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的慈悲

作者: 子艅 | 来源:发表于2024-07-31 07:31 被阅读0次

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秘密藏匿于阴骸之底,在海浪击破天空之后,大门将为世人打开。在后人的传颂中,水可以吞没一切,但也有人说,确有一位波塞冬,大海在他的歌声中平静地入眠。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后医生才喊了艾丽卡的名字,这时候医院走廊内等待产检结果的孕妇已经差不多都离开了,上一个离开的挺着孕肚的母亲温和地祝艾丽卡一切顺利。艾丽卡费力地撑起身来,杰斯小心地呵护着她的肚子。艾丽卡走到医生面前小心地坐下,蓄着骇人浓密胡子的医生看着检查报告面露难色。

“第一胎的话,趁早引产吧。”

艾丽卡是第一次做母亲。在漆黑的夜空下,她想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怎样由两颗星星融合、纠缠、变化,神奇地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形,小小的人慢慢有了思想和爱,真诚地沿着脐带爱自己的母亲。杰斯不知所措地搓着手看着医生,医生把报告单上的一行字指给他看。

“胎儿有三处畸形,分别在左手掌、右小臂和右小腿处,胎儿发育得也不好,心肺功能很差,这样的小孩子即使勉强生下来也很难存活的——你们不是近亲吧?”

杰斯无措地摇摇头,医生小声嘀咕那太奇怪了。

从医院到码头得坐一个钟头的车子,到了码头后要坐船,船在海上摇晃三个钟头,才到了他们定居的小岛。岛很大,起码有一百人在这儿安居,早年间杰斯的祖先们为了躲避战乱逃到海岛上,逐渐安家置地繁衍生息,慢慢过起了耕地捕鱼自给自足的生活。因此海岛上逐渐形成了村庄和部落,村庄和部落之间互不通婚。杰斯所在的部落擅长造船,杰斯这一代得以幸运地、顺利地乘船远渡海洋来到城市。城市与海岛间只有一条航线。

这一条航线是由一位学者开拓的。在杰斯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时候一场海啸破坏了来自城市的一整个船队,船队里有一艘科考船在海难里幸存下来,在船沉前船上的人被海岛上的村民所救。科考船上有一位学者,学者为海岛带来了几十卷羊皮纸装订成的书、来自城市的电灯、机器和新奇的思想。杰斯是岛上少有的思想开放样貌英俊的少年,他在学者修整的一段时间里跟学者学会了修船、拼读字母甚至一点拉丁语。学者离开前邀请他同行,于是杰斯第一次来到了城市。

城市与海岛截然不同——海岛上的人以古铜色的皮肤和健硕的身体为荣,城市的人却都崇尚智慧的头脑和丰富的知识。海岛上的村民信奉海神,这是海岛自己的神,他教岛民种植、捕鱼、辨认风暴,也用疾病和痛苦惩罚他们的不敬与怠慢。海岛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疾病——有人自降生便直不起腰,有人的手指与脚趾笨拙地粘连在一起。长辈们说这是海神的诅咒。

杰斯是幸运的,他躲过了海神的诅咒,是岛上少有的身量修长笔直、聪慧的英俊青年。

杰斯跟学者学会了计算和字母,甚至学会了一点哲学与神学,城市里的神是不一样的,神爱世人。

杰斯接受了教育。他决定回到海岛时学者答应他开辟一条海岛到城市的航线。学者果然说到做到,在杰斯和学者的努力下海岛与城市通航了。一船一船的鱼虾自海岛运到城市,布匹、丝绸、书本自城市运到海岛。在这条航线上,杰斯迎娶到了他的爱人艾丽卡,这是一位丝绸商人的女儿,身形美丽柔软,有一双多情的眼睛。艾丽卡与杰斯相爱后搬到了海岛上。

艾丽卡很快怀孕了。杰斯的父亲早已在海难中去世,杰斯的母亲詹妮跟他们住在一起。一家三人无比呵护期待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詹妮给艾丽卡描述过去在襁褓中的杰斯、杰斯的蹒跚学步和咿呀学语,艾丽卡喜欢吃酸的,詹妮便连夜采摘浆果。詹妮偶尔背着一篓新鲜的浆果和朝霞回家,艾丽卡会在门口焦急地、羞涩地向远处张望着等着她。

