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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主题征文。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往事就像一张张牌，不经意间就被岁月的无形之手轻轻地捞起，重重地打开你尘封的心灵，让你不由得在回忆里继续着你人生的某一时光。
一 等待
“长清，你在里边好好的，听政府的话，我……”欣然吸了吸鼻子，右手按到肚子上，对着玻璃窗那边的丈夫说，“我，等着你，我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出来。”
“真的吗？欣然，真的吗？”长清猛地站起来，一边惊喜地迭声问着。
“坐下，058号。”一声冰冷的命令随之响起。
长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缓缓坐下去，“啪”的一下子，狠狠地打在了自己头上。
“长清，你别这样，”欣然揉揉红了的眼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在外面会好好的，会照顾好爸妈，照顾好家里，我们等你出来，等你出来。”泪水最后还是流出了眼眶，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滴，欣然徒劳地擦了擦。
“058号，时间到了。”旁边站着的狱警再次命令道。
欣然慌了一下，伸出右手，贴到了玻璃上，长清也慌忙伸出左手，在玻璃上抓了抓，想要试图握住欣然的手，用纱布包着的小手指碰到了玻璃，钻心的疼。
“欣然，好好地，好好地。”长清哽咽着，只能重复着“好好地”。
电话被挂断了，两名狱警一左一右把长清押起来，向着里边的门口走去，长清扭着脖子，最后看了看玻璃窗外面的欣然，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长清泪流满面，悔恨如同漫上沙滩的海浪，一浪接着一浪，瞬间淹没了他，令他感到呼吸困难，他想大口呼吸，他机械地随着狱警的脚步往前走着，他使劲儿攥了攥受伤的手指，疼，可是这点儿疼根本抵不上心上的疼。
想着欣然，他能说什么，他可以说什么，他想让欣然等他，可是他根本说不出口。他想让欣然离开，可是他又舍不得。
家里有年迈的父亲，有病弱的母亲，欣然一个人，又怀了孩子，她怎么熬过去，怎么熬七年，自己到底是鬼迷了心窍，还是猪油蒙了心，为什么去偷盗，还伤了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想着天上掉馅饼，想到这里，长清恨不得再给自己一下子。
长清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减刑，能够早日出去。
欣然走出监狱的大门，抬起手顺了顺掉到眼前的头发，望向远处的天边，那里的晚霞很漂亮，红彤彤金灿灿的一大片，很耀眼，她又把手放在了肚子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坚定地迈出脚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欣然下定决心，一定要照顾好公公婆婆，还有她和长清的孩子，等着长清出来，一家团聚。
监狱里的长清积极表现，努力生产劳动，脏活儿累活儿也乐呵呵地干，不偷奸耍滑，不惹是生非，闲暇之余，看书学习，进步很快。
家里的欣然过得却是很苦很累，欣然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亲戚也在父母去世之后渐渐疏远了，欣然和长清结婚，都没有通知老家的亲戚，所以她这边也没人帮衬。而长清呢，有个姐姐，嫁得很远，也不能随时来家里，本来他的姐姐也不喜欢欣然，嫌弃欣然家里没人，总觉得欣然配不上长清，长清要和欣然结婚，姐弟俩还吵过好几回，后来姐姐更不爱回来了，长清出了这事儿，都没通知他姐姐，欣然更不敢跟他姐姐说，所以现在，欣然一个人家里家外忙活，既要照顾年迈的公婆，还要忙着家里的小卖部生计，也幸亏家里有个小卖部，生计不用发愁，但是也因为家里有这个小卖部，村里人来买东西，总是爱说三道四，各种酸话，明里暗里地打听长清，出门走在路上，都会被指指点点。
一开始，欣然觉得特别难堪，也特别难过，总是夜里偷偷地哭，后来，慢慢地习惯了，也想开了，村里的三姑六婆，聚在一起，就是爱这样东家长西家短地八卦聊天，随他们说吧，自己照顾好公婆，管好家里，明年孩子出生，一家人等着长清出来。
欣然大方又开朗，村里人来买东西，挑挑拣拣，她从来都没有不耐烦，东西也实惠，老人小孩来买东西，也不会缺斤少两，有的时候还会多给一点儿。渐渐地，欣然与村里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外头来送货的时候，有看到的，会帮着欣然搬箱子卸货。
欣然把公婆照顾得也很好，做饭洗衣服，没有因为怀孕，就偷懒不干，好在家里现在也没有重活儿，婆婆因为想着马上要抱孙子，身体都好了不少，也能帮着欣然忙活家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欣然两个月去看一次长清，夫妻俩，一个在里边努力，一个在外面努力，数着日子盼着团聚的那一刻。
后来，欣然生了双胞胎，家里也过得越来越好，长清也被减刑了。可是，公婆却没等到长清出来，之前因为长清入狱，公婆就受了打击，后来因为孙子的到来，两个老人缓过来了，到了双胞胎欢欢和乐乐三岁的时候，公婆先后离开了人世。
欣然一个人带着欢欢和乐乐等着长清，直到长清出狱。
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她等回来了长清，却也失去了她的欢欢和乐乐。
二 告别
深蓝色的天幕上，圆圆的月亮悬挂在正当空，周围的星星在月光地映衬下，尤显黯淡。
