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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安在搬到这里的两个月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萨萨这个六岁的小女孩,以及其他普普通通的人。
表哥前些年在这个小区买了房,是一楼,他把客厅外面的墙壁敲掉,安上卷帘门,再买来一些货架,进了一些零食烟酒之类的东西,就把这间小小的客厅打造成了一家便利店。
表哥后来结婚,买了新房,这套房他打算卖出去。林安得知这个消息后,考虑了三天,最终掏出所有的积蓄买了这套房,然后她辞去了设计院的工作,带着自己的狗,转头接手了这家便利店。
那狗是一条金毛,养了有三年,她给它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叫家乐,平日里,家乐就卧在门口,陪着她看人来人往。
当林安趴在柜台守店,有时睡得太香,哈喇子都流到桌子上的时候,有客人进店,家乐就会轻轻地嚷两声,把林安叫醒。
林安觉得这里的日子踏实又自在,房子保留了厨房,可以做点简单的饭菜,南边还有两间卧室,一间住人,一间作为书房使用,她偶尔接一两个商单,关店以后,就在里面埋头画设计图。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这个小区是回迁房小区,有八栋楼,人员杂乱,而且小区的大门形同虚设,外面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偶尔还有收废品的小贩骑着三轮车在小区里大声吆喝,一路上畅通无阻。
还有人会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区,向楼下晒太阳的居民分发广告,卖车的,卖房的都有,基本上每天都来几拨人,那些彩色的广告纸很硬,林安把它们对折几次,用来垫餐桌的脚。
七月初的时候,一个阿姨提着一个布袋子走到林安的店门口,分发了一张广告给她,阿姨热情地推销道:“这个狗狗争霸赛是新开的宠物医院办的,小狗如果赢了,第一等奖是一个锅,我们都很讲诚信的……”
林安面露尴尬地说:“不用了,我们家的狗不参加,天太热了,谢谢。”
那个阿姨看了一眼摇着尾巴的家乐,不肯放弃,继续解释道:“姑娘,广告我先给你放在这儿啊,你如果想报名的话就打后面的电话……”
阿姨的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林安看了一眼屏幕,心中一惊,她挂掉了那个电话,过了还不到一分钟,手机再次响起,响了三下,这次林安没说什么,走进了卧室,把话筒贴在耳朵上,刚喂了一声,话筒那头便出现了母亲尖厉的声音。
母亲问道:“下个月就是你爸的生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安说:“我也不确定。”她的语气有些冷淡。
母亲问:“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罢休?”
林安说:“你们不逼我就行了。”
母亲吼道:“好好的,让你结个婚,到你这里就成逼你了?”
林安说:“你们都不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只是一个劲地让我嫁给他,还是我亲生父母吗?”
母亲自顾自地说:“你还要怎样的?爸妈都是为了你好,他父母是体制内的,有保障,他自己又有能力,你嫁过去不会吃苦的,我们都是为了你的下半辈子着想啊,喜欢有什么用?喜欢能当饭吃吗?我以前想找这种条件的,还找不到呢。”
“哦,是吗?那你去呀,跟我讲什么。”林安淡淡说道。
“林安!今年过年,你不要回家了!”母亲突然情绪失控,发怒起来。
“好。”林安挂断了电话,顺便关了机,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无望,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而那光并不足以照亮她的脸。
2
等她从卧室走出去时,那个阿姨已经离开了,倒是冰柜前围着四个小孩,一个小孩见到老板出来了,用稚嫩的声音问道:“老板,小布丁多少钱一支?”
林安面无表情地答道:“一块钱一支。”
小孩擦擦鼻涕,干脆利落地问道:“一块五两支,行不?”
