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

作者: 冬雪萤火 | 来源:发表于2022-02-25 17:52 被阅读0次

01

我们一起嬉笑着打打闹闹到小区门口,她们挥手再见。我停在半空中的手抚摸到温柔的晚风,空气中残留的笑声在我指尖缭绕。

阿妖坐在楼下的水泥台阶上,双手托腮。书包在屁股下面垫着,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

我也跟着一起坐下,学着她双手托腮,望着墙皮脱落的橙粉色楼顶。两个小区的隔墙里长出一棵槐树来,白色的花朵结实地垂挂在枝头,一边落在这边小区的墙头,一边落在那边小区的墙头,像极了耐不住寂寞的美艳花魁,在风中迎来送往。

“不要把书包垫在屁股下。”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包里没吃的。”阿妖心不在焉地回答。

“会熏臭的。”我继续说。

阿妖叹口气,缓缓将书包从屁股底下抽出来,拿出一本书垫在屁股下。

我们俩一起望着面前的白墙,不再托腮,相互依偎着。我闻到她那短发有一股淡淡的臭味,是汗液和头皮出油的混合气味,我推开她的头,认真说道:“你该洗头发了!”

“没洗发水了。”阿妖又将她那颗臭臭的头颅塞到我怀里。

“妈妈知道吗?”

“嗯,上次跟她说了,她好像忘了。”

“你有钱吗?”

“两块钱。”

算了。

我也不再嫌弃她的臭头,伸过胳膊揽住她。阿妖身体瘦,一根根骨头清晰可摸,面色永远肌黄,大家都担心她营养不良,与我偏胖的体态相比,这种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楼顶的光线一寸寸隠入黑暗,三三两两的人提着菜市场买来的菜,准备回家做晚饭。

“姐,我饿了。”阿妖闷声说道。

我看着泪流满面的她,一边替她擦去眼泪一边欺负她。

“都哭成这样了,还饿呀。”

“嗯,饿。我们买包子吃吧。两块钱能买四个包子。”阿妖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两块钱。

“不行。”我低声说道,因为无法做主这两块钱的用途感到愧疚。

“爸爸喝了多少?”我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不知道,我进门就看见他跟妈妈打在一起,地上碎了好多东西。”阿妖坐起来,眼神充满了恨意。“我讨厌这里!”

我也讨厌这里啊。

“我们该回去了。”

听到我说回去,阿妖开始瑟瑟发抖,我也很害怕,可我是姐姐啊,姐姐生来就是有勇气的,不是吗?

我和阿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探头看了一眼房里的情况。地上,沙发上,墙上,一片狼藉。我们蹑手蹑脚走进去,关上门的那一刻,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心房!

父亲在卧室呼呼大睡,母亲拿出棍子,用她那只和父亲撕打而血红的手拼命往我们身上抽!我和阿妖蜷缩在角落,忍着不让自己叫出来。

02

“你的qq昵称为什么是十七年蝉啊?”我的初恋这么问我。

呵,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才注意到我的qq昵称。我看着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只烟,面前是吃剩的过桥米线。

“你不吃了吗?”我问道。

“不吃了,这玩意儿本来就吃不饱,我也不爱吃,你们慢慢吃吧。”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我嗯了一声低头吃自己的米线,朋友忍不住踢了我一脚。

“怎么了?”我问道。

“我真是不明白你喜欢他哪儿,没礼貌还差劲。吃饭的时候挑挑拣拣,对你一点也不体贴,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因为跟他在一起,我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我想也没想说道。

是的,我只是想和他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我一直孤单懦弱,没有勇气反抗父母,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个人拉着我,让我跟他一起走,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秦海适时出现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校外。那日是我们同学的一个生日,他邀请了班上好多人,我也去了,不是喜欢,纯粹就是不想回家。那一日,他对我视而不见。

第二次见面,是在网吧。同学帮我挑了一台他旁边的机子,他一边玩电脑,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临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摇摇头。

第三次见面,他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就是那天,他跟我说他喜欢我,想让我做他女朋友。

我假装扭捏、害羞,支支吾吾地答应了。

看,多么没有情感的爱情。就像他第一次亲我,我就觉得自己在啃一张生猪皮,腥气又无感。但他似乎很喜欢这种交流方式,时不时地来一次。

那次在他的出租屋,他将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忽然想跟他说,等我毕业我们就结婚,可话到嘴边却变了。

“我高考志愿填好了。”我喘着气说道。

在我身体上下摸索的手瞬间停止了动作,他甩开我,翻起来坐到椅子上,冷冷地瞧着我。

“我报了南方的大学。”我也坐起来,整理被他扯乱的衣服。

“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跟我这种混混还干什么!”

“我不在乎!”

“哼,不在乎,上了大学的女人最容易见异思迁!”

那句“我们毕业就结婚”这句话终是说不出口了。他满眼的不信任和阴鸷的神情让我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我忍不住浑身颤抖。

“随你怎么想吧。”我说道,拿起丢在地上的书包,向门口走去。

“我最讨厌蝉了,又恶心又聒噪!”他在身后不忘再戳我一刀。

我苦笑。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卑微的,可他也一样卑微,与我不同的是,他用不屑来掩饰他的卑微,我却用低头来呈现自己的卑微,我们俩啊,说不上谁更可怜。他喜欢打压我,衬托他的独一无二,我喜欢被他打压,处处显示我的懦弱无能。

十七年蝉啊,他不是我的养分。

03

这月的生活费又不够了,我掰着手指头,不停地计划着那一千块钱的用处。

鞋子全部发霉受潮,仅剩的一双也穿得差不多了,总不能再找父亲要吧。晚上父亲打来视频。自从我上大学后,父亲变得和蔼了好多,总是打视频,但每次没聊两句,便兵刃相见了。

他还是不太会扮演一个好父亲。我的母亲,离得太远,对我说话也不再疾言厉色,慢慢淡化了我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打我的母夜叉形象。可他们有了共同点,就是不停地询问我的学习,监督我的一切努力,他们迫切地想要从我身上再次获得荣耀感。

我又谈恋爱了,不,准确地说我是陷入了单相思。我不喜欢宿舍的氛围,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尽管我很努力地去融入,但每次都搞得彼此筋疲力尽,渐渐我喜欢一个人去图书馆。就是在图书馆,我碰上了那个我喜欢的男孩。

因为他知道十七年蝉!

