荡荡,没什么可羞人的。

她拧开水龙头,不想刚打开水,脚裸像被钢针猛地刺了一下,低头看去,魂飞魄散,蛇,又是一条蛇。从哪来的,怎么不觉。慧琳慌乱拿起蓬头对它射水。蛇夺路狂奔,游进马桶里,啊啊啊,慧琳尖叫,蛇又爬了出来,从马桶上跌落,马桶脏,它嫌弃?怕水?往门缝下钻了出去。“李总,李总……”慧琳看着消失的蛇尾喊道,省起什么,又喊老秦。她看着脚裸,多了两个血孔,再看了一眼门缝,确定没蛇,又看回来,拿蓬头对着血眼射水,只有一点点血水,白肉上的红让她想到之前地上蛇的血迹。伤口似乎开始浮肿。她慌忙穿上内衣,裹上围巾,去拉门手。她犹豫了,害怕蛇躲在门外哪个角落,也许正仰起头,也许在办公桌下。感觉脚有点发麻,左顾右看,找到一条毛巾,扭成一股,将它在小腿处结结实实打了一个结,阻止蛇毒攻心,如果有毒的话。

事情太突然了,让人心慌,胸口阵阵恶心。

她急忙叫自己镇定,察看伤口,一大一小的红点,还在流血水。就在站直的一瞬间,慧琳感到半边身体似乎麻痹如铅。她骇然,拉开门房,一阵头晕,地面朝自己扑来,轰的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老秦,老秦……”纵然她喊得大声,却没传出去多少。她看着桌上的包包,她要爬去翻出手机,可是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挪不动半寸。怎么办?“阿栋”,知觉像细沙一点一点流失,呼吸沉重,手指已经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几十年或是一瞬。她想到拘留所的李绍纲,想到家中此时正沉浸在游戏中懵然不知的阿栋,想到茶几上还放着答应两人一起开的榴梿,想到家里舒适的被窝。

她最后想起的人是自己的爸爸,一个中年丧妻的男人。她好想和小时候一样,倚在他光秃秃的膝盖撒娇蹭痒,抱着他的大腿悠然睡去。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办公室亮如白昼。

蛇,露出黑油油三角的头,小心谨慎地观察,慢慢滑行,游过慧琳赤裸的小腿,出了外间,无声地越过玻璃门,穿堂过室,下了台阶,分开石料边的杂草,经过白天工人们干活的地方,钻出围栏,抬着头,在月光下一刻不停,穿过一个接一个的石场,进入大片空旷的荒地,以胜利者的姿态,上沙丘,过土坡,在一个池塘边遽然停住。

凉风拂枝,月色如银。它浑浊的小眼盯着水面上的浮光一动不动,突然纵身一跃,投入水中。

相关文章

  • 对决

    对决 清晨的草原静悄悄, 蜘蛛吐丝,狮子睡觉。 突然,出现一只跳蚤, 它向狮子叫嚣: 空有一身横肉,我能将你打倒。...

  • 对决

    1. 小沅沅自记事起,就知道他的爹娘很厉害,出门走路似乎都带风,总有人争着给他们让路。 一天,小沅沅走在街上,正舔...

  • 对决

    冷,风一直从门外灌进来,我把手塞进口袋。 大铁门就在眼前,走过去,透过栏杆缝隙,远远看见有人面朝我走来。用目光丈量...

  • 《 对决》

    《对决》 秋夜,伺候完要伺候的人,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将灯轻轻关上,四肢舒坦地躺在床上,缓缓...

  • 对决

    舒展身体 调整呼吸 准备活动 按耐住兴奋 赛场上没有欢声笑语 只有凌厉的目光 征服与渴望 今日要与你对决 这是既定篇章

  • 对决

    号买……号买…… 号买……号买…… 西门吹雪大战叶孤城 西门吹雪大战叶孤城 一流的剑客总是引人注目的 是对手更加是...

  • 对决

    人生并不如戏,人生很不如意。 那些看似善意的长辈,旁敲侧击说着一些故意打压你的话,你还得装作若无其事,一副受宠若惊...

  • 对决

    对决 昨天下午,赵建军,王卓,麻耀,谭天明和我同乘一辆车,去忻州大营泡温泉。王卓喝了点酒,赵建军代驾。一路上,我们...

  • 对决

    风急天昏莽荡荡, 无边落木会坤冈。 黑云压城势难挡, 雷童肆虐黄天上。 百兽慌慌忙伏藏, 唯有勇者战苍茫。 不惧风...

  • 对决

    今天我们班和彩虹鱼班又打了一场比赛。 比赛是4v4的,打的是全场,我们班派出的是我、李安,杨小熙和张家恺,对方派出...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对决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auml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