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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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感到极困。

走出房间，来到客厅，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大概是这样的坐立不安太显眼，阿芝（我的母亲）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还拿了锅铲，“怎么了？语儿？”

我没有吱声，摆了摆手，“没事儿，妈。”

可是，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头发乱糟糟的，这个大冬天，脚上却没穿袜子。

“哎呀，小语，我的宝啊，你怎么没穿袜子，这样要着凉了！”

阿芝总是能关注到我的情况。

其实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孩子从妈妈肚子里出来，降生到这个世上以后，妈妈一生的目光便都在追随着孩子。

此刻我低下头看了看，才感受到从脚底传来的凉意。

“妈，我这就去房间穿。”然后我二话不说，回到房间，拿出袜子，坐在地上，慌乱地套袜子，袜子未穿上，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阿芝彻底慌了，赶忙跑到我面前，搂住我。

“语儿，告诉妈妈，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哭了，你别哭，你一哭，妈也急得要哭了。”阿芝的声音里有着哭腔，一直不停地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抹我的眼泪。

“妈～”我的情绪突然爆发，哭得更厉害了。

（1）

整整三天，我没有出门。

吃不下一口饭。

这三天，阿芝每天都买好多菜，在厨房“叮叮通通”地一顿忙活，然后来到我的房间，小心地开口：“语宝，起来吃饭啦。”一副讨好的语气。

我躺在被窝里，拿被子盖住了头。

“妈，我不想吃，您先吃吧。”

一时之间没了声音。

我以为她出去了。

过了半天，我伸出头，才看到她还站在那里，眼泪汪汪的，嘴瘪着，一副委屈的模样。

看到我，她开口说道：“你不吃饭，妈着急。”

我的眼泪这一刻流了下来。

林清语啊，多大的人了，为什么在这个应该保护妈妈的年纪，还让她为我担心？

我真是不孝。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我恨不得捶自己的胸口，痛恨自己如此无用。

我真的在心里对自己说：妈妈，我希望您过得快乐。

（2）

第四天，阿芝回到家，站在我的房门口，有些兴奋地拿出一个东西给我看。

我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我抬眼扫了扫，没细看是什么东西，也没有附和阿芝。

“你舅舅从东北寄来的信，要不要看看，语儿？”

舅舅，好久没有舅舅的消息了。

舅舅年轻的时候，谈了一个姑娘，两人很相爱。

可是外婆和外公不同意，死活要拆散两人。

后来两人分了，舅舅心也死了。

极度失望之下，他逃离家乡，去到了离家很远很远的东北。

这些年与家人里也不怎么往来。

偶尔的信息沟通，只能知道舅舅在东北的大概情况。

他做上了房地产的生意，还是单身一人，一直是孤身一人。

妈妈和家里人劝他回来，可是舅舅一次也没回来过。

这次舅舅突然写信回来，肯定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

我拆开了那封信。

信里舅舅向我们问好，尤其是关心我的情况。

舅舅说他在东北这么多年，终于结束了单身生活，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现在他很幸福，过年会带那个姑娘回来看我们。

看着看着，我的心情也变好了一点。

阿芝看到我脸上渐渐浮现的笑意，突然大胆提议道：“语儿，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的太阳非常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杀杀菌。”说完期待地看着我。

我突然发现今天阿芝看起来好像有些憔悴，脸色黄巴巴的，没有之前那么精神了。

而后我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摆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眼前这个五十几岁的女人，此刻像孩子一样有些害怕我的拒绝。

我点了点头。

“那好，你起来，换身衣服，我们再带点瓜子、水果，到小公园坐坐吃吃。”

然后阿芝跑出去了，去收拾要带的零食了。

我起身，从温暖的被窝钻出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肿得像核桃。

简单地梳洗，阿芝就在旁边看着我刷牙洗脸，她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手里拎着拿好的水果瓜子。

