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

作者: 白小小 | 来源:发表于2022-06-27 17:0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1

    徐长丰第一次见到李茜的时候,还真没想过跟她能有什么缘份,只觉得这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她身材瘦小,皮肤比广州当地女孩子白一些,脸比较小,颧骨稍显突出,下颌有点尖,一双眼睛很大,看人似乎带着些穿透力,徐长丰被她看得心头一紧,只瞥回一眼便迅速把目光移开,像是有什么心虚,怕被她窥视出来似的。

    那时的他其实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勇气,离家不远的大学毕业后进了他同学家里开的一个化工厂,那是个山东的一个乡镇企业股份制转型的公司,大部分员工学历不高,他作为企业里少有的大学毕业生被派到广东去给公司产品寻找销路,没有底薪,只有业绩提成。他带着微薄的生活费来到广州,三个月如果还没有开单,他就入不敷出,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也许从此在公司里安排个后勤工作,再也没有发财致富机会了,在他们那个小地方,出来做业务拿提成是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家境,唯一可以搏一把的出路了。

    这次南下还是他第一次出省,出门前,母亲给他烙了一大袋煎饼,在狭窄的出租屋里,他喝着凉水,啃着煎饼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赚到钱,绝不能让父母失望。

    每一个新业务员都会经历无数次的拒绝,徐长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三个多月过去了,跑了多少个工厂,送了数不清多少份样品和资料,遭受了不知多少人的白眼,这时的他,面对着这个叫李茜的采购小姑娘,他只想求一份运气。

    “我们本来用国外品牌的货,一直好好的,本来厂长就不同意换供应商,如果不是为了降低成本,我们也根本不会试用你们的货,结果试验订单就捅了篓子,你说我们还怎么合作下去,你们怎么回事嘛。”她占着理,兴师问罪的语气却有点绵软,最后还学着广东人拖了尾音,不由得让徐长丰感到了些许余地。

    徐长丰心想,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样品通过测试了,发货却出了问题,工厂生产不稳定,他一个小小的业务员也没有什么办法。工厂还有机会再调试,可对他来说,这是来广州以来唯一一个离拿提成最近的单子,只要收了款,他就有机会继续把业务做下去,从此在广州打开一点局面。他心里十分焦灼,面上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没办法了,我们只能退货。”李茜看他傻愣愣地不说话,感觉自己说话力度大概不够,又补了一句。

    听说要退货,徐长丰一下子急了,“别呀,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美女,我找工厂给你们重新发一批货过来,我保证不会有问题,要还是出问题,你直接把货掫我脸上行不?”

    李茜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绷住的脸一下子放松下来,突然来了句口音浓重的东北话,“掫你脸上,那你可不就成一大白脸了?”

    他们卖的货是一种白色粉末的化工原料,跟细细的面粉差不多,徐长丰这时想起,如果李茜真把那货掫他脸上,那场景大概跟小时候与母亲一起揉面时,满脸面粉的样子也差不多吧,想起来的确有点滑稽,于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一见气氛缓和了不少,徐长丰见缝插针,继续套近乎,“美女是东北人?”

    “我黑龙江的,没听出来吧。”

    “还真没听出来,美女普通话标准,长得像南方人一样,秀气。”徐长丰心想,东北人居然还有长得这么娇小的,北人南相,大概就是她这样的吧。

    2

    最终李茜放了他一马,他于是有了第一个不错的示范客户,万事开头难,可是跨过了那个门槛,事情就逐渐顺利起来,他又找到了几个新的客户,几次订单走下来,他慢慢在广州扎下阵地来。他拿了第一年的年终奖和业绩提成,便迫不及待约了李茜,自然是为了感谢她当初的提携,而其实约她这个念头却已经萦绕在他心头半年有余了。

    那是李茜第一次跟徐长丰单独的私下约会,是在一个广州老字号的茶楼里,来广州也时间不短了,却是第一次来吃传统的粤式早点,两人周末特意起了个早,打着哈欠来到餐厅,却发现餐厅里已经坐满了早起的老人们,只剩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位。