林安决绝地拒绝:“不行。”
小孩又死皮赖脸地说道:“我们经常在你这里买东西的,便宜点吧,老板。”
林安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吧。”
几个小孩的脸上立马涌上欣喜的表情,他们一人拿了一只小布丁,然后把三块钱摆在了玻璃柜台上,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离开了。
少卖了一块钱,这不算大亏,林安统计过,小区里大概有五六十个娃,现在放暑假,隔三差五,他们就结伴来到小店,买支冰棍或是一包辣条啥的,小区外面还有便利店,为了提升竞争力,所以要和这些小孩们搞好关系,总的算来,这笔收入还是不小的。
慢慢的,林安不仅与小孩们搞好了关系,她不拘小节的性格,也让她与周围阿姨奶奶们的关系,从拘谨变得密切起来。
偶尔阿姨们会从农村拿来水果,把它们一箱一箱地放在林安的店门口,请她帮着售卖,林安也欣然同意;还有阿姨在小区里卖水豆豉,豆豉被装在一个陶瓷罐子里,几个买家同时出现,阿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塑料袋,很是慌乱,林安就送给她一把袋子……
她们无一例外,都戏称林安为“林老板”,只有一个小女孩,会叫她“姐姐”。
林安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下午,小女孩大概六岁的样子,带着一身汗走进门,怀里还抱着一个篮球,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妈妈。
当时林安在店里放了一曲《稻香》,两人就在清扬的音乐中逛着小小的便利店,小女孩走在前面,不时踮起脚尖取下货架上的一包零食,把它放进篮子里;她的妈妈则走在后面,趁小女孩不注意,又把篮子里的零食规规矩矩地放回到货架上,这样操作几次,最后篮子里就只剩下一包薯片和一包话梅了。
女孩儿的妈妈在结账的时候,女孩儿就站在那个快没气的篮球上,跟林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问:“姐姐,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呢?”
“《稻香》,周杰伦的歌。”林安说完,取下一只塑料袋,把两包零食装到里面。
“姐姐,你的听歌品味不错嘛。”女孩儿笑着说道。
小孩子圆脸圆眼睛,笑起来咯咯的,像一只灵巧的鸽子,她脖子上挂着一枚硬币,花纹很是复杂,女孩儿说,这是她妈妈以前在国外旅游的时候买的,带回来当纪念物,女孩儿觉得好看,就当项链戴了。
“走了,别贫了。”妈妈在一旁说,她拎着塑料袋往外走去,回头催促道,“萨萨,快点,走了。”
“好的,姐姐,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叫‘萨萨’。”女孩亲热地对她挥手。
女孩儿走后,一个老太太牵着一条柯基进来了,其实老太太一般不买什么东西,就是隔三差五来找林安说说话,她会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地给林安聊一遍。
这些琐事跟林安毫无关系,她一点也不在意哪家的猫打架了,哪家的婆婆不好,或是物管又跟业主起什么冲突了。
林安心烦意乱,几次想打断话,但看见老奶奶慈祥的面容,却始终也没法张口。终于有一个顾客进门了,林安故意看了一下手表,想让老太太明白,她还有其它事要忙。
这个顾客是一个光头,右边的胳膊上纹着两只老虎,肩膀上则站着一条小狗,小狗的一只眼睛似乎受了伤,还贴着一块纱布,胶带斜着缠了一圈。
小狗一直在舔他的头,光头一言不发,用食指在玻璃展柜上戳了戳,要了一包烟。
等光头离开以后,老太太突然说:“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我罩着你。”
林安很诧异,她以为老太太是隐居江湖的大佬,果然一直以来,是自己看人低了。
老太太继续说道:“如果有人惹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到时候下楼,在你店门口躺下,他们就不敢对你做什么了,毕竟我这么大的年纪,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原来这就是“罩着你”啊!
