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八方来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网图侵删

人到中年，总是有意无意地爱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经过半个人生的风风雨雨，那些往事却总也留不住，就像窗外那潇洒自在，去留无意的阵阵清风。

“解落三秋叶，催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自然界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或温柔，或猛烈，或狂乱，或萧杀，吹过四季，也吹过我们一年又一年的人生。

                        1.春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加上父母年迈，家中兄弟姐妹较多，一家人的生活完全是属于那种能把大家拉扯大就不错的状态，其穿着好坏就不能再有什么要求了。所以我们的衣服基本都是姐姐穿了妹妹穿，哥哥穿了弟弟穿，一年到头，很难能穿上一件新衣服。我是家中最小的，没办法只能穿着哥哥传下来的旧衣服。夏天还好，衣服简单，有套换洗的就不错。要命的是冬季，没有什么过冬的衣物，常常一件旧棉袄一穿就是一整个冬天。自然，那棉袄的衣袖、下摆都是油腻腻的闪着亮光，也因此常常糟到童年伙伴们的嘲笑，说我是个要饭的。虽说是小孩子们调皮，可那些笑语就像外面的寒风一样冷冷的，让自己受不了。

终于有一天，好像是在那年开春后刚上学的日子，我跟那几个孩子大打了一架，后面自然闹到了老师那里去了。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老师皱着眉，略带微怒地问道。

大家都不敢做声，我开口说，“他们笑话我衣服破旧，是个要饭的，我……，我受不了，所以就打起来了。”声音也轻轻地，细细的，好像马上就会被外面的寒风给吹走。

“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又是同学要学会互相关心照顾，怎么能去嘲笑别人呢？”老师是个美女，声音很好听，像山间的百灵鸟，“我们的生活不好也只是暂时的，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大家也就都有新衣服穿了。现在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学习，为我们以后的生活努力。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师希望看到你们比比谁的学习成绩好，而不是去比谁穿得好点。”

老师的话虽然说得很淡，但却像春风一样吹进我们的心里。从那以后，那些伙伴们也不再笑话我了，相反在学习上经常问我。

过了一年，到了第二年冬天，母亲给我织了件毛线衣，穿上后，暖暖的，柔柔的，整个冬天都像沐浴在春风里。

                        2.夏

那年夏天，天气好像特别的热。外面的太阳也白得晃人双眼，没有风，蝉一声也不叫。

父亲从地里回来，被汗水打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那瘦弱的身上，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因为热而泛着红光，刚刚用手擦掉的汗水不到一秒钟又从毛孔里钻出来，在父亲脸上细细地流着。

我把家里那把古老的蒲扇拿出来递给父亲，父亲笑呵呵地接过去一下又一下地扇着风。过了好久，红扑扑的脸色才好了一点。看着我笑道，“这鬼天气，热得人死，也不来一点风。”

“爸，我们去买个电风扇好不？村东小胖家有电扇，吹起来挺凉快的。”我说道，年幼的我根本不懂家里的艰辛。父母亲守着那一亩薄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父亲在外面做些手艺赚点钱，能把大家养活就不错了，哪有什么钱去买电风扇呢？而且，那个时候的电扇还是是个稀罕物，挺贵的。

“爸爸吹不了电扇，一吹就会感冒的。”父亲看着我笑道。

“怎么会这样呢？电扇吹出来的风不一样吗？”听父亲那样一说，我的心往下沉。想着，如果老爸吹不了电扇那是不是以后我们家都不会有电扇了？一时间，心里竟好生失望。

看着我不开心的样子，父亲又笑了笑，说:“不过如果你努力读书的话，等老爸赚到大钱了就给你买一台当作奖励好不好？那时，夏天再怎么热也不怕了，不过你要努力读书哦，不努力读书那可不行。”

听到父亲这样一说，我立马又开心了起来，好像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吹上电扇享受着那份清凉。于是，以后的日子，我学习就更加努力了，为了心底里那一个对电风扇的期盼。

时间易逝，一晃又过去了好多年，只是到了我学业完成的时候父亲也没有兑现他的承诺，我们家都没有买上电扇。直到自己毕业出来走入了社会，开始了漂泊的打工生涯，能挣到钱以后，在那个夏天才给父亲买了台电扇，只是那个时父亲已经不再有年轻时的风采。

当看到父亲坐在风扇前无比享受的神情时，我不禁想起当年他讲的“不能吹电风扇”的笑语。不知咋的，我眼里突然涩涩的，应该是窗外的风吹进来的沙粒迷了眼睛吧！我想。

                      3.秋

当山上的树木在飒飒秋风中飘落第一片黄叶的时候，山村的秋天也缓缓到了。而母亲，经过了一年的辛苦劳作，也开始准备出售她养的第一批小猪崽。看着凉爽的秋风里活蹦乱跳的小猪崽，母亲也兴奋得很，毕竟，她将用自己的辛苦劳作换来她的第一笔收入。

“五娃，等这一批猪崽卖了后妈妈就给你做一件新衣服啊！不然你老是穿你哥哥的旧衣服，委屈你了。”早在两个月前，当小猪崽刚出生时，母亲曾对我许诺。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一听说有新衣服穿，我心里也高兴得很。以后的日子每天也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忙来忙去。有时帮母亲去菜园摘点青菜，拔几个萝卜或红薯；有时去外面采摘些野菜，回来斩碎煮熟后都用来喂猪崽；有时在晚上母亲喂猪崽夜餐时帮忙搬一下煤油灯啊什么的。看着小猪崽一天天长大，我也挺高兴的，一边掰着手指头算着猪崽出售的日期。

