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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山里走了多久，张永年最终还是没能扛住疲惫，靠着一棵大树便睡着。
“你在干什么？你对我女儿做什么？”
“没，我没有，是误会，我在给她讲这道题。”
“星星快过来到妈妈这里！我看到你把手伸到她衣服里，我要报警！”
“别，别报警。我赔偿，别报警！我是老师，我有老婆孩子，我不能受到影响。”
“你这种人，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吧！”
张永年十分慌张，他此刻只想制止她们。在女人开门的一瞬间，张永年举起刀刺向她。
这把刀，是女人为他削苹果用的。
女孩看到母亲倒下，哭喊起来。
“别叫，别叫。”
张永年上前捂住女孩嘴巴，越来越用力。
“你再叫，这把刀就刺向你！”
女孩的眼泪湿了张永年的手。
张永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黑色胎记，失了神。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放开女孩。
女孩从他的臂弯中滑落，早已没了呼吸。
张永年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他突然想到，周五放假的时候校长告诉他，等周一就公布县级优秀教师名单，上面有他。
目光移到地上两具尸体上，张永年慌了神。
“我不是要杀你们的，我只是想阻止你们报警，你们醒醒，你们醒醒。”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黑，张永年看到前方隐隐约约透着亮光。
“得救了。”他心想。
朝着前方微光走去，张永年发现这里有一群人跪拜在一个巨大火把前，嘴里振振有词。
张永年看了一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你是谁？”
一个男人发现了张永年，“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我……”
还没等张永年回答，另一位老婆婆上前拉住他的手，“张半仙，是你吗？你终于来了，求求你，我的大孙子可不能这样没了。你一定要帮我把他的魂叫回来，求求你。”
“叫魂？”张永年心里泛起嘀咕。随后他突然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穿了从道观偷来的衣服和许久未剪已经变长的头发，才引起误会。
“我们都知道，你救了很多人，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我的孙子。我把我孙女的头发准备好了，你把我孙子的魂叫回来，拿我孙女去抵押吧。”
“嘿嘿，抵押，嘿嘿，真蠢。”
张永年顺着声音，看到一个头发凌乱，衣服破烂的男人。男人看着火把，一边鼓掌一边大笑。不知为何，看到他张永年竟有一些熟悉的感觉。
也许是察觉到张永年的疑惑，老婆婆连忙解释，“张半仙，不用管他，他是疯子。半仙，你先去我家看看吧。”
“那个，你家有没有吃的，我赶路这么久有点饿。”
“有有有，我们种菜养猪养鸡养鸭，什么都有。”
老婆婆牵着张永年的手，走上回家路。
张永年心头一热，想到了自己的家人。逃亡这么久，不知道他老婆女儿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到影响。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没察觉到女孩母亲的到来，后悔自己太着急对女孩下手。之前帮别人补课，张永年也做了这样的事。他告诉他的学生，老师这样摸你是喜欢你。
学生都想让老师喜欢自己。
“快来，快来，张半仙来啦，小军有救了！”老婆婆兴高采烈。
听闻，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迎了上来。男主人更是情绪激动，跪在了张永年面前。
“求你救救我的儿子，他还这么小。”
“你先起来，带我去看看小孩吧。”
“对了，女人就别去了，别瞎掺和，影响半仙施法怎么办。让我孩子他爸去，你去给张半仙做点吃的。”