刹那间,一股暖意在林安的心中流动,她翻了翻身后的柜子,从里面找出一包茶叶,再烧好热水,给老太太泡上一壶茶,让她在这里慢慢絮叨,直到夜幕降临。
3
晚些时候,林安送走了老太太,吃了晚饭就关了店门,坐在书房的桌子前画设计图。
中途她觉得有点渴,打算去厨房取点水喝,经过客厅的时候,家乐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嘴里呜呜地叫着,她觉得家乐可能有些不舒服,便把它的牵引绳解开,它立马冲到厨房,大声吠着。
林安觉察到一丝不对劲,赶紧跟过去,刚走进厨房,便见到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卡在厨房的窗户上。
林安惊呼一声,却待在原地不敢动,这时,家乐冲上去,咬着那黑影的胳膊,打算把他拽下来,黑影见势,惨叫两声后,急忙倒退出去,跳进小区的花坛里,一溜烟跑掉了。
林安愣在原地,余魂未定,过几分钟才想起重要的事,赶紧走上前把厨房的窗户牢牢扣上。
家乐默默地把一条黑布吐到地板上,大口喘着气,这大概就是刚才从黑影身上撕扯下来的。林安蹲下来,轻柔地抚摸着家乐的头,试图安抚它,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互陪伴着。
第二天上午,林安报了警,她把那条黑布交了出去,警察做完笔录就离开了,让她等消息。
这件事在小区的八卦中心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他们提高了对它的关注程度,不亚于对最近猪肉价格的重视。
八卦中心就建立在便利店门口的那一小块空地上,那里像是搭建了一个奇特的舞台,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聚在一起,他们聊着国家大事或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对各种成年往事进行争辩。
林安向来与这个小区的八卦中心保持着心灵上的距离,二十七岁的她,一般穿着一套油腻的家居服,坚定地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一本书守店。
林安回过神来,八卦中心的阿姨们正热火朝天地向她打听小偷的相关信息。
一个卷发阿姨问道:“昨晚是撬了门?还是爬了窗?”
林安说:“爬的窗。”
阿姨啧啧说道:“住一楼啊,咋不安个防盗网啊?这不是等着小偷来惦记吗?”
林安说:“我觉得家里没什么可偷的呀。”
另一个阿姨插话道:“林老板,小偷可不这么认为啊,也许是看着你开了一家便利店,眼红了,惦记着你家里的现金啦。”
听到这话,林安胆战心惊地回望了一下柜台,里面有个抽屉就放着一沓现金。
八卦中心没等林安反应过来,便马不停蹄地向小区物业反映这件事,过后,小区的门禁果然变得严了许多,也加强了保安的巡逻次数,同时在公共区域加装了摄像头。
这边,林安急忙联系上安装防盗网的装修公司,连夜把一楼的几个窗户都安上了防盗网,以前她觉得这些铁格子是破坏了美景,感觉有点丑,现在才知道保命要紧,也不在意什么美感不美感的了。
在林安检查防盗网的时候,卷发阿姨提着一袋子西红柿走到便利店门口,她把袋子递给林安,说:“林老板,我自己种的,太多了吃不完,送给你。”
“这个不好意思啊!”林安推脱了两遍,盛情难却,还是收下了。
“林老板,你一个人住,以后遇到什么事处理不了,可以跟阿姨们讲。”卷发阿姨补充道。
林安感激地点点头。
晚上,林安把那些西红柿用清水洗干净,再切成片,撒点白糖就吃掉了,味道有些酸,不过很开胃。
4
过了几天,林安照常坐在柜台前守店,因为门口要放啤酒箱,于是家乐就被她拴在了花坛里的一棵桂花树旁。
天气有些热,她一边看书,一边扇动着蒲扇,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外面有一阵骚动。
“不要喂它巧克力,它会死的。”是一个小孩的声音。
林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放下蒲扇,出门一看,七八个小孩手舞足蹈地把家乐按在地上,家乐啦,它把头温顺地贴在泥土上,有个小孩还捏着一块撕掉包装的巧克力,试图把它塞进家乐的嘴里。
林安脑子嗡的一下,冲着他们大吼一声:“松开手,你们在干嘛?”
“我……我们……”几个男孩站在旁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那个打算喂巧克力的小男孩也一下子跳得老远。
林安走上前,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巧克力,她说:“不能喂它吃这个,吃了以后,它会死掉的,知道吗?”
“知道了。”男孩们齐刷刷地点头。
尽管心中憋着的火堵在了嗓子眼儿,林安还是一直劝说自己,不要发火,他们还是孩子,冷静下来把事情问清楚才是关键。
“你们为啥要按住我的狗?想对它干什么?”林安耐着性子问道。
“阿姨,天气太热了,我们打算给它剪头发。”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男孩解释道。
“剪什么头发?”
“平头。”
“为什么剪平头?”
