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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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爱就扬了它

南枝迄今为止最得意之事有三：一是初恋男友是她现任老公，他们打破了校园恋情毕业即分手的魔咒，羡煞一众吃瓜群众；二是学医八年，男友为她放弃家人安排的优渥生活，在这个城市打工，守她四年；三是婚姻延续了爱情的美好，结婚三年，他们依然很幸福。

这样幸福的南枝可能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她会亲手接生老公与别人的孩子。

事情从哪说起呢？命运的齿轮从南枝换工作单位后开始演绎另一段故事，比大戏都精彩，南枝后来无数次想，假如她没有换工作，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她挥动了蝴蝶的翅膀，于是一切都变了。

南枝在A市最大的公立医院工作了六年，因为技术精湛，认真负责，不到35岁已经升为主治，虽荣光无限，却无法顾家，大医院的病人约床都在一个月之后，更何况作为妇产科医生，更是人命大过天，孩子什么时候想来到这个世界，她就要什么时候上班。

老公秦霄一直对此意见极大，说她是工作狂，报怨自己是丧偶式婚姻，没老婆更别说孩子。南枝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从时间紧张，薪资较低的公立医院辞了职，换了一家口碑一流的私立医院，薪酬高不说时间还相对自由。

这一切秦霄都蒙在鼓里，南枝想送给老公一个惊喜，她偷偷背着老公调理身体，积极备孕，想在35岁的时候送给自己和老公一个爱的礼物，迎接他们爱的天使。

然而南枝万万没想到，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就看见了秦霄。就见向来表情淡淡的他，慌张地抱着一个大肚子女人闯进了妇科，头也没抬地求她，赶紧救救他的老婆和孩子。

南枝刷地一下直立起来，像一只被烫到脚的兔子，雷劈了一样愣在当场，躺在床上的是他的老婆孩子？南枝先是愕然，继而不信，泪水却早已无声无息爬满一脸。还不等南枝采取什么行动，跟来的护士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他推了出去，“林医生，您先休息一下，我先去给病人量血压。”门在南枝面前嘭地关上，也惊醒了南枝，她是个医生。

她没有选择，来不及平复心情的南枝戴上手套，换好口罩上前问诊，宫高，腹围，安排B超，哆嗦的双手在按上病人高耸的肚子时神奇地稳定下来，“问题非常简单，从我的经验来看孩子已经39周左右了，羊水泄漏，不过也还好，超过37周了，不算早产。”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个女人嗫嚅地说：“医生，你能不能给我丈夫说孩子才37周，这样就是早产，我老公知道后会更疼我一些。”

早产？丈夫？南枝望着满眼惊慌、忐忑不安盯着自己的女人，心里的那口气蓦然地松下来，“呵呵，原来，如此。这顶绿帽子秦霄不知戴得可舒服。”南枝心里恶劣地想着。

“这只是我的经验，具体情况还要做完B超才能确定，病人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多想，我去开医嘱，护士等会儿会推你做检查。”几乎是一瞬间，南枝决定先安抚住她。

回到办公室，南枝坐在椅子上又笑起来，压抑地闷闷地笑着，浑身颤抖。开好医嘱，南枝让护士把人推了出去。

把整个身子窝在椅子里，南枝习惯性地用手指轻扣着桌子，思绪万千，戏已经开场，由不得她叫停，生旦净末丑，剧中人物轮番登场，因了南枝不同的决择，演绎着不同的结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听那女人话里的意思，两人起码好了八个多月了，只不知秦霄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心情，南枝一时觉得畅快，一时又替他悲哀，那么多年的感情，看到他被人骗，做冤大头，心里竟然愤怒多于憎恨。

南枝深吸一口气，纤长的睫毛遮住所有的忧伤，尝试理解秦霄，十几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扔就能扔的，再加上他妈一直在催他要孩子，他压力也大，南枝这样催眠着自己，脑海中浮现出两人甜蜜的过往，冬天飞雪他时时暖着她的手，说她的手千金不换，是迎接天使的手；出差归来抱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闭着眼睛轻嗅，傻瓜似的笑着；答应他求婚时满大街告诉路人他的喜悦，收获一大票祝福的孩子气……

