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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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三期：小城故事

27岁那年，相爱三年的女朋友选择离我而去，情感的受挫和生活的压力像一座大山落在身上，我像一条被搁置在沙滩上无法呼吸的鱼。

狭窄的租房里，还残留女朋友发丝的香味；拥挤的茶几上还堆着上周吃剩下的泡面；变色的沙发上胡乱地堆着脏衣服，我瘫软在地上，只觉未来一片灰暗。

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一直围绕在耳旁，墙板下偶尔掉落的白灰让我忍不住呛咳，门外大妈大爷骂骂咧咧的叫喊声让我有些烦躁，我坐在地上思考了很久，突然间就不知道自己留下来的意义是什么了。

我没有告诉父母我的决定，带着来时的一身风雨狼狈地回到了老家，母亲看到我萧条的模样，忍不住念叨了几句，父亲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烟味很久都没有消散开来。

饭桌上简单的饭菜却让我满泪盈眶，入口的热气像一团火烧灼着我的内心，沉默的气息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整顿饭吃下来让我如同嚼蜡。

饭后父亲背着手走到了外面，母亲低着头收拾着饭桌上的残羹，没有人理我，身体有些抖，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父亲要去哪里，只好一直跟在他身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有些阴沉，路边的灰尘也漫天飞扬，田野里的稻草早已成了餐桌上的粮食，本是丰收的季节，我却一无所有。

父亲沿着田埂走了很久，我看到了对面藏在雾气下的山，也看到了压着翅膀飞翔的鸟，偶尔的鸣叫声惊起了田野里的动物，此起彼伏，遮盖了我慌乱又暂停的心跳声。

“回来了也好。”好半天父亲才丢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却像是感受到了暴风雨来的前夕，不敢回应，只是一直盯着他鬓角的白发。

他选择了块有点草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手里的烟斗带来一片烟雾缭绕，他猛地吸了一口，我像是看到了父亲伟岸的身躯下藏着的也是对生活的无奈。

“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旁边，我顺势坐了下来，“这个故事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你也别恼，听听也没关系。”

“嗯，”我应了一声，父亲以前对我没有这么和颜悦色，我迟疑片刻后，还是抬手抹去了父亲衣角上坠下的灰尘。

“我16岁那年，你的几个叔叔出生了，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你爷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深，我瞒着他们辍了学，文凭不够只能干些脏活累活，攒了点钱，后来还是被你爷发现了，当时我被打了个半死，”父亲的脸上有了点笑意，“那时不知道你爷的想法，只是恨他为什么打我，丢下赚来的钱，我只身一人离开了家。”

“我没有想好以后的路，听村子里以前的老人说，往北走啊，总能遇到贵人，于是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直往北走。”父亲的眼里蔓延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只瞧着他抽烟的速度越来越快，恨不得将烟捏成灰塞到肺里去，好让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跟风一起吐出来。

“那些年的日子不好过，我低不下回家的头，只想干出一番事业，告诉你爷人生不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可是我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不如家里安稳。”

“最开始的时候，我跟着一些人到处搬东西，东家心善的话会管两餐饭，可那里的老人排斥外来人，尤其是喜欢欺负我这种初生毛犊的小伙子，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饿得狠了直接吃土，”他摸了一把脸，“哪能像你们现在这样，再怎么饿肚子也是有能吃的东西。”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起茶几上那些剩下的泡面汤，心里突然有些闷。

“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把那群欺负我们的人暴打了一顿，当时留了好多血，我们怕得要死，钱都没要，几个人又一起往北跑，世道乱啊，路上遇不到好心人，反而老是被人忽悠着去当免费劳动力，”手里的烟化成傍晚的最后一抹雾气落在了水上的一叶泛舟，他憋着气在胸腔里咳了几下，像烟熏过后的管道，有点磨人耳朵。

我给他拍了拍背，藏在兜里的烟终究是没有掏出来，“手上沾过血胆也大了些，我们一改从前变得硬气了许多，他们那群人啊，跟我一样也是从家里负气离开的，我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家里的小弟小妹们，说家里的长辈，还说我们看不到边的未来。”

手指蜷缩在口袋里，想起女朋友说过的话：“我是爱你，可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

女朋友是本地人，当时在一起是因为爱吗？我突然不确定了，最后走得那么决绝又是因为不爱了吗？我也不知道，但她说得没错，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拿什么给她未来？

“后来，有些人开始想家，又转过头去寻找回家的路，可我不想，我想去北方看看，即便一路流浪，颠沛流离，我也不害怕。”他忽然转过头来拍拍我的肩膀，“中间的心酸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地，后来我运气好遇到了你妈，日子才开始有了盼头。”

“最开始的时候，你外公外婆也不满意我，又没钱又没房，除了人憨厚点，没有叫人瞧得上眼的地方，我不爱说话，也没资格反驳他们说的话，遇到你妈以后，我才惊觉离家那些年我过得有多么浑浑噩噩，你妈是我黑暗路途上的一盏灯。”

“我人生的前半载也是坎坎坷坷，甚至还没有你的好运，起码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妈已经有能力养活你了，”他站起身来，又往回走，天际隐约有些亮，“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在到达终点时，一定会先踏过泥泞，才能安全落地。”

父亲的北漂历程，也是一个人闯出来的，期间也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磨难，一只鸟从父亲头顶飞过，停在了远处，歪着脑袋到处瞧了瞧又继续起飞，父亲爽朗的笑声从前方传来，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父亲也曾意气风发地接受过挫折，可如今都成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

我突然明白父亲想说的话，停下来歇息没关系，只是一定不能自暴自弃，收拾好自己再出发，未来依旧可期。

我跟在父亲身后走在四处起风的田野间，那些阴霾和无措全都消散在风里，我还是想念出租屋里柔软的沙发。

三年后，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爸，您要不要来体验一下儿子的北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