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作者: 弗德洛娃 | 来源:发表于2024-09-22 12:59 被阅读0次

    原创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当书店最后那位黑衣读者终于把翻到最后一页的《心理陷阱》悄然合起来放在深棕色沙发旁的木色中式茶几上时,艾娜侧身看见书店门口右侧墙上旧式钟表像为配合他顺利读完那本书似的不偏不倚刚好指向12点。不是中午,而是深夜。

    尽管黑衣读者把书放下之前用双手把书捧到额前把头靠在书的开页侧停顿了大约三十秒后才缓缓将书拿开轻轻放好,桌旁停着的一只黑色蚊子都没有被他放书声惊醒依然站在那里酣睡。

    黑衣读者俯下身来仔细看了看蚊子扁扁的肚子又直起身摸摸自己的腹部看看自己一身黑衣,嘴角上扬,眼睛微弯。一个瘪着肚子睡觉,一个饿着肚子看书。

    尽管这一切都悄无声息,但暗流还是在明亮处争相涌动。

    黑衣读者站起来拿起书正想往沙发后面的书架走去,不料左脚绊着了右脚一个趔趄没站稳“咣当”一声又被摔回沙发里。

    蚊子被惊醒后秒怂没有方向地四处逃窜,还曾试图停飞在黑衣读者的手背上,刚一停留又突兀地想到黑衣读者肚子里没食血液里没味便绕过他头上的黑帽飞入后面书架中书丛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一声响虽然不大,但前台传来大叫“娜总,爱你。”的声音突然清晰悦耳地飘荡在书店自由的空气里,正趴在书店前台桌子上小憩的安子像是被自己梦中的喊声吵醒又像是被黑衣读者那一声撞醒,一边用手擦掉流在桌子上的口水,一边睡眼朦胧地看着书店文字里的夜色。

    “安子,你是不是又做梦了。”一个女人柔美的声音传来。

    “嗯,娜总,好像梦见你了。”安子呓语着很难为情似的努力想回到梦境中躲避此刻现实尴尬,但无数次闭眼和自我暗示后怎么也回不去。

    安子坐在那里,像是丢了魂。看对面书店大门紧闭着并没上锁,读者从外面可推门而入。

    门口没人进来。

    前台右侧还是只有黑衣读者一人坐在横向排列成两行的六张深红色中式茶几和二十四张深棕色沙发的空空荡荡阅读区靠窗处,最里面是六列中式雕花书架,整整齐齐放满了各种人文社科等类书籍。

    发现黑衣读者没事后安子眼神穿过书店特有的夜色中某种游离气息从前台右侧一帧一帧扫描到和右侧布局一样的左侧定格在靠门口沙发上坐着的蓝色旗袍女人身上,那是刚才梦中他叫喊的女人。不是读者,而是书店经理,艾娜。

    “有好几个同事跟我说你夜里值班在书店睡着的时候老喊我,我本来不相信,今天亲耳听到,果然如此。怎么着,在梦里我没欺负你吧。”艾娜抬起那张白净精致的小脸,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看向安子开着玩笑。

    安子感觉脸很烫但瞬间又恢复正常,无数次厌恶自己这种不太男人的体表反应:“没有欺负我,就是老气我。呵呵。”安子做了个鬼脸,站起来向艾娜快速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上都快把嘴贴在艾娜耳朵上小声说:“娜总,他终于要走了。太不容易了。”

    艾娜手里拿着本翻开到第三十七页的《亲密关系不亲密》,书里的插图刚好也是一家书店内景,景里有三人。艾娜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安子小声点,同时偷偷看了眼黑衣读者,“等他离开,我们就立马锁门下班。”

    “嗯,我过去看看。”安子起身走向黑衣读者。

    “先生,还需要什么服务么?要不然我帮你把这本书放到书架上去?”安子站在黑衣读者前面微微弯着腰。

    “不用,谢谢。我自己放,我知道在哪儿取的。”黑衣读者微微欠身,抬了抬那张苍白的脸,绕过黑色帽檐只能看见双眼下半段陷在深深的眼窝里,嘴唇略薄棱角分明。

    他从沙发上起身时黑色礼帽差点掉落,慌得他赶紧用手向上扶又顺手用修长白净的右手食指向上推推早已掉到鼻尖上的金丝边眼镜,一件黑风衣裹着一米八高极度消瘦的身体。

    他伸伸弯曲了十个小时的胳膊又轻轻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拿起桌子上的书径直走到靠墙那个书架前把书放到第二排从左往右第三本书《弗洛伊德传》后面。放好后又把《弗洛伊德传》取下来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翻起来。

    安子看见黑衣读者又开始看书,眼神由刚才的愉快立刻变成绝望。他几步跨到艾娜身边一屁股坐在对面沙发上大声说:“他怎么还要看书呢,都几点了还不走。”

    “嘘,小心人家投诉,耐心点,以前不都是这样么,怎么今天变得这么焦灼?”艾娜再次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安子别大声说话小心读者听到,安子生气地把头往后躺在沙发里双手垫在头下面,沉默着不再言语。

    如果书店里只有自己和艾娜,那该有多好。好不容易和她一起值夜班,被这个黑衣读者全搅乱。可是又没办法赶人家走,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等等。等等等。

    想着刚才自己趴在桌子上做的梦,又偷偷看了眼艾娜,见她正在低头看书。

    她头顶上刚好有盏主灯,白色的暖光环泻而下抹得她黑色长发越发显得乌黑顺滑,光影在她鼻梁上映出刘海剪影,长长的眼睫毛在文字上忽闪忽闪地像两只蝴蝶翩飞,小巧的下颚投射在书上像是书里精致的黑白插画。

    安子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像35岁的女人,虽然大自己5岁,但自从五年前第一次看到她直到现在,她在心里一直只有18岁。