詹妮做了精致的鱼饼,摘了最新鲜的浆果进贡给海神。海神的贡品要在天亮前放在离海最近的礁石上,待第一个浪花打到贡品上时,朝拜的人才能离开。詹妮虔诚地伏在礁石上拜了又拜,充满希望地看着海浪将浆果卷进海里。

艾丽卡回到海岛后病倒了,她长久地、无言地看着棕榈树枝互相纠结而成的屋顶。

艾丽卡在一个清晨决定做引产。

艾丽卡不再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了。过去的许许多多与孩子相伴的安静的夜里她对小家伙倾诉一切,她想象着杰斯给她和孩子做的秋千和长椅,小木屋散发着冰凉的清香,她的孩子在沙滩上撒欢,自远处向她跑来。艾丽卡不再一遍一遍抚摸自己的肚子,不再一点一点描摹孩子的轮廓——这是一个带着疾病和伤痛的无法降生的孩子,她不能将孩子这样带到世上。

第一个反对的是詹妮。获悉了这个消息的詹妮拼命摇头反对,她难以置信她的年轻人们会做出如此大胆的大逆不道的决定。

岛上的人信奉海神。在海岛经历第一次海啸时所有人跪在地上祈祷,海水冲破了棕榈树枝搭成的摇摇欲坠的堤坝,大海几乎将小岛洗劫一空,但海神留下了这里的人——奇妙的是在一次巨大的海啸后岛上没有任何人失踪或受伤。后来他们在这里重建家园与生命,并供奉起了这位慈悲的海神。

詹妮拼命向艾丽卡解释这是海神的惩罚,人是有罪的,海神会救人,也会将罪孽凝结成生命降生——就像海岛上随处可见的歪脖子人、智力退化的人和缺少拇指和脚趾的人。这是她和杰斯的罪孽,她不能对抗海神的惩罚,就像船只遇到海难时绝不能私自改变航向一样。

杰斯沉默。杰斯不想忤逆詹妮,可他该尊重艾丽卡的想法。

詹妮痛苦又害怕地哭着恳求艾丽卡不要做傻事,她带着哭腔威胁艾丽卡不准打掉孩子。她费力地爬上最高的岩石,将自己准备好的鱼饼和浆果胡乱散落在礁石上。大海铁青着脸,詹妮跪下来流着泪恳求海神降下惩罚。海神是公正无私的,他会细数父母的罪孽,当生下带有罪孽的孩子的时候,父母应该是充满感激的。

艾丽卡远比詹妮要心碎。詹妮说对抗海神的人会获得更严重的罪孽。

艾丽卡不想犹豫了,她决定这个礼拜天就去打掉孩子。

进入雨季,海岛上的空气是潮湿的,湿漉漉的带着海风咸腥味的空气渗入人的四肢百骸,艾丽卡自夜晚惊醒后便开始发热,手臂上起了一小片疹子。

詹妮一大早便提着篮子出门了。杰斯找来止痛的草药捣碎了敷在艾丽卡的手臂上,草药捣碎后渗出粘稠的深绿色的汁液,散发出神秘的难以言说的味道。艾丽卡感到头晕,她看着船和海,一时难以走上前去。

杰斯搀住她,她将半个身子靠在杰斯的手臂上。

海浪在翻涌。小船是木质的,被雨淋成了深褐色,随着海浪大幅度地一升一降。杰斯先上船,他转身来扶艾丽卡。

艾丽卡艰难地挺着肚子,小心地躲过礁石的陷阱,因此走得很慢。此时下着小雨,她得一手扶着顶在头顶的芭蕉叶,把另一只手递给杰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半块活动的石头——艾丽卡本就心神不宁,她惊叫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仄歪了一下,手上的巨大的芭蕉叶被她猛地甩开,叶子上积聚的水珠猛地洒向杰斯的眼睛。杰斯焦急地一只脚跨下船来,另一只脚还留在船上时,忽然感觉自己的鞋子挂住了一只凸起的钉子。

艾丽卡的脚踝卡进了岩石缝里,她痛苦地半蹲下来。杰斯猛地一拉自己的鞋子,鞋子被留在了船上,杰斯焦急地把艾丽卡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这时候一个海浪卷过来,小木船颤颤巍巍地漂向大海。

杰斯在确认了艾丽卡没事后才皱起眉来——他明明昨天才检查过的小船,怎么会有凸起的钉子呢?

