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Had I not seen the Sun
我本能忍受黑暗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如果不曾见过光
——艾米莉·狄金森

1

朦胧微光，百米高的大楼上，年轻男子身着黑色短款皮衣，一颗12.7mm的子弹上膛，M99狙击枪架在天台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台阶下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斯伢起身抬头，月光洒下来，半眯只眼正好能看清移动的物体，他身形修长，军靴配上黑色的工装裤，一只脚搭在M99旁，在皮质手套的遮挡下，只露出的一张白皙的脸。

夜风拂过发梢，几缕刘海被吹到眉毛左右，斯伢点击左手上戴着的通讯器，这是每一位普通人类因为得病，被机器换掉坏死的器官而治疗后，来到这个被称作机器人世界所要佩戴的东西。

蓝色的光芒一闪一闪，一道屏幕亮起扩大，右上角写着“3s+”，左上角写着“4：42：03”。

机器人以机器心脏自带的武力值系统评定来判断等级，3s+级是这里最顶尖的存在。

人类创造出用机器代替器官来治疗不治之症的方法，称之为AI全影技术，而第一位被成功治疗的人类是“克莱”，所以这一栋栋高楼大厦所组建起来的城市也被称为克莱海城。

斯伢半跪在天台上，握好M99，瞄准镜里是天台对面越过两栋高楼后的一块窗户。

现在是克莱时间4点44分。

窗户里出现了一位黑衣男子，偷偷摸摸四下翻着抽屉。

手指轻轻放在扳机上，镜中十字对着男子的太阳穴，斯伢用余光打量屏幕。

“4：44：42”

“4：44：43”

砰！

随着人类的发展，所创造出的机器心脏已经不会再停止跳动了，但脑死亡依旧可以作为判断一条生命失去的标准。

任务完成，斯伢慢悠悠收好M99，背着特制狙击枪盒离开天台。

手指飞快点击屏幕：3号大楼任务结束。

下一秒，屏幕回复：速回，我在工厂等你。

来到这座名为工厂，实则是整个海城科技程度最高的大楼，周围环绕着蓝色的光芒，无一不显示着它的地位。

通讯器搭在大楼外的认证屏幕上。

嗞！

大门打开，斯伢走了进去，瞬间仿若置身海底，蓝色的光遍布每一个角落，里面的机器人来来往往，井然有序。

一路坐电梯上去，只需要3秒的时间，在科技的发展下，电梯已经摆脱失重和超重的原理，以最快的速度平稳到达。

这是3号工厂的顶层，也是机器人世界第一大boss克莱兼具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克莱海城因克莱命名，甚至包括这个世界的时间，都是以克莱为尊，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男子三十岁出头的模样，靠在办公桌上，两只手抱胸，白衬衫黑裤子，黑色的马甲上还有金制的链条胸针，戴着皮质袖带，皆彰显着他的高贵。

斯伢绕到办公桌旁边的会客椅子上坐下，这都是他以往的习惯，调整到一个适合自己的高度，才对克莱说：“克莱先生，那个闯进3号大楼意图窃取工厂机密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克莱并没有改变姿势，他声音听着凉嗖嗖的，全靠他那气质撑着：“做得很好，斯伢，你从来不让我失望。”

蓝色的光在斯伢脚下一闪一闪，他眼眸轻动，摩擦着手指：“所以先生叫我来是做什么？”

克莱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会说谢谢夸赞，果然，M99才是你的标配，我想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你未来三个月内的目标。”

“……”斯伢脚上的军靴抬起又落下，声音细软：“三个月？”

蓝光闪烁，却没有影响肤色，只是从气质上加深了滤镜。

克莱放下双臂，皮鞋“哐哐”作响，从办公桌边上挪到了边上的椅子上，正对着斯伢说：“斯伢，你来这里快一年了吧！”

斯伢回应：“快了。”

克莱的眼神没从斯伢身上离开，观察着那些细微的变化，用最平常的语言说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尽管我知道你心里从未信过我说的这句话，但有一件事，必须要你去办，其他人我不放心，希望你不会拒绝。”

像这样的言语斯伢在起初来到3号工厂的时候还不习惯，但如今已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了，淡淡问：“什么事？”

“在海城的底下，有一座地下城，那里是b级极其以下机器人生存的地方，我需要你去到那里，帮我找一个人。”

斯伢勾了勾嘴角，他看不透克莱这个人，但其中的引诱之意还是能听出来的：“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克莱先生的朋友吧！”

