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不及回应的爱

作者: 恩亚 | 来源:发表于2022-11-24 14:33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午夜,愁绪纷繁的萤入梦不久便被冰冷空气唤醒,她单薄兽衣下,身体已经僵硬。
    脸颊一丝冰凉,什么东西飘入了窠臼。是雪,一片片雪花儿在飘,缓缓的,似在空中起舞。她抬起手臂,来不及触碰就化了。

    翻身看向黑夜,栖息神树的树盖下,雪,一片一片,飘着,舞着,缓缓旋转,似乎不甘落下。多少年月,中部大陆森林才凝成这晶莹洁净的灵魂,怎愿落而成泥呢。此刻的大地,满是肮脏尸骸和猩黑血酱,昔日整齐繁荣的部落景象只剩下荒原下一片狼藉。
    可怜她的父亲,为了部落,开拓守护一生,而今落得如此下场。
    这样的雪,真应景啊。

    獴部族壮大后,与周边部落在狩猎区的冲突越来越频繁,小规模战争时有发生,部族在父亲蛟的领导下鲜有败绩,狩猎领地愈发广阔。
    “只有将对手赶尽杀绝,才能安全地生存在领地上,”这是蛟在丛林生存中的坚定信念,自母亲被俘不堪凌辱自尽后,勇猛坚毅的父亲蛟变得越来越残暴了。
    公开反对这种杀戮生存法则的萤,放弃了整个部落走上流浪之路,偶遇了流浪者枳,一个身世不详的神秘少年,两人在原始丛林开疆拓土,历尽磨难。
    而后,前往黑石部落寻找灵兽幼崽的枳,被萤带回了獴部落,却引发了战争。

    “黑石派了一批人马来诛杀他,碍于父亲的威名不敢冒然进犯,”萤的长兄蚁因心疼妹妹,特地捎来消息:“他们正联合大石部落意图不轨,为了避免战争,父亲定要擒拿这外人。”
    蚁藐视枳,毫不避讳。
    这个全身白皙完全没有部落勇士气概的少年让他反感,若不是听闻他救了妹妹数次,他必定连营地都不会让他踏入半步。

    “那我们走便是,”萤拉住枳的手,准备从营地离开。
    部族勇士们已从古树上悉数回到地面扎营准备迎战,那些幼年和她一同长大的男孩们挤挤兑兑,想与这个身段矫健,一头浓密褐发的大眼少女套个近乎。
    “父亲知道你平安归来,非常欣慰,虽然他没说,但肯定希望你留下来,”蚁拨开人群,追了上去:“大石部族与獴族恩怨由来已久,迟早有一战,跟你们关系也不大。”
    兄长的挽留没有奏效,萤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性格桀骜比母亲更甚。
    “带上这个!”幼时玩伴蜂丢来一包干粮,他环抱住粗大的手臂,挤了挤眼睛笑道:“我们等你回来!”他的宠兽猪王张开大嘴露出獠牙,替主人彰显着过人实力。
    萤感到一阵温暖,回头轻轻笑了,惹起勇士们一阵骚乱。

    原野已近零度,风卷来刻骨寒意,若不是萤特地为枳准备了一套兽皮,他几乎冻死路边也不自知。迄今为止,枳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这个留着遒劲短发,脸廓分明的素净少年总是一副懵懂的傻瓜模样,只有握起那把角兽刀时,才会展示他拥有的并不属于原始氏族的神秘力量。
    在她看来,这个少年似乎代表了某种正义,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守护。
    自从枳与巨灵兽对视后,他似乎获得寻找其幼崽的使命。对于萤,如果不能寻回灵兽幼崽,她苦心初建的流浪者部落及其子民们,断然无法在巨灵兽的威压中继续安身。
    两个人不顾艰难险阻,长途跋涉于各个部族间四处寻找盗兽人下落。
    若不是俩人搅局,原始部落的部族们,谁会人人自危以至在食物短缺的冬季开启征伐呢?

    二、

    从黑石部落主动出击看来,灵兽幼崽的搜救之路终于有了线索,避开大路在丛林中穿梭的俩人,决心孤军深入黑石领地探个究竟。
    天色渐暗,冰冷的荒原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是石族联盟军,多达数百人,气势汹汹朝他们身后奔去。

    战争爆发了,得益于萤通过黑鸟传来的讯息,獴部族成功地阻挡了这次迅猛的进攻。
    双方伤亡惨烈,除黑石部族指挥官依仗异兽逃脱,来军被悉数斩杀。
    但蒙族营地被彻底践踏烧毁,神树伤痕累累,栖居在神树枝头的妇孺们,不少被残忍地扔下,尸体横陈在昔日平静的土地上。
    没有任何喘息,即使部落勇士所剩无多,首领蛟依然遵照自己血一般的法则,即刻召集二十多个尚能战斗的余勇出征,对大石部落发起了反攻。