太多了，多到塞满了南枝前半段生命每一个角落，“混蛋！”南枝咬牙恨恨地骂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自己选择的男人，自己选择的人生，哪怕跪着也要走下去，长了毒瘤，切了就好，只要他愿意悔过自新，南枝看着电脑里传来的B超检查结果：孕三十九周，宫高36CM。真是讽刺，她是他的女人，孩子永远是她的孩子，却与他无关。

这次的教训应该也足以让他清醒了，南枝从电脑里打印出报告，从工作服里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站起身整理一下仪容向外走去，她决定告诉秦霄真相，结束这场闹剧，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

正是午餐时间，病房楼道不时有急匆匆送饭的病人家属，南枝下了楼梯找到那女人的病房，打算将秦霄叫出来，不，或许应该叫病人家属更合适，南枝苦笑。

还没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质问声：“霄，你什么时候离婚，你难道没听医生说吗？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来，又是早产儿，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咱们孩子不能还没生下来就是个黑户，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女人话音刚落，秦霄略焦急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响了起来：“住口，这里是医院，你也不是街上的泼妇。”似乎觉得不妥，话一落下又赶紧安抚。

“南枝那个人我了解，她在大医院工作，又爱面子，人又单纯，就是受不了别人对她好，我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愧疚，到时候再让我妈用不能生孩子这事儿拿出来说项，她因为愧疚就算不净身出户也绝不会染指我这一份，到时候什么都是咱们孩子的。”

南枝趔趄着退到墙根，内心鼓胀得炸裂，“不愧是我的枕边人，真是把我了解得透透的。原来你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屋子里秦霄还在柔声细气地跟那女人说着什么，南枝无心再听，强忍着冲进去把他们脸打烂的冲动，转身急匆匆离开。

这血淋淋的现实把南枝心里仅存的那一点侥幸彻底幻灭了，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她笑了。渣男配贱女，这理当是天生一对才是，她感谢上天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好哭的，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南枝静下心来，为自己冲泡一杯浓茶，准备下午的坐诊。

这一天下来也没出什么紧急病例，南枝顺利地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刚到家接到了秦霄的电话，说是事务所接了个紧急的案子，不能回家，“好得很。”南枝想，正好自己可以理一下思路。

坐在寂静的屋子里，南枝冷静地拿起笔一如当年学习做思维导图一样一条条写着：“首先房子是父母给自己的陪嫁，所以与他无关；其次离婚后只是失去一个渣男，降低了未来人生中的潜在损失，当浮一大白；最后，一旦离婚，父母只会开心，毕竟从一开始爸妈就没同意过我跟秦霄的亲事，是我死乞白赖要嫁给他，我爸妈这才不得不同意。”

南枝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父亲教数学，为人严谨端方，母亲是美术老师，美丽温柔。最美好的爱情不外是你在闹，我在笑，南枝在这样温暖的家庭，嗑着父母爱情的糖长大，对自己的爱情也充满了期待和向往，连青春期的叛逆都未曾有过，唯一违拗父母的一次就是固执己见地选择了秦霄，却错得离谱。

她现在仍记得母亲与她说的话：“南南，小秦非你良配，一来他父母功利性太重，凡事利益为先，锱铢必究，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很难与你福祸相依；二来小秦家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尚未嫁过去，他母亲已经在我这里抱怨你太重视事业，她儿子被慢待了；最后就是小秦，不论他父母怎样，终究与他相濡以沫的人是你，可每次他父母数落你，与你有争执他可曾有一次替你发声，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男人你嫁了就是一场豪赌，你确定还是要嫁吗？”

母亲当时担忧的表情，苦口婆心的话一点都未曾影响到南枝的决心，她坚信秦霄能等她四年，就一定能相守一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南枝困惑地想，应该是他们婚后三年无所出吧，公婆无数次地摧生，可南枝那时正在职读博，实在精力有限，就与秦霄商量能不能等博士毕业再考虑孩子的事情，秦霄虽有意见，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公婆知道后大发雷霆，说的话难听极了，为这事还去声讨了南枝的父母，说他们教子无方，气得父亲血压都高了，南枝甩甩头，用手按揉着太阳穴，“我可真傻，居然原谅了公婆，相信了秦霄父母只是盼孙心切失了分寸的鬼扯解释，真是多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南枝这一刻无比地鄙视自己。