北风呼啸着，吹在脸上犹如刺骨般地疼，远处的树稍在风中肆意摇摆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电影里突然蹦出来的妖怪，张牙舞爪。
夜已经很深了，欣然一直坐在湖边，痴痴地盯着远处的湖面，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这寒风的刺骨，在这空无一人的湖边，她再也不会害怕这张牙舞爪的影子，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孤寂，她多么希望老天能够垂怜，奇迹能够出现，那样的话，她可以用任何东西去换，哪怕让她失去生命，她也愿意。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所谓的知错能改，是有条件的，所谓的从头再来，也是有前提的。
虽然，她知道失去的一切永远也不能再挽回，逝去的生命永远也不能再回来，她仍然期盼着，卑微地期盼着，她的两个儿子能从那冰冷的湖面底下出来，哪怕是鬼魂，哪怕是要妖魔，她也不会害怕。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够让她害怕的事情了，她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就在去年的今天，农历的腊月十七晚上，被这片湖水吞没。
欣然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明明前一刻，家里还是那样的喜庆欢乐，孩子的爸爸出狱归家，又赶上马上要过年，家里的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吃着团圆饭，邻里来了，邻里的邻里也来了，祝福的，感叹的，贺喜的……祝福她苦尽甘来，贺喜她全家团圆，一波又一波，一波又一波，她都还没来得及回味这喜悦，下一刻，就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万箭穿心，隔壁的阳阳浑身湿透哭着来报信儿，她的两个儿子掉进了村口那片湖的冰窟窿。
她疯了似的冲出家门，向湖边跑去，跑掉了一只鞋，寒冬腊月里，没穿羽绒服的她甚至跑出了一身汗。到了湖边，她想都没想，就向湖中央跑去，刚跑两步，被后边赶来的邻居王婶拉住，旁边冲过去一个人。
“欣然，在岸边等着，冰面太薄，不能都过去，看，长清过去了。”邻居王婶一边劝她，一边使劲儿把她向岸边拉。
欣然茫然地扭头看向王婶，又顺着王婶的手指向，看到刚刚跳进去的丈夫长清，憋着的一口气突然间卸掉了，身上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向后倒去。
“欣然，欣然，”王婶也被她拽倒在地，好在有她拽着，欣然的头没有碰到湖边的石头上。
欣然抓着王婶的手跪坐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湖中央丈夫跳进去的地方，再也顾不得其他。
王婶也坐在地上，抱着浑身颤抖的欣然，看着欣然这个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叹了一口气，为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远处湖面上冒出了丈夫长清的头，欣然直起腰，又颓然地跪坐下来，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儿子。
突然，欣然推开王婶，嘴里喊着“欢欢，乐乐”，向湖面爬去。王婶被她一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欣然已经爬过去很远了，王婶只能在岸边干着急。
这个时候，岸边已经陆续过来了好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到湖面上去。
这个湖是今年夏天刚挖的，挖湖是为了改造这片土地，湖对面新建了小区，开发商与村里达成了协议，原来的村口改道，这边就挖了湖。
在今天之前，大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冬天不太冷，湖面上的冰也根本不牢靠，挖湖改造这片土地的工程队也没有意识到，这里根本就不安全，没有竖立一块“危险”的牌子，也没有派人守在这里，更没有围起来，村里的小孩子们看到这片变成冰的湖面，兴奋极了，周末寒假，三五成群地结伴在这里玩儿，直到今天出了事儿。
欣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像是过去了一辈子，又像是只过去了几分钟，在她快要爬到那个冰窟窿的时候，丈夫长清出现了，两个双胞胎儿子也出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儿子被丈夫举着推了出来。
“欣……欣然，别过来，别……过来，小心冰破了……”长清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传了过来，欣然停住了，再也忍不住，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她看着丈夫爬出来，小心翼翼地推着两个儿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当她抱住两个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的时候，心像是针扎似的，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下一下地摸着儿子的小手，小脚，嘴里喃喃地唤着“欢欢，乐乐”。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到了岸边，她也不知道救护车什么时候来的，她更不知道医生怎么进行了急救，她只知道，最后，她的双胞胎儿子，她的只有五岁的儿子，她的欢欢和乐乐，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不会喊她“妈妈”，再也不会对着她笑，对着她哭，对着她撒娇，她抱着两个冰冷僵硬的小身体，坐在地上，就那样坐在地上，不哭也不闹。
