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白炽灯“嗡嗡”响了片刻,冷光便洒满了房间。艾丽丝蹦蹦跳跳着走入,看见满墙都是粉兔子,连屋顶都是。那些精致的壁纸上,兔子们或跑或跳,看起来可爱得紧。
艾丽丝惊奇地打量着屋子,看见房间左边的书架上堆着些她喜欢看的小说和一些多肉植物。书架旁边的书桌虽然不大,但那新颖的设计和暖色系的色彩却很和艾丽丝的胃口。在右边,一架结实的实木床安放在最里侧。粉色带有兔子图案的床单被套和艾丽丝家里的那套一模一样,艾丽丝被抱上床,感觉这床比她自己的要大一些。
躺在床上,可以看见天花板上画着茂密的树林和蹦跳的兔子。其中有两只白兔子正歪着脑袋,瞪着通红的小眼睛盯着艾丽丝看。更多的兔子则躲在灯管的背面,这使它们的样子看起来灰扑扑的,那红红的眼睛就显得有些吓人了。
可是艾丽丝还是喜欢上了这间房间,尽管这只是个地下室。
躺倒在床上,艾丽丝感到身下的被褥柔软又温暖,蹦跳着的兔子们仿佛在她周围绕成了圈。轻微的晕眩中,她的世界开始轻轻摇晃起来,伴随着一阵疼痛感,她感觉自己仿佛猛地往下一坠——失重感袭来,风声呼呼作响——然后天突然亮了,艾丽丝一晃神,发觉自己竟然已经离开了地下室。
正午的阳光伴着和煦的微风扑面而来,草木的气味涩涩的。艾丽丝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稀疏的树林里,高大的樟树、杉树和松树随处可见。厚实的草坪上落满了枯叶,金色的光斑铺在墨绿色的草坪上,不由让棕褐色的枯叶自惭形秽了起来。
密集的鸟鸣声传来,突然的声响让艾丽丝有些被吓到了。她站起身来四处打量,却没有看见一只鸟儿,可清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些尖锐,又有些悦耳。
艾丽丝的脸上悄悄扬起了微笑,这是她第一次不借助器材就能听清楚声音。这陌生的感觉既使人惊喜,又使人不安——她还记得自己刚才正地下室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艾丽丝却对此一无所知,她心中有些忐忑。
“嗦嗦……”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突然一阵晃动,艾丽丝吓得立马躲在了树后。
“砰!”一只像狗一般大的白色兔子挤出灌木丛跌了出来,一头栽倒在了落叶堆里。
“要命了……我真不该走这里的!不走这里就不会想起自己变大了,不想起自己变大了就不会心情恶劣,不心情恶劣就不会到处拔草玩儿,不拔草玩儿就不会被魔鬼藤追,不被魔鬼藤追就不会——咦?艾丽丝!?”白兔子嘟嘟囔囔地爬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藏在树后的艾丽丝。
艾丽丝吓了一跳,她把身子又往树后藏了藏,装作没看见白兔子。
“艾丽丝,快出来!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们都要完蛋啦!”白兔子抖了抖沾到毛上的灰尘和枯叶,一蹦一跳着往艾丽丝这里跑来。
“啊——窝不似艾琳使,不似不似!”艾丽丝沙哑着嗓子,口齿不清地大声说道。
“啊?你在说什么啊艾丽丝……哦!瞧我这脑袋……艾丽丝,你现在能说话,也能听见——感觉到了吗?多试试,你很快就能掌握的!”白兔子立起后腿站在不远处,“儿”型的兔唇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微笑。
“哈?嗦发……说发……说话!我能,我能说话了?”艾丽丝眨巴着大眼睛,脸上满是惊喜。
白兔子的话像是打开了某个秘密的匣子,让艾丽丝猛然突破了生理的桎梏。她此时惊讶地发现,才这么短短一小会,自己不仅听清了这个世界,现在连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了起来!她摸着自己的喉咙,轻轻哼唱了几句“小兔子乖乖”,歌声舒缓柔婉,咬字干净清楚。
她惊喜的眼泪突然涌出,连忙用不解的眼神望向眼前这只奇怪的大兔子。
“哭什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当这里是哪里?”白兔子一脸“这孩子真难搞”的表情,用红通通的眼睛上下看了看她,突然又说道:“冷静下来了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是没有意见,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什么意思?”艾丽丝显得有些茫然,她急切地问道:“我想回家,你能告诉我怎么回家吗?”
“回家?哈哈……你想回家?”白兔子一摊手,无所谓地说:“那我可帮不了你,我也不知道!”
“那……你,你说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艾丽丝皱着眉头问。
“当然是取到灵水,救我们啦!”白兔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救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我救?”艾丽丝的小脑袋里一团浆糊,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哎呀,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对了,你可以叫我兔子先生。”白兔子说完转身一跳,短短的小尾巴甩来甩去,用极快的速度向前蹦着。
蹦了几步,它转身一看,见艾丽丝还踟蹰不前,顿时着急地说道:“快来呀——别愣着啦!”
“……好吧!”艾丽丝迟疑着点了点头,她没有选择。
上了路后,艾丽丝发现白兔子蹦地又快又远,自己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它。在快速的移动中,艾丽丝稍显急促的喘息取代了她嘴边的疑问,而庞大的森林幽深宁静,似乎一下子将她说话的欲望都给夺走了。白兔子只是闷头带着艾丽丝在树林中穿梭着,好像也早已忘了要和艾丽丝解释什么。
正午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微风一吹,树叶“沙沙”地摇晃,细碎的金色光斑像一串串闪烁的金色葡萄,随着摇动的树叶变换着形状和数量。树林间不时能看到布满野兽脚印的兽道,兽道细长而蜿蜒,穿过密集的灌木丛又绕过低洼的水坑和泥沼。
白兔子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路,似乎对兽道的每一条分叉都极其熟悉。艾丽丝跟着它走在柔软的泥土路上,她的鞋子压住了动物们杂乱的脚印,在上面踩出了一个个又深又清晰的鞋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丽丝嘴边的这句话挂了好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虽然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但面对这只能说话的白兔子和眼前陌生的树林,艾丽丝还是不敢轻易开口,甚至连停下自己的脚步都不太敢,仿佛一旦迈开了步子,腿就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了。她只能机械般地跟着兔子走,不知何时停下,也不知要去哪里。
走了一会儿,兽道消失了,树林也渐渐密集起来,茂密的枝叶横在天上,阳光不知何时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地面开始缓缓向上延伸,路上的石子也逐渐多了起来。艾丽丝知道她正在往山上走,而且看起来,她们远远没有到达目的地。
“说起来,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这时,白兔子突然打破了沉默。
“啊?是……是的。”艾丽丝被吓了一跳,她嘴里酝酿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边走边说吗?”
