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是不是有东西,李贤问道。李卯说,你脑子里有屎。李贤又被骂了,他分不清是头先疼还是被骂头疼的,他找了瓶可口可乐一口气喝完了,看着空瓶子发呆。医院大门口的阳光是刺眼的,在瓶身的折射下,他看到了一根回形针立在里面,直挺挺的。他似乎记起来什么,但也无法确定,应该找人去问问,他这么想。
李卯把李贤接回家,他是李贤的父亲,李贤觉得父亲的名字很抽象,他们之间的父子角色不像其他父子那样,不会受血缘关系的牵绊,像两个不存在任何相交关系的0,大多数组合结果仍然是0,不会有更精彩的可能性。
李贤失去了和同龄人一起疯玩的机会,他需要尽量规避风险,接受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
在父亲提出李贤以后只需要好好学习的时候,李贤觉得自己这个0目前比父亲这个0是要渺小很多的,他想找到两个0是否能有机会相交,他将一本杂志拿了回家,杂志上刊登了他最近发表的诗歌,是班主任指导他参赛的,诗歌名字叫《我的父亲》。他把杂志放在电视机旁边的窄小柜子上,柜子上是父亲平时爱看的书和杂志。
李卯下班回来时,手中拿了一瓶三块钱的分金亭特酿,不忘吆喝一声,李贤,去炒盘花生米。
李贤乖乖放下手中的铅笔,走到了厨房,清洗了锅,烧热,倒了很多的油,等着油沸了,他再将一大盘花生米倒入锅中,等听到噼里啪啦的花生米开始在锅里狂欢时,他便知道是时候出锅了,关了火,再撒上盐用锅铲翻炒几下,再将他们盛进盘中。李贤五岁便会做基础的饭菜了,尤其花生米炒得很好,他的法宝便是倒很多的油,这样才能保证花生米不会炒焦。炒花生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快乐的,自己这个0好像比父亲这个0大一些,但仍然没有交集。
李贤回到房间继续做作业,他的字歪歪斜斜的,总是出格,这个年纪因为写字出格仿佛就会被否定掉所有的天分,李贤觉得天分不应该被束缚在这些枯燥乏味的框框里,头脑里萌生出一种概念,概念在框框之外,在召唤他一定要出框。
父亲叫李贤吃饭时,他开始了今天的期待,他边有节奏地刨着碗里的白米饭,边观察这父亲手跟前的分金亭,瓶身上有一片青色的湖,但这片湖时常因为生产厂家的技术缺陷少了美感,有时是湖面错位,有时是瓶身的气泡让这片平静的湖面看起来汹涌狰狞,它影响了李贤的概念形成,但并不影响李卯的感官刺激。
李贤今天强迫自己吃了三碗饭,且比平时吃得慢了些,他在等待。
李卯吃完饭后直接走到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他并没有留意到一摞书上多了另一本杂志,随便抽了一本故事会开始细细翻看着,李贤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些失望,但此时肚子很撑,但是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头脑里的回形针开始骚动,针尾的锋利此时正在撞击大脑里的某个不知名结构,他感受到锐利的刺痛,但这疼痛不足以让他立即消亡。
李贤并没有放弃,第二天上学前,他将那本容纳了自己诗歌的杂志摊开,字体开始悬空,在空气里不断变幻着大小,他被暗示该做些什么,找到那个维系两个0之间关系的概念。
奔着这一目的的李贤,在学校里的一整天就这样在幻想中度过了,一整天像是一节课的长度,长度变成了一整个拼音本上的0。
回到家后,李贤惊讶地发现,电视机旁柜子上的所有书籍和杂志都消失了,包括那本杂志,他到处寻找,从李卯的床头找到衣柜,甚至翻找出了李卯床底下的臭袜子,袜子的臭味被历经岁月的粉尘味道掩盖,他把袜子口拉得很大,大到能容纳下半本书,但是袜子的宇宙已经消亡,消亡便容纳不下那些关于李贤的一切衍生生物,尤其是那本唯一能找到突破两个0之间联结概念的杂志。
李卯回来时,李贤的泪痕在脸上静默着,他又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小男孩。
李卯手中捧着几本书,递到李贤手上,叮嘱道,我把旧书和一些杂物卖了,给你买了几本书,周末不方便出去玩儿就看看书。
李贤接过书开始翻找着,或许关于父亲的那一页会被他撕下小心翼翼地夹在这些书中。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一种背离他既定预期会出现的概念设想此时出现了,或许0与0之间的多数反应不会有任何突破性,他们之间需要一个1,或者别的什么数字,别的数字作为另一个支点,才能更好地组合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不仅仅只是单纯让他考出100分,还有更多的未知可能性。
李贤,试试吧,回形针很配合地击打着他的颅骨,这样说着。
李卯抱了一只流浪猫回家,小猫很温顺,没什么生气,李卯很心疼,李贤以后有伴了。
李贤回到家,他看到一只正在微微颤动的纸箱子,脑子里的回形针在提醒他,小心,危险。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箱子边,眼神里是被打扰的怒火,他就这样恶狠狠地瞪着小猫,这样还不够过瘾,他索性伸出右脚,蓄了一把大力,将所有的狂风暴雨都化为这临门一脚,箱子并没有倒,小猫吓得踉跄随后弓着身子,抬着头望着李贤,李贤也望着它,时间呆住了。
回形针此时像小猫呆立住的毛一样直挺挺的,闷声对着李贤说,它迟早会分走李卯的爱。
