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道白云峰是天险,可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桩子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白云峰脚下便是洛水村,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勤劳、质朴。不过,他们有时也会犯一些常人都会有的毛病,比如,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同邻里争得面红耳赤。但,这都算不了什么,四面的灵山碧水滋养了洛水村人的好性情。风儿轻轻吹上一吹,那一肚子的火气与烦闷便渐渐消散了。
洛水村的一众女娃娃里,有一个叫芯儿的,生得极是清秀水灵。因名字是取花芯之意,整日这般叫着,又兼母亲每夜以五彩的故事熏陶入眠,故而,骨子里都透露几分灵气。
村里人耕种累了,看一看芯儿,便觉松快,春天的花香鸟语,藏在她的轻轻一笑里,鸟儿欢歌时,她也唱,洛水村的人的早晨都是伴着清脆的歌谣声醒来。
芯儿爱在田间行走跳跃,爱去山上玩耍,对大自然的每一种生灵满怀善意。但是不知什么时候,神灵竟忍心把忧愁带给了她。
她想去白云峰,想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别样的人间风景。母亲给她讲的故事中说到天上居仙女,能织祥云为锦,制五彩神衣。
如果真的有神仙,她们在天上待得闷了,想游戏人间,她们会去哪里?一定是白云峰,因为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隐秘的所在,虽然村里壮年者也偶有上去采些山珍的,但都不曾入得密林深处,而似她这般的小辈,竟是一次不曾去过。
偶然一日,趁着双亲外出农忙,她拉上旭哥儿、凤姐儿一起去攀白云峰。
原是一次新奇冒险的旅程,谁知刚入密林不久,旭哥儿就杯弓蛇影起来,草木动一动,他就能想到后面有山豹、巨蟒以及一切可怕的事物。原本就是两个女孩儿,紧着他壮胆儿,这倒好,直接把凤姐儿吓得打起了退堂鼓,旭哥儿见凤姐儿不想去了,自己也乐于做护花使者,跟着一起回。
只有芯儿,还恋着她的神仙梦。推开凤姐儿拽拉着她衣角的手,“你们先回吧,我还想再往里看看。”
待旭哥儿、凤姐儿回去后,芯儿又独自一人往密林深处走了许久,竟丝毫不觉疲累。
行到一处,芯儿停了下来,穿过密林,眼前竟出现好大一块空地,且空地之上有一小坡,坡上有石阶蜿蜒而下,没想到此处竟有人烟。不对,不对,芯儿晃了晃脑袋,怎么会有人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啊,莫不是神仙,难道阿娘故事中的神仙真的来到了凡间。
芯儿这样想着,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登上石阶,一座茅屋赫然矗立在眼前。神仙也住茅屋的吗?芯儿觉得新奇又有趣,一时又注意到茅屋四周菜地、果蔬无一不全。
在阿娘的故事里,神仙都是餐风饮露的,再嘴馋不过的,也不过是使仙法变幻些食物,亲自种菜的可没有。芯儿着实想象不出这是个什么神仙,莫不是个身宽体胖的,那可不甚妙哉。
芯儿正对着菜地里一颗小红果出神,水葱般的手指拨细细拨弄着,心底暗思不知这神仙种出来的果子是个什么滋味。
正犹豫于摘是不摘,茅屋里突然走出一人,一身飘逸白衣,衬得整个人仙风道骨,但奇怪的是这人竟没有头发。神仙都是不留头发的吗?哦,想起来了,莫不是这人就是阿娘故事中所说的佛祖座下金蝉子。
芯儿正想上前行礼,谁知神仙竟朝她走来,先一步开口“你……你……你谁?”
“我叫芯儿,是洛水村的村民。”芯儿一面答着一面觉得这神仙说话的语速真是堪忧。
后来神仙又问了她许多问题,比如怎么来的,来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去之类的。但每次好好的一句话他都要说上半天,且一副腼腆又努力的模样,芯儿被他逗得不行,大胆地走到了神仙身边,“刚刚你问我那么多问题,我都一一回答你了,现在到我问了。”
神仙乖顺地点点头。
他瞧着可一点儿也不像个神仙,芯儿心下猜疑着,可仔细一想又不对,自己又没见过神仙,怎知他不像呢?