    她虽然是书店总经理,但一当着全店人员说话时脸依然会红,五年前就这样,这和安子很相似。

    安子清楚地记得五年前他来书店复试的那个春日中午,就在这个书店黑衣读者坐的位置,艾娜穿着蓝底白花的旗袍坐在沙发里像挂在书店里的一幅民国画,满身书卷气,双目不染尘。

    当时窗外春光明媚,一缕暖色阳光从窗外偷偷爬进来调皮地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绽放出淡金色光芒,一双黑色灵动的大眼在长长的睫毛后满含微笑地看着站在对面不知所措的安子。安子赶紧把目光挪开,双手往后撑靠在沙发扶手上平复着内心狂跳。

    “你请坐。我看过你的简历,感谢你对书店这份独特情怀,哪能让你做公益不要工资,工资还是正常要发,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艾娜后面还在说些什么,安子全然不记得。

    只记得后来艾娜脸红了,“娜总,你怎么脸红了。咦,他脸怎么也红了呢。”初试安子的总经理助理慧儿笑着站在娜总身边指指安子。

    不记得自己后来怎么走出书店的,只知道自己一直站着,满脑子都是娜总的那双眼睛,清澈透明,一眼见底。只知道自己走出书店时后面传来窃窃私语“哇塞,好帅。”

    那是安子本科毕业后面试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至今唯一一次面试。当时没想过要挣钱,甚至钱都可以不要,只是喜欢呆在书店就想找家书店工作,于是就去了当地最有名的老品牌“艾书店”。

    安子当时特别感谢艾娜能给毫无经验的自己工作机会。当然,首先得感谢慧儿,如果没过慧儿的初试,就没有娜总的复试。只可惜慧儿一年后就离开了书店。

    离开那晚安子请慧儿吃饭,慧儿把脸转向一边冰冷拒绝。安子也不好再坚持,他知道自己有愧于她。来书店上班的一年里慧儿找各种理由靠近自己,生活中默默关心自己,工作上给予各种理解支持,从没抱怨过强求过什么。

    慧儿含蓄内敛,不善言辞,就算心里承受过多,也不愿意随便找人倾诉。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走得释然。安子找到简,平时慧儿和简关系最好,想让简约慧儿吃饭,然后简不去安子去。

    “你个绝情种,不是我不帮你,是你伤慧儿太深,慧儿不想和你单独见面。你知道慧儿为什么要走么?”简一看到安子就连珠炮。

    安子知道店里疯传慧儿喜欢自己,可是自己一直只有感激别无他求更无他意。

    这一年自己发现慧儿苗头不对,有意无意把不断靠近自己的慧儿推远,就是怕她受伤,但有时不知轻重也不知道慧儿的心是否被推倒过伤到过。

    “无论如何,她工作能力强人缘又好不应该走的。如果为了别人走根本就不值得,毕竟工作是自己的。”安子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谈别的。

    “还不是因为你,她那么喜欢你,而你呢,心都在娜总身上。”简开始气愤。

    “简,可不能这么说。别把娜总扯进来,根本没有的事。”安子想要切断简的话,但发现简的嘴居然长在简善良真诚的脸上,切不着。

    “还说没有娜总的事,一大男人,一提娜总脸就红,自己去照照镜子吧。”像什么结论得到验证了似的,简开始放大招:“不如再告诉你个大秘密,娜总当时之所以录用你,就是因为你会脸红。她说脸红的人一般都诚实不会说谎,忠诚专一。”说完简扬长而去把安子凉在那里。

    安子回想起那一年来自己确实只知道躲避慧儿,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究竟在哪里。

    被简那张碎嘴这么一说,自己对娜总所做的就像慧儿对自己做的一样,总是找各种机会靠近关心体贴。

    但自己对娜总确实没有过别的期望,毕竟她已婚,老公是某外资公司技术部高管,收入颇丰,家里别墅轿车都有。

    只是听同事说她老公疑心特重,不让她和别的男人接触,为此两人经常吵架。

    只不过娜总隐藏得很好,就算吵也照常上班,从未迟到过。一到岗便露出职业微笑一点也看不出来端倪。

    原来,推远慧儿是为了拉进娜总。

    发现娜总真在自己心里占居重要位置后,安子心里突然多了份沉重,瞬间觉得对慧儿的负罪感又深了一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负罪。

    只是最终,慧儿还是没给机会让安子“负荆请罪”。

    后来听说慧儿离开后两个月就闪婚,爱人是位成功商人,45岁。慧儿那年刚满20。

    想到这,安子莫名感伤起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慧子结婚已经四年。不知道慧子结婚前,她老公向她求婚了么?

    就像刚才自己明明在梦里向艾娜求婚,眼看着艾娜就要同意,她已经把右手的无名指伸出来准备让我为她带上戒指,突然窜出来一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地拉起艾娜的手就跑。自己想追,却不知道被什么困住了脚步,明明前后左右没人,但怎么跑就是迈不开腿。正心急如焚时看见艾娜的老公若雨气急败坏地向自己冲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打。艾娜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一把把我拉到她怀里,我感激涕零跪下继续求婚,突然被书店的响声惊醒。

    想到这,安子摸摸自己那张老脸感觉好像还有泪痕,不由得暗自长叹。

    醒来后安子本来情绪特别低落,但一看到艾娜又立即来了精神。才想到艾娜下午是替简来和自己上夜班,她一般都不会值班,除非有人请假或特殊情况值班排不开,她才会偶尔顶替那人值下班。