“因为光头它可能会哭。”
这个回答让林安哭笑不得,她拿走他们手中的剪刀,放在手里瞅了瞅,又掂量掂量,沉甸甸的,这还是一把专业的剪头发的剪子,她眼皮一抬问道:“这东西谁的?”
几个小男孩纷纷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女孩说:“是她的,她家是开理发店的。”
那女孩竟然是萨萨,她似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逃脱林安的审视,躲到了灌木丛后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林安对着灌木丛说:“这事儿还没完,萨萨,剪刀我没收了,等你表现好了,再还给你。今天就这样了吧,还有你们这群小屁孩,不准再动我的狗。”
林安解开牵引绳,把狗抱起来,拍了拍它身上的灰,抱怨道:“你真是笨蛋一个,不知道反抗吗?不反抗,也可以打游击啊……”在林安的喋喋不休中,家乐的耳朵耷拉下来,叫了两声,表示反对。
第二天上午,林安正忙着把货物从面包车上卸下来,萨萨滑着滑板潇洒路过,她看见了面包车,立马停下,也跑过来帮林安搬箱子。
萨萨跑前跑后,帮着一起搬了几箱面包,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细细的汗珠。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林安要跟送货员核对货单,就让萨萨坐在门口歇着。
货单核对完毕后,林安也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灰头土脸地扇着蒲扇。
“姐姐,我干活干得怎么样?”萨萨觍着脸问道。
没等林安回答,萨萨就从兜里掏出一把话梅,递给了林安,看样子是有备而来的,萨萨说:“姐姐,你把剪刀还给我吧,我妈妈一直在找剪刀。”
林安一边吃话梅,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走到柜台那里,翻了翻抽屉,取出剪刀,把它递给萨萨,说:“今天干活干得不错,看在你表现好的份上,还给你了。”
“谢谢姐姐!”萨萨欣喜地把剪刀牢牢地抓在手中。
“小心点,别划伤了手。”林安又不放心地交代道。
“我该回去了。”萨萨站起来说。
“回去做暑假作业吗?”林安问。
“姐姐,我们没有暑假作业,我才刚从幼儿园毕业。”萨萨笑道,“我回去看动画片哩。”
“行吧,你回去吧,上午没什么生意,我也出去逛逛。”林安解开系在门把手上的牵引绳,关了店门,牵着家乐,朝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姐姐,你去哪儿?”萨萨好奇地问道。
“出去散步。”林安说。
“我跟你一起。”萨萨抱着滑板,风驰电掣地来到她面前。
“姐姐,你好多岁了?”萨萨又问道。
“快二十八了,问这个做什么?”林安说。
“我给你介绍男朋友。”
“啥?”
“你不会有男朋友了吧?”
“没有。”
当萨萨听到这消息,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一脸严肃地说道:“姐姐,我觉得你和我一个老师很配,你们都戴眼镜,一个很帅,一个很美,这个老师还会跳舞唱歌,逗我们开心。”
“夸张了哈。”
萨萨抱着滑板,坚定地跟上来说:“没有夸张,他特帅,姓‘王’,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林安说:“抱歉,我对你口中这个帅气的,吊儿郎当的男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萨萨脸上露出明显失望的神情,她说:“但有男朋友总比没有强,你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林安笑笑说:“小朋友啊,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况且,我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
她们晃晃悠悠地走到一排餐馆前面,这时家乐突然叫了两声,林安抬头一看,最近的餐馆招牌上赫然写着“花江狗肉店”五个大字,林安赶紧蹲下,伸手捂住家乐的眼睛,抱起它远离这家餐馆。
她们来到一家宠物店前,买了一袋狗粮,桌子上放着一叠“狗狗争霸赛”的宣传广告,萨萨很是好奇,拿起一张看了看,随后问道:“姐姐,你参加这个比赛吗?看起来挺有趣的。”
“你会认字?”林安惊讶地问道。
“姐姐,我认不全上面的字,但我能看图,这上面有好多狗狗,各种各样的,我好喜欢它们,可我妈妈不让我养狗,说它们会把家里搞得乱哄哄的。”萨萨悄悄地说,“那你参加这个比赛吗?”