“哦,对!我都差点忘了……很简单,我需要你到山洞里取得灵水,拯救我们!”白兔子说道。
“什么灵水?怎么救你们?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艾丽丝一开口,问题就源源不断了。
“这里是森林,是世界上的一切诞生的地方;灵水嘛,是一种神赐的宝物;我们是我们,生活在森林里的动物。我们眼下得了一种怪病,你也看见了——体型变得不合常理,所以需要你帮我们去拿到灵水!”白兔子说着,还转过身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这硕大的体型,虽然这是多此一举的。
“对……你是变大了!”艾丽丝瞥了一眼白兔子,又问道:“那你们还有谁呢?我是说,一共有多少人……多少动物得了这种怪病?”
“很多!很多!”白兔子说着看了艾丽丝一眼,然后用力一蹦,跳到了一块岩石上,它指着某个方向说道:“在那里有一个村落,是临时搭建的,里面全是体型失衡的动物们,它们中有很多到现在都无法正常行走,还在适应中。相信我,那场面很令人揪心!”
艾丽丝朝它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却只看到高高低低的枝丫。它们肆意生长着,占领了林中一切空间,这让艾丽丝根本看不了那么远。
“那我该怎么取灵水?”艾丽丝问。
“这里,继续跟我走,我们要先去钻一个山洞!”白兔子挥了挥短小的前肢,跳下岩石后继续带路。
不多时,茂密的森林很快变得稀疏起来,艾丽丝脚下的石块也越来越多,山势陡然变得险峻了。在疏落的树木中,艾丽丝很快看见了白兔子说的山洞。山洞的洞口很大,约莫有二十多米高,里面又深又阔的,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艾丽丝跟着白兔子走在山洞口,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啦”乱响,不时还有点打滑。
“灵水在哪儿呢?”艾丽丝问。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着,远远飘出去又很快飘回来。
“远着呢!”白兔子说,“你看里面……顺着这个山洞走,里面会越来越窄小,最后你只能跪着匍匐前进,经过好一段路后,我们才能到达那里——有灵水的那个溶洞。”
艾丽丝有些害怕地停住了脚步,她没想到这一路竟然会这么曲折。在白兔子手指的方向,可以模糊地看到黑暗中藏着一个不大的深洞。与阔大的山洞相比,这个深洞显得很不起眼,它隐在一面弧形的石壁上,坑洼不平地面和杂乱的石块将它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点。要不是白兔子点明了方向,艾丽丝觉得自己即使看到了那里,也很容易会忽略掉。
“怎么了,艾丽丝?”白兔子惊讶地看着艾丽丝,接着突然诧异地问道:“难道你害怕了?可这里面又没有危险!而且有我陪着你呢!”
“我……我只是没想到……”艾丽丝缩了缩脖子,灵动的大眼睛里流转着亮光。
“艾丽丝,你听我说,没有什么事是容易做成的。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就行了,现在很多人都需要你,而你也有能力帮助我们!”白兔子竖起了耳朵,严肃地说道。
“可……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我有能力,我就应该这么做吗?”艾丽丝退后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光亮处。
“艾丽丝,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的心会告诉你的!”白兔子转过身继续往前蹦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艾丽丝会逃跑。
艾丽丝看着它一蹦一跳的身影慢慢消隐在了黑暗中,耳边只剩下碎石子被踩动时“哗哗”的响声,不时会有几颗小石子被弹开、掉落,那错落而清脆的响声像极了三角铁。
艾丽丝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森林,午后的阳光斜照着,在森林与山洞交界的地方洒下一大片灿金色的光辉。那似乎是一个光明的世界,至少看起来没有危险,艾丽丝想到。但没有白兔子引路,我有信心找到回去的路吗?
艾丽丝顿时清楚地知道:原来自己没有选择!
在这身后阳光的映照下,眼前的山洞似乎更加幽深空阔了。高密度的黑暗充斥着整个山洞,这让站在洞口往里看的艾丽丝感觉自己正在直面深渊。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艾丽丝——你来吗——”白兔子的呼唤声突然响起,被山洞放大后,这声音像是恶魔的怒吼,炸雷一般响在艾丽丝的耳边。
“我……我来了!”艾丽丝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无限光明,咽下了嘴里的唾沫,快步朝着黑暗中跑去。
石子踩在脚下的感觉有些舒服,“哗啦啦”的响声就像奶奶在麻将桌上洗牌的声音。
一旦跑起来后,黑暗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奔跑中,空间感被彻底混淆,眼前什么也没有,艾丽丝有一瞬感觉自己仿佛在原地奔跑。
“这里……左边!”
石壁的轮廓逐渐显露,黑暗仿佛退潮般消逝了。白兔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艾丽丝的左手边,它此时正站在深洞的入口处。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艾丽丝,你是个善良的姑娘!”白兔子微笑着说道,它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散发出了邪恶的光,艾丽丝不敢多看,只是喘息着说道:“兔子先生,我们该怎么走?”