    熬到晚上10点左右以为没读者来刚想关门就看见一股黑旋风一晃黑衣读者便踏门而入像是提前踩好点似的直奔左侧最里面的书架拿起《心理陷阱》在沙发上久窝不起。

    这安子那绷得住,倒头就趴桌子上小憩。没想到这一睡两个小时过去了黑衣读者还没走,况且他像极了刚才在安子梦里抢走艾娜的那个黑衣人。

    安子向右扭头,看了黑衣人一眼,见他还是保持刚才的站姿一动没动。“唉,他还真把书店当自己的家了。”安子小声嘀咕。

    这夜深人静的书店,除了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走着,店里异常安静。虽然店里有三人,但除了呼吸,三个人都没声响,就连翻书的声音,也在寂静里沉默。

    保持绝对安静是书店成立100年以来一以贯之的规矩。无声的交流,碰撞的眼神,成为今天安子和艾娜使用最多的沟通工具。

    书店值班工作不累,但有一条规矩特别心累:就是不能主动赶走捧书阅读的读者,除非读者自己走,否则,就破坏了书店的规矩,那就绝对不可饶恕。

    100年前书店建设的发起人艾姝先生旨在让书店成为人们皮囊的栖居地和心灵栖息的港湾,按照他的理念是要为每位走进书店拿起书阅读的读者提供一条绝对自由之道,即在阅读的路上永远没有止境,除非自己按下暂停键。因而书店取名为艾书店。

    安子当时愿意在书店免费工作,其中不免有着对艾姝先生的无限敬仰。

    安子回首看着前台后墙上的书店牌匾,听说之所以把匾镶在店内是以前挂在店门上方曾经遭到过破坏。“艾书店”几个金色大字潇洒遒劲,笔力雄健,是艾姝先生狂草亲笔题名,熠熠闪光穿越百年尽显当下辉煌。

    安子没见过艾姝先生,只看见挂在书店里他的照片,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和艾娜的一样传神。也难怪,艾娜是他的重孙女。继承的是伟业,赓续的是血脉。

    “谢谢你们收留我,要不今天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好。”安子思绪正迷离恍惚间,突然听见黑衣读者对自己说话,不知他何时来到了身边。

    安子立即收回眼神报以为读者服务式微笑不亢不卑地站起来:“别客气,很高兴为您服务,希望您在这阅读愉快。”

    即便是安子心里想他马上就走,但是从一而终的友善和真诚从来就不会有虚假。

    主动权在读者手里而不是在提供服务的店员手里,况且所有的服务都免费。读者可以坐下来免费看书,也可以买书。有些夜无居所又喜欢看书的人总是来这书店上瘾。

    安子理解他们,也善待他们。也就是自己脾气急,偶尔有些抱怨和吐槽。

    但是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艾娜对待读者粗暴过,无论什么样的读者她都和善以待。

    “那就再见了,你们也该回去了,耽误你们太多时间,很抱歉。再见。”黑衣读者左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右手向安子挥挥手,又朝望向这边的艾娜挥手告别后转身打开了书店大门。

    书店的灯光从大门里热烈地蜂拥出来欢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唰”地铺就一条光明之路一直延伸到更远方。黑衣读者走在这条道上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淡光暮色里。

    “安子,你检查窗户和拖地,我把书都归归位,准备下班啰。”艾娜从沙发上站起来,蹦跳着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

    无论几点下班,总会令人愉悦。

    “艾总,你歇着,我来吧,很快就好。”安子把大门先关上,检查了四个窗户也都关着。

    记得下午的时候就没打开,纱窗有点小破洞害怕蚊子进来,都说秋蚊子猛如虎,进来几个就会被叮得大包小包的。

    “今天这些读者还好,看完书也都归到了原位,几乎没什么好整理的。那我擦擦桌子吧。”艾娜边说边拿起抹布就到卫生间想把抹布打湿。

    安子也刚好在洗拖把便一把将抹布从艾娜手里夺过来:“我来擦吧,你坐沙发上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说完快速把水龙头拧开,把抹布打湿再拧干,把拖把洗洗甩干水分。

    三下五去二就把十张桌子都擦了一遍,把沙发围着桌子都摆好,又拿起拖把快速把地面全拖一遍,全加起来也不过五分钟时间。

    艾娜知道安子说一不二,虽然性格谈不上刚强,但是说到做到有责任有担当,书店里有他在艾娜就特别放心。

    但凡他俩偶尔一起值班,安子什么也不会让自己干,都是他一人收拾。

    艾娜有时想,如果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该有多好,别的不说,就是宠女人这个劲儿,也会让许多女人上瘾离不开。

    只可惜自己没这个福分,况且若雨说了,他已经发现安子喜欢艾娜。有几次他到书店接艾娜,看见安子看艾娜的眼神就生气,说只有男人懂那意味着什么,只不过还没有抓住别的把柄。

    若雨早就警告过艾娜离安子远点。

    想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管人家安子什么事儿。

    再说,这么些年来,艾娜确实感到安子对自己比对别的同事好很多,但从来也没有越过什么界线,一直清清白白老老实实做人。

    分明就是若雨自己天天工作上压力大,生活里疑神疑鬼,精神上妄想被迫害,还把责任推给别人。

    要不是六年前母亲去世时抓住自己的手嘱咐说不要和若雨分开,要知恩图报,妈的命就是他救下的。否则,他俩早就离了。和这样人格不健全的人过日子,早晚得抑郁。

    不想他还好,一想他就头大。艾娜摇摇头,唉,不提也罢。

    “那就辛苦你,我收拾一下包。”艾娜到员工柜自己的柜子拿出粉色手提包,把黑色的手机放包里,又检查了包里装着的钥匙。别的不重要,家里的钥匙别忘记拿。

    “整理好没,走吧,都清洁完了。”安子拿着车钥匙,又帮艾娜拿着包。让艾娜走前头,自己在后面关灯锁门顺便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正走到夜里1点。

    无论发生什么事,钟表从来就没停下过。有时安子真想把钟里的电池抠出来,这样他和艾娜就可以停留在深夜里某一点,如果白天不到来也就不醒来。

    “今天就算下班早的了。听说昨天他们熬到凌晨2点才下班。最后一位读者是位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拿着《百年孤独》翻开,一天都没翻一页。纸巾用了好几盒,那眼泪啊擦完一遍又滴一串,怎么也擦不完……”艾娜无限唏嘘。

    “昨天是简值班吧,她没过去问问人家么?”