他努力放出船钩想把小船召回来,然而海浪推着船越漂越远。海浪并不大,然而杰斯敏感地注意到小船船身的某一块木板松了。

这是杰斯亲手造的最结实的小木船。他放弃了收回船的举动,艾丽卡走上前来想说什么,突然一道海浪打到船上——诡异的是,杰斯昨晚刚刚检查过的结实的小船船身裂开了。

海水飞快地自裂缝灌进船舱里,平日里结实漂亮的小船此时行进得歪歪扭扭。又一道海浪打来——小船越漂越远,慢慢地沉入大海里。

船漏水是致命的,杰斯的父亲就是在一次捕鱼时遇到了暗礁。尖利的礁石在船身处劈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杰斯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还在无助地、拼命地填补裂缝。

杰斯感觉浑身发冷。雨下大了,艾丽卡有点发热,她无助地依靠着杰斯。

如果他们在小船上——他们会沉入海中,杰斯、艾丽卡连同他们的即将被打掉的孩子。

艾丽卡坚信是杰斯没能细致地检查到小船的每一部分,是疏忽导致的小船沉没。詹妮冷眼旁观着被淋湿的夫妻俩,她冷笑着说海神的惩罚到来了。

海神会吞没忤逆他的所有人——詹妮歇斯底里地说。

杰斯要出门租船。他得尽快带着艾丽卡去城市的医院。

艾丽卡和詹妮的关系僵化了。詹妮先是苦口婆心地劝她,艾丽卡坚持不要这个孩子后詹妮忽然变得凶恶起来。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鱼饼,艾丽卡被孕肚的疼痛折磨得难以入睡时,能听到詹妮用钝刀切鱼骨的邦邦声,以及詹妮小声的诅咒和祷告。詹妮将一筐一筐鱼饼倒入大海,她希望海神能够宽恕儿子和儿媳的罪孽。

詹妮不再给艾丽卡做饭了。艾丽卡孕后胃口大得惊人,她吃过杰斯为她准备的午饭后觉得依然饿得心慌。詹妮不在,家里只有一筐发臭的鱼。艾丽卡只能拎起竹篮去集市买一些吃的。

艾丽卡是个美人,即使饱受孕期疼痛和失眠的折磨,她依然美丽动人。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打扮自己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来自城市的艾丽卡出门是要涂抹眼睛和嘴唇、在帽子上别上彩色的羽毛的——因此人们总看见高高大大的杰斯耐心地守在门口等待艾丽卡装扮,杰斯从不会不耐烦。

艾丽卡随意戴上帽子,她没有彩色羽毛了。他们回城市的时候忘记采购新的羽毛了。

艾丽卡快速地出了门。虽然门外没有等待她的杰斯,但她觉得如果杰斯在,杰斯会对她露出惊喜的、缱绻又羞涩的笑来——

艾丽卡感受到了在连绵不断的阴雨天里的唯一慰藉。

她刚刚走出院子,忽然感到背后吹来一阵不祥的冷风。她猛地站住了。想象中的杰斯还在往前走,艾丽卡机械地、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们的棕榈小屋——

——哗!

屋子塌了。

如果艾丽卡花费两分钟将她的旧羽毛粘在帽子上,艾丽卡将被沉重的棕榈树枝砸死、埋葬。

杰斯回到家时艾丽卡还在不住地颤抖。她披着邻居家的毛毯,坐在一片废墟前,她低着头、手上捧着一只杯子。艾丽卡的孕肚此时显得更大更臃肿,也是因此她不能将自己蜷缩起来。她无助地、被迫将自己的恐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杰斯拼命想把她抱进怀里。艾丽卡嘴唇苍白,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杰斯的衣领上。

杰斯痛苦地抱着艾丽卡,艾丽卡的手上还拿着杯子,杰斯强忍悲痛地轻轻抚摸着艾丽卡的脊背,艾丽卡瘦了很多,骨节一个一个突出来。杰斯轻声安慰她,轻轻地想将她手里的杯子拿开。

好了,好了,杰斯轻拍艾丽卡的背,来,这是谁给你的杯子?我帮你倒一点热水。不怕,不怕。

艾丽卡努力看着杰斯,她此时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她说“他的杯子”,慢慢地松开手指,将杯子交到杰斯手上。

杰斯不会追问“谁的杯子”,他扶着艾丽卡,让艾丽卡能够尽量舒服地靠着他的肩膀。他接过杯子,向杯子里一看。

“没事了,没事了,我给你找一点热水——什么!”

