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书香澜梦 | 主题征文第7期”活动。
八八年的华北平原,已初冬,外面冷飕飕的。
小红在家里呼噜呼噜地喝着棒子面粥,新下来的棒子面焦黄焦黄的,喝得头上都冒了热汗。她三哥的动作更快,已经喝完了,还舔了舔碗。用那袄袖子把嘴一擦,就往外边跑。
小红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叫骂声,早就忍不住了。听声音好像是长江他娘在那里骂街,心里痒痒的想去看热闹。又舍不得手里的棒子面粥,一面听,一面喝。
“好像说是她的秤被人借走了,没还,骂那个不还秤的人呢!”
她娘也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好不容易忙完了秋,地里没事,可不得正儿八经地好好喝几碗粥。
夹一点萝卜丝咸菜再喝口粥,正慨叹着这粥的香甜和来之不易的从容时光。听小红这么说,便道:“小孩儿的耳朵就是好使,俺都没听清说得啥。”又嗨了一声,“这长江他娘忒厉害。没人还,肯定是人家忘了呗,值当地骂这么长时间啊!这人啊,嘴下还是得留点德,不能骂人这么狠。”
说着把手里的碗递给小红,“妮儿,再给盛一碗,宁可撑着人也别占着盆。”又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笑眯眯地说:“看到没?冬天到了,又该养肥膘了。等春天一干活,哎?又掉下去了。”
小红笑嘻嘻地应了,娘累得黑瘦黑瘦的,上哪儿养膘去啊?盛了一碗粥,又抱怨她三哥光知道玩,都跑没影了。
她娘哈哈笑着,“想出去玩就去玩吧,不用管了,反正地里也没活,用不着你刷碗。”
“好来!” 小红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儿。
院子很大,就是空空的。四周的围墙是今年用成捆成捆的玉米秸秆竖着围起来。风一吹,哗哗啦啦的响。大门就更简陋了,两边竖着两根手腕粗的木头,中间的门用些细木棍和玉米秸秆横七竖八的组合而成,勉勉强强就算个门吧。
小红问她娘,这也挡不了小偷啊,连个锁都没有,一蹦就过来了。她三哥就经常蹦过来,连起跳都不用。她娘说,挡不了小偷,就挡那些整天从咱院子里乱窜的人。
出了门,看到对面大大娘家的房子,用砖垒的新院墙,真是好看,又高,他三哥试过,得踩着些东西,才能扒上墙头。二大娘家也是新院墙,长江家更厉害,还盖了新瓦房,怨不得他娘那么嚣张!这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家了。
跑过二大娘的房子,就看到长江他娘在胡同口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跳脚骂。大大娘和二大娘都在那儿抱着膀看热闹,三哥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骂街的人那里,在那里和长江摔元宝摔得正起劲儿,满头大汗的。
长江他娘骂人就是厉害,“借了秤不还,丧良心,有良心吗?没有吧,都被狗给吃了。扒开你的胸膛看看,心都是黑的。就你那脸皮比鞋底子还厚,拿着大针都扎不透!”
小丽看到小红就挨过来说,“红,她这是骂的谁啊?”
小红摇摇头,“谁知道啊?你们也不知道?”
小丽说:“不知道,反正就咱这一片,拢共这几家。”
那就听着呗。农闲的时候,家里都没啥事,看骂街的越来越多,挤挤挨挨的胡同里都是人。
长江他娘的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眼睛越来越红。有那好事的就开始拱火,“你看你骂了这么长时间人家也没出来,这还是骂得轻哈。”
长江他娘就更起劲儿了,骂得越来越难听,一边跳着脚,一边指着骂,“嗯, 一家子都不是人的玩意儿。祖宗八代都是坏种,让你那祖坟都不得安宁.....”
小丽拽住乱跳的小红说:“怎么看指的方向是你家?”
小红也懵了,果然长江他娘又骂道,“看着你老实巴交,没想到一肚子坏种。就你家过得穷,人家都有院墙,你穷得连个墙都没有。活该!穷死拉倒,一辈子都是那穷命,全家都是穷鬼托生的!”
小红看他大娘和二大娘在那里偷偷嘀咕,一会儿还笑起来。再看看他三哥,玩得棉袄都脱了,正兴奋头儿上。
小红钻出人群,气乎乎地跑回家,“娘哎,娘哎,长江他娘骂的你哦。你借他家的秤了吗?”