    父女俩人在凄冷的荒野碰面。
    “你能在野地生存数月,已是不折不扣的蒙族勇士,宠兽已为你备好,我战胜归来要亲自赐封与你。”
    “谢谢父亲,”自母亲去世,俩人从未好好对话,此刻的萤也找不到新话题。
    “你兄长虽勇猛过人,但争强好胜不甚服众,为父征伐一生必有恶果,希望你……”
    “兄长智慧过人,没有的事,”萤知道父亲希望她回归部族,往日两个人争吵,父亲独裁的模样再现,便打断了对话。
    “父亲,”当她看见他苍白的胡须,心里生出些许悲凉:“一定要征战到死的那一刻吗?”
    这个戴着巨型兽人头盔,全身披满骨铠的男人迟疑片刻没有答话,翻身在棕熊背上离去。

    行军一天一夜,蛟攻破了只剩残兵弱将的大石部族。
    待萤和枳赶到,展开灭族屠杀的父亲,正要对一群孩童下杀手。
    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部族幼子,刚刚经历族人们被屠杀的惨烈场面,此刻似乎已经彻底接受自己命运,没有反抗没有哭泣,默默地闭眼跪在泥淖中。

    蛟挥起长矛准备挨个刺杀的瞬间,萤忽感身边一阵寒气,瞬猛之间,枳已从她身边移到父亲身后,拔出了角兽刀。这个被部族庇佑的少年,以毫无声息却雷霆之势的挥刀,砍下了声名远播的獴族联盟首领。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巨大的棕熊宠兽匍匐在地,勇士们哑然无声失去主张,从大石神树上掠夺战利品而感到心满意足的蚁,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他和他的灰狼宠兽龇牙嘶吼着。
    当他看见枳,似乎仍不信,他的父亲曾在这片原始森林,为了开拓领地,驱逐和杀死过无数野兽,在部落冲突中斩首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眼下却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外人手中,没有丝毫抵抗迹象。

    父亲死了,死同伴枳的手中,目睹现场的萤内心受到巨大冲击,一个是抚育她成人的父亲,一个是与她志同道合的伴侣,她失去立场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在这件事之间自处,眼看着枳被兄长众人绑定带走,自己浑浑噩噩游荡跟回了部落。

    三、

    冬天的夜更漫长了,世间一切沉寂在寒意中。
    雪已下大,白色的灵魂交织着,似乎要在世上再闹腾一番。
    她在父亲的窠臼中踱步,看着那满屋的兽皮兽角陷入沉思,幼时在父亲母亲呵护中成长的记忆已经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随父征战所见的人性堕落,曾慈爱坚毅的父亲变成了掠夺者,虽然带领部族走向了繁荣,但在她看来只是种幻象。
    使他人流血者,人也必使他流血,父亲一生如果能及时止步,就不至如此吧。

    她并不恨枳,几月相处的每一次丛林危境中,他对生命充满敬意,在与野兽的搏斗中从不伤其性命,在弱小的生命面前展现出无限关爱。虽然枳总是毫无表情,无视她的感受让她恼火,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保护她。
    慢慢地,当她猜想他的人格和动机,心里涌起的不再是猜疑,是种淡淡温暖的怨念,在数月的共处中继而对这个孤独冷漠的少年生出怜爱来,开始处处为他着想。她自小苦练体魄,从幼年起就随父开疆辟土,身经百战;但因性格要强,又与父亲观点不合,母亲过世后,她孤僻骄傲的性格从未如此娇柔过。她不知道内心已萌生爱意,那是人一生最初的珍贵情窦。

    巢缝中飘进了许多洁白的灵魂,落雪撒落窠臼上,有莎莎声响。
    当她想到明日,枳就要被押赴祭坛斩首,内心便悲情激荡,当残血映入脑海,她不敢再想,闭眼涌出泪水。
    她这一生何曾,将此寂到听见雪落的少女心,在这个少年面前全然敞开。

    咚,咚。
    萤睁开眼,疑惑心跳声竟可将昏睡的自己唤醒。
    推开栅门,从窠臼钻出来,寒风和着碎雪,洒在她脚下。
    雪小了,大地却茫茫白成一片,污秽被掩埋在深处。

    哗!
    神树抖落伞盖上的覆雪,雪团砸了下去,地上露出残存的尸骨,她从那宽厚的臂膀一眼认出,是蜂,那个为了能配上她而一直锤炼自己的少年,他的梦想尚未开始便葬身在无情的杀戮中。
    此刻,她对这一切感觉到无尽的厌恶。

    原野远处,似乎看得见稀疏的脚印,更远的地方有模糊前行的身影,那是祭坛的方向。
    她奔回屋内,披兽衣扎腰带挂短刀,系紧鹿皮靴从神树的藤蔓上荡落在地,伸手接住族人递来的装着热粥的竹筒。
    雪深没膝,她奋力疾走追赶过去。
    一阵风来,她将竹筒塞进胸口。
    她毅然决定去救他,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听任命运安排。