林安摆摆手,说:“不参加,没意思。”
“哦。”萨萨失望地把宣传广告放回到原处。
5
次日下午,林安继续捧着书守店,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走进店里,他拿了一瓶可乐,付账的时候,注意到林安摆在柜台上的书。
男生感慨道:“你在看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啊?厉害厉害。”
他不算英俊,只是带着一股子的书生气,能显出别样的气质来,林安注视着他的目光,说:“我就装模作样地看一点。”
“以前那个男老板呢?跑路了吗?”男生又问。
“那是我表哥,他把这家店转给我了。”林安说。
“哦,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男生有些尴尬地答道。
金毛不知为何,突然兴奋地跳起来,冲着男生叫了叫。
“家乐,别叫!”林安呵斥道。
“啊,它的名字是家乐呀?”男生张大了嘴,有些惊讶。
“怎么了?”
“我也是这名,我叫王家乐。”
“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它几岁了?”
“三岁。”
“哦,还很年轻,我家的柯基十岁了,陪了奶奶很久。”王家乐说得那么诚恳,他蹲下来揉了揉金毛的头,说道,“嘿,小家伙,你真可爱,见到你真高兴啊!”
“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这时,萨萨抱着滑板惊讶地站在门口。
“萨萨啊,老师我是趁着学校放暑假,来陪我奶奶。”王家乐站起来答道。
“王老师,你可真好。”萨萨扬起一张笑脸。
“行了,萨萨,你暑假好好玩吧,下学期就要进小学了。”王家乐礼貌道别,林安继续把书读下去,直到夜幕降临,脑袋里也没有留下一丝书籍的痕迹。
在后面几天,王家乐来买东西,都主动对林安说了“你好”。
这人真是礼貌,林安心想,自己也要礼貌一点。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玻璃门,结果被反光里的自己给吓到了,那人顶着炸毛的头发,双眼无神,眼眶里泛着血丝,黑眼圈沉重,总而言之,这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海上漂流了三个月。
于是第二天,林安换掉了邋邋遢遢的居家服,穿上了比较凉爽的短袖,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6
八月初,林安接了一个网上的单子,晚上熬夜画图,交完稿就睡死了过去,睡醒时已经临近中午。
她爬起来开店,拉开卷帘门的瞬间,发现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再转头一看,屋檐下蹲着一小团黄色的活物,林安走近一瞅,是穿着黄色雨衣的萨萨,她抬起头,笑嘻嘻地望着林安,手上还提着两只粽子,她站起来,身体哆嗦了一下。
“这么大的雨,快进屋来。”林安赶紧招呼道,“吃午饭没?”
萨萨摇摇头,在店外抖了抖黄色雨衣上的雨珠,嘻嘻哈哈地走进来,把手里的两只粽子放到最里面的餐桌上。
林安走进厨房,想给萨萨煮姜汤,顺便下一碗面。
萨萨站在她身后,刘海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她放下雨衣的帽子,不紧不慢地说:“姐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林安打趣道,随后把一块生姜切成细丝,再放进汤锅里,水正沸腾着,上面飘着白色的烟雾。
“你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出现哩。”萨萨解释道,接着慢吞吞地把整件雨衣都脱下来,挂在了门后面的挂钩上。
“你不觉得这挺正常的吗?”林安反问道。
“你的店都要垮了,能不能上点心?”萨萨的眉头挤在一块。
“行吧,下次我早点开门。”林安微微一笑,许下承诺,接着把一块红糖放进汤锅里,用勺子搅拌了几下。
这时,兜里的手机铃声又响起,震动一阵后停下,屋子里恢复了寂静,林安擦了擦手,掏出手机看了看,是母亲打来的,紧接着,一连串的微信发了过来,全是六十秒的语音,林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取出架子上的毛巾,蹲下来把萨萨的刘海给擦干。
半小时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和一碗姜汤就摆在了餐桌上,额外还加了两只粽子。
“堪称完美,今天的鸡蛋肯定很美味。”萨萨坐在餐桌旁欢呼道,随即大口吃起了面。
吃了一会儿,萨萨抬起头,突然向林安问道:“姐姐,你开店累么?”