“你看，你一直都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无论是脑力还是武力。”克莱摊开手说，“而在所谓和平的笼罩之下，永远有一只眼睛在盯着海城，就像你今日看到的一样，那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伐。”

机器人世界处于一个和平的状态，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斯伢也一直这样认为，否则3号工厂每天得忙死，哪还能养着那些个闲人。

“杀伐？先生言重了吧！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善恶之分，人心难测，就算我们变成了机器人，也难改本性。”

“不，这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前我也以为那只是个别人，可事实证明，他就像一张网，无孔不入，在我曾经派出去的人那里得知，这个邪恶组织的首领叫做‘t’，他编织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唯有一点。”

克莱停顿下来。

斯伢皱眉后迅速散开问：“什么？”

“他不怀好意，甚至可能威胁到人类的存在。”

2

地下城与海城截然不同，泛滥着黄白色的光芒，没有天空与大海，只有铁皮筑成的一间间平房。

它充斥着喧闹与烟火气，形形色色的机器人与3号工厂统一的藏蓝色制服形成对比。

斯伢来此已有几日了慢慢熟悉着环境，等待克莱的下一步指令。

一家名为“达图下午茶”的店铺开门，斯伢站在街道对面的路灯下。

通讯器内的图片正是这家店，克莱发来的消息：去查。

斯伢：明白。

斯伢瞄到左边的巷子时，往一家卖水果的铺子里去。

途中与两个人擦肩而过，这是个小有繁华的路口，就连路灯也比其他地方高些。

水果店老板见来了人，喜滋滋迎上去：“这位先生，小店这可都是新鲜水果，是从上面来的。”

水果店开在达图下午茶隔壁的巷子里，可地段并不好，巷子太窄，所以少有人来，摆满的水果早就过了新鲜期。

斯伢一手插兜，宽松的运动裤一直到脚踝，露出胫骨和腓骨的远端，在一身黑色着重里显得透亮。

伸手拿起一个苹果来，放在鼻孔处，斯伢嗅觉远超常人，确实是海城的东西，只不过离新鲜两个字早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板弯着腰，一脸谄笑：“先生一看就是个厉害人，我在这儿待了好些年，也就见着先生一个，也不差买几个水果不是。”

苹果被扔回了框里，斯伢轻声道：“老板，你这水果可不新鲜啊！”

老板个子不高，身材偏小，全靠一张嘴：“看您说的，毕竟离得远，不方便，咱这儿还有别的，您看看。”说着就指向了旁边的香蕉橘子。

斯伢毫不客气将一个橘子外面包裹着橙色的塑料袋取下，露出橘子上面烂掉的酸水，举到老板面前：“不止是远的问题吧！”

老板愣了一下，赶忙将斯伢手上的橘子夺回来，大概做生意许久，没碰上闻归这么直白的客人，讪讪道：“先生您，您别生气，可能是天气不好，您要是想要，我给您挑，保证一个都不坏……”

“不用了。”斯伢打断老板的话，他可不是真的来卖水果的，声音平静无波澜：“你们店铺生意怎么样？”

老板再一愣，这话头转太快了，一时之间还真跟不上思路，反应过来后说：“还……还行，就……勉强糊口。”

斯伢身形未动：“一个月能挣多少多少？”

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袭来，老板好歹做了几年生意，虽然没赚着钱，可也比寻常人见得人多些，感觉到眼前这个人非同寻常的气质，额头冒出几滴冷汗：“额……先生，这个……”

这天底下大概没有人不喜欢钱，尤其是像老板这种糊口的人，斯伢这近一年别的没学会，看人的眼光倒是大有进益：“我有一笔生意，不知道你想不想做？”

当然做，他家中还有个孩子，虽然成了机器人，可身体一直不大好，如今天上掉馅饼，老板犹豫半分钟后就连忙应下：“做。”

一切不出斯伢所料，他拿出通讯器，转了两万元过去，其实都是克莱打过来的，只是关于通讯器的核心技术一直都是3号工厂最大的秘密。

老板收到钱，喜上眉梢：“多谢先生，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这是定金，事后会有八万元进到你的账户。”斯伢侧了下身子，黑色的圆领外露出喉结，上下波动：“第一件事，关于达图下午茶你知道多少？”

老板想了想，才说：“我来这儿也就不到三年的时间，不过听说那家店十六年前就有了。”