李贤点了点头,认可了回形针的观点,他将书包脱下摔在了沙发上,猫着身子,将黄色的纸箱子抱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李卯手里拎着锅铲,李贤,你在干嘛!给老子放下。李贤笃定他要是再往前一步,李卯手里的锅铲就会飞到自己的脑袋上,连着回形针,和自己小小的生命一起被撞飞,这时候他不觉得回形针是多余的。李卯看着他傻傻站在原地,小小的李贤抱着大大的箱子里小小的猫,线性时间开始转弯。
李贤每天的生活多了一项任务,和李鱼大眼瞪小眼,李鱼是李卯给这只猫起的名字,比他本身的名字更抽象。
李贤不可以养猫,他觉得猫是灵感,猫会吸走他的灵感,猫会剥夺他的天赋。他和回形针产生认知共频,这只猫不会是那个1,他们之间的组合只会小于0,李卯做了一件小于0的事,李贤这么认为。
回形针用针尾戳了戳李贤的颅骨,疼痛逐渐锐化,回形针有些气急败坏,你该做些什么的,李贤,你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是啊,他该做些什么的,当父亲开始持续做着小于0的事情,他必须做一些大于0的事情,维系住两个0之间的线性孤独。
李贤背着李卯偷偷报名了足球队,每个周末需要来隔壁的废弃草坪上训练。它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且是大于0的开始,只有出框,才能找到自己的概念,李贤这样想。
李贤来到空旷的草坪上,其他的伙伴很快就会带着足球来集合了,他已经开始期待了。草坪下面有什么呢?会不会有生命,会不会有1,会不会有宝藏?李贤躺在了草坪上。
他先是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即使能够淋一场雨去完成一次大于0的事情,也是值得的,回形针也跟着笑得变了形,首尾相接。今天的天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侧着身子,转而趴在地上,他用下巴抵着草坪的松软,李贤听到草坪在呼吸。
回形针此时开始兴奋起来,不断在他脑海里转着圈儿,它抖了抖身子,很快分离出另外二十四颗一模一样的回形针,李贤的其他队员刚好24个,24根回形针此时将李贤围在中间,就这样陪着他一起训练。
李贤没有朋友,但是他多了24个新队员,他躺在草坪上睡着了,一场雨此时和这24颗回形针齐齐排成一列,它们就这样悬浮在半空中,湿咸的风将它们串联起来,脑海里被关起来的那根回形针不忍心它们落在李贤脸上,开始用针尾猛烈撞击他的颅骨,李贤是被痛醒的,在他坐起身的那一瞬间,新队员和雨帘同时落在了他身后,随后消失不见。
回形针,我们回家吧,李贤说,他第一次用了我们。
李贤看到草坪为他开出了一条刚好能钻过他瘦小身子的小口,阳光很盛大,但小口里蔓延出来的阳光吸引着他钻了进去,原来地面下面是这样的盛景,他感慨道。
他钻过了小口,小口处很快生出一把梯子,这个梯子泛着冷光,它是无数放大的回形针串联而成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且兴致冲冲,他走了很久很久,他看到了一片绿色的大海,海面在呼吸,不断卷起不规则的浪花,浪花会拍打出彩色的雾,回到海面时又归于绿色。
大海在召唤他,消失的24个伙伴又出现了,他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托举着李贤,在大海的中央,距离海面不到三十公分处,将他放下,他感受到了坠落,不会刺激疼痛感的坠落,他浮在了海面上。
李贤随着海浪荡漾着,他手中紧紧抓住这些彩色的浪花,再任由它们回归大海,隐隐约约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儿子,过来。他顺着这两道温柔的声音望去,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个0,身旁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什么东西,灰色的虚影,像是人类,也像是猫,他们叫他儿子,不是小瘪三,小王八蛋,小兔崽子之类的别的称谓,那是他从未抓住过的温柔声音,他此时站在海面上,大海安静了起来,李贤朝着另一个0和灰色走去,只要走近就能看清楚灰色的是什么了,不管是什么,他笃定它就是这个1,能够让两个0组合出新的结果的1。
就快要够到了,李贤胸口传来猛烈的温热,他发烧了。
他醒的时候,趴在他胸口的李鱼也一同醒来,李贤笑了,李鱼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他想,李卯背过身去抹着眼泪。
李卯去了李贤的学校,出来时,他脑门上有一处淤青,不过他在笑,看着手中的一张转学申请单,以及一篇诗歌的手写稿子,它们被一根回形针别在一起。
回形针似乎没有预料到李贤会再次苏醒地这么快,它吓得一个机灵,撞击到了李贤的大脑,它被撞得变了形,针首和针尾依旧朝着同一个方向,只是变得有些迂回,两个点永远都无法再触碰到一起,1开始变得逐渐清晰,执着大于0的强烈概念也走向了消亡。
李鱼再次跳到李贤的胸膛上,嘴里叼着一张纸,李贤找了很久的一页诗歌,诗歌开出了很多页,安放在李卯床头柜那个铁盒里,被一张三人合照压着。
李卯说,李贤你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李贤说,爸,我们一起去踢球吧。
这是李贤第一次对李卯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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