林安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累。”
萨萨似懂非懂地说:“我妈也经常这么说,她开理发店很累,大人的日子不好过吧?”
林安点点头。
餐桌旁边立着一个小书架,狗就睡在书架边,对了,自从她发现家乐的名字和王老师一样的时候,她就给狗狗改名了,叫“乐乐”。
萨萨吃完面,喝完姜汤,便乐呵呵地跑到书架前,蹲下去一本本地翻看着最底下的书,她最后从里面取出一个黄色的相框,她把它举起来,看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你爸妈?”
林安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你和他们有矛盾?”
林安一把夺走相框,说:“我现在特别不爱跟你这种小屁孩聊天,小小年纪就表现得一把年纪,总喜欢刨根问底。”
“好了,姐姐,我听你的,不问了,我想听《稻香》可以吗?”
林安莞尔一笑,随后走到电脑前,熟练地翻出音乐软件,找到《稻香》点击播放,接着走回餐桌继续吃面。
“姐姐,我给你算算命,现在小区里流行这个。”萨萨趴在餐桌上,将林安的左手摊开,她低下头,仔细地研究手掌上的纹路。
“算什么命?”林安迅速把手抽回去,有些狐疑地问道。
“姐姐,我是算你有多少幸福。”萨萨解释道。
“可是,我只记得有多少倒霉。”
“姐姐,你太丧了,你生日几号。”
“八月二十五号,怎么了?”
“等你生日那天,我送给你一个小礼物,让你高兴高兴。”
“不用给我礼物,你这小屁孩啊,没多少钱,自己买点好吃的就行了。”
两人相视一笑,外面的雨已经变小,萨萨该回家了,临出门的时候,萨萨蹲下来摸了摸乐乐,乐乐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
萨萨问:“姐姐,你真的不去参加狗狗争霸赛吗?要到报名的截止日期了。”
林安扬起眉毛,问道:“你真想看我和乐乐去参加比赛?”
萨萨用力地点着头。
“好吧,明天就报名,满足你的一个心愿。”林安轻轻地拍了一下萨萨的肩膀。
“太好了,到时候我来看你和乐乐。”萨萨欢呼起来,穿着黄色雨衣,冲进细雨中,在一个水坑上跳来跳去,还挥舞着双手,像只可爱的小鸭子。
林安背靠墙壁看着这一幕,心中萌发出一阵欢喜,她刚才突然想要去参加狗狗争霸赛,这决定下得让她都觉得莫名其妙,也许就是寻个快乐吧。
7
距离正式比赛没有几天了,林安和乐乐加紧了训练,她用几个塑料凳子当障碍物,训练乐乐的跳跃能力,跳过了,给一块肉,在丰厚的奖励之下,乐乐很快掌握了这项技巧,还学会了跳铁圈之类的表演型项目。
很快来到了正式比赛那天,场地看起来很精简,广场中间就摆着两种障碍物,障碍桩和横杆。比赛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绕着二十个障碍桩走S型曲线,第二阶段是跳跃五个横杆,一个杆子比一个杆子高,总花费时间最少的即为胜利者。
现场报名的有二十个人左右,但看热闹的却不少,将比赛场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旁边的音箱响起音乐,发出刺耳的喧哗,林安觉得,机器还是话少一点比较好。
对面坐着那个老太太,林安没有想到,她的柯基也来参加比赛了,牵狗的人正是王家乐,原来他就是这个老太太的孙子。
两人最初都站在原地没动,表情是愕然的。
“你也来参加比赛了?”王家乐走过来问她。
“嗯嗯,我们准备了好久了。”林安热情地说。
“你是第几组啊?”王家乐问。
“抽签抽的第一组。”林安晃了晃挂在手腕上的号码牌。
“我是最后一组,那个……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王家乐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方便……方便以后一起遛狗。”
“哦,好的好的。”林安佯装平静地掏出手机,扫了对面的二维码。
“第一组参加比赛的选手,请到起跑线上集合。”主持人在台上喊道。
“叫我们了。”林安说。
“那快去吧。”王家乐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林安把防晒服脱下,挂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随后牵着乐乐,朝起跑线走去。
她一眼扫去,这第一组选手算上乐乐,起跑线上一共站着五条狗,小家伙们都挺胸抬头,眼睛里露出无所畏惧的神色。
“林安加油!”老太太坐在场外喊道。
“乐乐加油,跑快点,跑赢了给你肉罐头吃!”卷发阿姨也来了,她乐呵呵地冲着乐乐挥动着手里的一只罐头。
“别紧张,加油!加油!”王家乐牵着小柯基,站在人群的最前头,萨萨也站在其中。
林安信心满满,她有一种终于熬出头的喜悦,不远处的胜利似乎就朝着她招手。
可是,哨声吹响后,乐乐没有马上跑出去,在前三秒里,它反而站在起跑线上左顾右盼,目光最后停留在对面的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身上。
林安想,它为啥这样心不在焉呢?是不是没吃饱呢?