    四、

    “你站住!”蚁警觉地怒吼一声,挡在妹妹与仇人之间,两个负责押解的部落勇士摆开了迎战阵势。
    “这个给他!”萤将竹筒丢过去,蚁没有接,热粥洒在雪上融入了大地。
    “如果你敢替他求情,我保证连你一起送上祭坛!”蚁满目悲沧,父亲死去,部落没落,神树残破,突至的打击已经将他击溃,这一切都源于这个人,他的恨已经无以复加,任何阻挡粉碎眼前仇人的人都会被他杀死,但这是妹妹,世间唯一的血亲。

    “我会与你重建部落,如果你放了他!”
    “父亲亡魂未散,你竟说得出口,把她绑了!”
    “慢!”她脱下自己兽衣,走上前去盖在枳那被冻得黑紫色的皮肤上,她站在他身前,似乎在等他说话。
    枳感到身体的一阵温暖,抬起头来,从额发的缝隙中看向萤。
    这张永无表情的脸和如湖水般一眼见底的清澈眼神,让她永远无法理解。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萤心痛不已,不知为什么偏偏,她会爱上这样一个没有情感的人。
    枳摇摇头,似乎第一次听懂了她的话。
    只是这样简单的回应,萤的泪水喷涌而出,她猛然拔出短刀,斩向枳身上的藤蔓枷锁。
    太晚了,一切都在蚁的预料中,他一记重击将妹妹击倒在地。
    萤被绑定,将亲眼目睹血祭。

    部族祭坛被大雪淹没,只有獴图腾高高耸立在悬崖口。
    当枳被押来,族人们的怒火和呼喊声愈加壮烈,失去主人的宠兽盘踞在火灶边嘶吼,他们对要处决这个杀死一代雄主的人感到既恐惧又亢奋,似乎唯有撕碎来人,才能终结这场悲剧。
    带上兽人面具的行刑勇士将这个冻僵的少年的兽衣解下,剩下一副无论如何也撕扯不掉的角兽皮甲,绑在祭坛正中的图腾柱上,在极刑过后斩首的头颅将抛入无尽深渊。

    举着权杖的祭祀舞蹈过后,一支长矛穿透了枳的左肩,插在图腾柱上。
    没有任何喊叫,少年的身躯抖动着,血溢了出来,从他皙白的身体淌到白雪上,他抬起头,四下搜寻,当他看向萤没有性命之忧,便闭上了眼睛。
    萤的眼里溢出了泪水,她被绑在祭坛石柱上,挣扎着,朝着部族仅剩的几名勇士下令:“放开我!”
    又一支长矛穿透了枳的右肩,插在图腾柱上,似乎感受到痛苦,皱紧了眉眉头。

    “不要!”萤撕心裂肺的喊叫飘荡在山谷中,被族人们更亢奋的呼喊声淹没。
    “你说过的,部落战争不因他而起,父亲也已料到死期,他知道我们合力可以重建部族的,只要你放了他,我此生都……”
    失去理智的蚁将第三支长矛穿透了枳的右大腿,血喷薄而出,他的身体剧烈抽搐,头垂了下去。
    “够了!”挣脱了藤蔓的萤,飞奔过去,蚁手中的长矛已经呼啸而出,萤扑倒在枳身上那一刻,长矛穿透了两个人的身体,重重地插进腾图深处。
    “妹儿!”蚁的惨叫声回荡在祭坛上空,族人们惊诧了,呼喊消失了。

    “枳,”少女的泪水已经凝成了冰,她怜爱地看着眼前人,紧紧地抱住他,那一具冰冷的躯体。
    世界变得异常安静,片雪飘舞,层层叠叠在俩人身上。
    人群渐渐散去,宠物咽呜也停歇了,只有粗重喘息的蚁,绝望地跪倒在地。
    “如果你明白我的心,就点点头……”萤的话尚未说完,便倒在少年怀中。
    枳僵硬地抬头,被帝国驱逐后,他的情感被封印,那颗没有感情只剩天赋判决的心,被世间最珍贵的温情点燃了。
    爱将穿透一切阻挡,即使要为其付出惨重代价。它一旦被点燃,便拥有穿越不同文明、种族,甚至时空的力量,在它寻找归宿的途中,将照亮所经的每个角落。
    他似乎懂了,重重地点头下去。
    可眼前的少女,他在原始氏族唯一的伴侣,来不及等到回应,永久地闭上了无限温柔美丽的眼眸。
    大雪肆虐,天空像被撕裂,止不住的雪片不再犹疑,纷纷呈呈往下落。所有的一切,污秽也好希望也罢,都被着这灰暗原野中的漫天大雪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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