在出售小猪崽的头一天晚上，到了十一点的时候，母亲又给小猪崽准备了一顿夜食，说是明天就要出售了让猪崽多吃点。养了这么久，看着小猪崽马上就要卖掉，我想，母亲心里应该也有几分不舍吧。

我帮母亲搬着那盏煤油灯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身后。刚走出厨房门时，一阵夜风吹来，没有灯罩的煤油灯瞬间被吹灭了，加上母亲身材矮小，提着那沉重的猪食桶很是吃力，在煤油灯熄灭的一瞬间，母亲也一不小心打了个颤，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了下去，不过那沉重的猪食桶却重重地压在母亲的脚上，我听到母亲痛得轻哼了一声“哎呦——”。

听到母亲痛苦的呼声，我也给吓住了，看着无边的黑暗，心里满是恐惧，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一边骂着那恼人的夜风。

“别哭了，五娃，妈妈没事，别怕啊！”黑暗中母亲把猪食桶挪开，扶着两边的墙站直了身子，又轻声道，“还好，猪食桶没有打翻，不然又要重新去煮了。”

摸着黑，我们回到厨房，把油灯重新点燃，我又更加小心地护着油灯照着母亲颤巍巍去猪圈的路，从背后吹来的夜风，凉飕飕，冷冰冰，就像地府里吹起的阵阵阴风。我头一次对这风充满了厌恶与恐惧。

第二天，我发现母亲的脚背都肿了，走路也一拐一拐的，邻居们问起时，母亲只是笑笑说不小心摔倒了。而我在心里又骂了那夜风千百遍。

那次小猪崽出售还好，十几只全都卖出去了，母亲也兑现了她的承诺，给我们一家人都买了布做了件新衣服。当我穿着那件新衣服在秋天的田野里奔跑时，吹着那凉爽的秋风，闻到了风中瓜果的清香，那是农村丰收的喜悦。

                      4.冬

乡野的风就那样吹着，从春天吹到夏天，又从夏天吹到秋天，当天边的第一场雪无边无际飘落的时候，山村的冬天也到了。那冷冷的寒风也变得无情阴冷了起来，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冰冷刺骨。

童年时艰难的日子就像烙印一样在心底深深印刻。多年以后，自己走入了社会，开始可以独立承担人生的风雨，我们的家庭条件也开始慢慢好了起来。可母亲却因为年轻时的过度劳累，落下一身的病痛，再加上家里的生活条件太过于困顿，母亲的病体一直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年深日久，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终于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冬天凌晨离开了我们。我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寒冷，窗外的寒风也一阵接一阵呼啸而过，卷着从天际飘下的几片雪花，好像也在为母亲的离去哀嚎哭泣。

农村习俗，有人去世都会做几天的法事道场，请村里道士过来念经超渡，以求得逝者早日脱离苦海，得已投胎转世。

母亲的法事做了四天，四天内都是寒风凛冽，阴云密布，偶尔还有几场冷雨夹着几点零星的雪花，给过来吊孝还有帮忙的邻居亲友带来很大的不便。不过，亲友们都安慰我们说，母亲这一生太苦，太难，这是老天也在为母亲感到难过。

听着亲友们的话语，感受着外面那凛冽的寒意，而我又再一次在心底暗骂这无情的寒风。

还好，在母亲出殡的那天早上，天居然放晴了。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寒意很浓，但东方的天空透出了一抹朝霞的亮光来，天上那一堆堆厚重的云层也散开来了。只是晨风依然很大，也很冷。外面的路上也早已结了层白白的霜，像雪一样白。

看着那初升的曙光，姐姐说，那是母亲心疼我们这些没娘的孩子，天才放晴的，她不会让我们在冷雨寒风中送她上山。

我听着，一时间眼泪如泉涌。想起母亲艰难困苦的一生，想起那些傍晚的晚风中那一声声呼唤，想起每次离家时母亲声声叮嘱，想起母亲望儿回家时的殷殷期盼……，只是今日一别，从此就是阴阳相隔，以后的日子，只有山依旧，风依旧，云依旧，而自己却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唤了。

看着灵前母亲笑意融融的遗照，我悲从中来，一滴滴泪水也飘落在阵阵冷风里。

                5.风从八方来

我要走了，在那个春天的清晨将再一次踏上出外漂泊的征程。

离家之前，我去了趟母亲坟前拜别。

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雨欺凌，坟头的泥土已经变成暗黄，有的呈现出一种深褐色，下了几阵春雨后，几点零星的小草也从泥土里钻了出来，舒展着纤细的叶子在清风中翩翩起舞，摇曳生姿。远处的山林间，有几树山花已经绽放，红红白白的，满山树木新芽初绽，绿意盎然，片片绿叶在春天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绿光。有风吹来，满山树影摇动，绿叶翻飞，在风中“沙沙”地响。

母亲，那是你对孩儿离别的寄语么？在那个世界，你过得怎样？以后在那些明月当楼、夜风轻吟的日子里是否会魂魄归来跟我们在梦里再见一面？

母亲，孩儿明天就要走了，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追寻属于孩儿自己的梦，如果您在天有灵，也请保佑孩儿以及我们这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吗？

母亲，……

青山无语，白云无言。独坐在坟头，看天上的那一幕湛蓝，太阳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痛，一滴泪流过了脸颊。

空山深幽，涧泉幽咽。偶尔的几声鸟鸣在山谷里呼应打破了这份宁静。听着山岭那一阵阵松涛，一声声鸟鸣，我的思绪也飘得好远，好远。泪眼朦胧中，只有那一阵又一阵的山风，也“呜呜”地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

                            ——2023.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