她干脆直接问出了声,“你是神仙吗?”
面前的神仙摇了摇头。
“果然不是。”因为原本里就猜测不是,故而得了这样的答案倒也不失望。反而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
“那你叫什么名字?”芯儿问道。
“风。”
“风,什么风?我是问你的名字。”
“名字……风。”神仙一副很努力的样子。
芯儿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的名字叫风呀。和你说话可真有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你的姓呢,你姓什么?”
小神仙一脸懵,“姓……是什……什么?”
这问题,芯儿也被问懵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姓是什么?
后来他们又聊了许久,风费了很大劲才说清楚自己原来是和师傅,师弟一起住在这里的,前不久师傅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回以前居住过的地方看看,就让师弟送他回去了,留下他看院子。
在风的描述里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讯息,只说记事起就和师傅师弟在一起,又说起师弟先天右手不灵便,芯儿便暗暗猜测,他们可能是弃婴,自小被师傅捡来收养,心下不免生出一番同情,又为刚刚听他说话发笑的事感到懊悔。
风虽久不入世,但待客却极是热情,听到芯儿肚子‘咕咕’地叫,便立马给她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虽中途芯儿也偶有帮忙,实则却多属捣乱。
虽说是一桌子素菜,但风的厨艺却极是出众,芯儿摸了摸当下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了看不多时就要暗下来的天色,便同风说要回去了。
风闻言虽有不舍,却也未阻拦。飞快地拿出一个竹编的小篮子,采了一些方才的红果递给芯儿。
芯儿心下感动,却并未表露出来,不舍地冲他挥了挥手。
走出几步,又被风从后边叫住。“芯儿……芯儿不怕吗?”
芯儿回过头来,“怕什么?”
风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那儿有一块杏子大小的红斑。
芯儿摇了摇头。“不怕。”
“师傅说,在……在他们那……那儿,不……吉利,不能……不能下山,吓……吓人。”风说得很费力,芯儿注视着他说话时的眼神,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一片幽深的湖,看起来既寂寞又哀伤。
芯儿便安慰他,“红斑没有不吉利,是一些人的心不干净。给你看我的。”说着她撸起了衣袖,雪白的臂弯上有一个蚕豆大小的黑痣,说像黑痣吧,上面的肌肤又似小豆子似的鼓着。
“是不是很难看?”
风老实地点了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恐是怕她伤心,慌忙摆了摆手。
芯儿浅浅一笑“没关系,你仔细看它像什么。”
风听话地仔细看起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出那个小黑痣像什么。
还是芯儿点醒了他,“像不像枝上熟透了的桑葚。”
风恍然大悟似的兴奋起来,猛地点头,“像……好……好像。”
芯儿又走近风,“让我看看你的像什么。”
风有些不自然地躲闪。
芯儿突然狡黠一笑“哈,我想到了,像一朵花,把你衬得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两个人一起放松地笑起来。
那似乎是风那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芯儿那样突然闯入他的世界,还全然不在意他的样貌。芯儿最后那个俏皮的比喻深深地落在了他的心湖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待芯儿回到家里,父母已经做好了饭菜等她,她将与风的际遇原原本本地向他们说了一遍,二老倒并未当成多大的事,只为她交了新朋友而高兴。并嘱咐她不可白白受人恩惠,山上生活清苦,让她下次带些吃的用的去看他。芯儿听父母是这般意见,心中亦是开心。
