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我与老狼

作者: 醉眠芳草间 | 来源:发表于2023-06-23 04:55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 心向山野 ]

    天黑如墨,我凭着记忆向工房走,手机电量不足,没舍得打开照明。忽然“突噜”一声,一只野鸡从身边起飞,尽管对它们再熟悉不过,但在这有些恐怖的暗黑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风吹过桦树林,巨大的树冠与其对峙,发出呜呜的嘶鸣之声。快了,过了这片桦树林,再有二三里路,就能看到工房的照明灯了。这几天天气一直不错,太阳能照明灯电量充沛,会照射很远。想起灯火召唤瞬间添了力气,两条腿抬起落下,果断利落,少了几分拖拖拉拉。

    风停止舞动的间歇,树林里寂寂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脚步与草叶摩擦的嚓啦嚓啦。我拨开一丛挡路的阔叶灌木,前方隐隐约约有两点亮光,我惊诧,腿被定住,天,这是狼?巡山的这三年里,一直听说山里有狼,我见过熊迹,碰到过野猪,偏偏在这样一个夜晚,与狼遭逢?

    稍顷,我揉揉眼睛,确信无误,那是一对碧荧荧的鬼火。难道它知道我的行走路线,有计划在这里埋伏?我不敢相信。我把手机揣进衣兜,本能地从斜挎的帆布袋里掏出柴刀。柴刀一尺有余,是巡山必备工具。黑漆漆中,我看不到那个家伙的身形,但它和我一样,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在以静制动?我不敢确定,但我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待毙。打电话求援?别说山上没有信号,即便有,离我最近的有人地方是在二十几里开外,我能等,狼能等么?

    此前冬季里,我保存在工房外小仓房里的冻肉、鱼和其它食物,经常莫名地消失不见,来送给养的同事和我说,一定是被狼叼走了,让我以后小心一点。当时我忿忿地想,我行走山间,小腿肚子的肌肉有如铁疙瘩,每天二百多个俯卧撑,腰臂也劲力十足,体魄健壮如牛,果真狭路相逢,还能怕那个体重远不及我的野兽?再说我外出巡山,都带着柴刀工具,真见了与我争食的畜牲,我一定不会手软,一定要给它们一点教训。但今天真正碰上,我才知道自己的狂妄竟是何等可笑,此时我手臂像没有神经的假肢,两条腿也不自觉地簌簌发抖。

    山里的村民告诫过我,夜里碰上鬼火一样的眼睛,千万不要跑。你一跑,那家伙追上来,两枝麻杆搭到你的肩上,你回头一看的工夫,脖子就会被钳住,小命就难保了。老乡的话开头部分却是有错的,如何还能跑,我的双腿已被抽筯剔骨,软面条一般。

    我咽了口干硬的唾液,脑海里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看不清这人的面孔,身上的肉被撕扯得一条条,红白相见,纹理清晰,挂在白森森的骨干上,摇摇欲坠。画面真切生动,瞬间我的手、脚,包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疼起来,疼得我想大声呻吟。

    恐惧和怨恨同时潮涌而来,我想起冉姗姗,那个我倾尽全部感情、曾经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的背叛,我不能赌气离开城市,不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当一个整天游走在大山里的护林员。我现在面临生死劫,她在哪里?一定是在那个富贵公子哥的怀里,小鸟依人地与他亲热。

    眼下被只拦路狼给截下,再晚点说不准就葬送在它的肚腹里。自己死了,我那把全部人生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妈妈可怎么活呢?