杰斯在看清杯子里的东西后猛地把杯子扔了出去,木质的杯子陷进地里,两条细细的海蛇自杯子里飞快地爬了出来。

艾丽卡彻底崩溃了。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詹妮回到家后杰斯已经搭建好了一个暂且能够过夜的小窝棚。杰斯是村子里最健康也最能干的青年,因此詹妮很骄傲,她认为这是她和故去的丈夫没有罪孽的缘故。

詹妮跪倒在废墟前惶恐地向海神祷告,杰斯没有打断她,将熬好的鱼汤放到詹妮身边。

“现在你相信海神的惩罚了吧?”

杰斯顿了顿:“我不相信。”

“沉掉的船、倒塌的房子、突然出现的装着海蛇的木头杯子……海神保佑,他没有直接取走你们的性命,而是以此为警示——这还不够吗?”

杰斯转身离开,守到艾丽卡身边,艾丽卡此时已经睡着了,她均匀地呼吸着,表情却并不安稳。杰斯轻轻拍了拍她,她似乎感受到了,紧皱的眉头松了松。

杰斯望向天空。天空是黑色的,此时的海也是黑色的。杰斯计划明天就去租最贵的船,带艾丽卡回到城市——回到真正的神的庇佑中。他虔诚地祈祷艾丽卡今后能够幸福健康。劳碌了一整天疲惫袭来,杰斯生出莫名的困意来。他最后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妻儿,失去意识前他还想做一个幸福圆满的梦。

杰斯是被风浪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身边没有艾丽卡,他能看见的只有走向海岸线的一串重重的脚印。一整晚的无梦的睡眠后他的肌肉有些酸痛,连带着头痛欲裂和四肢发软,他勉强站起来后一瘸一拐地向海边跑去。

海风灌满他的耳朵,他拼命呼喊着艾丽卡的名字,声音被海风贯穿撕碎,零落在巨大的海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海岸线上。

他找到了——艾丽卡穿着昨夜入睡时的灰扑扑的裙子,静静地躺在最大的一块礁石上。

杰斯跌跌撞撞地爬上礁石后才发现艾丽卡的裙子上沾满了血。血迹自她的裙摆延伸到腰间,她的圆鼓鼓的肚子瘪下来,面色苍白到惨不忍睹。她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其他的——其他的痕迹都被海水冲刷掉了。

艾丽卡流产了。杰斯和艾丽卡痛苦了无数天悲伤了无数天、恐慌痛心悲痛交织的无数天后决定做的这件事突然间残忍地结束了。杰斯头脑发木地跪坐在艾丽卡身边,艾丽卡平稳地呼吸着,她的灵魂似乎悬浮在半空中悲悯地看着杰斯。

艾丽卡离开了,她活下来了。这里没有巫医愿意为她诊治,杰斯强行劫了一条船,为此付出了一只小臂的代价。他用一只胳膊把艾丽卡抱上船,只留下了他血淋淋的、皮肉筋脉俱碎的小臂——杰斯在船上最后转头看了海岛一眼,冷眼旁观的巫师和哭号着的母亲。他没有留恋地远离海岛。

艾丽卡在礁石上短暂地醒了一会儿,她靠在杰斯怀里,杰斯的手抚过她的脸,能够感受到她苍白的气息。

艾丽卡露出天真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杰斯,亲爱的,”艾丽卡呢喃着说,“我看见海神了,慈悲的海神,他带我来到了这儿,他会帮我结束一切苦难。”

“不是的……”杰斯无助地摇头。

艾丽卡突然笑了。

“我知道不是的……所以我选择结束了这一切,对吗?我们现在又能过正常的生活了,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孩子,他会是健康的……”

杰斯无力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含混的绝望的声音。艾丽卡再次陷入昏迷,但她此时是笑着的——没有痛苦和寒冷,无需担心突如其来的厄运,她像一个真正的天使一样安稳、幸福地睡去了。

杰斯痛苦又恐惧,他去抢船,不顾一切地撞向对方的鱼叉,鱼叉退却了,杰斯付出了一只小臂的代价。

杰斯也离开了。他没有再回来。

詹妮的鱼饼做得越发粗糙,她只是将腥臭的海鱼砍断,鱼刺鱼骨混合着泥一般的鱼肉揉成一团。詹妮焦急地疯狂地制作贡品,她惧怕海神,海神已经带走了她的孙儿,她想至少让杰斯回来。