我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

每次出门前，阿芝都会在我之前收拾妥当。然后她就站在旁边等我，我刷牙慢也好、吃饭慢也好，她总是耐着性子等我。而我从来没意识到，有时候我是不是让她等太久了？

尤其是一起吃麻辣烫的时候，阿芝早早吃完了，我还有一大半没吃完。

可是阿芝从来不催我快一点，尽管她的性格是那种急性子的人。

我知道，这对阿芝来说，是出于她对我深沉的母爱。

她看着她的女儿，从襁褓中的婴儿慢慢长大，如今变成大姑娘，是不是内心深处多少有点欣慰？

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让她为我操心，我内心很过意不去，可是面对生活的种种，又毫无办法。

（3）

来到大街上，我发现太阳异常温暖。

我和阿芝并肩走着，彼此沉默着。

阿芝没有再像之前散步那样，一路哼着小歌。

我能感受到，她偶尔投来的关心的目光。

“你要吃颗橘子吗？”阿芝问道，她递来袋子里的橘子。

我摇了摇头，“现在不想吃，妈。”

于是阿芝又将袋子垂下。

我侧头看了一眼，发现阿芝的肩上好像有千斤重，因为此刻的她，正低头走路，背微驼，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本来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和别人在打着麻将。

琢磨着每副牌应该打一万还是六条，或者是九筒。

本来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行走在和朋友旅游的路途上。

然后看到风景，给我打视频电话，让我感受她眼里的风景，说“这儿风好大啊，风景太美了。等妈回来，给你带好玩的礼物回来。”

本来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和一群同样五十几岁的阿姨们，聚一起，聚餐吃饭，聊天、唠家常。

……

而不是，像现在，因为担心她的女儿，所以她的眉头也染上了愁容。

我不知道我是太懒了，还是太累了。

所以在走了十几分钟后，就感觉体力不支。

阿芝挽上了我的胳膊，给我力量，“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下。”

我知道阿芝也累了，因为她轻轻地说：“是太阳照的缘故吗？感觉走不动了。”

平常阿芝买菜，宁愿走很远的路，步行去，也不愿骑电动车。回家问她累不累，她说不累，劲足着呢，步行既安全，又锻炼了身体。

但今天，走些路，阿芝也感觉累了。

可能母女连心吧，我的心情也影响到了她。

我们终于来到了公园。

有个小男孩，在我们前面爬到了公园的长椅上。

他长得小小的，头上戴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背影很可爱。

看在他可爱的份上，我不介意他坐在了我的“宝座”上。

等他走后，我和阿芝走过去。

我坐了下来，大咧咧的坐着，阿芝在一旁轻声提醒我，坐淑女一点。

但我依然保持着那种坐姿，阳光迎面“打”在我身上。

不一会儿，我感觉全身暖洋洋的。

许是仰头背靠椅背坐着有些难受。

一旁静静守护着的阿芝，提议我将头枕到她腿上。

于是，我照做。

阿芝的衣服有洗衣液的清香。

我闭上眼，全身放松。

感受着阳光、感受着微风。

我听到不远处有个男人在打电话。声音很大。

打完一个，他又打了一个。

可是他的声音却被我自动过滤掉了，我甚至不觉得那是噪音，甚至有点像“催眠曲”。

阿芝在捡我衣服上的绒毛屑，动作很轻。

我能想象到，此刻她是何等的耐心，就像面对着这个世上她最珍爱的宝贝。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幼小的我，在妈妈怀里睡着之后，阿芝就用她满含母爱的眼光注视着我睡着的容颜，担心我的胳膊姿势不正确，睡得不舒服，便轻轻挪动一下我的胳膊。

大一点之后，冬天睡觉胳膊露外面了，阿芝便蹲到床边，轻轻地把我的胳膊放到被子里面，再盖好被子。

也许只是些很平常的举动，可是正是这些小举动，在那时小小的我看来，是那么温暖。

以我孩童时候的视角去看，那时的幸福感受和亲切画面，于我的脑海中，记忆了这么多年。

我知道，阿芝的爱，一直是安静的、细心的、温暖的。

我觉得她就像是我很多次崩溃边缘的那道光，照亮了我差一点就坠入深渊的心。

从人间坠入深渊只需要一瞬，可是从深渊爬到人间，却需要无限的时光。

我快乐的时候，想唱一曲“我在人间贩卖快乐”，可是当我觉得深渊在凝视我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无边的黑暗。