她娘刚从牛圈里出来,正整了一笸箩的干草,在那儿筛草。
疑惑地说:“借过一回,还了啊。多老辈子的事儿啦,俺知道她事儿多,早早地就还了。”
小红焦急地说:“怎么人家说是你借的啊?你不会是忘了吧?”
她娘挠了挠有些花白的头发,“不可能啊,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小红急忙忙地跑到西边放杂物的屋里,不一会儿就从大缸那里拿出一杆秤来,“是不是这个啊?”
她娘摆了摆手,“不是,这是从你姥娘家拿过来的,长江他娘那个小点,挂秤砣的绳儿是个绿的,咱这个大点,咱这个是红绳。”她又把笸箩拾起来,皱着眉叹口气,继续筛她的草,“这人穷了,就是叫人看不起。使个秤,还得叫人家疑心。”
小红说:“咱们去给她说啊,说明白了啊,她都骂得老难听了。”
她娘把草倒进牛槽里,又顺手在那只大黑牛的耳朵后面挠了挠,大黑牛一边伸出它的大红舌头把草卷到嘴里,一边把头摇了摇,舒服得打了响鼻儿。
“说啥啊?一说就是干仗儿。俺也没工夫跟她骂,家里这么多事儿呢!再说,她骂的是不还秤的人,又不是俺,甭管她。”她娘又走到灶台儿那里,把水倒在大铁锅里,拿着炊树在锅里刷刷两下,刷干净了,把水淘到泔水桶里,提着去喂牛。
小红不甘心地跟在屁股后面,噘着嘴,“凭什么啊?骂得太难听了。”
等看着她娘坐炕上拿起衣服做针线活儿了,真的一点出门的意思都没有了,就耷拉着脑袋说:“三哥那个傻帽儿,还在那里跟长江玩呢,连个上下头都听不出来。”吸吸鼻子,“大大娘和二大娘也可恶,俩人在那里看你的笑话,一句话都不说。”
“长江他家有钱,你那俩大娘巴结还来不及呢,还会替咱说话?”她娘眯着眼睛往针眼里穿线,穿了两三下,都没穿过去。一边把针线递给噘着嘴的小红,一边摇头,“这人老了吧,眼睛也是浑的,不服老不行哦。”
“娘才不老呢,上地里干活比年轻的小媳妇还能干!”小红一边想,一边把线头一捻,一下就从针鼻儿里穿过去了,有些得意地给她娘递过去。她娘拿过去的时候,粗糙的手指刮过她细嫩的手背,都刮出了几道白印,疼滋滋儿的。
小红从炕上跳下来,跑到橱柜前,拿出上面放着的白色凡士林棍,又跑到炕上,对正在眯着眼睛补衣服的娘亲说:“娘,把你的手给我,我给你涂上这个膏,你看看你手上都裂开了这么多口子!”
这个凡士林膏晚上涂最好,不用干活效果好,现在不停地干活,有些浪费了。可是心里暖暖的,这闺女儿长大了啊,没白疼她。
“红,红,在家吗?出去玩啊!” 外面传来小丽的声音。
小红跳下炕跑到院子里,“不去了。长江他娘忒欺负人了,明摆着就不是俺家借的秤,她还那么骂人!”
为了证明自己家的清白,她拿着那个从姥娘家拿过来的秤给小丽看,说:“你看,俺家有秤,还用借她家的吗?她家的比我家的小一些,这儿是个绿绳儿。”
小红很生气,都被人冤枉死了,关键还不能出去说个明白。
小丽看了看,像是想到了什么,“俺觉着也不是你家借的,你娘出名的老实。” 顿了顿说:“我得回家一趟,不定俺娘也找俺呢!”
小丽跑了,小红站在院子里听着墙外胡同的叫骂声更高了,就差指名道姓了,祖宗十八代都出来了,太过分了!
小红爸常年在外工作,工资也不高,大哥、二哥还在镇上上学,家里就三哥、小红和她娘,想干一仗都不敢。她有些颓废地蹲下身子,用手指一下一下划着地面,眼泪都掉下来了。
都说好人有好报,娘从来不在背后说人,也从来不欺负别人,谁家有难处,还想着帮一把,就是连要饭的都好好招待,怎么会有人这么欺负她!欺负她老实!
大大娘和二大娘也是,这么近的人儿,就站在旁边看笑话。人家都骂祖宗十八代了,难道不是一个祖宗吗?这样的亲戚除了过来使唤人干活,说说风凉话,啥都不是!
