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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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六期主题是：路随心定·孤老。

老杨和张阿姨一左一右地坐在单元门口的椅子上，两座雕像一般。

此时的老杨犹如置身于下雪的世界，而两米开外的树叶，却被太阳晒得卷曲着。或许，这就是遗憾的温度吧。

坐了有多久了？老杨自己也不记得。还要和张阿姨说点什么吗？没有必要了吧？

一位女孩儿从老杨面前经过，她牵着的小白狗一直向后望着，走得恋恋不舍。后面那只体型稍微大点的狗狗也是一样，在主人的拉扯下朝相反的方向行进。

不被祝福的感情，终究是要分开的。

老杨眨巴了几下干涩的眼睛，他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因为连续几日的无法安睡而产生困意。他想睡，多睡一会儿，如此便可减少清醒的时间，以免胡思乱想。

老杨相信，他看见的，张阿姨也尽收眼底。身不由己，狗狗的爱情也是不被允许的。不知道还可以再活几年，不能给儿女添堵。罢了罢了，全都罢了。

张阿姨坐不下去了，缓缓地站起身。

表面上丝毫未动的老杨对张阿姨的举动却是了如指掌，那对儿眼球向张阿姨的方向滚去，快要挤出眼眶了。

凭节奏，老杨断定，肯定是张阿姨的胃在作怪了。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他肯定会过去扶一把，再和她相互依偎着回家。

老杨的心愿，便是给张阿姨一个依靠，有立场的依靠。仅仅是为了这个立场，老杨就等了两年。

认识张阿姨的时候，她就独身，带着自小瘫痪的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她在居住的小区当保洁。

老杨与她住同一栋，楼上楼下。退休后的他为了安静选择独住，与儿子分开。看张阿姨也不容易，老杨有时帮帮她。

他喜欢看她傻呵呵地笑，她太容易满足了。在张阿姨面前，老杨觉得自己像个英雄，更有精气神儿了，仿佛又回到了退役前在大兴安岭扛着枪穿梭的年代，傲着风雪。

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说过她有多么不容易，老杨却清楚得很，她在强撑着，不敢老去，不敢倒下，儿子离不开她。

帮她做顿饭，替她暖暖床，不舒服的时候给她递个药。如此，她便不用再奔跑着照顾儿子。老年人的爱情，就是如此的简单。

只是，老杨放不开，张阿姨有老公。家庭的担子沉，那个男人的多年前就消失在了张阿姨和儿子的生活之中，与他人双宿，但法律上婚姻尚存。

几个月前，男人彻底走了。老杨对张阿姨的照顾心安了一些，他松了一口气，如雪后初见阳光。

老杨开始规划他和张阿姨的生活，有山，有水，有不太远的远方。他在内心守护着他和张阿姨未来的小家，有点神圣，他看到的是他还年轻，身姿挺拔。

那个硬朗的身影渐渐模糊，到虚无，触不到摸不着，儿子严肃的面孔倒是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儿子的脸有些大，有些暗。老杨是这样认为的。

儿子开门见山地告诉老杨：他不同意老杨和张阿姨在一起。

从儿子嫌弃的表情里，老杨已经猜测到了：从硬件条件来讲，他确实比张阿姨要优越很多。他有一份稳定的退休金不说，每月还有一笔来自部队的补助。本可衣食无忧，却要贴补另一个家庭。

这些老杨都没考虑，他也不在乎。他想和张阿姨生活在一起，共同走向生命的终点。仅此而已。

军队出身的老杨依旧保持着他作为父亲的威严，没有让步。中年丧偶，老杨一直单着，他以为他的余生就是散散步，探望一下儿子孙女，找老头儿下下棋。

张阿姨就在这样的平淡日子中出现了，她热情，开朗，善良，吃苦耐劳，贴心，老杨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她印在了心里。老杨打算为了张阿姨再年轻一回。

儿子也不肯妥协。总有突破口，老杨思前想后决定，或许可以从孙女入手，先得到一直宠爱的孙女支持，再慢慢说服儿子。

一次次的闭门羹让老杨越来越手足无措，就连孙女生病在家也还是无法前往。孙女是掌中宝，这可急坏了老杨，动了肝火，他也病了。

儿子帮他请了护理，本人并未出现。

老杨五味杂陈。眼前一会儿是孙女，一会儿是张阿姨，一会儿是儿子，一会儿又重影了，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左右脑打了几天的架，老杨一贯的硬气消失了。他终于意识到，他与张阿姨情分尚浅，未来已入迷途。

张阿姨的手轻轻抚了抚胃部，捋了捋头发，那些阳光穿不透区域的发丝，竟然看着也偏白，像挂了雪。她想说句话，又决定不说了，转身离开。老杨知道，张阿姨失望了。

老杨的听觉世界顿时关闭了，他清楚那是张阿姨离开的声音，像当年大兴安岭的雪，鹅毛般的，一张一张的，悄无声息的。雪落进心里，挂在心上，慢慢融化，带走了心上的温度。化雪比下雪冷。

雪融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