哪怕有时只是工作中被领导打压，多么正常的事，都能让我崩溃。

而阿芝总是适时的告诉我，人间值得。

有时是语言，有时是行动。

（4）

暗者不配得到爱。

我光明吗？

许是有些善良。

但并不积极向上。

近年来的种种遭遇，早已让我的心千疮百孔。

可是，不管前一晚我哭得多么伤心欲绝。

第二天一早，阿芝早早起床，为我冲牛奶，准备早餐的那一刻，我便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散发出暖意。

无论天气有多冷，无论被窝有多暖和。

阿芝从不贪图她温暖的被窝，也从不让我空着肚子去上班。

多少次工作的压力，让我消极、抑郁。

阿芝总是来到我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开口喊我吃饭。

她说“无论多少，都要吃一点，吃饱了，胃才不会一直在空磨”。这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如果我不吃饭，其实有时候是因为我没有食欲，可是在她看来，我是在折磨自己。

所以总是看到她脸上担忧的表情、一览无余。

阿芝跟我说过：“语儿，妈没什么本事，既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也无法解决你工作生活中的烦恼。你不开心，妈也只能心疼，可是无法为你分担。如果妈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有用好了。”

看，这就是我的母亲。

她给我满满当当的爱。

这爱，能让冻起来的冰融化。

这爱，能让枯萎的草木焕发生机。

这爱，能让寒夜的人感到温暖。

我觉得我枕着阿芝的腿，真的在缓缓睡去。

周围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

就如同回到婴儿时期，被妈妈抱在怀里，满满的安全感，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我的心好像也在一点点被治愈。

被母爱治愈、被阳光治愈。

（5）

那天回到家，我洗了个热水澡。

晚上阿芝又准备一桌好菜，喊我起床吃饭。

阿芝说，“青椒土豆丝，红烧鲫鱼，番茄蛋汤，都是你爱吃的菜。”然后她站在旁边，听我的吩咐，是吃还是不吃。

如果吃，阿芝会很高兴，觉得今天做饭的辛劳是值得的。

如果我说不吃，阿芝会觉得这顿饭白做了。

此时，看着那一桌子美食，我对阿芝说：“哇，老妈，都是好菜啊，感觉饿了。”

阿芝听到，立马来劲了。

她快速跑去厨房，盛了一碗米饭出来。

米饭盛得不是特别多，她知道多了我吃不完。

但也不是几口的那种，少了她怕我吃不饱。

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香。

是因为体验到了那种很久没吃饭的饿肚子的感觉，所以我吃得很快。

阿芝惊喜地问：“再给你盛一点？”

我放下碗筷，说吃饱了。

吃完回到房间，又躺到了床上。

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隐约听到客厅有电视播放的声音。

好几天没听到这个声音了，看来今天阿芝心情也好了，在看电视了。

抬头，看到阿芝不知何时，将我的房门轻轻地关上了，想来是怕看电视吵到我。

我的阿芝呀，你总是那么细心，照顾着我的一切。

照顾我的情绪和我的小心思。

还有我的那些不开心。

（6）

几天前，当我从朋友那里得知，我中学时代就喜欢上的人，终于要结婚时，我感到恐慌。

我想去找他，可再也没勇气。

我想最后，也许也只能送他一句祝福。

心里的悲伤笼罩了我。

我看不到阳光。

看不清未来。

走在路上，阴雨蒙蒙。如同我这个失落的心，找不到向上的动力。

可这时阳光出现了。

很多与阿芝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涌进我的脑海。

纵使这个世界抛弃了我，世上一定还有一个人在爱着我，那便是阿芝。

毫无代价、毫无保留。

最真切的、最浓厚的、最好的爱。

而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爱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