“大嫂子,你别骂了,你家的秤在俺这里。俺娘说她忘了还给你了。”很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是小丽!
小红飞快地跑出去,正看到小丽拿着一杆秤递给长江他娘。
长江他娘的脸涨得通红,“你说,唉!哦,那秤在咱婶子那里啊,俺还寻思是别人还没还呢。”
又拍着大腿,尬笑起来,“哈哈哈哈,嘿嘿嘿嘿,你说说,我也记差了。哦,原来俺借给俺婶子了啊,嗨!不用着急还!不着急!”
从小丽手里拿过她的秤,又哈哈哈哈地大声笑了,“你说说,怎么就忘了哈,你说这事儿弄的。” 又挥挥手,“没事了,没事了,找着了,没事了。”
一边拿着秤,一边嘎嘎笑着回家了。她长得胖乎乎的,还烫了那种鸡窝子似的头发,像一只嘎嘎叫的超大个的肥母鸡。又觉得她的脸盘子是真大,都能大到天上去了。
小红手舞足蹈地给她娘描述,她娘也开心地笑起来。纵使气量大,又不是圣人,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是郁闷的。
“长江他娘怎么不骂小丽家啊?”小红疑惑地问。
“小丽她爸是大队书记,有可能当村长。给长江他娘十个胆儿,她也不敢骂!”
小红的头又耷拉下来,咋就俺们家这么好欺负!
砰砰砰的脚步声传来,三儿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把赢来的元宝哗地倒在地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的元宝,“都是俺赢的长江的,红,你要不?过来拿!”
小红气笑了,说:“笨蛋三哥哥,长江他娘骂了咱娘一上午,你就光知道玩!”
“啥?那是骂的咱娘啊,俺没听出来啊!”小红指着他三哥的鼻子,“没院墙的是谁家?谁家数得着的穷?你这耳朵跟没长一样。”
她三哥的火蹭就上来了,“俺这就把他家的窗户砸烂去……” 撸起袖子就往外面走,走到屋门口,顺手拿起半个砖头,“走,红,砸他家窗户去,敢欺负咱家!俺给它砸个稀巴烂。”
小红开心地追出来,只觉一上午受的气都发出来了,“对,就得这么干!”
“三儿,红,给我回来!谁也不许去!”转回头, 娘已经从炕上下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站在屋门口,严厉地喊道。
“他们欺负人,骂了一头晌了,俺是不知道骂咱家,要知道俺当时就砸了他家的窗户。那个老、娘、们,俺也得揍她!” 小红的三哥嗷嗷地喊着,头上青筋蹦起。
“不行,你给俺回来!别去惹事儿了!大人的事儿,小孩跟着掺和啥?” 又抄起门后面的笤帚,“你回来不?不回来俺就揍你!快点回来!”
小红和她三哥愤愤不平地放下手里的砖头,悻悻地回了屋。小红心里有点郁闷,她偷偷在三哥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
三儿两眼冒出光来,大声说:“对,明儿俺就把长江揍一顿!” 小红赶紧伸手想捂住三哥的嘴,傻哥哥唉,这能守着咱娘说的吗?
果然,她娘拿起笤帚就冲着三哥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这个秃小子净想坏点子,跟人家长江那孩子有什么关系,大人的事儿,长江知道个啥?”
三儿摸摸自己的屁股,有些委屈,“俺不是想给你出气吗?你还打俺!”
“给俺出气?出啥气啊?她骂的是不还称的,俺又没借她称,有拾东西的,还没有拾骂的。你用不着给俺出气!”
“那你不也是生气了吗?要不然皱着眉头皱了那么长时间!”小红嘟囔道。
“一码归一码,大人之间闹架,你们小孩子家该咋玩就咋玩,瞎掺和啥!” 红她娘又拿起笤帚晃了晃,“别去揍他哈,长江那可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你要揍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别惹事儿啦!咱还是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吧。”
“你们要真的想出气,就长点出息,出息好了,到时候不用咱干啥,就都敬着咱啦。”
“挨点骂没事,她骂人那是她的罪业,咱挨骂,咱这是积福呢。”
“吃点亏不要紧,憨瓜才长得大哩……”
“都好好学习,好好干活,别想这没用的。”
……
娘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了,他俩面对面,吐了吐舌头,一看太阳都到头顶了,借着做饭的事儿,赶紧逃离了娘的唠叨。
又隔了一个月,天黑得更早了。红看着黢黑的天儿正想着三哥咋不回家呢。三儿就兴冲冲地跑回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东西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看,竟然是好几张十块钱的人民币!小红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还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
这能买多少好东西啊。眼睛里亮晶晶的:买点苹果、糖果解解馋,再扯点新布做衣裳,看三哥那破棉袄,补丁摞着补丁……
他娘看清楚后却把脸沉了下来,“这么多!三儿,好好说说咋回事?”