“好。”女主人答应。
“小羊，帮我忙。”
一个小女孩从房间走出来，看上去有些紧张。张永年意识到这就是这家人的女儿，那个要被献祭的孩子。
真是性别不同，命运不同。张永年在心底感叹。
张永年是语文老师，对于一些传统民俗也有所了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接受重要之人的去世。虽然医院断了他们的希望，但是鬼神又会重新燃起他们的希望。他们相信如叫魂、献祭之类的手法，能够使人起死回生，能够将他们心心念念的人带回身边。张永年是不信这些的，可此刻，他想扮演好这个张半仙的角色。说不定以后他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外界将他遗忘。
一进入那个停放小军尸体的房间，张永年就闻到了恶臭，这让他有些犯恶心。躺在小小棺材里的小宇已经开始腐烂，细看可以发现几条蛆虫。
“小军，小军怎么死的？”张永年很讨厌这个气味，皱了皱眉头。
“还不是怪小羊！让小羊去给猪喂食，她说人不舒服，就让小军替她去，结果小军摔倒，磕到了头，发现时已经晚了。哎，都怪小羊偷懒！她奶奶和我都打了她一顿。”男主人说起这件事，还是有些气愤。
张永年有些无奈，2002年了，重男轻女还是这么常见。他想到自己女儿，他从来不会让女儿吃苦受委屈。
“怎么样，张半仙，可以救活小军吗？”
“主要是，哎，太晚了，要是早点找我就好了。”张永年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他当然知道救不活。
“给我几天时间，我只能尽力。还有，把棺材封好，别让小宇的灵魂四处飘散。”
“好好好，麻烦张半仙了。”
“对了，刚刚在举行什么仪式吗？”
“不瞒你说张半仙，我们这个村子很邪门，每次修路修桥的时候总失败。所以车子什么的，没办法直达我们村，来我们这里要走很久的路。我们以为是得罪了神明，所以才举行祭拜仪式。我邻居媳妇的娘家在你们村，跟我们说过你很厉害，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刚好前两天她回娘家，我们便请求她请你来帮忙。对了，你应该是走小路来的，很难走吧。”男主人解释道。
张永年没有说话，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张半仙，辛苦你了，你放心，只要能救回我们小军，我把命都给你。”
虽然村子里条件一般，但这家人还是给了张永年高规格待遇。有猪肉鸡肉的晚餐，以及家里最舒服的房间。张永年在外逃亡大半年，从未像今天一样安心过。
夜里，张永年做了熟悉的梦。先是梦到那对母女，再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正当他沉浸在与老婆孩子团聚的喜悦中，一阵凄厉的哭声吵醒了他。紧接着，从门外传来男主人的声音，“张半仙，别担心，村里那个疯子夜里经常鬼哭狼嚎，过一会就好了。”
“他怎么了？”
“家里人都没了，哎。半仙，幸好你来了，不然说不定我以后也会跟他一样。”
“……我，我尽力。”
“你快休息吧。”
张永年瞬间睡意全无。
在灵秀村已经待了两天，每当这家人问起何时举行仪式时，张永年总是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还没到最佳时刻。”
第三天，张永年叫来众人，煞有介事地按照他看过的书籍中的方式做了法。
“能做的我都做了，这几天你们催我，以为我什么都没做，但是我每天都来虔诚跪拜，等到今天这适合的日子。等着吧，看看明天小军能不能回来。”
小军奶奶激动地再次跪下，“张半仙，谢谢你，我们一家人都谢谢你。”
小军父亲不解，“张半仙，我听说你做法需要替代者的头发，怎么没用上。”
张永年忘了这茬，但还是让自己镇定下来，“还……还没到12点，等12点的时候我需要小羊来配合我。”
小军父亲连忙叫来小羊，“听到没，听张半仙的话！”
小羊迷茫地点了点头。
天还没亮，疯子便出了门在村子里溜达。他碰到了小军父亲和张永年，当时，他们正在活埋小羊。
“吴叔叔，救救我，我不想被活埋。”
“快走开，别耽误我们做事。”
疯子一愣，有些困惑地盯着小羊。
“吴叔叔，我是星星的好朋友，每年暑假我们都在一起玩，你忘了吗？”
疯子有些恍惚，却还是呆呆地定在原地。
“快点埋，天要大亮了。”张永年发号施令。