后来,芯儿便时常去找风玩,每回手里都拎些东西。有时是一些肉食糕点,有时是母亲帮着做的衣裳,还有的时候是同旭哥儿、凤姐儿一同编的草蚂蚱。风倒也不做作,回回都收下,芯儿回去时,他必有一篮子的回礼。
只是有一回芯儿是空手去的,而且魂不守舍的,风问及原因。原来是家里头杀猪,她怕血腥,上他这儿避难来了。她直言猪是自小家里喂大的,杀了很可怜,而且每次都是满地的鲜血,要经过很多天才能彻底冲洗干净。
可是不多时她又忍不住沉吟“奈何猪肉何其美味,炖菜、小炒都是佳肴。”
风原想着如何安慰她,但显然食欲已在她那里占了上风,便省去好多字句。
但他还是到里屋忙活半天给她煮了杯清茶,芯儿浅浅一尝,滋味与家里的真是大有不同,明明是清水般的色泽,竟隐隐有花的香气。细尝起来竟还有一丝甜味。
芯儿喜欢极了,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
“花……花茶”风说着走向菜地,指着篱笆边的几株蓝色小花说道“用它们煮的,放……放一点儿,少……香,多了……治病。”
芯儿似乎并不想花精力完全了解,她只是沉醉于茶好喝,风便答应她,以后她来,时时为她煮。
一来二去,芯儿上白云峰找风玩的事渐渐在村子里传开,小渠边,长辈们蹲在岸边洗衣服,他们一众小的时而帮忙,时而在后头玩,大家又不免拿他们扯起玩笑来。
“旭哥儿啊,你天天跟在芯儿屁股后头转,是不是看上人家啦。”李大娘扯起了话头。
旭哥一脸不屑,“谁说同她玩就是喜欢了。”
李大娘不依不饶,“芯儿丫头生得这样好看,你会不喜欢?”
“好看就得喜欢吗,再说我也不只是同她一个玩儿。”旭哥儿犟起嘴来。
不过,未曾想这番言辞反倒是提醒了众人。
“这倒是,平日里旭哥儿也不只是同芯儿丫头一个玩,若仔细掰扯起来啊,还是同凤丫头更亲近些,你们说是不是呀?”燕子姨也加入进来。
凤姐儿就在后头,不由地脸刷地一下红起来,旭哥儿同她暗自对望一眼,也莫不做声了。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似是说透些什么。
芯儿母亲唯恐伤了孩子颜面,赶紧打圆场,“娃娃们都还小,脸皮薄,别紧着开玩笑。”
“还小呢,似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咱们桂香嫂啊,毛娃都怀好了。”燕子姨门意嗓门拉得老高。
一溅水花落在她的面前,“偏你多嘴,好好的玩笑引到我身上。”桂香嫂嗔怪道。
众人都跟着嬉笑起来,偏帮谁的都有。不过不一会儿,话头又回到一帮小的身上。
“唉,没有瞧上芯儿丫头啊,是旭哥儿没福气。不过,最近总听说芯儿丫头常往白云峰里跑,同里头住的一个叫风的交好,芯儿他娘,有没有这回事啊?”
芯儿母亲迟疑了一下,“就是孩子们一处玩闹,再平常不过了。”
“这可不行,芯儿他娘。”李大娘又上赶着担心起来。“孩子们正到了谈朋友的年岁,你可得好生看紧了,别随随便便叫人哄了去。”
燕子姨又打起岔来,“李大娘,你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人哄了去,你当芯儿丫头是傻的啊。”
李大娘慌忙解释,“我哪里是那意思,我就是瞧着芯儿欢喜,巴望她寻个好的。”
……
晨光虚弥散尽,日头愈高,众人方才渐渐归去。
芯儿母亲领着闺女一道回,一路上生出一丝牵扰。
虽说李大娘他们多半是在开玩笑,不过有些话倒真真说到了她心里。
孩子们已渐渐长大,正到了萌情的年纪,似这般日日往白云峰里跑,万一要是动了情,或者比他们想的还要过些,若是此刻已然生了情,像旭哥儿凤姐儿一般可怎好?
晚上,她挨着芯儿她爹一道商量起来。
往后几日说来也奇怪,芯儿总觉得他爹娘举止异常。一时间佯装家里头活重,让她帮着分担,实际遍寻借口,拖着不让她出门。一时间又百般向她询问关于风的事。
奈何芯儿总有办法,回回搪塞过去。
这日,芯儿又来到了白云峰,方与风一道在院子里坐下来,就见到石阶下冒出一人,竟是父亲,手里还抱一大棉被。
“爹,你怎么来了?”