    “问了,姑娘一直摇头没搭话。”

    “唉,什么事这么伤心连家都不想回。但愿她哭完后就好点。对了,你今天怎么来的,我送你吧,大晚上的骑车不安全。”安子知道艾娜很少开车上班,她说车是他老公买的,她不想开,有时骑电动车上班,有时骑共享单车。

    “算了吧,我还是骑单车,免得若雨看见又该多想。”想到上次安子送自己回家时刚好遇见从外面回家的若雨,表面上跟安子客客气气表示感谢,一回到家就各种怀疑旁敲侧击冷嘲热讽最后冷战两周收场。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人骑车我不放心。没事儿,咱们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怕啥。快到家时你提前下车走回去。再说这么晚他应该早就睡了。”说完安子不由艾娜争辩就拉着她胳膊右拐进书店停车场,来到一辆黑色大众前打开副驾驶门让艾娜上车后轻轻关上。

    “娜总,你就踏踏实实的,什么事都没有。我得把你安全护送到家。”安子想着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多想的人就让他们痛苦去,反正自己心里又不苦。当然,也苦。

    “好吧,那快到时就提前下车。”说完两人再没说话,好像干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艾娜家离书店不远,开车10分钟。路上艾娜手机响,接起来就说:“不用来接我,我快到家了。”

    “若雨打来的吧,这么晚还等啊,等就来接呀。”安子的语调明显升高,有些怒气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涌来的,一下都堵在胸口。

    说话间离艾娜家只有50米远了,“安子停车,我就在这儿下。”说着艾娜就要开门。

    “别介,还有这么远,再往前开点。”安子一脚油门下去大概只剩20米,“行,就在这儿下吧。我看着你进小区门口后再走。”

    等不及安子来为自己打开车门,艾娜已下车向安子挥挥手急忙往前面的小区走去。

    安子坐在车里点了根娜烟,这是他自己做的烟,每根烟的烟嘴处都写了个娜。

    看着艾娜孤独的背影在夜里踽踽独行,安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猛吸了好几口,呛得趴在方向盘上不断地咳嗽。

    再抬头时,突然看见艾娜身后跟了个人,鬼鬼祟祟的。糟糕,艾娜有危险。

    安子把烟往窗外一扔,“轰”的一声把油门踩到底,一眨眼功夫就把车停在艾娜前面。

    “娜总快上车,身后有人。”安子边喊边跳车,一个健步横在艾娜和后面那人中间,正想照着那人下身一脚踢过去。

    “你打我试试,天天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安子定睛一看,原来是若雨,戴着黑色鸭舌帽,穿一身黑衣服,个子比安子矮点,也得有一米八。

    “靠,这人怎么跟鬼似的半夜三更神出鬼没。”安子心里骂着,嘴也毫不留情:“我怎么就偷鸡摸狗了,你说清楚。”说着伸手就想抓住若雨。

    艾娜回头一看是若雨,赶紧拉开安子站在两人中间,“你怎么来了?走,回家吧。安子你快走,别管了。”艾娜左手挽着若雨的胳膊硬拉着往前走,右手朝后向安子摆摆手,头也没回。

    安子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艾娜回去肯定又得受气,气得一拳砸在车头上:“什么玩意儿。”

    安子和艾娜家离得不远,又加上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平时十分钟车程那天五分钟就干到了家。

    到家已是深夜一点半,安子把自己撂在客厅的沙发上,环视空荡荡的房子,寂寞的家具,不止缺少烟火,还差个同伙。哦,不,是同伴,伴侣,女主。

    要是艾娜来了,屋里会不会多一些生机。认识她这么些年,还没有请她到家里来过。

    我在介意什么呢,是介意她结婚了么?还是介意自己没结婚?也不能说介意,是没有机会。也不能说没有机会,是她不给自己机会。

    单身的味道虽然简单倒也省去许多麻烦,比如不会像若雨那样凌晨不人不鬼偷偷摸摸跟踪自己老婆。

    老婆不是用来跟踪的,是要终身到老的。

    大晚上的这么一折腾,安子不仅感到房子空,心空,肚子也空。

    饿,很饿。

    如果填饱了肚子,是不是就不再去想这些没边没际的东西了。

    安子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客厅的冰箱里拿出昨天的剩米饭和两个鸡蛋,打算给自己做碗简单的蛋炒饭。

    安子三步跨到厨房,打开灯,取出平底不粘锅,又从冰箱里拿出小葱,切成细小碎段。打开煤气灶,火苗一下窜起来,立马感觉屋里充满生机。接着往锅里倒了些菜籽油,油不多,打算油热后先炒鸡蛋。把鸡蛋打在碗里放些白胡椒粉用两根筷子使劲搅散。

    鸡蛋液还没最后制作完成,手机骤然响起,安子吓一跳。这么深的夜晚,谁还会来电话。不会是我妈我爹出什么事儿了吧,晚上没有关机习惯,就是怕他们有什么事儿随时能找到我。这好,现在来电,要急死谁。

    安子把搅蛋液的筷子扔下立即跑去客厅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妈妈打来的。天,难道真出啥事了,安子的心立即悬了起来,马上接通。