“从这里进去,跟上我!”白兔子说完就带头进了洞中,艾丽丝见状也只好缩着头钻进了山洞。
黑暗更加黏稠了,艾丽丝没走几步,眼前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能用手摸索着四周的岩壁,踉跄着走。走了一会儿后,艾丽丝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的洞口像是天上的圆月亮一样遥远而莹白。
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啊!艾丽丝诧异地发现,在这个山洞里,时间和空间的流移已经无法被自己的感官准确察觉到了。唯一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只有手边的粗糙石壁和眼前的层层黑暗。
地面上不时会有凸起的石头绊住艾丽丝的脚步,但每次被绊住,艾丽丝总能扶着石壁快速站稳身体。次数一多,她很快就习惯了,这让艾丽丝觉得自己似乎正用四肢在行走。
粗糙的岩壁阴冷又湿滑,不时还有尖锐的石角突出岩壁,在艾丽丝娇嫩的手心上刺上一个个深深的印子。黑暗犹如实质,仿佛伸手一抓,就能从中抓到什么似的,艾丽丝甚至怀疑,拿一块毛巾浸入这黑暗里,也许就能拧出像水一般的黑色物质来。
所以艾丽丝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继续前进的勇气了。“呼——呼——”艾丽丝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微的风声,仔细一听才发现,原来这竟是自己的喘息声。
好在白兔子一直都在艾丽丝的前方,虽然它蹦跳的声音不很响,但那沉闷的“砰、砰”声一直都在,且极有规律。而脚下的路虽然有些崎岖,但至少不像外面那个大山洞那样满是碎石子,走路都打滑。坚硬的地面被石壁牢牢包裹着,一直、一直往前延伸。
走了一会,艾丽丝感觉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这无光的环境,山洞在她眼里隐约出现了轮廓。但由于山洞里实在太过黑暗,她也只能勉强看见一道白蒙蒙的身影在自己的身前不远处一蹦一跳着,那是白兔子。
“注意,前面的路开始变窄了!”白兔子的声音猛地灌进艾丽丝的耳朵,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接着她感觉到墙壁似乎真的在往里收了,原本她几乎可以伸直的胳膊,现在慢慢地在缩回来。墙壁上的水更多了,一手摸过去,满是湿漉漉的感觉。
艾丽丝感觉自己没走多远,身边的石壁就变成了狭窄的石缝,石缝接着又开始变矮。“咚!”艾丽丝的头顶突然撞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她停下脚步伸手一摸,触手坚硬湿冷,是石壁!这么一小会功夫,白兔子的模糊身影已经看不到了,耳边只能听见它渐渐远去的响声。
“兔子先生!”艾丽丝轻声喊道,但没有回应。她伸手摸了摸撞伤的位置,还好,没有摸到明显的伤口,也许是头发起到了保护的作用。但即使如此,艾丽丝仍然觉得很疼,她捂着红肿起来的地方,嘴角一扯,情不自禁地流下来眼泪。
“艾丽丝!艾丽丝!”白兔子又一蹦一跳地回来了,它发现艾丽丝掉队了,赶紧回来找。
“兔子先生,我的头撞伤了……”艾丽丝哽咽着说道。
“严重吗?”白兔子问道。
“应该不严重,但可能肿了。”
“如果不严重,那我们要尽快出发,这里是地鼠人的地盘,他们不喜欢地面上的动物!”白兔子用严肃的声音说道。
虽然看不清白兔子的表情,但艾丽丝能感觉到它此时非常紧张。“可是,你刚才怎么没有跟我说过这些……”艾丽丝想这么说来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知道说这些没有意义,要么它是忘了说,要么它是有意没说。但不管怎么样,她没有选择!
“注意头顶,从这里开始山洞会迅速变矮,再往前你就得爬着走了。”白兔子说完,又快速前进了。
艾丽丝继续摸索着往前走,现在她一只手摸着身侧的石壁,一只手抬起来摸着头顶的石壁。这样她就能保证自己不会失去方向,撞到身侧或头顶了。很快,艾丽丝就被迫着弯着腰行走,但没走多远,她就感觉身后出现了细微的动静,一阵阵“嗦嗦”声在她身后不时响起,像极了啮齿动物磨牙的声音。
“兔子先生……我后面有动静!”艾丽丝细声细气地朝白兔子说道。
“我知道,不要往回看。如果它们觉得你看见它们的模样了,它们就会攻击你!”白兔子没有回头,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艾丽丝顿时失去了向后张望的胆量。但就这么扶着岩壁往前走,身后不远处跟着不知数量、不知模样的地鼠人,这让艾丽丝感觉背后像是爬满了毒蛇一般恶寒阵阵。在黑暗中长距离的行走本就让人精神紧张了,身后出现的这些威胁,更让艾丽丝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慢点!走慢点!”白兔子紧张的声音突然响起,“别让它们感觉你发现了它们,你就保持正常速度……当它们不存在!”
“呜——”艾丽丝又急又害怕,嘴里不由发出了呜咽声。
“别哭呀!小祖宗!千万别哭!”白兔子这回倒是发现得早,它轻声鼓励艾丽丝:“保持冷静,前面就是终点了!千万不要放弃!”
“……嗯!”听说终点不远了,艾丽丝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嘴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向前走。
不知又走了多远,在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突然出现了一种流水的声音。水声很轻,但很明快,光听声音,艾丽丝就能想象到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和溪水上跃动的金色光点。
“快到了!”白兔子振奋的声音传来,“艾丽丝,注意前方,最后一段路要爬着走!”