芯儿父亲走到他们跟前,放下棉被,“你娘说天气渐凉,让我把这棉被送上来,好给这孩子御寒。”
“伯父伯母……有心了。”风因竟日与芯儿交谈,说话的水平已进步了许多。
反倒是芯儿的父亲一直立在他们面前,傻傻地不知打量些什么?
“爹,看啥呢?”芯儿自觉尴尬,忍不住开口。
“哦,我啊”被这乍然一问,芯儿他爹不由地拘束起来。“我东西送完了。正要回了。”说着调头便开始往回撤。许是过于紧张,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扑倒在石阶上。
芯儿,风具是看懵。
傍晚回去,走到院门外,尚听到爹娘未曾止歇的议论声。
“让你去看,你倒好,样貌、身高一概不知,话也没说上几句,品性就更猜测不出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自己去呢?”
芯儿她爹一时紧张起来,“媳妇你这话说的,白云峰那样难攀,你身子平素不好,如何去得?大不了我再去一趟便是了!”
“似你这般木讷的,去几趟也是白搭的。”芯儿她娘似乎一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芯儿说,那孩子眼角有块花似的红斑,你可有留意?”
“就匆匆看了一眼,压根也没注意到,估计原本也是不显眼的。再说了,这样貌都是其次的,主要得对咱们芯儿好才紧要。”
“那可不行,略微差些倒也无妨,就怕丑得狠了,将来连累了我孙子孙女不好看。”
……
不知是不是听了父母的议论的缘故,芯儿一整晚都没睡好,脑中时不时会闪现风的模样,憨憨的,傻傻的,可是她知道就是这样的他,有一颗从未被世俗污染的、至纯至善的心。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仅仅是喜欢同他一道玩。就算退一万步,他们真的彼此喜欢上了,她的父母能同意他们在一起吗?身边的人都会怎么看呢?
夜晚很快过去,等到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母亲已坐在她的身侧。
母亲的手抚过她丝绒一般柔软的发,以春天般慈爱的目光将她照耀。她一下子卸下了所有防备,扑在了母亲怀里。
“我的芯儿这是怎么了?”
芯儿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湿润起来,她柔柔地说道“娘,我好像犯错了?”
“是吗,那同我说说你都做什么了?”母亲的声音依旧是那样轻柔、温暖。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总想找他玩,虽然我知道这样会被人议论不好,但我就是控制不住,阿娘,你能不能原谅我。”
母亲听了她的话不由地笑起来,“孩子,这压根算不上什么错呀。”
于是,母亲不由自主地讲起当初与芯儿爹的经历,那也是一段单纯的、美好的交往,两个人从相识相知到相守,很自然地结为夫妻。
母亲告诉她,“芯儿,对人产生好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这让爹娘很担心不是吗,村里肯定也招了不少闲话。”
母亲摇了摇头,“做父母的总会为儿女担心的,不是这一桩,就是那一桩。娃娃刚落地,就担心以后有没有能力将它养大,等娃娃大些了,就担心家里有没有钱给送个好私塾,这中间还要担心教得得不得法,孩子会不会学坏,等到向你如今这般大了,就开始担心你会不会上当受骗,能不能找个好人家。将来还要担心你生子、育儿、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呢。”
“阿娘。”芯儿眼中的泪水慢慢汇聚。
“所以,芯儿,不要为这些分心,好好地做你自己,无论爹娘如何替你操心,路还是要自己亲自走过才能看得清。至于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他们的权利。”
芯儿似有所悟,但又并非完全放松。