十六年前，那不就是克莱建立了一切的时间，也就是说达图是最早的机器人之一，斯伢心想，还有，这就是刚开始说的好些年，不禁有些想笑。

“太久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过三年前我搬来的那天，隔着老远就听到里面发生了争执，而且声音特别古怪，我当时初来乍到，也没敢靠近，自那以后，店里面就不让进了。”

斯伢嗅到橘子的酸味，看来达图果然不是一个店铺老板那么简单。

“而且那店老板自己也时不时玩失踪，每次回来都要发脾气，这不，那会儿又犯病了。”

斯伢想到他来之前听到达图下午茶里面的吵闹声，头瞥向外面，这个角度刚好能尽收眼底：“第二件事，你帮我盯着那家店，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尤其是……那家老板下次现身的时候。”

老板连忙点头，这种小事情当然是能轻松办了，生怕下一秒眼前的大财主会反悔：“好，先生您放心，我每天时间充足，保证不辱使命。”

斯伢没再说话，惹得老板额上的汗又多了几滴，按照常理这下事儿安排完，就该走了啊，怎么还站着不动。

斯伢转身：“有事发消息。”说完走出水果店门。

老板差点大喊一声，最后理智救了他，低声喊道：“先生您放心嘞。”

巷子里的身影消失，斯伢顺手从一家帽子店拿走一个黑色棒球帽戴上，跨过凹凸不平的地面。

水果店老板果然很守信用，几日都给闻归传来不少照片。

斯伢站在矮小的房间内，蓝色的光芒闪烁，在看到照片的瞬间眼睛微眯。

上面是达图出现在巷子里，依旧是满脸怒火，斯伢关掉通讯器，大步跨出房间。

一路赶至那条巷子，气息有些喘，可人已经不见了，走过街头，达图下午茶一如往常，人应该是没直接回来，所以人去了哪里。

紧接着水果店老板继续传来照片，斯伢四下观望，朝另一个街口而去。

一个小女孩抱着两束花走过，红色的裙子衬得俊俏，斯伢一个不注意，将人撞倒在地上。

“啊——”

两束花握在小女孩想手中，打落在地，那只手也蹭破了皮。

斯伢定睛一看，是那日被人撞的小女孩，弯腰将人拉起来：“抱歉，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小女孩眼泪汪汪，话都没出口，斯伢已经没身影了。

穿过狭窄的小巷，斯伢看到了达图的身影，机会难得，一辆小车驰骋过街口。

斯伢穿街而过，亲眼看到达图进了地下城的管理所。

随后转身返回达图下午茶铺子里，趁着老板外出，员工忙碌的机会，悄悄进去。

满目焰火冲破天际，斯伢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斯伢回到租住的房子时，已经是晚上了，怎么也睡不着，直到深夜，才彻底闭上眼睛。

百米的高楼之上，斯伢闭着眼睛，吹着清爽的风，没有通讯器，只有蓝天与白云，那是一个与克莱海城不同的地方。

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尽头，脚底下踩着的，是高科技形成的楼宇，空中飞过庞大的物体，大约遮住了半刻钟的天。

斯伢张开双臂，嘴角含笑，浅蓝色的衬衫外套随风扬起，裤脚也向后推着，恍惚间又吹了回来。

突然身旁来了一个人。

直到很久，也无法看清那张脸，闻归想睁开眼睛转过身去，可怎么也动不了，仿佛身体被不明物体控制住，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

几经挣扎，脑袋像裂开一样，斯伢终于挣脱束缚，当他拨开袅袅迷雾之后，人已经不见了。

画面一转，火红火红的光芒包围了他的全身，瘦弱孤独的身影站在火焰中间，没有一个出口能让他走出去。

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喉咙干涩发不出声。斯伢双手抱着头，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整个身体下垂，然而他所站之地已是地面。

“来我这儿吧！你将踏上一条冲破黎明的征程。”

“去吧！我相信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那如梦魇一般的声音回旋在耳畔，又时有自天而降之感，在冲上数米高的火苗中刺入心脏。

茫茫无际的火海，所有的声音消失不见，淹没了周围的大楼，斯伢迈开步子想要冲出去，却一次一次被抵了回来。

当火光消失，迎来的就是黑暗。

冷汗席卷全身，鼻尖颤抖，斯伢从梦中惊醒坐起，一头墨发已经打湿了枕头，黑色睡衣下的身躯变得僵硬，锁骨上的汗渍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斯伢睁开眼睛，瞳孔极度收缩，然后扩大恢复正常，“唔”，胸膛起伏，呼吸紧促，指尖拂过刘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倏然，眉头紧蹙，“嘶”一声，是心脏处传来刺痛感，仿佛无数针尖扎过，还不容易下去的冷汗又一次席卷，斯伢忍不住抓住被子，拧成一小团。