    一时间百感交集。可我身无双翼不能凌空飞起,牙齿似有叩碰的声响,拿柴刀的手握不紧木柄,山里的夜露很凉,汗却生生被恐惧挤出,正沿着后脊梁一寸一寸往下爬。

    我的呼吸,狼的喘息,此时被放大成为轰鸣之声。我们彼此僵持,心底在呼喊嘶杀,生与死在铿锵以对。

    人都说狼不仅忠贞勇敢,还聪明狡猾,它现在就是想用僵持来一点点摧毁我?它用耐心和沉默与我对峙,我的脚开始发麻发硬。

    我绝望透顶,即将崩溃,忽然听到一丝呻吟。

    接着,呻吟声再次传来。

    那声音由疼痛产生。我熟悉这声音,因为当年患了胃病的爷爷疼痛难忍,一天到晚就如同这样哼哼。我仿佛预感这是一只垂危的病狼,勇气回流到身体一部分,竟然准确地将手伸向衣兜,掏出了我那部华为手机。我打开手电筒,急急地伸出手臂照向对方。我被隐没于黑暗,那狼却清清楚楚。它定定地看着我,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我惊慌眼睛发花,我看到它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亮盈盈似乎马上就能掉下来。

    我心里一动。

    它大概是看到我在关注,身体急速倒下,由坐姿改为躺卧在地,头转向一侧,不再看我。

    鬼使神差,我抬着僵硬的双脚慢慢挪动过去。我屏住呼吸靠近它,它还保持原有姿势,动都不动一下。我确信它对我没有攻击能力,心一下放松。

    感谢好奇心,没有让我在摆脱险境之时立即走掉,我要看看这个几乎夺去我魂魄的家伙。我细细地端详起这只狼来。大概是只母狼吧,反正是很老了。伴着夜晚的深重露水,有浓浓的腥味从它的身体散发出来,它的肚皮有些松弛,身躯干瘦,肉眼能见的皮包骨头,狼毛也像冬天里的羊胡子草,乱蓬蓬枯焦一片,没有光泽。

    一股怜悯之意油然而生。我用眼睛与它对视,它眼角的泪迹未干,似用一种乞求的目光回应我。我再细看,顿时惊讶,它的后右爪子没有了,断口处黑红,是新鲜血液凝固的痕迹,显然这爪子是刚断没有多久。我移动手机光亮的方向,向稍远处搜寻,赫然发现一只大铁夹子,那夹子上,还夹着半截毛茸茸的狼爪子。

    恍然明白,这是有人在附近下了兽夹子,我听红塘石的村民说,以前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逮过狍子、獾子,也逮到过狼。他们把夹子下好后,所有参与打猎的人会一起出动,漫山遍野去赶山,就是把野兽往下夹子的地方驱赶。有些野兽被夹子夹住,为了活命会把自己夹住的脚生生给咬断逃跑,有如壮士断腕,绝地求生。眼下这只老狼就是在断腿逃生,与我不期而遇吧。

    现在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许多动物都纳入保护范畴,林场内已没有人明目张胆上山狩猎,但胆大妄为者还会进山,这也是我在山上巡视监管的责任之一。我很痛心,偷猎者心思歹毒,居然把夹子设在离我工房很近的地方,我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招,虽不至于要命,但是伤筯断骨不可避免。后怕激得我身体一阵哆嗦,还好还好,没被自己踩中。

    看着老狼已经凝固的血迹及白刺刺的骨头茬,我顿生恻隐之心。它不是拦路向我索命,是疼痛难耐在向我求救,我这样对自己说,实际上是在给自己增加勇气。我巡山为应对万一的不时之需,帆布口袋里往往带着蛇药、一包创可贴和一小卷纱布,创可贴和纱布对付小伤口尚可,如何对付这断骨的大创面?

    我想起了马粪包,一种蘑菇形状的菌子,薄薄的皮囊里是满满的粉末,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我放下帆布工具包,利用手机微弱的光四下搜索。白天在杂草稀落的大林子里行走,这种东西俯拾即是,随处可见。谢天谢地,我很快找到了几个。我把手机固定在一个树枝上,迅速地扯开马粪包,把粉末撒在老狼的断骨处……老狼除了偶尔一下的不自觉痉挛,基本上一动不动,也不再呻吟,只拿眼睛盯着我。这时我看它的眼睛不再是两点荧荧鬼火,看到里面蓄满了浓浓温情。

    撒好马粪包的粉末,我用上那小卷纱布,根本包不严。我又从包里翻出午饭包馒头的一块白棉纱布,毫不吝啬地缠在小纱布的外面,确定伤口已不再外露,我长吁一口气。老狼也好似长途跋涉之后累了倦了,安静地躺在那,还是一动不动。