小军父亲更加用力地挖土。
“小羊，小羊。”疯子喃喃自语。突然，他上前抢过了铲子，张永年和小军父亲都没反应过来。
疯子挥舞着铲子，情绪激动，“你们走开，你们要杀人。”
“疯子，我是在救小军，别打扰我们行不行。”张永年试图稳住疯子的情绪。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小羊，你们欺负我女儿。”
“你女儿没在这里，你女儿死了！”小军父亲大声吼道。
那一瞬间，疯子愣住了，小军父亲的话让他莫名悲伤起来。
张永年趁机上前抢夺铲子，撕扯间，疯子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大块黑色胎记。
这胎记他见过，他看到过很多次。
疯子无数次懊恼，自己忙着做生意，没关注女儿的学习。他只知道妻子给女儿找了一个家教，妻子说那个家教很负责。疯子在家见过几次家教，却只看到他的背影，还有手臂上露出的大块胎记。每次回家疯子都很匆忙，他似乎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外面，花在他的生意上，却从没分一点给家人。
妻女死后，疯子迟迟等不到凶手被抓的消息。他游荡在大街上，找寻手臂有黑色胎记的男人。他闹过很多笑话，拉住手臂有胎记的8岁的男孩，问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令他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的无理取闹，才让这个孩子逃脱人贩子控制。赶来的孩子父母握着疯子的手，不断表示感谢。
“恩人，如果不是你，我家孩子就被拉上车拐走了。”
疯子苦笑，“要保护好你的孩子啊。”
疯子死死盯着张永年，他记起找寻凶手无果，浑浑噩噩地回到妻子的家乡。记得被妻子的父母责备打骂，记得后来妻子父母因为悲伤离世，也记得在他疯癫的时候小羊一直关心他。
趁疯子发呆的时候，张永年抢过了铲子，并把疯子推倒，嘴里不停咒骂。
“快点，天大亮的时候就不好了。”张永年一边提醒小军父亲，一边动起手来。
疯子见状，立马起身，大力推开张永年和小军父亲，将小羊拉出。
“走，我们快走。”
“吴叔叔，带我离开村子好不好。”
疯子撇过头，眼神坚定却又充满悲伤，“好”。
灵秀村很大，大到他们跑了很久，才甩了追踪者。灵秀村又很小，小到容不下小羊和疯子。
小羊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疯子，也告诉了疯子那天晚上去张永年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都认为是我故意害死小军，可是我没有，我比他们都喜欢小军。小军对我很好，爸爸和奶奶偷偷给他的东西他都会留点给我。我不会让他干活，能做的我自己都做了。那天我生病，真的没有力气起床。他心疼我，才帮我做事。”
小羊哭了起来。
“他们说隔壁村的张半仙可以让小军复活，只要我拿出自己的头发，要借助我的身体让小军复活，我求之不得，我也想再次见到他。”
“可是，当我带着我的头发去找张半仙的时候，他将头发丢在一边。他说光有头发没用，需要我把整个身体都给他。我不懂，他让我脱了衣服躺下，就开始摸我。后来，他脱了上衣，我看到他手臂上很大一块黑色，很害怕，然后大叫，叫来了我妈妈。”
听闻，疯子眼眶有些湿润，他仿佛看到了女儿死前经历的事情。
“张半仙立马穿好衣服，说我不配合，破坏了仪式，只能把我活埋，才能换回小军。他们讨厌我，恨不得立刻执行。妈妈拦着他们，说以后我还会有弟弟。他们都不听，他们要在天亮之前把我埋了。我尝试逃离，半路却又被他们抓回来。他们试图说服我，让我接受活埋，妈妈说张半仙是个骗子，要害我，我们抱在一起大哭。张半仙跟奶奶和爸爸说再不行动就没机会，小军永远醒不过来。妈妈挡在我身前，却被他们推开，被他们打。”
小羊说完便沉默了。
“他不是张半仙。”过了许久，疯子开了口。
小羊瞪大眼睛看着疯子，一脸疑惑。
疯子没有解释，拉着坚定地朝前方走去。他想将小羊送出村子，再回来处理张永年。
邻居带着众人来到小军家门口时，屋子里小军的奶奶正在声泪俱下祈求张永年再想办法将小军的魂叫回来。
打开门看到一堆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张永年顿时感到不安。
