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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生活是乏味的,就这一点,苏叶早就想到了。她完全没想过会突然结婚,一不是恋爱脑,二不受时空限制,说人话就是不需要一张饭票来护持,从不觉得有人能养得起自己。不是说胃口多大,而是大家爱好想得怎么能全一样呢,正是因为此,养活本身不也就是被剥夺了自身生活方式的意愿了么?怎么可以,当然不行。
三是从小时候就没有同龄女童的幻想,洁白婚纱的新娘子,草坪牧师我愿意!她都没有,那会子电视剧可能还没有,要么就是看也会被忽略去。她喜欢的是刘晓庆的《武则天》,一开头那魔性的笑声就激发了某种原始的野性,快意恩仇,千里夜奔,都是最好最有趣的事。
认识张明的过程并不复杂,一个老师的饭局互相加的微信,加完了就忘记了,三个月都没讲过话。那天吃饭的时候印象也不深,张明戴眼镜,无框,很清爽,笑起来春风灿烂。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天马湖那边的新锐作者,说到这件事她很头痛,找他约稿也不容易,秦海晚报的副刊就那么大点,他那么一展开来说,估计一千字还未进入主题,豆腐块人家是看不上的。
也就并没有提到约稿的事。手边的作者够用,也很勤快,时时报备通有无,就像一家亲那样相亲相爱,每个周六日加起来顶多八篇文章,不是难事。稿费还算优渥,时不时老师会强行加塞一篇,心底虽说不屑,表面总要应承得体,笔名小双的文笔一点也不好,介于乡土和空灵之间,俗称就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可不能那样说的。
这个人身份特殊,是老师的情妇。第一次见就知道了,很好辨认,坐在一起,少言寡语,一问摇头三不知,着实敦样,蛮适合这种特种事业的。在五粮液大酒店是个前台,三千左右加提成,啤酒瓶盖还有一些税务开票什么的,下来五千左右没大问题。
之所以有这层关系,还是要镀金,老师一边笑着说,小双啊,这是我的好学生苏叶,你呢,得多学着点。立马喏喏应答,谦恭有礼,对苏叶投以善解人意一笑。长发漆黑,有点玉女杨钰莹的我见犹怜盈盈一握以及丰腴身姿,苏叶拿啤酒杯喝了一个。心底有点不是滋味,觉得无聊,这种饭局就是一堆人侃大山,高雅而低俗。
借口出来打电话透气,张明刚好也是出来接电话,同一时间转头看到对方一愣。原不信人之间的某种感应,应该不是一见钟情,张明在床上对她说那是一种心悸的感觉,苏叶哈哈笑着说,你这是心脏不好吧,可别介,我最怕这个了,我爸就是心脏病死的!
张明的语言能力肯定不差,学贯五车也差不多,三个月没联系结果一联系聊三天,两个人后来困到不行才约定好时间固定聊。说不完的话,源源不断,从潜意识里冒出来如没了井盖的管道,有点可怕,这就是爱情来了吧。
从前我完全自由,有了你总觉得一天在发烧大热,明明,我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呀。张明说你是个傻瓜,那我们就一起去死了吧,殉情!
哈好呀,殉情多浪漫。听过吴秀波的《殉情》么,走就走吧,你不必回头,别等到天堂关门以后——说是当时这大叔以为绝症不愈,特别绝望写了这首歌,同女友抱头痛哭。
没听过。但是后来不也就这样了?