美国的印第安纳州,有一种糖分很高的枫树,17年蝉会将卵产在树叶上,卵孵化以后幼虫会掉在地上,钻入土中,吸食树根里的树汁,17年后,它们会破土而出,用只有十天的生命完成它们一生的使命!

听到他这番话我欣喜若狂,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懂我的。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就像他整个人一样,淡淡的。但遗憾的是,他不喜欢我,他只是喜欢和我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用他的话说,我们是“书友”。

那日雨后天晴,夕阳散发出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我鼓起勇气对他发出邀请。

或许是那日的夕阳太美,或许是那日的晚风带了微醺,我不由自主地向他吐露了我隐藏的一切阴暗和伤疤。

我告诉他,我的父母感情不好。父亲爱喝酒,但酒品不好,每次喝醉都会跟我母亲动手,动完手我母亲便会将怒火发泄在我们身上。这种事逢年过节天天上演,平时一个月最少两次。父亲倒是从不打我们,却总是爱居高临下地教育我们,仿佛他见识过整个世界,但其实他走得最远的路就是县城。母亲的话语永远没有温度,总是带着不耐烦和厌恶,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生的我们一个个都跟讨债鬼似的,一点都不体谅、理解她!

“你很不喜欢你的家?”他问道。

“怎么会喜欢呢?”我叹口气。

“你想要改变?”

“是啊,但是目前来看,成效不大。我就像是十七年蝉,不停地攀附着他们,吸取着他们的养分,幻想着有一日能破土而出,在阳光里自由自在地活上那么十天。”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更像另外一种动物—熊蛾。17年蝉即使在地下吸食了17年树根的树汁,可当它破土后,它依然要依靠树干,完成它剩下的使命,也就是说,它这一生都需要依靠他人。可是熊蛾不同,它可以在冰雪消融间反复解冻、冻结十二次,也就是十二年,在这十二次里,它必须要尽自己所能在下一个冬季来临之前变成飞蛾。虽然寿命依然短暂,变成飞蛾也是困难重重,但它完全是自主的。只不过,熊蛾这个名字似乎不太好听。”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熊蛾,原来是熊蛾呀,原来他也不喜欢17年蝉。

04

我没有找到工作,没用地又回到了这个令人逼仄的家里。阿妖上了高中,同时也成了家里的重点关注对象。

每天,我和父母都会轮番对她进行人生指导。父母依然用他们过时且认为成功的经历,我则用自己失败的经历,将所有身心和荣耀开始寄托在阿妖身上。

直到那日,阿妖在图书馆对我的管教进行了激烈反抗,她厌恶的神情让我看到了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我不仅没有破土而出,而且活成了当初最想逃离的模样。

那日大雪,我说想要出去走走。父母没有阻拦,这一年来,他们比我对找工作更热忱,尽管他们什么也不懂,但是看到我那么努力钻在学习的海洋里,他们就会觉得我将来一定会熠熠发光。

我毫无目的,一路向山上走去。厚厚的白雪覆盖了落叶,路径,还有洞。我就这样,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了下去,整个人倒挂在半山上,右腿卡在树上,完全动不了。

没有人会发现我,我倒着头悲哀地想道,我可能会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周围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叫声和扇动翅膀的扑棱声,天地一片雪白,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际。我忽然觉得就这样死掉也不错!

我的父母不懂爱,所以我也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人。我恨他们,我该得到的,应该得到的,一样都没有得到。他们既无法成为我强有力的后盾,也无法给予我无私的爱。我的出生,只不过是他们激情后的产物,没有爱,只有摆弄!

秦海,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不,我不喜欢他,他是我不计代价想要逃离的一根绳索。事到如今我忽然有点感激他的绝情,我很糟糕,他也很糟糕,可当时的我们觉得自己是最看透人生的人,人生是什么呢?王八蛋,什么狗屁人生,有个屁用!

那个说熊蛾的人,真是没用,现在想到他我依然感到羞愧。为什么我要将自己剖给他看?是想要获得他的同情?还是想要他的爱情?我用了错的方法,表达了一段我讨厌的人生,这样怎么会引起他的关注?哈,我果然只能是十七年蝉。是的,我从来没有去争取过,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我此生也会过父母那种生活,也只能过那种生活。

我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反正没有人关心我,我也不想爱惜我,世界对我也视而不见,我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

意识渐渐模糊,快要失去知觉,心里的怨气被白雪慢慢稀释,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怨恨毫无意义。我和父母,即是十七年蝉,也是枫树,吸食着彼此的树汁,都想过一段阳光下的生活,却谁也不肯放过谁。

其实,熊蛾也不错。至于我的父母,我想他们在生我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和女儿以后的路会这么难走。亲情,太难解释,也太复杂。

“在这儿呢,爸、妈,我姐在这儿!”

听到声音,我猛地睁开眼,看到阿妖,还有父母,他们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关怀神情。

好吧,我似乎再无法言之凿凿地说他们不爱我了。

父母,阿妖和我,都只是一个在荆棘里挣扎的人,无爱无恨,便是此生我们对彼此最大的谅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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