果然,没走几步,艾丽丝便感觉石壁再次迅速收拢,她不得不伏低身子,最后整个人都趴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
“加油,艾丽丝!这段路不长,快到了!”白兔子此时也不能跳起来了,它只能摆动着两条腿,一扭一扭地向前走去。艾丽丝隐隐约约看见它那短小的尾巴在面前甩啊甩的,散发着某种怪异的臭味。不止如此,白兔子走路时脚底和地面有力地摩擦着,使地上的石砾和灰尘不断向后溅射,劈头盖脸地扑到了艾丽丝的脸上。艾丽丝无暇抗议,只好闭着嘴,眯着眼,一声不吭地往前爬。
岩石地面很湿也很硬,艾丽丝手脚并用,胳膊肘和膝盖都被硌得生疼。即使她身上穿着外套和长裤,但仍然被这一次又一次的疼痛感刺激得小脸发白。但终点不远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艾丽丝心中充满了力量,她咬着牙齿,剧烈喘息着,也不管身上的汗水,只是闷头往前爬。
身后的“嗦嗦”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艾丽丝专心致志地爬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一丝荧光从远处透过来。尽管白兔子一扭一扭着走动在前面,将荧光挡住了大半,但也许是这荧光太过迷人,又或者是黑暗太过深邃,只是这么一点光,竟然像是利剑一般将黑暗划开,直直地冲进了艾丽丝的眼中。
“终点!到了!”艾丽丝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看见白兔子正在加速行走,而光离她似乎很远,又似乎近在咫尺了。
洞口出现得很突兀,突兀到艾丽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眼前就已经出现了个小小的洞口。洞口里地面只有二三十公分,而洞外,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溶洞!艾丽丝刚才在洞里看见的那莹莹之光,此时再看时,竟然是来自一根根粗大的钟乳石柱和遍地的石笋。
“我们到了!”白兔子跳下洞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声音中满是轻松。
“呜……”艾丽丝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吓得白兔子一个激灵。
艾丽丝趴在洞口,眼泪像屋檐上滴落的雨水般从眼角滑落,她灰扑扑的小脸蛋因为激动和开心,涨得通红一片。白兔子想要说点什么,但看见艾丽丝那发泄似的大哭,不由又打消了主意。
说到底,是它对不起艾丽丝。她懵懵懂懂地跟着它来到这里,一路上表现出了足够的坚强和勇敢,而自己对她却坑蒙拐骗、软硬兼施,用了不少手段。不管怎么说,白兔子确实有愧与她。
哭了好一会,艾丽丝终于哭够了。她擦了擦眼泪,支着手臂从洞里爬了出来。站起身后,她看见自己身上满是湿漉漉的泥水,脏兮兮的石砾遍布全身,而手肘、腹部和膝盖处尤其的多。她有意想把石砾拍打干净,但过多的水分使石砾和灰土牢牢黏在了她的衣服上,她试了几次不得不放弃了。
“快过来!艾丽丝,前面就是了!”白兔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远处的一块石壁前。
这个溶洞过于巨大,头顶上遍布的粗大钟乳石柱让艾丽丝有一种它们随时会断裂掉落的担忧,所以看见白兔子已经离她这么远了,不知名的恐惧感又涌上了她心头,她急忙动起来,向着那片石壁快速跑去。
“这里是这座山的正中心,我们刚才已经穿过了半个山腹。现在就要去溶洞的中心石台上,打开宝箱,拿出灵水!”白兔子带着艾丽丝绕过这片石壁,眼前是更加广阔的巨大溶洞,艾丽丝目测至少有十几个学校操场那么大!
“石台?宝箱?”艾丽丝一边打量朦朦胧胧的溶洞,一边问道:“灵水怎么放在宝箱里?难道不应该是小碗里或者石洞里吗?”
“你以为灵水是什么?那可是神赐的宝物,传说中可以治愈一切疾病,创造一切生命的灵水!那当然要放在宝箱里!”白兔子扭头白了艾丽丝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又不知道……不知道才问你的嘛!”艾丽丝小声嘟囔着,感觉有些委屈。
“注意脚下!踢到石笋会很痛的!”白兔子没有理她,而是出声提醒道。
“哦……”艾丽丝绕过身前的大石笋,继续向前走去。
莹莹的光从地上、石壁上和洞顶部发出,虽然黯淡,但借着这光,还是能勉强看清身周的一切。艾丽丝注意到,这里的地面并不是一片坦途,岩石不仅上下起伏,而且时不时会出现一条条石沟,有的石沟中还流动着略显浑浊的水流。溶洞里显得很安静,气温也明显比刚才那个山洞里高,艾丽丝身上的衣服虽然湿漉漉的,但在这里却并不觉得冷。
这么走着,石台慢慢变得很高很大,越是接近,石台看起来就越大。艾丽丝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还要徒手爬上去,因为她都快没有体力了。但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石台上修有阶梯,阶梯一路通向石台的顶端。从下往上看去,阶梯比艾丽丝想象得陡峭。
“走吧!我们去打开宝箱!”白兔子站在阶梯前面,颇有些意气风发地说道。
艾丽丝没有说话,只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开始攀登阶梯后,艾丽丝发现阶梯不仅很陡,而且一片湿滑,随处可见暗绿色的苔藓。她不得不扶着石壁小心地走,这使她很快落在了白兔子的后面。
艾丽丝登顶的时候,白兔子已经等在那里了。这个石台的顶端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石台,传说中神赐的宝箱就放在这上面。这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质箱子——颜色发黑,大约有两个鞋盒叠起来那么大——但艾丽丝注意到这个箱子没有人力加工的痕迹,似乎就是由一整块木头削成的。箱子前面挂着一把锁,锁芯的形状很怪异,和常见的那些锁都不一样,看来需要一把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好了!打开吧……”白兔子欢喜地看着艾丽丝。
“哦,钥匙呢?”艾丽丝问。
“嗯?”白兔子瞪大了眼睛,“你没有钥匙吗?”
“我应该有钥匙吗?”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白兔子急了。
“你也没问我啊!”艾丽丝抱怨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一阵,白兔子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还没拿到钥匙!”
它突然跳了起来,用力一推艾丽丝,艾丽丝没有防备,顿时从高高的石台上跌落下去。
“啊——”艾丽丝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去找钥匙!艾丽丝!去找钥匙!我在这里等你!”白兔子朝着她大喊,喊声却一闪而逝,迅速消失了。
二、
耳鸣声传来,失重感消退。
随着艾丽丝的意识缓缓回归,她立刻感觉到下体疼得厉害。她睁开眼睛,原来自己又回到了那间满是兔子的地下室里。
“呃——”艾丽丝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身上盖着被子,掀开一看,自己的下体红肿着,凌乱的毛发上还混杂着湿漉漉的液体,一动就撕裂般的疼。
艾丽丝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拽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而与震惊的艾丽丝相比,此时的他却显得悠然自得,他站在不远处慢吞吞地穿着衣服,还得空朝她笑了笑。那张油腻的脸上,顿时扬起了一种令人恶心的虚伪的假笑。
“别着急起来,你可以再休息一会!”他朝艾丽丝比划着手指。
在艾丽丝无声的世界中,响起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艾丽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尖利的耳鸣声不知何时在耳边响起——又是熟悉的耳鸣声,从小到大,艾丽丝只能听清楚这声音——艾丽丝蓦地打了个寒战,冷汗顺着她骨节分明的脊梁滑下来,消失在了臀沟深处。
他把裤子提上后,老神在在地穿起了腰带,然后把他那件汗湿的大码衬衫套在了身上。他那肥大的肚子白生生的,肚脐两边密布着妊娠纹,随着他穿衣服的动作,他的大肚子也在晃动间逐渐消失了在衬衫的笼罩下。
等他穿好西装外套,看见艾丽丝还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意地一笑,打着手语说:“你想要洗澡吗?还是想早点回家?”