    这一通折腾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寄希望这头老狼凭着野生能力自己痊愈,我把那半截狼爪子扔掉,拎起那个夹子,关掉手机,又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向工房走去。

    我所在的红塘石是一处国有林场,面积有十几万亩,里面有用材林、经济林和能源林,全部都是商品林。从我工房所处位置翻过两座山岭,是新开辟的一处旅游观光景区,那里以天然的枫木林为主,到了秋天,沟沟谷谷山坡岭上,到处是火红一片,全国各地都有人到这里领略秋色观红枫,林场现在可以不向伐木要效益,因为站着的树也可以卖钱,卖风景比砍伐树木能赚更多的钱。

    林场除了原有的商业林,现在又上马了数千亩红松林。从栽植到生长期的管理,需要投入技术和大量人力。红松林经过除枝透风和去顶嫁接,短时间内就能结出松塔,可给林场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我在林业学校所学专业是森林保护,到了红塘石林场,可以说是蛟龙归池渊,大有用武之地。

    护林员除了日常的山林巡视,及时发现病虫害和清除火险隐患,每隔几天还要在自己负责的片区走上一大圈,大约有四十多公里,没有规整的山路,只有被自己反复踩踏出的毛毛小道。今天我按原定计划,本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到工房,但因为在一片新栽植的红松片区,发现了村民进山挖草药,山体植被有被刨挖的痕迹。正是春季防火的严峻时刻,对进山人员必须要严防严控,我就在片区四周多巡查了两圈,结果耽误了下山时间,只有摸黑往回走。

    红塘石林场位置偏僻,林场员工下班后,大多集中于红塘石生活区,林场附近村民稀稀拉拉,居住分散,颇有一种原始深山生活的况味,这种枯燥单调,很适合三年前万念俱灰的我。

    三年前跟我已谈婚论嫁的冉姗姗移情别恋,很快成为一个富二代的新娘,饱尝情爱伤痛的我异常愤怒更是觉脸面全无,恰好基层林场缺乏技术力量,而我能有机会远离当时环境,便丢下身体不好的母亲,不管不顾地提交了申请。山旮旯里没人爱来,整个研究所也就我一个人报了名,我便如愿从省城的林业研究所来到红塘石林场。又主动以了解林区环境为由,到孤身作战的工房,开始我全新的护林员生活。

    深山里每立方厘米空气含负氧离子超过5万个。春天到来,枝枝嫩芽初绽,我也随之有了勃勃生机。而在冬季无涯的洁白里,红松墨绿的挺拔身姿傲立霜雪,我整个人也坚硬意志,不再颓丧。我那颗被冉姗姗剜去一半的心逐渐丰盈,远离尘嚣的山野和被需要感让我得以安下心留在红塘石。

    我的工房在朝阳山坳里,是过去林业工人休息的栖身地,经过不断翻修,人呆在里面是个安全堡垒。工房前有一片开阔地,是我可以活动健身的地方。再向远处,雨水丰沛植被葳蕤,高大的香杨树干爬满苍苔,古木森森,有历史的苍凉厚重感。这里以天然林为主,基本没有人工林。光阴凝固成那些参天大树,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树干比比皆是。我在这里虽然渺小,但我却是它们的守护神。因为一颗小小的火种,就可能将它们毁于一旦。

    望着这些时间的见证者,我常常进入一种冥想状态。等我老了死了,它们依然还在以同样的姿势不喜不悲,存立在这大山深处百年甚至千年。每每思及至此,心头涌上的渺小和悲壮感让我似乎忘记了冉姗姗。

    遇狼后的第二天,我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思,在太阳升起很高时又沿昨晚行走的路线逡巡回去。老狼躺卧的地方,空空如也,几株茅草还不及站起,周边还可见褐色的血迹。老狼走了,拖着他那条残腿走了。