“听说，你在冒充我？”
张永年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回答不上来话。
“怎么回事啊？”小军的父亲将目光转向邻居。
“你们糊涂啊，怎么会被骗了，我媳妇在娘家耽误了几天，现在带回来的才是真正的张半仙。”
小军奶奶立刻上前抓住张永年的衣角，“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谁？你耽误我小军这么久，你赔我小军。”
张永年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真是愚蠢！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叫魂那一套。我，你问我是谁？我是老师，受过高等教育的！”
疯子躲在人群里，听到了张永年这句话。至此，他更加确认这个就是杀害自己妻女的人。
“你们这个村子里的人，迂腐不堪！棺材里的尸体都发臭，还想复活？让女儿代替儿子去死，重男轻女！。”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我是为了让你们意识到迷信不可取，才做了这样的事。”张永年补充道。
真正的张半仙大声斥责道，“你们别信他！他会带来灾难！如果我没算错，你是杀人犯吧。踏进这个村子，我就觉得不舒服，因为你！”
张半仙恶狠狠说道。
听到这话，张永年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你……你胡说！我没有！”
“各位，你们信他还是信我？我，才是救了很多人的张半仙！”张半仙将小军奶奶拉到自己身边，“这个冒牌货，耽误了你家小孙子的性命，你们还打算信他吗？”
张永年连连摆手，“没有什么半仙，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他说的都是骗人的！”
“你们如果早点找上我，孩子就有救了。”张半仙没有回应张永年，继续对着小军奶奶说道。
听闻，小军父亲一拳打在了张永年脸上。
张永年用手指抹了抹嘴角渗出的鲜血，不屑地笑了。
“各位，小军的死我现在无能为力了，但是小军还有村里另一个女孩吴星星的死都与这个人有关，他是凶手！”张半仙咬牙切齿。
听到熟悉的名字，张永年收起了他的不屑。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
“不是不信法术吗？这都是我算出来的。”
小军家门口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听到这话，他们无一不表现出愤怒。
“我还知道，村里修路和剑桥一直没办法顺利完工。你们啊，给神明献上鸡鸭鱼猪，哪有献祭人管用！”张半仙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永年。
村民似乎理解了张半仙的意思，几个壮年上前控制住张永年。
张永年茫然地看着这些村民，他看到了疯子。一瞬间，他彷佛看到了吴星星。
“原来，女儿真的会像爸爸，怪不得我看到他总有熟悉感。”张永年心想。
张半仙闭眼想了几分钟，便指使村民将张永年带到之前准备埋葬小羊的地方。
“你们看，这里早已有坑，是神明在指引我们！”
群众的情绪再次高涨，他们将张永年丢进坑中，开始掩埋。
每个人都想参与掩埋过程，每个参与的人都会说一句，“保佑灵秀村。”
他们埋了很久，直到形成一个小土堆。
村民慢慢散去，小军的奶奶在小军父亲搀扶下，摇摇晃晃踏上回家路。
土堆前，只剩下疯子和张半仙。
疯子盯着土堆，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泪流满面。
“恩人，节哀，她们会保佑你的。”
过了很久，吴俊再次回到灵秀村，看到大家正在为新修建好的大桥举行庆祝仪式。
“吴叔叔，这个桥好大好漂亮。”小羊跟着吴俊。
“是啊。”
“吴叔叔，张半仙是不是真的有法术？他好厉害。”
吴俊看着远方，他问过张半仙这个问题。
“其实，我学过一些医术。至于鬼神，你愿意相信就有，不愿意相信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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