没等林安反应过来,下一秒,乐乐挣脱牵引绳的束缚,“嗖”地一下冲出去,它直接绕过那些障碍桩,再把五根横杠都撞掉,径直奔到那个男人身前,扑了上去,男人连退三步,最后还是被乐乐吓得摔倒在地。
乐乐咬着他的衣角,死死不肯松口,男人伸出脚,狠狠地踹向乐乐的腹部,一脚,两脚,结果乐乐依旧与他僵持着。
“乐乐,松开!”林安在对面急切地喊道。
在林安跑过去的途中,男人面露凶色,随即掏出一把匕首,在乐乐面前挥动着:“你这条死狗,找死么?”
男人的声音很熟悉,林安似乎在不久以前听到过,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围观的群众看到龇牙咧嘴的乐乐,都惊恐着后退,林安赶紧跑过去,一把拽住乐乐的项圈,打算把它从男人身上拽下来,可乐乐怎么也不肯松口,继续粗苯地咬着衣角,头还不停朝男人的方向扭了扭,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威严的光芒,最终它撕下一条布条,吐到了地上,再凑到男人的裤兜边,叼出了一个钱包。
“哎呀,那不是我的钱包吗?”一位女士在旁边喊道。
布条,钱包,答案呼之欲出,林安深感自己的愚笨,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小偷,甚至他极有可能就是那晚翻窗的男人。
有人报了警,很快警察到来了,带走了男人。
警车开走后,乐乐欢快地跳起来,绕着小花坛跑着,跑得那么尽情尽兴,甚至林安有时跟不上它的脚步。
突然,林安感觉有一点头疼,她觉得也许是太阳太大的缘故,于是赶紧把防晒外套披上,站在了一棵桂花树下,看着广场上已接近尾声的比赛。
“喂喂喂,听得见吗?林安姐,我是萨萨。”林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转头一看,萨萨正站在主持人的旁边,手里握着话筒,她穿着一条鲜艳夺目的红裙子,看起来就是一团燃烧起来的火焰。
“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林安回应道。
“你愿意永远做我们的朋友吗?”萨萨很认真地问道。
林安愣住了,随即点点头。
“那现在就摸摸防晒衣的口袋。”萨萨在台上肆无忌惮地指挥着。
林安伸手一摸,果然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把它取出来一看,那是一枚外国硬币,上面的图案精美,花纹繁复,底下印着一个年份,正是她出生的那年,兜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句歪歪扭扭的话:“生日快乐,林安姐姐!对了,这不是我偷偷拿出来的哦,是经过我妈妈同意的,她也祝你生日快乐,便利店生意兴隆。”
“生日快乐,林安!”王家乐也走到台子上,凑到话筒前对她说道。
“生日快乐,林安……”卷发阿姨和萨萨的妈妈,还有其他老太太,她们都对着话筒齐刷刷地说出这句话。
林安像是被烫着似的,脸红了起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把头扭过去,夏日的阳光在头顶跳跃,照到她一半的脸上。
她一只手拉着牵引绳,另一只手捏着那张菲薄的纸条和硬币,眼眶突然湿润起来,因为这个夏天,有些过于美好和刺眼了,像一场清晰且明亮的梦,兴许也是小区里所有孤独者的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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