    又过了两天,送给养的同事来到,随车同来的还有场长的千金黄蓓蓓。

    黄蓓蓓和送给养的同事听我说山上有人下了捕兽夹,还夹断了老狼一条腿,既替我担心又十分气愤,说回去汇报给场部,马上向森林公安报警,要想办法捉拿到这个偷猎者。黄蓓蓓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充满关切。

    我从来到红塘石,只要回场部就能见到黄蓓蓓。她的一双眼睛清澈幽深,说出话像山风,吹得我浑身温暖舒畅。她是场部机关的会计。有同事熟悉我后介绍说,黄蓓蓓高考落榜来到林场,多少人给她提对象都被一口回绝,她等的,大概就是你了。你要有心,可以和她试试。每次有车进山,黄蓓蓓几乎都要随行,来了也不闲着,或者帮我整理巡山日志,或者给我腌制能储存很久的山野菜。她从小在林区长大,对于林区生活很有一套。她用大盐腌制的山芹菜,放置很长时间还是新鲜的翠绿色,吃时用山泉水析出盐份,是我认为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天生地长的野物,带着独特的清香,比肉还要好吃千倍万倍。黄蓓蓓对我的关心,我心里不是不清楚,她也确实是一个漂亮能干的好姑娘,但我对黄蓓蓓表现得客客气气。

    我刚刚被虐,哪还有心情重新开始?

    森林公安动作很快,根据我提供的捕兽夹子和进山路口的摄像头,很快锁定了偷猎者。说起这偷猎者,我与他相识但没有交往,他是场部的一个卡车司机。这人和黄蓓蓓算是发小,一同读书一同回到林场,自以为和黄蓓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想黄蓓蓓见到我,对他明显冷淡下来。这人以为我的存在转移了黄蓓蓓的感情,是我在夺他所爱,挖空心思要报复我,就想出了下兽夹这恶毒的招数。在我工房的附近下夹子,是对我进行惩罚,想给我一个警告。

    他骑摩托进山,尽管头盔口罩把脑袋包裹得密不透风,摩托车牌也做了遮挡,但森林公安还是通过细致排查,锁定了他。在清晰的摩托车影像和准确无误的时间节点上,他再无狡辩之力,只能乖乖接受处罚。

    可为什么那只老狼中招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巡山时,遇到经常进山的村民,总要攀扯好长时间,他们给我讲过许多山里生灵的故事。

    东北民间“萨满教”信奉万物有灵,天有天神,山有山神。所以我在林场的山里,经常能看到山神庙。小庙不大,但常年供品不断,说明有人在四季祭拜。尤其每年的三月十六山神节,不仅有林权的个人,就连林场也有人组织活动搞仪式,虔诚祈祷山神护佑,祝森林无灾无害,青山永在,物阜民丰。

    村民在讲到城隍土地,车马路神,蛇仙狐仙黄大仙等等时,一脸的恭敬。他们不论把话题扯出多远,最后的结论往往是一种告诫的语气:这些神灵,有可能和人来往,走动多了,彼此护佑,会相安无事。人千万不要招惹它们,它们一时无力,但修仙到一定程度,有了法力,必会报恩惩恶。接下来,就是某年某月某地发生了某人与它们相关联的故事,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倾听者不信服。

    我在遇狼之后的静夜里,会不自觉地想起村民讲过的故事,由此还会产生许多联想。我的食物在冬天里被狼叼走,天暖和之后为什么没有发生类似事情?显然是那头狼老迈之后被同类抛弃,它自己无力在寒冬里觅食而把获取食物的目光盯上了我的小仓房。它几次得手后没有受到惩罚,是不是以为我在有意供给它食物呢?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居然对丢掉那些东西有了释怀之感。对于我是可多可少,对于那匹老狼却可能是性命交关。狼和人一样,孤独,年迈,无力,却更知感恩?它发现了铁夹子,于是设法救我而自己中招?