三儿昂着头,骄傲地说,“这是俺从长江那个败家子儿赢来的,他用真钱叠成元宝跟俺们玩,那俺不得赢他的啊。”
“你这个熊孩子胆儿太大了。赶紧给他家送回去!钱太多了,比你爸一个月工资都多。他家再有钱,这也不是个小数!” 娘有些着急地说。
“俺不去,谁让他娘骂错了人还不给俺们道歉,这就是欠俺们的。” 三儿耷拉着脑袋,揉一揉酸痛的肩膀:“俺可是费了好大劲儿的。”
“这都多少日子了?还记仇!人穷不能志短,咱可不能拿这钱,会叫人戳脊梁骨的。赶紧送回去!”他娘提高了声音,骂道。
三儿一听他娘又是这一套,脖子又梗起来了,“就兴他们欺负人儿,不兴咱欺负欺负他!”
“你个臭小子,鬼心眼子还不少来。欺负人?欺负人的就不是好人,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快点还回去!” 他娘急了,拍着桌子喊他。
那三儿就更不服气了,顶嘴道,“你厉害,你是好人,还不是老被人欺负!”
“你,你就是不听话!”他娘急了。从门后又抄起笤帚。三儿一看事儿不好,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你打不着,你打不着,俺跑得快。”
他娘拎着笤帚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实在也追不上这个臭小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三儿一看他娘真急了,赶忙跑屋里,一把抓起那些钱,“俺去,俺去还不行吗?唉!唉!真是事儿啊,真要命啊。” 一溜风地跑了。
过了好一会儿,三儿才回来。
她娘就问,“把钱还了?” 三儿嗯了一声。她娘的心放下来,去端饭了。
小红眨巴着大眼睛说,“哥,那个长江他娘说什么了没有?”
“俺说这是赢的长江的元宝钱,俺娘叫俺送过来。长江他娘鼻子里嗯了一声,昂着个母鸡头,都不带正眼看我的。俺一看她那熊样儿,把钱塞她手里就跑了。”
“那你这么半天?” 小红才不信,这么近要回来早回来了。
“俺在大门口偷偷站着,想听听长江他娘怎么训长江来?” 三儿挤眉弄眼的。又把头凑到小红旁边,头碰着头,嘀嘀咕咕地说:“长江他娘真不是玩意儿,在那儿问长江,这些钱够不够?有没有少?还说长江不要跟咱家玩,咱家跟她有仇,还说咱家穷!” 说到这里有点恼恨地吐口唾沫,“谁稀罕跟长江玩,老跟俺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小红也气了,“这家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咦?他娘没揍长江啊?偷拿了这么多钱?”
“没有啊,俺听了半天,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都没提这事儿了。”三儿吸了吸鼻子,外面挺冷的。又撇着嘴,“要是咱娘,俺别说拿这些钱,拿个一毛钱五分钱,就那笤帚都得揍烂好几根!屁股早开花了!” 他夸张地捂着腚,挤眉弄眼地大声哎吆,哎吆,“疼死了,疼死了……”
小红笑得捂着肚子,跟着上蹦下跳的。她娘敲敲桌子,“别闹了,赶紧吃饭!”小红和三儿往饭桌上一看,都变成了苦瓜脸:“又是棒子面粥啊,再好吃也搁不住天天吃啊,连个小米粥都舍不得给吃啊!”
娘笑呵呵地说,“小米那么贵,省着吃。这儿还有小咸菜呢!”
“啊?!又是小咸菜啊!”他俩异口同声地大声抱怨道。
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紧了,屋里却暖洋洋的,不知道三儿又说了啥,传来一阵阵快乐的笑声。
斗转星移,日夜穿梭,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小红的家里今天特别热闹,一会儿来几个人,一会儿又来几个人,络绎不绝。
新盖的红砖大瓦房,前面出着厦,后面带着院,前后各有两间东厢房,高高的围墙,宽宽高高的大门洞子。院子里也奢侈了一把,红砖漫了地,又用水泥砌了几条路,立刻就显得立整起来。比起村里其他的宅子来,小红家的宅子更加宽敞明亮。
屋子里面满是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大家都喜笑颜开。坐着的大大娘正在那里说:“红这回可长脸了啊,考了个名牌大学。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了不得啊。”
坐旁边的二大娘也满面红光,“红小时候那聪明劲儿,学习就好,你看大了就差不了吧。” 接着很夸张地说:“以后俺们红啊都得国家养着了,是吧?”