直到走出房间时冲她说道,“芯儿,仔细想想昨日让你爹去送棉被,真不是个好主意,以后有什么东西还是你带去吧,只要你们玩的好,我们都是没有意见的,至于旁人说什么也不用放在心上,要是哪天,你觉得想带他来家里了,也不用不好意思,爹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听了母亲这番话,芯儿又忍不住确认性地问了一句,“阿娘的意思,是不是自个儿喜欢就好了。”
“那是自然。”
芯儿的心头涌起一丝温暖,此刻她觉得她的爹娘,是整个洛水村,不,是整个大地上最好的爹娘。
芯儿还是同往常一样进出白云峰,她有时同风一起做饭,有时同他一道采果子,有时干脆啥也不干,两人一同在院子里坐着,看不知哪里来的小野猫窜上树,片刻打起盹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担心小野猫会不会睡熟了从树上掉下来,便找来干草垫在树下。可是回到家同父母说起,方知猫有九条命,即便从高处落下,也不会摔伤的。至于,那一日的怅惘,早已埋在风里,被吹得很远很远。
到了谷物成熟的时候,芯儿有点想请风去家里坐坐,也好让爹娘见见。可是风终是有些害羞,每次听她提起,菜也不会切了,火也生不起了,整个人止不住地乱抖。至于村里人,他们也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从未见过的风,有时候他们得了什么好的东西,也会让芯儿给风带些,说让山里孩子见见世面。而风也总要回些东西。
可见,时间是个极好的东西,能把任何惊奇打磨得平常。
但到底是她和风的缘分还是不够,谷物刚收割完,芯儿的爹娘就病了,一连数日的咳嗽竟让人卧床不起,村中病倒的村民也不在少数,就连一些牲畜也莫名其妙地死去。
昔日欢乐无比的洛水村,顷刻颓然,人心渐渐慌乱。有人说恐是谁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仙,也有人说这恐怕是疫病。
这病传染的速度极快,家中有一人染病,不出几日,全家便病倒了,可是,偏偏芯儿没事,即便父母双双染病,她的身体也一如往常,这是什么缘故?
不知哪里请来的术士,向众人散播村里出了妖怪的谣言,因独独芯儿不受疫病侵扰的缘故,众人不免疑心起她。
可那术士见了她一眼后,便即刻说她不是。嘴里还不时赞叹,“世间焉有如此妙人儿。”
村民便追问妖精到底藏在了哪儿,术士却不马上给出答案,推说说要请示过神明方有才知道。
一连过了几天,术士终于给出这样的结果,“妖怪就藏在白云峰中,唯有取其心入药,方可治于疫病。”
众人面面相觑,白云峰里,不就风一个吗?难道要把他的心取来?
可是这种剖人心的事叫谁去呢?
术士又说“谁招惹了妖孽,自然谁去最合适。”
“那不就是芯儿吗?”人群中不知谁叫嚷起来。
芯儿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但无论她如何向众人解释风是无辜的,在生死面前,都无人肯信。
术士走近她,轻轻耳语,“你的爹娘时日已然不多了。”
芯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爹娘已虚弱至极。
许是察觉了异样,母亲问她发生了何事。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连连摇头。
她愈是不说,母亲愈是着急,连番追问下她才说出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母亲惨然一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头一次听说吃人心能活命的。”
芯儿在床边垂泪不言。
“芯儿”母亲慢慢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母亲与你爹都活够了,唯一牵挂的就是你,我们希望你一生都能做个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人,芯儿,你明白吗?”