    “妈,你怎么还没睡?”安子把已到嘴边的“出啥事”硬咽了回去。母亲已经73岁,这么晚打电话自然有她的理由。

    “安儿,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吧,可我高兴得睡不着就想到给你打个电话唠唠。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带着特漂亮的媳妇回老家来,还给我抱了个大孙子。大孙子一看见我就奶奶奶奶大声叫,高兴得我哦哈哈大笑,这一笑没控制住直接就笑醒了。想着怎么也要和你分享一下这个梦。你说奇怪不,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么?”母亲的声音先是欢快后又开始担心。

    安子一听是这事心一下就落了地。真是母子连心啊,但又不能把艾娜的事和她说。

    “妈,我没事,今天挺好的。你和爹都好吧?你放心吧,早晚我会给你弄个大孙子回去让你抱个够。哈哈。”说完安子自己都忍不住乐了。

    “那就好,你要注意身体啊,饭一定要吃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工作也累,那你继续睡。我怕把你爹吵醒,到客厅来打的电话。没事我挂了啊。”

    “挂吧,妈。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快去睡吧。”等母亲挂完电话后安子放下手机转头一看,一股青烟从厨房涌出,糊锅底味道很刺鼻。

    坏了,厨房还烧着锅呢。安子快速冲进厨房,锅边浓烟四起,油锅里正冒着火,燃得很旺。

    安子赶紧把燃气阀门关掉,顺手拿起锅盖火速将锅盖住,只一会儿锅里的火便熄灭。

    幸亏油烟机没着,这锅算是报废了,饭也不想再吃,厨房明天再收拾。

    安子突然感觉异常疲惫,先回卧室睡觉,别的事儿等睡醒再说。

    躺在床上时已快凌晨两点半,本以为很快就能睡着,但翻来覆去总想着艾娜,担心她回去受委屈。

    想打电话给她又怕给她添麻烦让她老公发现误会更深,想发微信给她,她老公学技术的会解锁密码。

    听艾娜说有次他俩吵架,他把安子和她微信聊天的图片展示给她看。艾娜才知道他偷偷解锁过她微信。其实那次聊天也没什么内容,不过是艾娜发烧感冒,安子说刚好顺路买了点药给她。

    什么也不能做,只有等见到艾娜再说。安子真是心力憔悴。

    随后的两天安子都没看见艾娜来上班,问遍同事都说不知道。当然,作为总经理,天天不来店里也很正常。可安子却天天度日如年。

    第三天下午,简告诉安子,今天艾娜会替简值夜班。而那天晚上,原本是简和安子。

    安子知道后异常兴奋,这几天所有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看来她没什么事,可算是能见到她了。到时书店里就只有我们俩,感觉书店就像家,家里只有我和她。所有来的读者只是过客,主人永远只有我俩。我是男主,她是女主。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会遇见一位夜不归宿的读者在书店读一宿的书,这样就可以和她在店里守一夜。

    上夜班的那天下午,安子开着车早早地出来,希望能早一点到书店,把同事交接的事项接过来,把该做的工作都提前做好。这样艾娜到店后,坐在那里休息就好,或者看看书,或者简单应对一些读者的咨询与问答……

    胡思乱想着,已经开过了艾娜家小区的门口。安子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眼小区,茂密丛林中隐约可见粉墙黛瓦,就连小区门口的保安其穿戴气质也完全像个绅士,那是市中心仅有的别墅群。

    如果此时她刚好出来,我们就能偶遇,一起前往书店,那该有多好。可惜没有。小区门口除了保安,路过的时候心居然都会不安。

    前面是个路口,一辆翠绿色电动车眼看着就快驶到路口。安子心想,你跑那么快干嘛,指定你过不去灯就会红。安子把车速慢下来,反正到路口也要等绿灯,让车慢慢滑呗。

    还没到路口,远远看见刚才那辆电动车停在左侧车道最前面,果不其然,也在等灯变绿。安子的车在中间车道靠后的位置。

    安子记得艾娜也有一辆类似的电动车,但上面坐着的女人背影不太像她。她应该是长发披肩,而车上的女人肩上没有头发,戴着个白色头盔,上身穿件白衣服,裤子看不太清楚。印象里艾娜没有白上衣。

    嗨,想这些干嘛?一会儿不就能在书店里见到她了么,急什么。正思忖着,绿灯亮了,电动车启动正常开走,后面排队的汽车也都将鱼贯而行。

    突然,一辆金杯车从右侧横向驶来极速横穿马路,“Duang”的一声撞在行驶的电动车上,电动车被撞出去至少三米远,金杯紧急刹车,车上的白帽女人腾空飞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切过程还不到五秒钟全部声音便戛然而止。

    前面的司机都停车下来前去观看。安子也被这一切惊住了,下车后小跑到前面,看到已有四五人围在了倒在地上的女人身边,她的白帽子滚落在不远处,没有碎裂。头上散落的长发遮盖着她脸。她卷曲地侧躺在地上,一身白衣上粘满泥土灰。倒是没看到有血流出来,她正支撑着胳膊肘想站起来,试了两下又放弃,开始轻声呻吟。

    站在周围的人只是围观,没一人上前去看看她到底伤得怎么样。

    安子扒开人群蹲下来,轻轻捋开她脸上的头发。一看,怎么是艾娜,安子慌乱得双手颤抖把艾娜扶起来,不停地喊“艾娜,你怎么样?伤哪儿了?”