嗨,你们男人看问题太单一,要懂得时不时倒立一下看起来才会不同,才会五光十色,懂不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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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双的稿件给安排这个周六,告知了她,开心的什么似的。其实也谈不上文笔多差,写得是童年观看杀牛的全过程,血淋淋的,女孩瑟瑟发抖内心震动,忽然抽离了思维联想到了人生,这个人间,最后升华了起来。
一千二百字,排在第二,头版是常驻作者。
这个位置若无关系肯定是不成的,也没什么,本来苏叶的工作也是老师给直接介绍的,况且这么一个小女人,钱吧也不能算没有,场面也见识过些,唯剩下白纸黑字变铅字的神奇魔法,也不用付稿费,这个是荣誉,谁也不能小觑。
一下就跻身上流人格一般,小双说,苏苏——这是她特定的称呼方式,亲切不失特别。
苏苏,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请不要留情面,我是真正热爱你们这些文化人,很多东西我都不懂,你帮我多看看呀。
哪有的事,连错别字都没有。况且穆老师给你把关,没有可进步的空间了嘛。
你太会说话了,苏苏,我就爱跟你聊天。
我也是呀,双姐姐有空过来这边玩,我带你去吃那家超级好吃的凉皮。
好呀。
张明的微信发了个表情,意思是你在干嘛,有时间吗。当然有呀,你我能没时间吗?苏叶的讲话方式就是这样的,招牌式一般,穆老师突然来电说广电那边有个饭局,有个好男孩想要给她介绍。
她隐隐暗笑,哪还要啥好男孩呢,眼前倒有一个。没办法,对张明发了条语音,哎我临时有事,今晚不行了,明晚。
好。张明干脆利落不询问原委,这是苏叶最喜欢的状态。恋爱即便婚姻,自由同样摆在前排,这样的时代面对机会都不能完全退缩,无动于衷,悄然隐去,事了拂身。
最主要的是穆朗从北京回来了,这个所谓的好男孩就是穆朗北京艺考的同学,穆朗没中选,好男孩入了,趁空挡回秦海绕一圈儿。
饭局主要是围绕这件事的,穆老师并不知道几年前穆朗和苏叶之间的小暧昧,石城提醒过苏叶,没用的,没希望的——苏叶不高兴是因为,没想过以后的事,才十六七的年龄,想那么远做什么。
穆朗外形俊郎优异,身高有点减分,这和没考上也有一定的联系,168净身高,穿增高鞋差不多隐约173左右。
小双没来,在城郊当厂长的师娘来了,好久一次见到大帅儿子,那还了得,立刻交代了手上的事就回来了。
张明出于偶然,那次完全是因为作协的一些事宜需要请教穆老师,他刚好出了一本小说短篇集,还未印刷出厂,但这不是问题,其中有一篇得了省级奖项,可以分到一套房子以及入作协的机会,工作事业联合丰收。
苏叶自然是知道的,前途无量啊,不像自己,已经好久不写手都生了,从前还会在网上写,遇到纸媒也能发表,稿费最高的时期都过去。
千字三百已是浪漫,目前工作的版面按照一篇一百五,好一点的两三百不等,靠这个钱肯定不能活。
文化就像翅膀,然而生活却是插翅难逃的事儿,有饭局便也就去,有些机会说来就来,转瞬即逝。
至于说动心,每个人也许都有,但是后来细想哪个不是晓之以理的权衡过利弊?暗示的筹码和对方能给的,殊不知最初的就已是最好的了。
大踏步挥手道别迎向新生才是正途。这个世道说跳车逆行而归,可以那么说,却不会那么做,大家制衡彼此叫对方放下武器,说它冰冷干扰亲密的连结,然而第一各取所需,第二腰后会别着备用武器。
穆朗是有女友的,大学相识,后来毕了业准备艺考,借着老父的人脉,然而功亏一篑。后来又和最红的本地主持搅和在一起,穆老师未必不愁,不过自己操劳的半生,勾心斗角的也是累得倦怠,看着这个自己一个模子拓出来的小孩儿活泼泼热闹闹地,也由着去。
苏叶见到穆朗就一个熊抱,穆老师和穆师娘看得也觉开心。就喜欢苏叶这种简单的纯粹,偶尔世故隐藏不动声色,有些时候明明知道她别有所图,也愿意成全她。
她有这样的价值与魔力。
