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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六，是一只猕猴，家里除了母亲、父亲，还有三个哥哥。从一出生，老王就这样叫我，因为我是母亲的第六个孩子，听着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个名字。
老王是我们这个村里出了名的耍猴人，我们日常相处很愉快，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常被我们戏耍，也气得拿鞭子抽我们，但那都是逢场作戏，不能当真的。
我很小的时候问过母亲，她为什么这么听老王的话，她说因为老王给了她一个家。在那个闹饥荒的年代，她在深山里生活，什么吃的都没有，眼看快饿死了。是老王带她回了家，给了她饭吃。她也愿意学本领，帮老王挣到钱，这样，他们才能生活下去。
其实，私下的老王还是挺好的，每次吃饭都给我们吃第一口，他吃剩下的。他还经常给我们洗澡，把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从小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很快学到了很多本领，立正、跳舞、拉车、爬竿、翻跟头、舞枪弄棒、走平衡木都不在话下。老王看到我这样特别开心，经常奖励我美食，我得到的美食比哥哥们加起来还多一倍。
但我有一个本领始终学不会：跳火圈。
我怕火，看到点燃的火圈就瑟瑟发抖。如果铁圈没有点火，我可以在里面翻跟头，但只要被点着，我就吓得钻进母亲的怀抱。
老王教了我三次，见我怕得厉害，就放弃了。他摸着我的头安抚我，小六不怕，我以后不让你跳火圈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让我们表演过这个项目。
老王经常带我们出去走村串户，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划一块场地，把锣鼓敲起来，大声喊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初到贵地，表演猴技，希望大家能多多助力和帮忙，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然后，他就让我和哥哥、母亲卖力表演起来。
他先让我们稍息，立正站好，然后拿出道具，我们就按照在家训练的那样，一板一眼地表演起来。有时候，他喊一个口号，哥哥"故意"没听懂，做了相反指令，他就拿出皮鞭假装教训哥哥。其实是老王演技好，皮鞭抽得响亮，都在地上呢，他并不舍得真的打哥哥，何况，哥哥也是听命令办事。村民们最喜欢看我们戏耍老王，摘他帽子、骑他脖子、扇他耳光······只要表演这一段，赏钱比其他时候多很多。
后来，老王娶妻生子，生了一个小王。小王是一个混世魔王，成天调皮捣蛋，经常被邻居拎回来一通骂。气得老王拿起鸡毛掸子要给小王一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可老王打他的时候总被他妻子拦下，说猴你都不舍得打，怎么舍得打自己亲儿子？老王气得扔下鸡毛掸子，出门抽烟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王长到了十五岁。可他不学无术，整天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老王带着我们走南闯北，经常不在家，回到家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小王根本听不进去。
小王在又一次和邻村人打架后，把人打到了医院，人家家属要告他，让他吃牢 饭。
老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他年纪轻轻就留下案 底。于是在医院给人当牛做马，苦苦哀求家属，念在小王是未成年人的份上放过小王一码。家属被老王诚心打动，同意私了，但要一大笔赔偿金。老王把多年走南闯北攒的所有积蓄全都赔了进去，这才解决。
回到家老王就一病不起，妻子一看今后没有了生活来源，积蓄也没有了，第一次动手打了小王。小王哭着喊，娘，我再也不敢了，明天我就去街头卖艺养活你和爹。
妻子停了手，问他，“你行吗?”