    艾娜慢慢睁开眼看见自己在安子怀里,“我没事,安子,快扶我起来,咱们去上班。”

    “哪能去上班,等下,我报警,叫120。”安子说着掏出手机就报警,报完后又拨打120……

    “我真的没事,就是吓了一跳,胳膊有点痛,别的地方都没事。相信我。”艾娜拿开安子抱着自己的双手,一下坐在地上,又拉住安子的胳膊站了起来。

    从手腕上拿出个黑色发筋把长发卷起来扎上。甩甩腿,伸伸腰:“你看,真没事。”又把衣服袖子挽起来露出胳膊下来一片映红,看上去也好像只是擦伤。

    “我车开得慢,还好金杯车又破又烂开得也不快。”艾娜指指停在前面不远处的那辆金杯,车身锈迹斑驳,窗户也没几个完好的。

    “哎呀,我说大妹子,这可怎么得了哦,怪我撞红灯,我负全责。走,我拉你去医院检查身体吧。你放心,我全陪。”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哭腔踉跄地跑过来,一双黑皮鞋全磨成了白斑点,鞋尖碎碎絮絮的皮面正在脱落,一身藏青色衣服上全是白石灰,满脸黝黑,胡子拉碴,一头乱发随意向天冲着,眼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疲劳驾驶。

    艾娜刚想回应,警察赶到。询问当事人,勘查现场,拍照取证做笔录,调取监控,基本判定司机全责。“你,过来,测酒驾。吹。”一看不是酒驾。

    相互留下电话后,警察协调着把金杯开走,让司机负责把电动车修好。

    120此时也已到,两医生本想抬担架下来,被艾娜止住同时一跃而上:“不必给我用相关设备,我没事。”艾娜坐在车里的长条凳子上,双手交叠着在腿上放着。

    “那你坐好,到医院好好检查下。”坐在她对面的男医生关切地说。

    艾娜点点头:“谢谢,那是肯定的。”

    安子把艾娜的白色安全帽捡回来放在自己车上,还好没碎。他把车开到路边停车位锁好后,跑过来坐在艾娜身边。艾娜朝里让了让:“要不你上班去吧,不用陪我。我能行。”

    安子一看艾娜想赶他走,急得一下握住艾娜的双手:“就让我陪你去,好么?”艾娜浑身一颤,脸“唰”地红到耳朵根,“咻”地一下抽出双手交叉地来回搓揉着,身体又往右挪了挪。

    安子不敢看艾娜,悻悻地抽回双手抱着头低下去。这些年第一次握艾娜的手,明明是温暖的春天,那双小手却如冬天的冰凉。

    “对不起,我太着急。咱们千万别大意,有些伤是隐性内伤,表面看不出来,当时也没感觉,但时间一长就很糟糕。当然,没事更好,检查后才会放心。检查费用又不用你出,担心什么。”安子喃喃着。

    “你看那司机师傅能拿出来多少钱呢,咱没事最好,生活都不容易。”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替别人着想。平时看她也不算太外强中干,遇事居然这么冷静。

    十几分钟后120开到了最近的长寿医院,也是家三甲医院。安子要付款,艾娜抢着付了,说到时候找金杯车司机报销。

    安子下车后转身想扶艾娜下来,谁知艾娜从车上直接跳下后大踏步走向医院急诊室。安子小跑着跟在后面,心想这生龙活虎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刚出过车祸的人。她怎么比平时还生猛了呢,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跟着么。

    艾娜挂了急诊,医生先对胳膊外伤口进行了检查消毒上药,随后又开了肺、胸等六七项检查单。安子不再抢着付款,由着艾娜自己支付,然后拿着那摞付款后的单子翻看,一看没有肺部CT,就问艾娜为何不做。

    艾娜说不想做,其实自己是不敢去做。安子说那不行,反正就多一项,一起做了呗。说完就自顾自地去找医生开了CT检查。

    为省时间安子也不去等电梯,直接跑楼梯。二三四五六七层跑遍预约各项检查时间,排列出先后检查顺序,领着艾娜依次检查。艾娜不仅省时省力更省心。

    一圈下来,忙前忙后的安子满头大汗。艾娜急忙掏出纸巾擦去安子额头上的汗水。

    “没事,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医院可真大。”安子接过纸巾,在脖子上也抹了抹。艾娜一看,纸巾全湿,就又抽出一张纸展开后,给他。

    每当艾娜进屋做检查时,安子就在室外候着,一看艾娜出来赶紧迎上去,焦急询问医生怎么说,结果怎么样,比艾娜自己都上心。

    艾娜从未体验过从检查室里出来有人等自己的感觉。那感觉真好,无论检查结论是好还是坏,心都很暖,暖到无所畏惧。

    艾娜心里某些异样的东西开始流淌,特别是在做最后一项肺部CT时,安子问都不问,穿着防射服就进去CT室。明明知道辐射对人有伤害,他也愿意陪在自己身边,就像知道自己害怕进CT台似的,但其实他毫不知情。

    看着安子站在旁边,还帮着把自己推上CT台,艾娜心里一点也不害怕。

    躺在CT机里,想着自己上次生病时若雨陪着到医院做检查,跟个大爷似的坐在那里手机不离手。名义上是陪着看病,实际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跑前跑后,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看手机,就像出租车司机那样把乘客拉到医院就算完事。

    他时常说自己是大男子主义,依艾娜看,其实就是渣男主义。

    就像五年前艾娜也是做CT,即便知道艾娜怕得要死,若雨却在离CT室很远的座位上坐着一动不动。他说辐射一个人就行,没必要两个人都遭辐射。

    那次,艾娜一个人进CT室,哆哆嗦嗦地躺在CT机里,被恐惧和孤单紧紧包裹着,无声痛哭。而这次,同样在CT室,躺在那里的艾娜百感交集,眼泪也没忍住。

    做完CT,安子看艾娜躺着不动,便担心地俯下身问:“娜总,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么?”一看艾娜脸上两行清泪已流到脖子,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安子吓一跳,赶紧用手拭去眼泪,“你哪里疼?别怕,有我呢......”没等安子说完,艾娜伸出双手一下搂住安子脖子,把头埋在安子肩膀上,“哇”地放声大哭,像孩子似的,肆无忌惮。