太痛了。

斯伢在缓过来后起身前往浴室。

二十平的小房间里，浴室也十分狭小，哗啦啦的水声在静谧的早上格外清晰明了。

与方才汗流浃背，眉头紧蹙的形象判若两人，灰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即使是宽松的衣服，也能完美勾勒出闻归的身材，总之就是恰到好处。

房间虽小，但设施齐全，身上的水只需要在浴室自带的机器边稍微烘一下就干了。

斯伢坐在床边，通讯器有防水功能，而且从戴上开始就不能取下，直到百年之后，与一堆机器一同葬身大海。

克莱没再发过消息，还停留在上次说要去查达图下午茶的地方。

斯伢的气息慢慢平稳，这个传说中的的t还真是神出鬼没，他几次潜进地下城一些隐秘的地方都是一无所获，却能在无形中感受到他的存在。

克莱说过：“他不怀好意，甚至可能威胁到人类的存在。”

也说过：“在探t计划的最后，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t，以绝后患。”

不管过去多久，曾经取代人类多项人工的t都只有消失这一条路，哪怕是与早已算不上完整人类的所谓机器人同处于一个空间里。

3

现在是克莱时间6点55分。

外面的街头传来一阵喧嚣，斯伢迅速换上衣服出去。

大清早的，多数铺子还没开门，机器人也都还在熟睡当中，少有几个清醒的，也是晕晕沉沉。

斯伢昨夜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脑子也是不大清醒。

转过一个弯道，是那个小女孩，他昨天撞倒的那个，差点要忘了。

“打死你。”

“让你再跑，还跑吗？”

两个凶恶的男人将小女孩挤到角落里，一个个都挥着拳头。

小女孩坐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低声哭泣：“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眼看一个拳头就要下去，斯伢冲上前去，一只手就拦了下来。

原本紧握着的拳头被捏到骨头作响，后面的高个男人连连后退。

斯伢一个反手，骨头又是一阵响，握拳的男人张着嘴，“啊”一声被迫跪在了地上：“你还不来帮忙。”

听此言，“哦哦”，高个男人才反应过来，在对上闻归眼神的一瞬，握着的拳头还没挥出去，身体就被他同伴给撞倒了。

斯伢甩甩手，几天没运动，力气都小了几分，歪了下脖子。

男人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你谁啊？少管闲事。”

斯伢淡淡开口：“爱管闲事的人。”

“老子弄死你。”那人一声大喊，对着旁边的同伴，“上。”

两个人一起往前冲，还没离斯伢半步，就给放倒了。

眨眼的功夫，斯伢收回一条腿和一条胳膊，一点累着的痕迹也没有，淡定瞥了眼倒在地上的人，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

克莱只是更改了通讯器上的记录，并不会影响到他本身的实力，这都算是轻的了，要不是旁边还有小女孩怕给吓着了，定能废两条胳膊。

“哎呦！”

斯伢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看着两人：“还不快滚。”

“走走走。”

两个人连滚带爬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在转角处偷偷回头。

斯伢转身，他可不会哄人啊！

小女孩可怜巴巴，眼眶通红，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大，边哭边说：“唔……谢谢……谢谢哥哥。”

闻归很努力听到“谢谢”两个字，蹲下来说了声“不客气。”

接着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小女孩身上：“我送你回家吧！”

小女孩点点头，慢慢被稳固拉起来，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也不知道昨天的花是替谁买的，斯伢心想，他带着小女孩穿过了两条街道，两人走得很慢，小孩子嘛，遇到这种事情怕一些也是正常，两条腿都有些抖，但人都要学会成长。

斯伢也不急，就这么陪着小女孩，刚开始还哭得不成样子，现在只剩下眼睛有些肿了，逐渐收去了哭声。

现在是克莱时间7点55分。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街道旁的铺子一个接一个开门，正好有个花店，斯伢转身，柔声道：“你在这儿等我。”

小女孩已经没那么怕了，轻轻点了下头，模样十分乖巧，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

斯伢在获得同意后，去买了两束花回来，和昨天那两朵一模一样，他不知花名，但认得样子，伸手递给了小女孩，并问：“这是什么花？”