“呼!”艾丽丝一把将被子拽到头上盖住自己,然后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自己的衣服。穿内衣的时候,艾丽丝摸到自己的下体湿漉漉的。用手一掏,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液体,艾丽丝恶心地将东西抹在床上,然后继续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校服穿回身上后,艾丽丝稍稍感觉发木的脑子有了些知觉,像是久未启动的汽车终于点着了火。生涩的泪腺像是突然打开了阀门,泪水瞬间将世界淹没了。艾丽丝知道这已经是事实了,不可逆转的事实——自己真的被侵犯了!一些模糊的记忆此时开始播映,艾丽丝在混乱中回忆起了他进入自己身体时的猛烈,然后转眼被剧烈而持久的疼痛覆盖了……
突然,被子被掀开了一角,他那张肥大的脸探了进来。
“别说出去,好吗?”他熟练地比划着手语,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和蔼微笑。那微笑亲切又熟悉,却让艾丽丝感到由衷的恶心。
艾丽丝摇了摇头,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通红,不知是为此而耻辱还是因此而害怕。总之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恨意和恐惧此时在她心中占了上风。她不想妥协,她想要报警。
“说出去后,你会被你爸妈打死的!他们再也不会要你了!”他打着手语,不动声色地威胁着艾丽丝。
艾丽丝的眼睛红通通的,两只手抓着被子动也不敢动。他干脆把被子撇开,肥壮的身体又凑上来:“叔叔对你这么好,你不想报答叔叔吗?以后叔叔会对你更好的,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说,你想要苹果手机吗?电脑呢?上次你还问你奶奶买自行车,叔叔给你买,好吗?”
一段手语比划完,他笑吟吟地等着艾丽丝的回应,手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他拽得很紧,艾丽丝疼得皱起了眉头,她更加不敢动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如果自己不顺从他,也许他会……
于是艾丽丝挪动僵直的脖子,机械地点了点头。他顿时满意地笑了,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抚摸起艾丽丝的脑袋,一蓬光滑浓密的头发从他的手指缝中划过,良好的手感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艾丽丝却不禁缩了缩脖子,像是突然被揪住了后颈。
他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点了三百块钱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两百,一共五百块钱。他将钱放在艾丽丝手边,然后变换着手势说:“这是给你的零花钱,花完了再跟我说。”
艾丽丝低着头,攥起钱塞进校服口袋里,然后翻身下床穿鞋。这么一会功夫,艾丽丝感觉伤口的撕裂感已经减轻了不少,但那里湿乎乎的异样感和随着动作不时传来的刺痛感仍然使她十分难受。
她现在只想回家,只想赶快洗个澡,或者至少是能离开这里。但他却不慌不忙地拦住了艾丽丝,一把将她按在了书桌前。“你的头发乱了,自己梳梳,别让人看出来!”他递给艾丽丝梳子和镜子,然后靠在墙边看艾丽丝梳头。
艾丽丝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和眼睛红红的,头发乱成一团,闷热的汗水将一缕缕的发丝黏在了脸上和脖子上,看起来狼狈,却不失美丽。艾丽丝慌忙地拿着塑料梳子用力梳头,遇到头发打结的地方,她也一概不管,只是用力梳下去,头皮都被拽得生疼了,但她却不敢喊。她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打结的头发,而头皮的疼痛感带来的刺激,竟然使她感到了细微的快意和轻松。
也许我就应该这样惩罚自己,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跟他来的。艾丽丝心中翻涌起了无尽的懊悔,她根本想不通,一次普通的补课,一个认识了好久的老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本以为这只是参观一下改装的地下室,是个新奇的体验罢了,她根本想不到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可是从结果看,她想没想到都已经不重要了。
艾丽丝很快梳好了头发,并重新扎了个马尾,除了额头和鬓角的些微汗水之外,看起来和不久之前没什么两样。他终于打开了房门,迎面是一排粗糙的水泥楼梯,顺着楼梯向上走,就是他家房子的正门。
这栋临街的房子很大,底楼被装修成了一间补习学校,门口的招牌上赫然写着“星明特殊教育培训学校”,和不远处艾丽丝自己的学校遥遥相对,显然就是做的就是这所学校里残障学生的生意。
艾丽丝虽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但是在外打工的爸爸妈妈却一直很关心她的学习,所以即使星明学校的培训费很高,爸爸妈妈还是在学校买了很多培训课。除了每周六要上一下午课之外,周二、周四都要额外加课一个半小时,专门对艾丽丝平时上课学的内容查缺补漏,提高强化。
“陈老师!还没走啊?”一声招呼声隐隐传来,艾丽丝扭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正和他打招呼,似乎是某个同学的母亲。
“哈哈哈……是啊是啊……”陈明然扬起肥厚的嘴唇,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艾丽丝透过助听器,模模糊糊地听着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她想走又不敢走,只好低着头站在一边。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但路灯还没亮。夕阳早已看不见了,只有天空的一角还染着橙光,流移的云朵下黑上白,谨守着最后的纯洁。这苍茫的白夜,是比夕阳还要短暂的美丽,比日出还要震撼的静默。
“这是……补课……这么晚啊……”助听器里隐隐约约传来的交谈声,让艾丽丝明白自己现在成了两人谈话的焦点。
她有一瞬间想要对那个中年女人坦白一切,或许她能帮助自己,可她能看懂手语吗?艾丽丝有些犹豫。不过,既然她和陈明然这么熟,那是不是说明她家里也有个残障的孩子?那她应该看得懂吧?