    安子全身汗毛瞬间倒竖,鸡皮疙瘩起一身。随即紧紧抱起艾娜,拍拍她后背:“好啦,都过去啦。想哭就哭吧,但咱们得赶紧出去,一会医生该催了。”安子把艾娜放下,双手再次替艾娜擦掉眼泪,把隔离服脱掉,拉着艾娜往外走。

    刚走没几步,安子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同事打来的,催着去店里交接工作。哦,已到上班点了。

    艾娜把手抽出来,左一下右一下在眼睛上抹了两把,深深吸了一口气吐了一口气,再吸一口再吐一口。快速调整好了自己情绪,总经理的身份立即附体。“安子,你回去值班吧,要不店里没人。我也检查完了,没什么事。”艾娜催促安子。

    “你等等。”安子在机子上一查询,艾娜所有的片子和报告都已出来结果。医院下午病人不多,效率还真高。看上去各项检查基本无大碍,只是肺检有结节。

    “有结节很正常。走,我们都回去上班。体检正式告一段落。”艾娜拉着安子就要走。

    “不行,得去问下医生再走。你在这里等我下,马上就回来。”安子跑进医生办公室。医生告诉他这个结节症灶不好,最好现在就做病灶穿刺活检,进行病理检查。

    艾娜及不情愿地做了活检,结果是膜玻璃的,结论是初期肺腺癌。

    医生建议马上住院做手术,恢复好的话一周就能出院,刚好有张空床,如果错过今天就没床位了,什么时候有床位不好说,也许十天半月一个月谁都能不确定。

    艾娜懵了,一时难以承受之重,在诊室外的过道来回踱步。想自己五年前拍过肺部CT没问题,这才几年时间,怎么癌症都找上门来了。她一下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手里的检查报告白纸黑字摆在那里,不得不信。

    她几次想给若雨打电话,手机拿起又放下,给他说又有什么用,指不定还来一通训教。况且他现在在国外封闭式培训,单位几年才有这么一个名额,他特别珍惜。关键联系也不方便,时差跟他那里刚好相反,白天黑夜颠倒。

    “要不咱们现在就办住院手续,办完以后你回家拿点东西,明天来了就开始手术。”安子拉住来回摇摆的艾娜。

    “可是若雨不在,他去国外学习一周后才回来。等他回来以后再做。”艾娜像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边说边往医院门口走,心想总不能让安子天天在医院伺候自己。

    “娜总,医生都建议立即做手术。你等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伺候你么?我也可以呀。即便我们都不在,你也得现在就做,还可以请护工,担心什么呢?”安子从身后抱住若雨,“自己的身体自己得爱惜。不要指望别人。”

    艾娜想想安子的苦口婆心,要不是他坚持让自己来体检,坚持让做CT又做活检,哪会现在就发现癌症,搞不好会把癌症拖到晚期。他说的也对,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谁还会爱惜呢。

    这么说来,自己的命这次是安子给捡回来的,也不能辜负了那份善良的心。也好,晚做不如早做。“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去办住院手续。”艾娜转身找到医生开单子,安子来回跑了几趟才把手续办妥当。

    艾娜在电话里把书店工作做了安排。“你先去书店上班,晚上店里不能没人。明天手术你再过来。我回家先拿点日常用品。”

    那天晚上,安子一个人在书店里陪着一个看上去无比潦倒的男人看书到夜里十一点。

    说他潦倒,是说衣衫滥褛。一张瘦骨嶙峋的脸,眼睛瘦到看不出眼皮单双。花白的少量的头发在头顶上挽起一个发髻。高挑的身材架起的那套灰色工作装早已被岁月磨得花白,袖口处、裤脚处吊着衣服碎片。一双解放胶布鞋,就差点只剩胶,布快没有了。

    他从晚上九点进店门,从书架上拿了本《当尼采哭泣》,看得如痴如醉,物我两忘。时而笑,时而哭。当他看完后站起来时,满眼放光。

    安子本来心里想着艾娜,感受不到书店里的黑暗和光亮,但是这个潦倒的灰衣男人,从书里吸取的精神投放着刺眼的光芒,晃得安子心里透亮。待安子把门打开和他作别时,分明感到破烂的外衣只是表象,丰盈的内心才是本质。

    想到艾娜说回家拿点日用品,肯定免不了拿衣服。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又何必那么在意。甚至包括所谓的若雨,在他俩看不见的婚姻本质里,会不会早已破败如絮。

    那晚安子本想去找艾娜,但太晚医院病房不让进,只有回家等天亮。长夜漫漫,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安子跑到楼下小吃店准备给艾娜买早餐,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餐,安子居然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西式的还是中式的,南方的还是北方的,辣的还是酸的,甜的还是咸的,不知道买什么好。想问她,又怕被拒绝。无论如何,补充营养总是好的。八宝粥、卤牛肉、蒸鱼、鸡蛋羹、小炒时令蔬菜都来两份。又在旁边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红色玫瑰,芳香四溢。安子心情极佳。

    提着早餐,安子来到医院住院部三层过道东边最后一间病房,见蓝色的门关着,敲两下后推门而入。

    看见艾娜坐在床旁的凳子上,面朝窗外。窗外是一棵铺天盖地的梧桐树,新生的树叶正在朝阳里沐浴。一只小麻雀在枝桠上对着艾娜叽叽喳喳。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直直地擦过艾娜头顶的黑色波浪映照在白色病床后面的淡蓝色墙上又折射回来,把艾娜披肩长发也涂抹上了穿着的蓝白条病号服的淡彩。艾娜右脸侧面剪影弧度优美,线条轻柔,安静平和,安子一时竟看得入了神。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要买早餐,所以没去医院餐厅。”艾娜打破了宁静,转头笑着站起来拿过安子的花放在窗台上:“真香。”