    李茜比徐长丰年纪小,却更早来广州打拼,处处显得老道,又是他的客户,徐长丰在她面前显得各种殷勤。桌子小,几盘点心上桌就摆满了,徐长丰笨拙地泡着茶,几次碰到李茜的胳膊肘,忙不迭陪着小心,侧身倾听李茜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是怕错过了哪个大人物的金玉良言。

    李茜心理暗笑,觉得他这样刻意放低姿态,紧张得额头都渗出汗来,有点可笑,也有点可爱,虽然他是乙方,其实也大可不必那么谦卑。公司感受市场压力,其实早就想换更便宜的国产货了,她调查过了,他们公司是个不错的备选,当初故意唬他,也是想着以后好拿捏一些,后续能提供更好的产品和服务。

    “广州还挺好的啊,冬天天气不冷,吃的东西也比较精致。”李茜想放松一下气氛,啃了个鸡爪,不经意地一说。

    徐长丰附和了几句,聊了些刚到广州时的趣事,突然话锋一转,“我们山东也挺好的,有机会带你去玩呀。”

    徐长丰早已打听到李茜没有男朋友,每次去她公司催款或供货的时候,总是给她带点小点心或者小礼物,李茜以为这只是他对客户的小伎俩,实则徐长丰每次都是特别用足了心思,还在她生日的时候“碰巧”在附近见客户,顺便带来她的生日礼品。随着徐长丰在广州慢慢立足下来,他确实想追求李茜,可是有点犹豫,如果李茜想要在广州安家,就这边的房价,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可如果有机会能把李茜娶回山东,他觉得此时的人生已别无所求了。

    李茜没有去过山东,徐长丰对于家乡的一番宣传并没有带来多少共鸣,话题逐渐北移,转向李茜的家乡,“我也不会在这里长呆的,家里就我一个女儿,我做几年就打算回去,我小姨在哈尔滨开服装店,我也准备过些时候回去,跟她一起做,然后把广州的品牌衣服批发过去卖。”与李茜一交谈就知道,她有着北方人的爽朗性格,对着徐长丰毫无芥蒂地咕隆隆一下子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

    听到徐茜的未来计划,徐长丰有点意外,他以为年轻女孩都喜欢广东这边的花花世界,听她这么说,就像在漆黑夜里的行人看到前方小屋里透出了一点光,突然有点激动,一改恭敬,眼神一下子热切起来,李茜也看出了异样,心里倏然一颤。服务员又端过来几道点心,徐长丰趁机把椅子往李茜身边挪了挪,给服务员让出一大块上餐空间,这下他与李茜垂下的手只剩一拳之隔了。服务员一离开,徐长丰禁不住一下子抓住了李茜的手,李茜轻轻摇了几下没甩开,便任他握紧不放了……

    3

    在拥挤的绿皮火车上,徐长丰蹲靠着厕所边冰凉的铁隔板上,回想起他与李茜三年前的拥挤的早餐店里的那次约会,心里还是暖暖的。他知道李茜来自最北方遥远的城市的时候,可那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如今他会独自一人,从广州坐上这趟火车,几乎穿越整个中国去往那里。

    他下午刚从客户公司喝完茶谈完事出来,跑路边找了个店,买了件薄羽绒服,直接打车到火车站,当天的车次只有站票,他没有多想就上了这趟火车。五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走走停停,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站,上上下下了多少地方的人,多少人同坐了这列火车,却互不相识,而他与李茜,本来相隔千里,不仅相识了,还相知了这么久,可要是一旦分开,人生很可能就再无交集了。

    已是十一月,广州还是秋老虎,北方已入冬,火车里越来越冷,乘客们陆续开始加衣服,过道里的风呼呼灌进来,徐长丰的薄羽绒服实在扛不住,于是移到车厢里想寻觅个位子。

    一对年轻男女笑咪咪地招呼他,“那人去餐车了,得有一会儿呢,你坐会儿吧,没事的,我们一会儿下一站也要下车了,你可以接着坐我们的位子。”

    “大哥大姐这是要回家呢?”