不一定,陈明然难道只和残障学生的家长打交道吗?他就不能认识别的人吗?说到底,这个社会上会手语的人真的很少,一旦自己选错了求助对象,也许会让他生气,那后果……想到这里,艾丽丝顿时打消了求助的念头,而当她一放弃求助的想法,心里不知怎么竟然升起了一种轻快感。
一只脚突然出现,把艾丽丝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陈明然。
“走吧,我送你回家!”陈明然收回手,掏出了口袋里的车钥匙。艾丽丝老老实实地上了他的那辆旧旧的面包车,车子启动,出了镇子,一路往乡下驶去……
星期一上学时,艾丽丝罕见地迟到了。上课的老师没有苛责她,看她情绪不好,老师甚至都没有问她迟到的原因。可是一节课上完,艾丽丝始终是心不在焉的,和她以前认真积极的样子截然不同。
下课后,艾丽丝也不和同学们说话了,她一整个上午都窝在自己的位子上,除了喝水、上厕所,她都没有离开过座位,这反常的现象让熟悉艾丽丝的老师同学都有些奇怪。但到了下午,艾丽丝稍稍精神了点,也愿意和朋友们说话了。虽然她话不多,情绪也不太好,可这样的改变使得大家放心了些。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通常是两个班一起上的。此时男孩子们大多挤在篮球场上打球,女孩子们则拿着羽毛球拍三三两两地活动着。艾丽丝和几个不方便运动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在单双杠边的长椅上坐着聊天。
这里是操场的角落,不远处除了十几颗高大的樟树外,就是学校的铁栅栏。栅栏外临着一条窄小的马路,在栅栏和马路中间的泥土地中,有人种了一片绿油油的小青菜。可菜叶都被菜虫吃得残破不堪了,却始终没人来打理,难道是觉着喷了农药就不健康了?艾丽丝认为这样有些因噎废食。
身边的同学们用手语交流得正欢,嘴里也时不时发出激动的笑声,那笑声嘶哑而生硬,和艾丽丝在梦中发出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可能是因为这样,艾丽丝觉着她们的笑声很刺耳,很难听。虽然艾丽丝知道自己此时也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自己根本没有嫌弃她们的资格。但经历过梦中的世界后,艾丽丝知道自己能发出多么美妙的声音,也知道自己能听见多么微小的动静。
当然!当然!艾丽丝知道那是一个梦。
可这梦境实在是过于真实,也过于清晰了。相比于自己被侵犯的记忆,艾丽丝在梦中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但她心里又明白自己其实真的是被侵犯了,她那被撕裂的下体此时还在隐隐作痛,这是做不了假的。
凌乱的思绪在她的心中像是被小猫抓乱的线团一样纠缠着,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而梦中的那个森林、那个山洞和那只像狗一般大的兔子才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她又想起了兔子先生嘱咐她的话,“去找钥匙”。但是,去哪里找钥匙呢?艾丽丝假设真的有那么一把钥匙,那么钥匙一定在她自己身上。她努力回想那把锁的样子,那奇怪的锁眼是艾丽丝从未见过的,她很确信,如果自己身边真的有那么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自己一定能立刻发现。但是她想不起来——不,准确地说——她确定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钥匙!
艾丽丝胡思乱想着,朝着栅栏外的马路随意瞥了瞥。
是他!陈明然!
艾丽丝惊恐地发现,陈明然不知何时站在了栅栏外的菜田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冷汗顺着脊梁直透尾椎骨,冰冷的感觉甚至让艾丽丝的括约肌都一阵松弛,险些崩出个屁来。
但是陈明然转眼就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对着艾丽丝摆了摆手。艾丽丝一愣,随即看见身边的同学正笑着向陈明然挥手。
“你们好呀!”陈明然熟练地用手语打着招呼,几个女孩子开心地聚上来,隔着栅栏和他聊起了天。
艾丽丝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走,她知道陈明然在盯着她,即使此时他正和几个同学聊得火热。但她又实在不敢凑上前去,她这两晚几乎都没怎么睡过,今天黎明时还做了个噩梦。此时别说凑上去和他聊天了,艾丽丝简直看见他就止不住地恐惧。
没多久,陈明然笑眯眯地走了。几个女同学奇怪艾丽丝怎么不和陈老师打招呼,艾丽丝却一声不吭,独自擦着头上的冷汗。
放学后,艾丽丝果然在校门口看见了陈明然的身影,他正笑眯眯的站在一颗树下,朝她挥着手。
今天没有补课,他是想做那个!艾丽丝站在原地,攥着书包的背带挪不动脚。但陈明然却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一把拉过她,朝着马路对面的“星明培训”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艾丽丝才被陈明然送回了家里。爷爷奶奶似乎知道她在哪里,一点也不奇怪她回来得晚。爷爷坐在院子里抽着香烟,自己跟自己下象棋。奶奶则坐在收音机边上,一下一下地纳着鞋底。
看见艾丽丝回来,奶奶招呼她赶紧吃饭。只是留的饭都已经冷了,奶奶本想给她热一热,艾丽丝却摇了摇头,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熬过。周五放学后,艾丽丝独自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夕阳的橙光透过玻璃照在教室里,将扬起的灰尘染得像星星般闪亮。今天的值日生本来有三个,但是不知何时,另外两个男生已经悄悄跑掉了。
艾丽丝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们欺负她胆子小,不敢张扬,所以有恃无恐。如今艾丽丝比以前更加沉默和畏缩了,于是他们变本加厉,一放学就消失了,似乎他们完全忘了还有值日这一回事。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天上的云动也不动。天空中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副油画,只有残存的光在垂死挣扎。艾丽丝站在窗边看着天空,朦胧间似乎看见汹涌的黑暗像巨大的浪涛从地下翻涌出来,一路向天上蔓延。在冲到最高点时,黑暗猛地加速,将仅剩的光亮一脚踢了下来,于是灯火满地。
艾丽丝将一封厚厚的书信放在了讲台上,然后轻轻地推开了教室的窗户。窗外的风尚余温热,点点灯光像摇曳的星火,或远或近,都透着光明和温暖。
艾丽丝纵身跃下,一瞬间狂风大作,强烈的失重感传来,黑暗随即笼罩了她。
三、
昏暗中,艾丽丝四顾茫然,她从地上爬起身,不经意间摸到了身下湿漉漉的坚硬地面。
“啊——”艾丽丝惊呼一声,这里又是梦里?!