小红兴奋得脸红红的,一边解答着问题,一边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大大娘又大声地说,“你看看,小红她娘才有福哩。老大是医院院长,老二是学校校长,老三眼看着就是村长,小红又是大学生。这家里没一个是赖呆人儿。” 啧啧有声地赞道。
二大娘和其他人都高声附和着,“是啊,是啊,红她娘有福啊。”
小红想起多年前,大大娘二大娘没事就抱着膀子在她家门口说风凉话,撇着嘴:“就她家那穷样儿啊,多少年也反不过劲来,你看看红她娘那抠抠索索的样儿,这么多孩子,嘛时候也白瞎,累死拉倒,日子过不起来。”
又或者就守着她娘,就鄙夷地数落道,“红她娘啊,你这命才苦哩,你这任务多重啊,跟个男人似的下地干活,看俺们多清闲啊,你还得拼死拼活的,苦日子看不到头哦……”
小红上前赶紧把茶杯端给她大大娘二大娘,“喝水,喝水,大娘喝水。” 看上去礼貌周到,心里头都嫌弃死她们这两棵墙头草了。
大娘们可不管,今儿人这么多,正好扯东家拉西家,好好显摆显摆,“你看长江他娘这日子就不行了吧?长江那么大的小伙子说没就没了。”
二大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给你们说,这就是没积德。那时候长江他娘骂人就骂祖宗十八代,这是遭报应了!”
小红她娘听着这话实在不像,赶紧说:“可别提这个了,长江他娘怪难受的,谁也不想碰上这事儿。”
唉!说起长江来,确实让人唏嘘。娶了媳妇,还有个壮实的胖小子,他也不正干,到处瞎溜达玩,打狗骂鸡。他娘实在没忍住把他臭骂了一顿,可长江从小到大都没挨过骂,没被动过一根头发丝,哪受得了这个气儿!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当天就去了。
长江一米八的个头,壮得像头牛,谁也没想到竟然这个样儿的去了!他媳妇待了一年也改嫁了,就留下他那个一岁多的小子在长江他娘那里。上一次小红看到长江他娘都吓了一跳,头发全白了,弯腰塌背的,没一点精神头儿。
小红送走了这些婶子大娘,在门口站着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姑姑,扭头看到他五岁的小侄儿张着俩手跑过来。
小红蹲下身抱起侄儿,看着后面走过来的三哥,“吆……未来的村长大人,咋长吁短叹的?”
三儿现在也混得有模有样了,稳重了很多。叹口气,“唉”了一声,“刚碰到长江的小孩了,不是也四五岁吗?抱着俺就叫爸爸,这哪受的了啊,造孽啊……他奶奶说他最近可邪性了,逮谁都叫爸爸。”
小红也叹息一声,这可怜的娃儿!
又说,“这能怪谁呢,都怪长江他娘小时候不管,把长江宠得太过了,大了再管他就受不了。哥,要不是你小时候咱娘老揍你,你呀,不定混成什么熊样儿呢!”
三儿挥挥手,“可不是,揍得少喽,要不然俺也大学生一个。”
“切!俺不信。咱娘让你学个习,跟让你喝毒药一样。要不是天天笤帚伺候着,你就跟长江一样,小学都上不下来,还当什么村长!”红跟三儿都哈哈地笑起来。
往家走的时候,小侄儿突然从小红的身上扭下来。原来他看到院子里的石灰路上竟然有一蓬野菊花!那花从砖头缝里长出来,又顶掉了石灰,开得蓬勃有力,迎着晚风轻轻摇摆着。
“奶奶,奶奶,快看,这儿有这么好看的花儿!”
红她娘从屋里出来,一边乖孙孙地叫着,一边凑过来看,“可不是,这花儿可真顽强。这么难的地方都能开花!”
红她娘这些年来好像没怎么变老,眼角眉梢反而还舒展开来,本来黢黑消瘦的脸庞,慢慢红润丰满,加上经年的皱纹,越发的慈爱富态。
小红喃喃道,“是呀,这么难都能挺过来。花儿厉害,娘厉害,俺们也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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