    “我们特意从厂里请假回来定亲的,这前面信阳是她家,呆几天就一起去我家那边,我家是四川那边的。”对面的大哥乐呵呵,满脸的志得意满。

    看他们应该是在广东打工认识的,徐长丰心想,原来跟我们一样的天南海北,不知道他们最终又会在哪儿安家呢。

    徐长丰与李茜为这个问题争论了很久,特别是近几个月。徐长丰已成为广东区的业务骨干,提成制直接的激励使他像一只贪吃的猫,嗅到点业务机会就跑过去,他马不停蹄跑客户,鲜少呆在广州,于是与李茜聚少离多,打电话成了他们主要的交流方式。近两年正好碰到市场爆发,公司业务也扩大了好几倍,山东老板也来得频繁,每次得全程陪同。有一天李茜电话里突然说想回黑龙江了,徐长丰以为她只是说说,想着过几天回广州再当面劝一劝她,可是出差行程一再延长,直到李茜公司同事联系发货的事,他才知道李茜已经辞职回家乡了,他脑袋“嗡”一下,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这才意识到他可能要失去自己人生最大的客户了。

    “我也是去看我女朋友,她在黑龙江,我还要坐很久才能到呢。”徐长丰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到女朋友,大概是有点好胜心作祟。

    “黑龙江那可真远呀,不过远怕什么,只要有希望,就不怕。有句话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就像我们这样,要不是来了广东,我怎么会跟她认识,像我们村里的人,一辈子不出去,穷得都要打光棍了,哈哈哈。”大哥说着,斜眼瞟向贴着他坐的未婚妻,绕过她后肩上的手落在她肉肉的手臂上摩挲。

    这赤裸裸的秀恩爱彻底打败了徐长丰,在这漫长的火车行程的那一头,对那个所谓的女朋友,他心里其实一点谱也没有,这种感觉跟第一次见李茜的时候 一样,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有第一次那样的好运气。

    他手机里存着李茜黑龙江家里的地址,晕晕乎乎地上了火车,他也不知道过去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下意识觉得不能这样不明不白跟李茜结束,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跟他必须要拿下他最重要的一个客户一样,否则他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做业务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可四年的经验告诉他,带着点水滴石穿的傻劲儿,有时候也能获得点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哥大姐下车后,徐长丰闷闷地不想再说话,接了几个客户电话,便缩进羽绒服里,半蒙着头,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直到那个遥远的目的地。

    首次来到这座陌生的小城,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第一次出省的毛头小子,他拿着存在手机里的地址一路公交车,出租车,问路找过去,终于敲开了门。开门的那一刹,看到站在门外冻得瑟瑟发抖的徐长丰,李茜“啊”一声惊叫,直接扑了上来。

    4

    李茜怎么都没想到,徐长丰会突然找到她家来,她知道徐长丰的想法,还跟徐长丰回过山东的家,可是她并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家乡也有她自己的理想和未来,还有她的父母家人,她很清楚,徐长丰的父母在山东,事业在广东,更不可能放弃一切跟她去东北,他们电话里谈了几次都无果,而这又能有什么结果。

    她也站在双方的立场好好想过了,思来想去,都觉得分开是对两人最好的选择,她知道徐长丰的工作状态,也并不适合跟着她一起放弃事业,这也不是她所希望的。正如大学毕业季也总是男男女女的分手季,如果两人没有可能在一起,即使感情再深,还不如各奔东西,比两相纠缠,互相勉强,对双方都好。

    徐长丰的突然到来,却让李茜着实有些感动,特别是看他穿着不适合这边气候的薄款羽绒服,背着个电脑包,也没拿行李,冻得脸色青白的样子,知道他这趟行程有多么不容易。在她心里,这个做销售的男人只知道赚钱,算利润,随着业务能力愈渐娴熟,他自信了不少,也学了些油嘴滑舌,就算是分手,大概也只会说点好听的,甚至他连见面说那些的时间都没有,还不如一走了之,双方都没有负担,两相安好。