“艾丽丝?艾丽丝是你吗?”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立刻从高处响起来,一双长长的白耳朵从高处的石台上探出来,接着是一双红通通的小眼睛——是白兔子!
“艾丽丝!你回来了!可让我好等啊!你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白兔子的声音从高处扔下来,落到地上弹了几下。
艾丽丝环顾四周,眼前是熟悉的溶洞和昏暗的光。高高的石台就在她的眼前,陡峭的阶梯从不远处斜升上去,隐隐能看到高处那只毛茸茸的大兔子。
“你找到钥匙了吗,艾丽丝?”白兔子蹦蹦跳跳地从上面下来,它的速度很快,语气也很急躁。
“兔子先生……”艾丽丝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哽咽着说道:“我,我没找到钥匙……呜哇,对不起……呜呜……”
“别哭别哭,你怎么了?”白兔子蹦到艾丽丝面前,温声安慰她。
“我……”艾丽丝想起那间满是兔子的地下室,不由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白兔子顿时慌了手脚,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艾丽丝这么痛苦,它只好拍拍她的脑袋,陪着站在一边。过了好一会,艾丽丝发泄完了,睁着红肿的眼睛问白兔子:“兔子先生,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都还没找到钥匙呢!”
“快?你都离开一个月啦!你要再不回来,我就找不到吃的饿死在这里了!”白兔子惊讶地说道。
“可是,我明明才回去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难道是时间流速不同?”白兔子拖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沉思的表情。
“那我怎么办?我没有钥匙……”艾丽丝说着站起身来,可她还没迈步,地上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声。白兔子眼疾手快,一把捡起地上的金属条,“哦,天哪!这是钥匙!一定是钥匙!你看这奇形怪状的形状,和锁眼一模一样!哈哈哈哈……艾丽丝你吓死我了!”
艾丽丝满脸惊奇地打量着这把钥匙,钥匙的前端是水滴形状的,中后部则弯曲着扭成了几段,样子像极了放大版的精子。艾丽丝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把钥匙的,只是现在钥匙确实出现了,而且似乎一早就在她身上。
白兔子一脸激动,拿着钥匙迅速往石台上跑,艾丽丝赶紧跟上去。还没到顶端,艾丽丝就听到一声欢呼,“打开啦!太棒了,大家有救了!”艾丽丝加快脚步,在木箱旁看见了兴奋地又跳又叫的白兔子。
看见艾丽丝上来,白兔子立刻抓着艾丽丝的手跳起舞来。艾丽丝被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抓着原地蹦跳着,原本阴郁的心情也渐渐舒畅起来。跳了一会,白兔子慢慢冷静下来,它指着盒子里的灵水说道:“差点忘了,我们得赶紧走,外面还有很多动物等着灵水呢!艾丽丝,你来拿着,跟我走吧!”
“为什么让我拿……”
“你不是这里的原住民,所以拿着没事。要是我拿了,它立刻就会融化进我的身体里,那就救不了大家啦!”白兔子解释道。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说起来,上次也是你先发现了我,然后带我到这里的,你那时怎么会认识我的?”艾丽丝心中的疑问始终没有减少过。
“是村里的灵龟爷爷告诉我们的,它预言会有一个人类小姑娘来到这里,帮助我们取得灵水。出去以后,我会介绍你认识灵龟爷爷的,还有雄鹿先生、黑熊妈妈、松树弟弟……多着呢!”白兔子语速很快地解释完,马上说道:“你先拿上灵水,我们快走吧!”
“哦哦……”艾丽丝匆忙点点头,一把抓起木盒子里的灵水。这所谓的灵水并不想她想象的那样是一碗水,而是一颗通明的小珠子。
珠子大约有一个鸡蛋那么大,无色透明,摸上去光滑冰凉,还沉甸甸的。借着微弱的光,艾丽丝隐约看见珠子里有液体在摇晃。她猜测,灵水应该是被包在了珠子里。
“我们走吧!”白兔子侧身站在阶梯上催促道。
从上往下看,石台的阶梯不仅陡峭,而且危险得吓人。
“我们怎么走?原路返回吗?”艾丽丝将珠子放进口袋里,急忙跟上白兔子的脚步。
“不,那太危险了,地鼠人已经觊觎灵水很久了……我们从地下暗河出去,我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小船,我们顺流而下,很快就能从山洞里出去。”白兔子胸有成竹地说。
艾丽丝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那可太好了。”
“集中注意力,脚下小心!”白兔子走得又快又稳,甚至还有空提醒艾丽丝注意脚下。因为石台的阶梯上不仅湿滑,而且在石缝里还生有不少苔藓,艾丽丝不敢走太快,只好扶着身边的石壁慢慢往下走。
等到了石台底部,白兔子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艾丽丝追过去,一边捂着口袋,一边小跑着问:“暗河在哪里?”
“别着急,你看那不是吗!”白兔子指着不远处的石壁说道。
走进一看,只见她脚下的地面与石壁之间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似乎是出现过坍塌。岸边和石壁大约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黑沉沉的河水就在这两者之间静静流淌着。河岸边还有一艘不大的小木船,小船被绳子系着,拴在岸上一块天然凸起的石柱上。
“上来吧!”白兔子解下绳子,请艾丽丝先上船。
“哦,好……”
“脚下小心!”白兔子用力拉着小船,以免它被河水冲走。
艾丽丝小心地站上了木船,小船一阵摇晃,她急忙站稳了身子。“坐在船中间,保持平衡,不要害怕!”白兔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绳子扔进船里,然后灵活地从岸上跳进了船中。
“这条河一路通向山外,我们顺流而下,很快就能到!”白兔子说着,拿起船舷两侧挂着的小桨用力一划,木船缓缓离岸,摇摇晃晃着向下游驶去。
坐在船里,艾丽丝发现河水其实没有那么黑,用手一捞,似乎还很清澈。身在河中,两边的石壁和河岸看上去又高又远的。艾丽丝有些奇怪,明明只是下降了二三十公分的高度,怎么和站在岸上相比像是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呢?