多思无益，既然已经决定了，南枝便不再纠结，曾经互为心肝，既然坏了，切了就是，肝脏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还能获得新生。南枝扔掉手中转动的笔，推开椅子站起身准备洗漱睡觉，明天就与秦霄摊牌，成全那对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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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发，准备出发。”南枝设置的工作铃声忽然响起来，在寂静的房间犹为响亮，南枝职业性迅速接起电话。“林医生，你上午接诊的那个病人现在发动了，可能要生了，胎心监护有些缺氧，值班医生已经给她安排吸氧，手术室也已经在做准备，需要您马上过来一趟。”

护士长急促的话音刚落，南枝马上开口：“好的，我马上到，请值班医生继续胎心监护，挂催产素。”

南枝拿上车钥匙冲出房去，这时她才恍然惊觉，无数个这样被突然召唤的夜里，一年前秦霄就已经没送过她了，她可真是迟钝又粗心，网上有一话说得好，你的陪伴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而秦霄的心早就不在她这里了。

南枝一路飞奔来到医院，护士长迎过来随她边往办公室走，边汇报病人情况，南枝迅速换上工服，与护士长一同往手术室走去。

远远地看见秦霄抱着头坐在手术室外椅子上，南枝走到他身边站定，他才下意识抬起头来，看清南枝的一瞬间，秦霄的瞳孔蓦然放大，跳起身来，“南枝，你怎么会来，你怎么知道的？”秦霄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像一只被打蒙的老鼠在地上划着圈子走着，忽然他停下身子，冲着南枝吼：“不对，上午是你对吧，就是你没错吧，我说怎么护士把我推出去了，你对小萍做了什么，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我的孩子如果有事，我不会原谅你，我要告你。”

护士长惊愕莫名地看着这一切，迅速挡住向南枝冲过来的秦霄，“病人家属请你冷静，你爱人现在有些缺氧，而且宫口到现在都只开了四指，林医生医术精湛，有她在病人和孩子的生命会更有保障，请你配合我们的治疗。”

南枝看着秦霄那张扭曲的脸，从来没觉得这么陌生过，有些东西随着他的吼叫从南枝的心里流走了，南枝感觉心脏的淤堵都散了开来。“所以，病人家属，你是否选择我对你妻子施行手术治疗，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你有选择的权力。”南枝平静地说完，秦霄的脸一刹那变得雪白，“南枝，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有这个孩子，六个月时我托人做了B超，说是个男孩子，你是最好的医生，请你一定救救他，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护士长，安排术前谈话，签署意见书。”南枝绕开秦霄走入手术室更衣消毒，手术室的门在背后缓缓关上。

手术很成功，是个漂亮健康的男孩子，孩子的母亲疲惫苍白又满脸心疼地看着小家伙，冲我说：“谢谢医生，谢谢您。”这一刻，南枝忽然有点可怜这个女人，她应该也是遇人不淑吧，所以才想拼命抓住秦霄这根稻草。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南枝木然地站立着，浑身无力，护士在帮她解手术服，“林医生，真是辛苦你了，你要吃个巧克力吗？”

“不用，谢谢，我略坐一会儿就好。”南枝回头对护士说完，洗净双手，走出手术室。

“南枝。”秦霄见她出来立刻走上前，双手在身前交缠搓着，南枝立定身子静静地看着他，“有事吗？”秦霄不说话，“没事的话，我正好有两件事交待你。”南枝示意秦霄往前走到拐角处，从工服口袋中掏出B超报告递给他，秦霄被动地接过，“这第一件事就是病人孕期39周半，虽然还是早了点，但所幸不是早产。”

话音才落，就见秦霄刷地一下展开B超报告，反反复复看完，颤抖着手一把揉成个团摔在地上。“你是故意的对吧，南枝，既然上午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是想看我笑话对吧，你怎么这么狠毒。”

看着秦霄血红突起的眼睛和青筋绷起的手，南枝无比疲惫，“我没那么无聊，秦霄，放弃大医院的挑战到这个医院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却未承想人生如戏，请保留你最后的体面吧，离婚协议书我会尽快起草好，三天后早晨10：00民政局见，我就不祝你幸福了，因为你真的不配。”

南枝转身向前走去，秦霄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只抓到衣摆拂起的空气，这一次，南枝永远地走出了他的世界。

雏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