“扶郎花，”小女孩接过后说，“送给我爸爸的。”

斯伢一路走着，渐渐小女孩就走到前面去了，他跟在后面，看前面的身影时不时蹦上两下。

她应该很爱她爸爸吧，斯伢想。

越往巷子里走，闻归就愈发觉得不对劲，这地方怎么那么眼熟啊！

水果店门口，老板在焦急地等待，来回踱步，左右相望。

“……”斯伢陷入了一阵沉默。

小女孩扑到老板身上，别提多开心了，并将两束花郑重交了出去，轻轻喊道：“爸爸。”

老板接过花，可谓是满面出风，如果眼前这个小女孩不是她女儿，斯伢都要怀疑是见着什么人了。

“爸爸，”小女孩拉着老板的胳膊，撒着娇，“我去给你买花了，你别生气。”

这还怎么生气，老板摸摸自己亲爱女儿的头：“不生气，阳阳回来就好。”

原来叫阳阳啊，斯伢在这儿站半天了，非常自然地被父女两个当做了空气。

父女两人热泪盈眶聊了好一会儿，水果店老板才注意到斯伢。

“先生，谢谢您，太感谢您了。”

斯伢嘴角一抽：“不谢。”然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先生，我又打听到那家店的消息了。”

“进去说。”斯伢道。

4

斯伢从水果店里出来，长呼了一口气，额头可见汗渍，指尖微颤，然后径直向达图下午茶店铺走去。

现在是克莱时间8点32分。

因为是早上，所以街上的人还不多，更别提卖下午茶的，斯伢站在他起初来的那个路口，暗黄色的灯光照在身上，愈发阴暗深沉。

达图下午茶店门紧闭，门外的桌椅摆放整齐，斯伢从裤脚处拿出一把92式，轻轻上膛，迈着步子走近，然后敲门。

咚咚咚！

“我看见了，那老板昨天晚上回来，然后就没出去过。”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习惯熬夜么……斯伢心想。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

远处水果店的阳阳剥着橘子皮：“爸爸，刚才那个哥哥走的时候好像生气了。”

老板扫着地，眉头一皱：“你肯定是看错了，哥哥只是有急事。”

“哦……”阳阳从嘴里塞进一瓣橘子，然后又掰开一个喂进了她爸爸的嘴里，“不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哥哥，但我明明从来没看过那么好看的脸。”

老板一愣，喃喃道：“是哪里呢……”

斯伢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他垂下手臂，青筋迭起，如果看得仔细，眼尾的那一瞬阴霾只存在了不到一秒就散去。

地下城所有的光亮都靠那点微薄的路灯撑着，这本就是一个黑暗的空间，却为了装下这些行色匆匆的普通人而建立，他们从另一端的人类世界而来，过上相近而又不同的生活，失去曾经的记忆，只为寻得一片栖身之地，也是家人为他们所求得的一条性命。

斯伢不再犹豫，直直撞开门，简陋的门锁根本就经不起重击，只需一下，就已经成了碎渣。

他进去的时候，达图正从里室出来，一见到毁坏门锁，还私闯民宅的人就破口大骂：“你什么人啊！大早上的敲什么敲。”

还是那么暴躁，斯伢心想。

下一秒，他冷冷道：“Time博士，好久不见啊！”

达图一愣，憋在嘴里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阴戾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然后手里……手里拿着一把枪。

这里是地下城，别说是在克莱海城，就是在3号工厂，管控也是极为严格，更别提堂而皇之将一把手枪摆在人前。

“你，你……”

斯伢轻笑一声，想看着眼前这个人打算说什么，他也不客气，食指放在扳机上，毫不犹豫地举起来，正对达图的眉心。

半晌后，达图才悠悠开口：“……你是克莱的人？”

斯伢道：“算是吧！”

“他想杀我？”

“也许吧！毕竟您一如既往地厉害，轻而易举就控制了这个地下城。”

达图一愣。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Time博士这个名字，曾经解决了人类所有病痛的奇才，如今躲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不知为何。”

达图眼睛一闭后睁开，一个字一个字往出崩：“……你、是、t？”

斯伢的嘴角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现在是一点儿也没了，当戾气散去，只剩下平淡：“我以为您把我忘了呢！”

“你……”达图没忍住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你还活着？”

“不然呢！按照您的意思机毁人亡？然后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百年以后，也不会有一个人记得我，就是有，那我也是个试图毁灭人类，然后不小心被您造出来的……”斯伢盯着达图，“消失在焰火里的最后一个……”