“这个灵水要怎么用呢?”艾丽丝左右打量着,随口问道。
“很简单,打一缸水,把珠子扔进去就好了!”白兔子坐在艾丽丝对面,用力划着船桨。
河水搅动的声音清晰而响亮,浓浓的水湿汽扑面而来,艾丽丝有些不安地看着逐渐消失的光亮,感觉自己似乎又进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怎么越来越黑了?”艾丽丝问。
“有一段水路在地下,别担心,我们不会迷失方向的,不信回头看。”白兔子喘着粗气说。
艾丽丝闻言回头一看,只见一点莹莹的亮光刺破了黑暗,在极远处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那是出口吗?”艾丽丝惊喜地问道。
“对,那就是洞口。可惜这条路只能出不能进,不然我们根本不用在山洞里钻那么久!”白兔子呼哧呼哧地说道。
“你很累吗?”
“不不!我只是……好吧,我错误预估了你的体重。虽然你是个女孩子,但你的体重至少比我重两三倍……呼——呼——”白兔子颓然地放弃了划船,“我们漂一段吧,反正是顺流而下,不划也没事。”
艾丽丝偷偷笑了笑,好在这深沉的黑暗中白兔子也看不清。
“哗哗……”水流声渐渐变大了,艾丽丝明显感到身下的小船正在加快速度。朝后看时,原本看起来很小很远的洞口此时变得非常明亮,像是个巨大的探照灯正对着自己。
“快到了!”白兔子休息了一会,又有力气了。它接着划起桨来,小船行驶得更快了。
洞口越来越大了,潺潺的流水声夹杂着鸟鸣声在洞外响起,清新的风顺着洞口吹进来,将浓郁的水湿气驱赶一空。
“艾丽丝,准备闭上眼睛……一二三,闭眼!”
艾丽丝紧紧闭上眼睛,感觉眼前一片明亮。随即,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热热的,暖暖的。阳光隔着眼皮透过来,眼前一片红彤彤的,森林中清新的空气和四面八方的鸟鸣声像是突然奏响的交响乐,一下子将艾丽丝包围起来。
“好了,慢慢睁开眼睛吧!”白兔子用力摇着桨,将小船往岸边靠。
艾丽丝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森林。前方不远处的岸边有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边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蜿蜒的方向看去,一座不大的村庄出现在眼前。
“那是我们合力建的——虽然主要由猴子一家在干活——大家生病后,就集中住在了这里,方便大家互相帮助。”小船慢慢靠岸,白兔子灵活地跳下了船,“下来吧,我带你去见见它们,我们的痛苦终于要结束了!”
白兔子看起来兴奋极了,它把船拽上岸后,丢下绳子就往村子里跑,“快来,艾丽丝!”
可是艾丽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岸边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艾丽丝?”白兔子蹦出了很远一段后,才发现她止步不前。
“你们的痛苦要结束了……”艾丽丝悲伤的看着白兔子,说道:“那兔子先生,你们的生活会恢复原状吗?”
“当然了,我们又能快乐地生活……你怎么了?”白兔子奇怪道。
“不,我只是觉得……我的痛苦结束不了,你们为什么可以呢?”艾丽丝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透明的珠子,清澈的灵水在珠子里微微摇晃,闪烁着好看的光。
我现在有选择权了,艾丽丝笃定地想到。
“你——不!”
艾丽丝随手将珠子扔进了身后的河里,然后自己也“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为什么!艾丽丝,你都干了什么!”白兔子在岸上急得浑身炸毛,眼睛瞪得老大。
艾丽丝任由冰冷的河水将自己卷进去,她悲伤地看着白兔子,眼中满是泪水,“我知道的,离开这里的方法是死亡,对吗?”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白兔子目眦欲裂,还在那里急得跳脚。
“再见,兔子先生!”艾丽丝沉入了水中,憋闷感和疼痛感袭来,她的眼前逐渐陷入了黑暗,只有耳边萦绕一声声的“为什么”还在回响……
四、
再次醒来时,艾丽丝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自己的右胳膊和双腿都打着厚厚的石膏,不远处的电视上正放着午间新闻,电视左下角的手语老师熟练地翻译着新闻里的内容。
“……陈某对涉嫌性侵13岁聋哑女孩艾某的事实供认不讳,目前森临县检方已经按照程序提前介入案件。下面我们再次回顾一下案件:本月10号,森临县特殊教育学校的13岁初二女生艾某跳楼自杀,现场留有一封艾某手写的自述信。信中揭发了星明特殊教育培训学校的创办人兼老师陈某涉嫌多次性侵的事实,警方随即在陈某家的地下室中发现了大量物证……”
“咳咳……”艾丽丝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哀鸣。
“艾丽丝!”趴在床边的女人抬起头来,她披头散发,一脸憔悴,通红的眼中满是血丝——是妈妈。
“呜呜……可算醒了,呜呜……”妈妈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艾丽丝却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丝半点的声音。
昏昏沉沉中,艾丽丝再次睡去了。时间就这么在昏睡和清醒中快速流逝着,两个月后,艾丽丝才断断续续地将这个故事讲给了她的心理医生。
这位平庸的心理医生是县妇联、县团委和红十字会联络邀请来做心理疏导的,他在病例中对艾丽丝所经历的奇幻故事做出了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
从精神分析的理论来说,那个狭窄的山洞、巨大的溶洞和圆珠状的灵水,都可以用以指代女性的性器官和当时正发生的性行为,这不难用心理上的逃避来解释这个奇遇。
只是关于艾丽丝为什么要将那个珠子扔进水里,医生并没有给出合理的分析结果,只是用含混的词句暗示艾丽丝也许心中存在着阴暗的一面。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猜测,就是艾丽丝是想再次回到那里——回到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境之中。她其实是生怕动物们恢复正常后,就再也不需要她了,所以她才将珠子扔进了水中。
当然,事实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毕竟他……毕竟我只是个平庸的心理医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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