    “你怎么跑来了呀,大冷天的也不多穿点。”李茜忍不住的关怀之意,徐长丰也听出来了。

    “让你在广州等我回来,你非要跑东北来等我,那我可不是只好来了呀。”徐长丰一句话说得好像啥事没有,李茜无奈又被他逗笑了,只好把他引进来,介绍给了她爸妈,父母一看他那明显不合适的穿着,就猜到他从广东来,一切就了然于胸了。

    等初见面时的激动褪去后,李茜又开始犯愁了,那些困扰二人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你跑来干什么呀。”与刚见到他时一样的话,李茜这次的语气却带了点嗔怪。

    “你干嘛不打招呼就走了?”徐长丰反问道。

    “那你到底想怎样嘛。”

    “该怎样就怎样。”

    两人像对暗号一样的对话,双方却都知道什么意思,徐长丰顿了一下,痴痴望着李茜,忽然凑近她的脸说:“我们结婚好吗?”李茜惊讶地张大了嘴,没想到徐长丰突然会说这个,愣神之际,徐长丰的嘴堵了过去……

    徐长丰学会的一切销售技巧,全都成功用到了李茜父母身上,没呆了几天,徐长丰已经给李茜的父母留下了上进,有前途,尊老爱幼的“三好女婿”的印象,他甚至预支了公司未来会上市的长期愿景,笃定地说,等公司给他分配了股权,他们未来的小家庭便可以财富自由了。

    其实真正让李茜的父母安下心来的是徐长丰许诺李茜想在哪儿安家都可以,李茜在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大本营,最多他辛苦一点,两头跑跑,他反正销售工作,时间灵活,何况现在网络方便,通讯发达,交通也便利,就算异地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个星期以后,徐长丰被公司催回山东开会的时候,他感觉一块大石落地,欢天喜地地回去找父母筹备婚礼了。

    5

    六年后,徐长丰所在的公司居然真的成功上市了,他也被公司提升为全国的业务总监,他不再常驻广州,回到了山东总部上班。

    这一年过年,李茜带着女儿一同从哈尔滨来到徐长丰山东的家。结婚以来,两人一直聚少离多,每一次节假日商量去哪儿,成了家庭的例行话题,双方父母前几年对两人这种异地模式颇为忧心,可是看二人早出晚归,整日奔波忙碌,慢慢也觉得这可能也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方式。

    作为创始阶段的老员工,徐长丰乐滋滋得到了公司股权激励,眼看公司股票升值,股权解禁临近之时,他觉得自己终于攒足了买房的资金。

    一天午饭后,雪后初停,一家三口出门遛弯,徐长丰与李茜商量着,是不是去哪儿买套房,没想到她说山东也好,东北也罢,目前的居住条件都能满足要求,都不需要买房或换房。

    “难道去广州买吗?”没想到李茜竟并没应和他的想法,徐长丰一下子赌了气。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呀”,没想到李茜一听到,却突然兴奋起来,那边买房升值潜力大,气候还温暖,以后需要了还可以去避寒,要是以后女儿去那边读大学,还可以过去陪着……李茜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好处。

    “可是这样,我们就都住不上呢。”徐长丰想到自己的这些钱去广东买房,很可能掀不起半点浪花,恐怕还得贷款。

    “我们又不是没地方住,房子只是房子,有得住就行了,你想想我们要是去广州买房,是不是觉得未来都有希望了?”李茜突然停下来,望着徐长丰,徐长丰看见了她眼里闪出的光。

    希望,他突然想起六年前火车上见到的那个大哥,想到他说的那句,有希望,就不怕,如果不是因为希望,他和李茜恐怕也走不到今天。

    “爸爸,你看你的鞋带散了,我会系,我来帮你系吧?”女儿突然扯了扯他的裤子,徐长丰停下脚步,看了看脚上的鞋带散到两边,白白的鞋带头上还被踩脏了。

    女儿蹲下身子,胖乎乎的小手在地上抓了点雪,在脏脏的鞋带上抹了抹,把泥抹掉之后就开始左右绑扎起来,系了一半停下来想了想方向似乎不对,又解开来重新系。

    金色的阳光露出云层,洒在女儿背上,女儿认真地忙活着,鼻子吁吁地呼出热腾腾的气,徐长丰一下子感觉眼有点热,扭头看向李茜,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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