丈夫的哭泣，邻里的安慰，村里人的嘀嘀咕咕，这一切，欣然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就那样抱着她的欢欢和乐乐，紧紧地抱着，她就一个信念，她要一直抱着，谁也不能把他们抢走，谁也不能，直到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她睡过去之后，手也死死地拽着儿子们的衣襟。
欣然傻了，她抱着欢欢和乐乐的衣服，在床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说话，不哭也不闹，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更不知道休息，她就那样一直坐着，紧紧地抱着手里的衣服。
长清送走了欢欢和乐乐，给欣然看了无数的医生，欣然一直那样，傻傻呆呆的，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再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也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一直到今年的腊月十七，欢欢和乐乐的周年忌日，欣然自己走出了家门，来到了湖边，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湖边。
这个湖已经改造好了，周围围上了栅栏，种上了树，安装了路灯，也安装了“湖水深，禁止下水”的指示牌。
这一年的时间，欣然觉得就像是一场梦，梦里，她一直走在迷雾里，寻找着欢欢和乐乐，可是，她的前边看不见道路，后边也同样看不见道路，她一个人在迷雾里，一直转着圈圈，直到今天早上，迷雾里，她看到了欢欢和乐乐，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笑得很欢快，欣然高兴极了，想要走过去抱住他们俩，欢欢和乐乐同时举起了左右手，对着欣然挥了挥，虽然他们两个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欣然很清楚地知道，欢欢和乐乐在跟她告别，他们在说“妈妈，再见”。
梦里的欣然顿住了脚步，瞬间泪如泉涌，她眼看着欢欢和乐乐挥舞着小手慢慢地消失在迷雾里，举起了右手，也轻轻地挥了挥。
之后，欣然就清醒了，在欢欢和乐乐的忌日里醒了过来，她来到了湖边，她要跟儿子们好好地告别，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欣然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星星，她想，哪一颗会是欢欢，哪一颗又会是乐乐呢。
“欢欢，乐乐，妈妈好想，好想你们啊。”欣然呢喃着，“妈妈想去找你们，可是，如果我也走了，你们的爸爸怎么办？他没有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坐在旁边的长清已经泪流满面，他听到了欣然的呢喃，也听到了欣然的无奈与不甘，委屈与心痛，他抱住欣然，哭得不能自已。
“长清，你说，欢欢和乐乐会怪我不去找他们吗？”欣然问长清，声音很轻，像是含在嘴里，又像是怕被风吹走了。
“欣然，欣然，”长清紧紧地抱着欣然，“欢欢和乐乐不会怪你，要怪也只会怪我，怪他们的爸爸，他们的爸爸舍不得妈妈，爸爸不让妈妈走。”
“长清，你说，欢欢和乐乐在那边会孤单吗？他们那么小，饿了，冷了，渴了，怎么办？”欣然又问长清。
“欣然，欢欢有乐乐，乐乐有欢欢，还有爷爷奶奶，欢欢乐乐会和爷爷奶奶一起的，爷爷奶奶会给欢欢乐乐做饭洗衣服，会照顾好他们俩的。”
“长清，你说，我们将来过去了，能遇到欢欢和乐乐吗？他们会认识我们俩吗？”
“欣然，将来，我们一定能遇到欢欢和乐乐，他们不认识咱们俩，咱们俩肯定认得他们俩。”
“长清，你说，欢欢和乐乐在那边会上学，会长大，会娶妻生子，他们一定会幸福吧。”
“欣然，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会上学，会长大，会娶妻生子。”
“长清，你说……”
“欣然……”
风中的呢喃，一问一答，依稀又飘散，两个人的呼吸，彼此纠缠，彼此安慰，一直响在耳畔。
“铛铛铛……”城里广场的钟声响了起来，响了十二下，长清和欣然站了起来，彼此依偎着，最后看了一眼湖中央，又同时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星星。
“长清，你说，天边那两颗最亮的星星就是欢欢和乐乐吧！”
“欣然，是的，那就是欢欢和乐乐。”
“长清，你说，我们是不是得跟欢欢和乐乐说再见了。”
“欣然，我们好好地跟欢欢和乐乐说声再见吧。”
“长清，你说，他们能听见吗？”
“欣然，他们一定会听见的。”
“长清，你说，我们要笑着吧。”
“欣然，对的，我们要笑着。”
长清和欣然同时举起了左手和右手，就像迷雾里的欢欢和乐乐一样，冲着天边的星星挥着手。
“欢欢，乐乐，再见！你们一定要幸福！”
“爸爸，妈妈，再见！你们也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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