他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从小我就看爹训练猴，早就学会了。”
第二天小王拉着我们上街，学着老王的样子划了片地，清了清嗓子喊道:“我今天在此表演猴技，希望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可到表演的时候我和哥哥面面相觑，谁也不理他，任凭他怎么说都站立不动。饭是老王给的，钱是我们一起挣的，小王还把老王气病了，我们凭什么为了这个不孝子卖力气？我们就是要让他知道，老王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王见我们不听话，挥起了手里的皮鞭，啪！哥哥身上狠狠挨了一皮鞭，后背上一道血印子清晰可见。啪！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我急眼了，跳上他的背挠他、咬他，之前老王从来没有真的打过我们一下。周围的人以为我们又在上演以前的戏码，纷纷拍手叫好，还扔过来许多赏钱。
小王赚得盆满钵满，回家洋洋得意地向母亲炫耀，看，耍猴就是如此简单。他们买了一只烧鸡庆祝，完全没给我们吃一口饭。
我摸着哥哥的背，问他疼吗？
他摇摇头表示不疼，拍拍我的手让我放心。看着他背后触目惊心的伤，我第一次想逃离这个家，可是这还有我的母亲父亲和我的哥哥们，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想到第二天，他变本加厉。一天没吃饭的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可小王竟然叫我拉车。我拉不动，他又是一鞭子，可我没感觉到疼，因为我的母亲用身体护住了我，我看着她的背多了一个血道子，难过得掉下眼泪。
“妈妈，看，小猴哭了。”一个小女孩用手指我说道。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我。小王发现了商机，趁机又打一鞭子，母亲怕我受伤，紧紧把我护在怀里。
“哥哥，我给你我所有的零花钱，你别打它了，它好可怜。”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五块、十块、还有两个钢镚，全都放进了锣里。
小王安慰她，“没事，哥哥跟他们闹着玩呢，他们不疼的。”
我不想他再打母亲了，咬紧牙用尽全身的力量把车拉了好远一截。看到这一幕，人群中满是欢呼声和喝彩声。
回到家之后，他随便给我们扔点残羹剩饭，自己却是好酒好菜，好不快活。
之后的日子，他有钱花就大手大脚，没钱花就领我们上街卖艺。我们不听话，就皮鞭伺候，哥哥、母亲的身上总是旧伤叠新伤，我一直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不曾受一点伤。而且，小王总用我的眼泪赚银两，而打他们才会让我眼泪掉下来。
直到那天，他按照往常一样让我们卖艺，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喊：“这些把戏早就看腻了，有没有新鲜的？”
小王停下手中的皮鞭，“这位大哥，您想看什么？”
“跳火圈，你这些猴会吗？”男人不屑地说。
“会啊，我这些猴可是跳火圈的好手，可是这是另外的价钱。”小王说。但是他心虚得很，毕竟从没看老王训练过他们跳火圈，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自己硬着头皮吹牛，也是想着没准大哥也就是说说，提到钱就不会当真。
“我出两百，不过，得让这只小猴跳。”男人用手指了指我。
“没问题，大哥，您看好了。”小王见钱眼开，抻了抻手里的鞭子，他把母亲和哥哥拴在很远的地方，怕他们上来再护着我。
小王从工具箱里翻出了一个黑漆漆的铁圈，立在地上用酒精将其点燃。我看着远处的火光，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望着远处的母亲，迫切地想去到她温暖的怀抱。
任凭我如何哭喊，小王都不为所动。他对我下了口令，三二一，跳！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抖，看着熊熊烈火，没有任何办法能克服内心的恐惧。
啪！这一鞭子抽得我猝不及防，背后火辣辣的，原来这么疼啊，母亲和哥哥都在骗我。
啪！又是一鞭子，我感觉身体流出了粘稠的液体，可我依旧发抖，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啪！啪······我的后背一下接一下被鞭子抽打，渐渐地变麻木了，感觉不到疼，就是木木地，有点发胀。
见我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一动不动，人们瞬间没了兴致，纷纷喊道：“退钱！退钱！”
小王羞愧难当，把钱退了，蔫蔫地回家。这是他第一次没挣到钱，还丢了面子。
回到家，他对我拳打脚踢，把所有怒火向我发泄。我被他打得头破血流，还冲他龇牙咧嘴，有本事你今天打死我。我父亲再也看不下去，爬上他的背，抱住他的头，狠狠地朝耳朵咬了下去。
老王听到院子里一片哀嚎尖叫的声音，心里喊着，不能打啊，不能打啊······可躺在床上怎么也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断了气。
小王家办丧事，无暇顾及我们，我们也暂时松了口气，商量着如何逃离这里。母亲说，“就在三日后，老王下葬那天吧。我想再看他一眼，给他送个行。”
三天后的清晨，随着碗碎的声音，耳朵上缠满胶布的小王穿一身白绫捧着老王的照片出门了。
我和哥哥们奋力挣脱了铁链，又帮助年迈的母亲父亲解开枷锁，开启了我们人生中第一次大逃亡。
我们逃回了深山里，逃离了有小王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和父亲就相继去世了。后来，我和哥哥们也都各自成了家。虽然不是顿顿饱饭，但也不用饱受皮鞭之苦了。
若干年后，我们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就知道，属于我们这一代的苦难日子，终是过去了。
可无论我们待多少年，只要听到类似皮鞭的声响，或者看到明火，都会本能的发抖，想到那些灰暗的记忆，这是我们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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