    当然,这是我在黑夜里的胡思乱想,但我依然固执地相信,这山里有灵性的东西很多很多。老狼只是其中之一。为什么鸟儿在清晨会齐聚在工房前的树上,欢唱一阵子再向远方飞去?它们知道这里还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天天来打卡,是向我道声早上好吧。

    那天我回场部,场长找到我,说在林场三年,我立下汗马功劳,大洼岭那片油松林,是我巡山及时发现了松毛线材虫,无人机喷药灭害,挽回了可能发生的损失。听说我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林研所那边又有召我回去的意思,就劝我不妨考虑考虑。我现在已经全然摆脱了小我的情绪,心被这三年的巡山生活荡涤一新。我说行,我要在老妈的有生之年尽尽孝,我把工作交接一下就回城。场长说老爷们就该这样,办事说一不二,不能拖泥带水。

    场长执意请我去喝一杯,我说我要赶回工房,一篇《簸箕山片区育林规划意见书》没有收尾,还有一些需要交代的工作要进行梳理。我骑上摩托,打道回山。听到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切切催叫,我方觉时令已入仲夏。一路上我想起村民在大山里为驱赶寂寞高唱的山歌,我曾把它们记录在日记本上,是为转移情绪,也为排遣孤独,而现在,我也想大声地吼上几嗓子:山里的姑娘风风火火/山里的姑娘半夜唱大街/山里的姑娘像男人一样叼烟卷甩扑克/山里的路有多长,姑娘的欢乐就有几多/山里的姑娘用麻袋来装山核桃/山里的姑娘赶着马车去林中拣榛蘑......

    几天之后,我收拾好简单行囊,推起摩托,准备下山。一旦要离开相伴两年多的工房,居然陡生恋恋不舍之感。这里真是一个神奇所在,我的痛苦埋葬在这里,这里重塑了一个全新的我。我心存感激,忘不了这里。我边想边走过小路,越来越接近那条能骑行摩托的山路。

    我忽然想起那头老狼,它那只断腿处不知长没长好,遐思间忽闻一股熟悉的腥味。我转头,我的眼睛正对上了那对黄褐色琉璃球样的眼睛。我顿住没动,那双眼睛也一动不动。

    我的目光迅速移到老狼的身后,我看到它右后腿短缺了一截,它就是我那晚遭逢的老狼。

    虽然缺了一只狼爪,毕竟是狼。看上去它身姿还算挺拔,大面积棕灰色的狼毛居然在阳光照射下泛出亮色,蓬松的大狼尾很自然地下垂,两只耳朵尖尖的直立,肚皮也不似先前那样松弛。它俨然是一条已经回归健康的狼,狭长的面部看不出喜怒哀乐。我的心头还是一凛。可能之前有过接触且给过它帮助,所以这次诧异多过害怕。

    一人一狼,一前一后,我们彼此静立在明媚的阳光下。

    我停住,它也没有贸然向前。

    时间从我们身边一点点溜走,我不知说什么,它也一声不响。

    总不能这样一直对峙吧?我两手推着摩托,把头转向老狼。试探地慢慢向前一小步,老狼没有跟上;再向前一大步,那双眼睛依然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跟随我的意思。

    我屏着呼吸靠近了山路,悬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我要抬腿跨上摩托,老狼忽地腾身一跃,我来不及反应,我不清楚它的意图。我心里却笃定它不会伤害我,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却不由地在心里反复默念。老狼在距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定住,我好像忽然明白,它是在为我送行,在跟我告别。

    我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热泪,深情大胆地又看老狼一眼,然后跨上摩托,一声轰鸣,开始向山下奔驰。寂静的山路蜿蜒曲折,我再回头,那头老狼早已不见。我神经质地喊了几声山中号子,嗨——嗨嗨!

    空谷回音,嗨——嗨嗨!就在我的呼号还在响遏行云之时,嗷——嗷嗷——的嚎叫之声突然传来,同样回声响亮,尾音拉得很长,闻之有些凄怆。

    我的鼻头猛地一酸,眼泪终于没有绷住,噼噼啪啪向下滴落。这声音,好像在召唤我一度无处归依的魂,我想,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到这里。

    纷纷红紫已成尘,

    布谷声中夏令新。

    夹路桑麻行不尽,

    始知身是太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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