达图低头：“我从来没想过要毁了你，那是他们最后的决定。”

“……可惜，都不重要了。”

“所以……是你要杀我？”

“只要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秘密了。”斯伢枪口未降半分，“你知道么，Time博士，我曾经真的以为我可以好好同你们生活在一起，但我等来的结局却是，‘阳阳’葬身火海，死不瞑目，而我苟且偷生，还要被你们所有人惦记着。”

砰！

枪声响起，一晃而过的身影替达图挡住了子弹，等到斯伢看清来人，他的后脑已经被抵上了另一把枪。

“别动。”

果然……

那个替达图挡枪的机器人，就是斯伢按照克莱命令去除掉的那个偷盗3号工厂机密的人。至于此刻威胁着他生命的人，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着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克莱从背后出现，枪依旧抵着斯伢的大脑，然后示意本该是个“死人”的机器人出去，他张开双臂，同斯伢并立，一手夺走斯伢手上的枪。

达图惊魂未定，当他看清斯伢的眼神，再看来人，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克莱看着一言不发的斯伢缓缓道：“多年以前，铿锵一面，好久不见。”

斯伢转头，一双眸子平淡到没有一丝波澜。

克莱：“t。”

达图向前走了两步：“你是克莱先生。”

克莱点头：“让您受委屈了，Time博士。”

达图颤抖着音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克莱看着斯伢，然后眼神从他身上离开，“您明白的，博士。”

5

斯伢被克莱带回了3号工厂，看着这黑暗而无一束光的监牢，他无比熟悉，曾经料想到这一日终会来临，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克莱能统治这个新型的世界，自然有他的能力。

斯伢靠在墙角，心脏抽痛，这颗特殊的机器心脏是Time博士第一个研究出来的产物，显然此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已有些不堪重负。

“t，如果你不曾刻意接近……阳阳的女儿，或许我们永远无法确定你的真实身份。”

“还有，三年前博士就跟我争吵过有关你的问题，他从来没想过杀你，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克莱的话流淌在斯伢的脑中，可惜……他已经不需要任何真相了。

人们多期待的，也只有一个结局罢了。

断壁残垣，火焰冲天。斯伢在疼痛中闭上双眼，那是一个极为久远的梦。

漫天烟火散在曾经的人间，他被Time造出来，取名为“t”，人们看着他这个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几度怀疑，直到他能正常融入人类生活。

Time博士是个天才，有了这个成功的案例，他开始着实研究人类器官坏死等一系列项目 最后随一个研究院一起开拓了新的世界，将获得新生的人类归类为机器人，送人一个全新的世界。斯伢无法确定博士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也无法确定适合原因。

而在对他充满好奇的人类中，有一位对他真诚以待的女孩，就是阳阳，她像一束光照亮了斯伢只有无边孤独与寂寞的机器生涯。

“看，是烟花。”

“他们说，我要冲破黎明。”

“别听他们瞎说，他们自己都办不到。”

后来，阳阳的生命消失在一场大火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旁边凑着热闹，没有人知道这个被迫站在大火里的机器人做错了什么，话说斯伢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知道人类要杀他，而他除了逃跑躲避，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无法判断他视作光的阳阳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应该被毁灭，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然而所有的猜测都葬送在了火里。

“t，你听我说，你没有错，你有机器心脏，你可以去那个属于机器人的世界，那里不会再有人这样对你。”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等以后我病了，就能去找你了，希望你能认出我。”

“……”

斯伢从那场大火里逃离，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再说“对不起”，至于是出自谁之口，显然已经不重要。

在焰火的末端，孤身一人的阳阳最终化作了灰，而后随风散去。

她有个老公，就是现在在水果店的老板，还有个女儿，想来是老板为了纪念妻子所以取名为“阳阳”。

斯伢还能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阳阳女儿的情形，因为自己急着追达图，而将小姑娘撞到在地。还有第二次，小姑娘躲在角落里哭泣，那一双眼睛像极了他与阳阳离别时的眼神。

如果这一切从没发生过，那么这一家三口该是多么其乐融融。

从人类转变为机器人是需要器官的改变，也就意味着父女两人是得了只有更换机器器官才能存活的病，斯伢仔细观察过二人，可惜没什么发现，他想以后也应该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最大的幸运可能就是在这混乱而又规整的世界里见到他们。

斯伢从疼痛中睁开眼睛，这所监牢开了一条缝，进来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