师娘知道小双存在,不过无所谓,不撼动根本以及对于工作的热爱。对于儿子的情感深厚然不通过语言肢体来表达,更接近于分居的状态,穆老师晚上会去李双的公寓过夜,家中有钟点工帮忙打理,也是干净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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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记得十年前,通过石城认识穆老师的时候,有演员梦,那会儿有一个比赛在电视上海选,需要空旷无人的场地彩排,她选的是一人戏。
论合作没把握,一个人好控制,无实物表演一个吸毒女进了铁窗后母亲过来探视的从不见到见,再到缓慢崩溃倒在地上,母亲离开后犯了毒瘾——出题目的老师激赏她有这个选择,也期待她的表演结果。
空场地就是穆老师闲置的一处房子,好巧那天穆朗就回来了,他无意旁观了苏叶内部潜藏的爆发力和全程超越。
知道后面有人在看,越发起劲,人生和生命都需要观众——她知道是穆老师的儿子穆朗。
他忍不住鼓起掌来,苏叶昂头骄傲地微笑,像一道耀眼光芒。
苏叶没受过专业训练,交报名费的钱还是母亲向同事借的,当时父亲刚过世不久,家里没钱,丧葬费当初都暂且向二叔家借的。虽然很快就还上,就感觉而言苏叶有些震动,人没钱是不行的,没钱就什么事也做不了,比如说要去北京参赛,需要衣食住宿报名费,一度不想去,不想母亲为难。
母亲很支持她有梦想,无论是写作还是看书还是说表演,也许是明天,但不会是今天,母亲说,所有的今天都是在积累,谁知道哪一个今天就是某一天的厚积薄发。苏叶十分感动,觉得无以为报,觉得自己太没有用,那些爱好都是花钱的,就没有赚钱的——如果是李双那样,谋到一份职业,认真操作小心慎重温柔可人步步为营,那样母亲就不必如此辛苦。
但既然如此,想法是想法,个体不被整体吞没和分割,是好的,穆朗这么说的。他从小没大抱负也不缺钱,想上哪上哪,无论怎样做都容许失败的发生,他说苏叶有天分,可以尝试考艺校。
不用,我只是玩玩而已,其实我更爱创作笔下的人物,翻云覆雨,一切由我。
这么说着心底明白,现实不容许罢了,会说许多借口,说演艺圈物欲横流容易迷失自我或人格,归根结底是没有入场费,这个说出来也没有用。
你可以和我一起考。
你的认可对我就很够,但是相对而言,写作更符合漫长的修心,我会害怕迷失在人群之中,即便很多钱,却步步维艰如履钢索。
到了北京考试的那天,穆朗陪着去的,苏叶找了个化妆师化了烟熏妆还有颓废的样子。正是知道也许不会成功,才如此发力的吧,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一个偏僻闹市离远的办公楼第二层,走进去的时候穆朗冲他比V字,有两个考官,有一个觉得值得商量,演到毒瘾发作时已浑然忘我的状态,忽略了女考官似在喊停。后来多年后有个长期合作的编辑老师对苏叶说,你用词用句有时奇谲偏僻,却有特殊魅力和能量,说句不好听的,矫情的力量——瞬间又挣脱这种矫情的束缚绳索,豁然开朗,肆意飞扬。
这种自由,在这个时代稀缺。人们为爱痴狂或不敢确认爱,你却爱恨自负,随心而走。
苏叶也没有隐藏内心深处的想法,直抒胸臆:黑裙老师,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你对我之知遇如同再造。倘若你曾经某个时刻没有发掘我,我可能也只是写写罢了,我的这个编辑说起来就是闲职也不可能永久,但我内心的写作那颗不死心再度被燃烧。
黑裙说,我们是一样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天真诱惑的小女孩,魅惑风情心中自有天地风景。