芯儿握住母亲的手,眼中泪花闪烁,“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
“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晚罢了。别说剖心之说不可信,即便是真的,爹娘也不能为了自己活命,让你去做杀人凶手啊。”
“娘……”
母亲的突然手握上她的,暗暗发力“答应母亲,忘记那个术士的话,同风一起走,找一个平静的地方,好好生活。”
“可是……”
“没有可是,你若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爹娘就是死也不能安心。”在她的印象里,母亲的目光从未似今日这般坚定过。
……
当天晚上,芯儿去了白云峰,其实此去她根本没有想好是要同风一起走,还是去取了他的心。
爹娘的病已然耽搁不起,他们随时会离开自己,可是风,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成为那个术士口的妖怪。
她还没有得出答案,风就已经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见到她的一瞬,脸上绽放那样深的欢喜。“怎么这么晚……来,不……进去?”细看去,他问话时脸上的呆萌神情,就和初见那日一样。
不知为何,就是这一刻,她方才完全确定,自己打心里喜欢他。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她就看到身后一个个赶来的手执利器与火把的村民,还有那个总是透着几分阴郁的术士。
术士将刀塞到她手里,恶狠狠地朝风看去,“杀了他,取出心来,救你爹娘性命。”
风本不明就里,闻此言大惊,他朝身后退了几步,又向身后的篱笆地指去“心……不能治病,师傅说花……”然,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芯儿的眼泪成串地落下来,那可是在她记忆里从来不曾因任何事哭过的女孩呀。
“杀了他”术士催逼着。
村民中有一同叫嚣的,却也有蓦然离场的。“还是个娃娃呢,难道真要舍了他,救我这把老骨头吗。”
“杀了他”又是一声。
芯儿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风,倒也不躲,只弱弱地说“没了心我就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芯儿握刀的手颤动得停不下来。
可就是一瞬间,术士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刀锋已刺入了风的身体。双方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可是,下一秒未及她回过神来,风的手已不自主地缚在了她的眼睛上,“芯儿,别看,有血。”那是他倾尽全力为她做得最后一件事情。
风死了,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就比如芯儿的父母,在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村民就告诉她,在她去白云峰的那天晚上,他们就已经死了。
她隐隐感知,或者更早,在母亲向她交代那些话之前,他们或许就已经决定好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因为,他们不想她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从村民的描述中,她还知道那晚自她昏迷后,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取风的心脏,是风的善良让他们醒悟,风不是妖怪,罪恶的人心才是。后来他们从那术士住的地方搜出了大量的钱财,除此以外,还有一张芯的画像。原来他不过是个四处敛财的骗子,又因贪图芯儿的美貌,才想到以毒计除去与芯互生情意的风。
只是,未曾想答案竟来得这样晚,非要等到她与风天人永隔之后。
芯儿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言不语,连饭食也不进,是旭哥儿同桂香姨撞开了她的房门,将带汤水的饭食朝她嘴里灌,有一回她挣扎摔了碗,惹得旭哥儿破口大骂,“你以为想死的就你一个吗,你死了倒是解脱了,可是风就能活过来吗?若我死了,凤姐儿能活过来,我情愿现在就去……”说着整个人也支撑不住地倾颓下去,泪眼模糊。
桂香嫂也握住她的手,柔声劝“芯儿,风虽然走了,但你若活着,他便也一直在你的记忆里活着,要连是你也不在了,那他这个人可就真的彻底随风散了。”
桂香嫂虽言语轻柔,但不知为何每一字句都像一把刀剜在她的心头,但亦不知为何,正是从那一日起,她突然想活下去了,哪怕是每晚梦中与爹娘,与风见上一面呢!
大约半月以后,村里来了对救命的师徒,他们给染疫病的人免费施药,很多人吃了药渐渐好转。
芯儿同旭哥儿也赶去帮忙,然,她接过药碗时愣了,每个药碗上都飘浮着一瓣蓝色小花,据说是为了让病人见了喝药时心情能好些特地放的,而那汤药的味道隐约中竟也如此熟悉。
“治愈此症的关键便是那蓝花的花汁!”
许是老师傅见她端详药碗久了,特地向她解释道。细看去,年迈的师傅身边还跟着一个右手不太灵便的徒弟。
怪不得一家人里独她没事,原来是竟因了那一碗碗的花茶。
又过了一些时日,师徒两与芯儿也算熟识了。偶然一回,那徒弟避过众人将她叫到一旁,从袖中取出一副画,“这画上的姑娘可是你?。”
仔细端详,画上女子的容貌与她有七分相似,露着仙子一般的笑,女子的四周还画满了艳丽的花朵将她环绕。
“这是在风的枕头底下发现的,画上的姑娘是你吗?”
她却不知回答,一心只沉迷于画,想伸手去接,却忽然被风卷去,在视线里愈飘愈高,愈飞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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