让杰斯回来,让杰斯回来——她和杰斯可以重新开始,她们母子俩可以相依为命,她去寻找一位村里的姑娘。她会有第二个孙儿,她希望她们一家能有第二段生命。她只有杰斯了。

风浪越来越大。进入雨季,捕鱼的船只和来往的商船都变少了,很少有人敢走向大海——海浪会猛地将人掀翻,无情地将人拉入水中。海是黑色的。

詹妮去摘最难采摘的浆果,她全身都是被尖利的植物划伤的痕迹,各色浆果的汁液染在衣服上,于是她的灰色的布裙凭空产生一种荒诞的美感。海神会收下她的贡品,可她的杰斯迟迟没有回来。

詹妮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雨总是猛地变大,在可怕的风浪和暴雨里,詹妮隐隐约约地见到了海神的身影。

詹妮愣愣地看着雨幕中的人的背影,她的贡品不见了,那背影一闪而过,不算强大、魁梧——不不不,怎么能不魁梧,海神应该是格外高大健硕的。詹妮也无法分辨自己的记忆真伪了,她恍惚地看着大海,大海不时在她眼前变成黑色。

詹妮对每一位村人说“我见到海神了,海神收下了我的贡品”,村人大多对她冷眼相待,当她描述海神瘦弱、扭曲的背影时,村人则开始大肆嘲笑她看走了眼。

詹妮不在意。她开始更勤奋地收集浆果和鱼,她一改曾经粗糙的做鱼饼的手法。贡品被詹妮绑上红色的丝绸,这是杰斯自城市带回来的,据说来自遥远的东方,上面绣着精致的繁复的花纹。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精致的贡品来到最高的礁石上,她换了一身新的衣服,为了避免衣服沾到海水——也带着想再看一眼海神的隐秘的渴求,她躲到了岩石背后。

海浪打过来,雨不停地下,沙子被卷在风中。詹妮苦苦等待着。终于等来了她曾经见过的、海神的背影。

海神在海浪中若隐若现,又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贡品消失了。

詹妮内心狂喜。她拼命地从藏身的岩石里跑出来,她大声呼唤着海神,拼命挥舞双手向海神示意。雨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詹妮拼命呼唤杰斯的名字。

慈悲的海神大人,詹妮流着泪祈祷,请让我的儿子杰斯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吧。

海神在浪里停了一瞬间,随后更快地消失了。詹妮不顾一切地跳进海里。

风浪太大了。尽管詹妮的水性很好,她也得抓着一簇紧实的海草才能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失去平衡。咸凉的海水灌进她的鼻子和耳朵,她睁不开眼睛,依稀听到呼救的声音,但她本能地只死死抓着海草,想攀到礁石上。

她没想到风浪会这样大,她此时顾不上海神了。

不远处的确有呼救声,细细的声音如同人鱼的魔咒。詹妮确信这是海神的考验。她不能被人鱼的歌声吸引进更深更可怕的海域,她得活下来——她成功了,又一次尝试后她踩中了礁石上的小窝,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又一次接触到了踏实的大地,她拼命向上爬,在挺过又一个浪头后,她的头从水里探了出来。

周围一阵温暖,随后是一阵寂静。詹妮爬上最大的礁石,礁石上还有浆果破碎留下的汁液。她累坏了,但她有绝佳的好运气。

一整片乌云慢慢飘走了,雨势减小,詹妮躺在礁石上。

她拼了命还是没能见到海神。

雨停后詹妮准备回家,但她向沙滩走了几步后站住了。她沉思了许久,决定再沿着海岸线走一走。

沙滩上是各种各样死于浪潮的鱼虾。小小的鱼虾是没有与海洋搏斗的力量的。

詹妮一直走,她越走越深,在一堆巨大的礁石之间,她发现了一个死去的人。

确实已经死去了——这人皮肤苍白,胸膛已经没了起伏,他穿着蓝色的衣服,面目可怕地扭曲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詹妮跪倒在他身边拜了拜。

可怜的遇难人,愿海神保佑你。詹妮虔诚地祷告。

她想脱下这人的衣服做一个衣冠冢,可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不好扯开。詹妮累得满头大汗,她看向这人的手腕脚腕,最终决定掰开他的手。

临死前握着的东西大概是死者最重要的,詹妮想,以此来做衣冠冢大概是合适的。

终于打开了。在死者手心里躺着的,赫然是一根红色的丝带,丝带上绣着繁复而美丽的花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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