苏叶的笔名是刺杀1985,为啥是这组数字想必清楚,那是她生命起点的年份。为啥要刺杀,她想要从新来过,忘掉过往,在文字世界里当一个导演,做好自己的戏剧,描绘心景,青春再次盛放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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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明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张明写得题材偏正统,苏叶喜欢的是生活中的他不是文字里的他,这不冲突。她未给他看过自己的文字世界里的飞翔或缠绕,做人要懂得分区,她喜欢张明退后的个性,慢吞吞地会带来某种熨帖温度,不如说是她怀旧薄凉的岁月。网友之间的你来我往有时也开玩笑,始终明白距离看似最容易打破,但就尘世男女基本无法突破的,需要时间金钱精神乃至于不确定性强悍应对,没人喜欢这样子的游戏。就算是生活中的匹配,都有可能分分钟解体。
有时会就专业性的事请教,也属于相敬如宾的程度,低温的感觉很好。太热烈的无法持久,从前撕心裂肺爱过恨过的疯狂,还有傲慢与飞升的愿景,的确就是圆的,绕来绕去还是最老的那一批人儿在周围,说不上有多好,但会有心灵的归属感。
拒绝漂泊,文中的宿命感来自现状的安稳。现实的她已经不再似火般燃烧,灰飞烟灭的意义有什么又为什么。
有一天苏叶突然想到当时本来还准备了一出独幕戏,是自己写的脚本,大概十八页纸,讲述一个孤独女孩的幻想中的故事,亦真亦幻。后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觉得自己没人支持无后台,就只有自己准备,没选中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是忍不住落泪。是一种郁结情绪,在公交车到北京站的途中,穆朗假装没看到她的泪。她也不想就此说什么,面对自身处境的边境的无力感谁又能说什么呢,都显得苍白……
穆朗说,那个戏,有机会我帮你推。
谢谢你陪我发疯,陪我试探认知这个世界,突然之间苏叶觉得自己长大了。
需要考虑一些现实的事,比如说稳妥,处理好和自己的关系,和外部的关系。
下了火车他们回到那处住所,因为是自己练习过很多次的那个小剧本。她决定给穆朗完整表演一次。让穆朗扮演一具尸体,是女主人公深爱的人——深度醉酒后醒来,我的地板下有一具尸体——是这样展开的。
创意来源于多年梦境里不断复活的父亲,她总认为父亲没有死去,只是一场幻梦就可重新来过。
她滴下泪水,歇斯底里,他吻住穆朗的唇,穆朗扮演尸体真是暴殄天物。起初只是听到地板下似乎有人低语,后来撬开地板看到完好无损的男子。至于为何会如此,何以生成也不知道。
从故事版本的角度,它已经开始轻度腐烂,每天醉酒,每天醉酒,往复了几日,但是总能够听到那个声音,你孤独吗?没有我,你可否孤独。
她吻住穆朗的唇,后面的事自然而然地发生。知道没有未来,往事没有出口,苏叶从不会想,苏叶只是微笑地看着穆朗的朋友穆老师口中的好男孩,究竟是怎样的。
那天的事,后来没有再提,沉入深海的船。
几年后穆朗和另一个女孩结婚,眉眼接近双姐姐,不知为何就是会有这种想法。苏叶和张明一同前往,穆老师很开心,人显得不再锋利无比,人老了总会有些善良敦厚的出来。
回家后把那个多年前的小剧本改写成了一个比较诗化的小说,发在一个朋友介绍的网站。然后就忘了,白天很忙,夜都变得短了。她甚至忘记了最初的雄心是什么,也不是那么重要,写文的基础应当是安宁平静的心,目前的她具有。张明不会有很多时间打扰她,接近同居朋友,偶尔聊天也不用深入,感到轻松。
红尘男女的文艺心需要适度的距离才不会刺伤彼此,他们且都深深知道。
叮,有一条信息传过来,请看一下消息。
有一个叫黑裙女孩的编辑说要推荐她的稿子,她简直乐不可支,实际上这么多年流转,无论是通过石城也好还是穆老师也好,张明穆朗李双,文字相但有无关的不纯粹。
黑裙问苏叶这个文背后的立意,苏叶缓缓地讲述了这些年的故事的梗概与脉络。网络茫茫,信任也如此容易,每一个故事背后承载的并非只是叙事和技巧,更多的是情怀与支撑,甚至是全部的摊开手向上的支出和召唤,与给予。
黑裙说,我能感受到背后真实的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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