    “你还笑得出来,动手术不害怕么?”安子把饭菜放到病床旁的白色床头柜上和艾娜开着玩笑。

    “手术又不是没做过,以前做的手术比这个大多了。再说有你在,我不害怕。看看旁边这大妈,我觉得自己忒矫情。”

    “这张床这么干净,我还以为没人住呢。”安子看着靠门口的那张空床,被子叠的像豆腐块,床单平整光溜,床头柜上两个一大一小同粉色水杯靠墙整齐一排。艾娜的床靠窗。

    “你想得到美,那大妈肺癌晚期,已经住了一个月。只不过她大学刚毕业的女儿特爱干净,收拾得很整洁。她们刚出去一会儿。”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所以都买了一点。咱俩一人一份,吃饱了好推你上手术台。哈哈。”看着艾娜心情不错,安子也轻快起来。

    “只要是你买的,我都爱吃。你多吃点,辛苦。”艾娜夹了一块牛肉到安子碗里。

    正吃着饭,门开了。一个头上扎着两条大黑辫子的年轻姑娘,25岁上下,穿一身紫色休闲运动服和一双白球鞋,搀扶着的光头大妈五十多岁。大妈和她长得很像,柳眉杏眼小嘴唇,未施粉黛。

    “哟,你们回来了,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吃点?”艾娜站起来招呼。

    “不用,娜姐,我们刚吃过。”黑辫子姑娘边扶她妈上床,边斜眼看了眼安子。见安子也正在看她,慌忙把视线移开。她妈坐在床上,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子,欲言又止。

    艾娜的手术安排在上午11点,是科室的主任医师外号刘一刀主刀。听说只要他一刀下去,从来不留隐患。刘一刀而绝非留下一刀。

    一吃完饭医生就来查房并安排艾娜开始做各种准备工作。最后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艾娜说能不能自己签,医生说最好是家属。艾娜把笔交给安子让他代签:“反正我这余生的命是你给的,你可要对我负责。”

    “你放心,我绝不撒手不管。”安子心想家里都没去过,怎么说话间又成了家属。

    字签完之后,艾娜被医生推向手术室。

    长长的过道,安子走得异常缓慢,紧紧握着艾娜的手,想她赶紧进去,又不想她进去。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不到最后做完不能算成功。虽然是个小手术,但也是住院的手术啊。况且艾娜就她自己,父亲比母亲去世还早,也没有兄弟姐妹,平常也没看她有朋友,除了若雨就是公司的同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交代?没法交代。

    当安子准备把手撒开的时候,艾娜紧紧拽着不放。医生还以为是手术室门槛太高过不去,便使劲一推,两只手被迫分开。

    好多家属就是在此和病人分别,然后成永别。

    对于安子来说刚放开的手是否还能再牵,不知道。只觉得推进去的是心,留在门外的是身。

    没有心的安子坐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也不知道艾娜告诉若雨没有,如果出现意外,若雨是不是第一个应该知道,毕竟他才是艾娜法定的家属。

    “你好,给你一瓶水喝。别着急,慢慢等。着急也没用,急坏了病人就没人照顾了。”黑辫子姑娘递给安子一瓶水,“我妈动手术的时候,我在外面等了一上午。我经历过,特意过来告诉你。算是一点小经验。”说完坐在凳子上,示意安子也坐下。

    安子坐下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心里果然平静不少:“谢谢你,怎么称呼你?你妈妈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事,叫我灵儿就好。医生说我妈还有半年生存期。我们打算再过半个月就出院,剩下的日子带我妈去旅游,自由自在地过。我该回去了,娜姐一定会没事儿的。”说完灵儿一溜烟消失在过道尽头。

    简来电问安子能不能早点去书店,她可能会晚到一会儿。今天她和安子值班。安子说娜总生病住院,让简组织大家从今晚起轮流来照顾娜总。既然自己不能从值班工作中脱离,那就只有依靠大家,团结起来力量就大。反正书店员工除自己工龄不算长以外,其余员工基本都是十几年。按道理说,他们跟娜总关系更久更深。

    手术室门依然紧闭着,门上方“手术中”三个字血红血红的。安子赶紧撤下目光,猛喝了几口水。别看灵儿小小年纪,倒是挺乐观坚强。看她们也没请护工,一个人白天黑夜地照看,真心不容易。

    安子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进去快一个小时了,是不是快做完了。“艾娜家属,艾娜家属在吗?”手术室门打开,医生在门口喊。

    安子一惊:“在呢,在呢。”赶紧跑到手术室门口,艾娜已经被推出来。

    “你放心,手术很成功。病灶也没转移,好好恢复,很快就会好。把她推回病房,好好休息和调养。”安子看到刘一刀大手一挥,就像刚指挥完千军万马,旗开得胜。

    “谢谢刘主任,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他。”艾娜还闭着眼睛,脸有些惨白,看不到一丝情绪。

    “我说娜姐没事吧。”灵儿看见艾娜被推回病房。

    “借你吉言,希望她很快能康复。你妈妈是睡着了么?”安子见她妈妈躺在床上没动静。

    “对,她基本白天晚上都在昏睡,我照顾她倒也省事儿。”灵儿过来搭手把艾娜抬放到病床上,医生给艾娜输上了液体。

    半个小时后艾娜醒过来,看见灵儿和安子坐在床边,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你醒啦,刘医生说手术做得很好。伤口疼不疼?想不想喝水?”安子把水端给艾娜。艾娜摇摇头。

    “娜姐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说哈。”灵儿掖掖艾娜被角,笑容浮在嘴角,很真诚。艾娜一会又睡了过去。

    等艾娜再次醒来时,病床周围围了一圈人。她想爬起来,又被他们按下去。有简,有其他员工十几人,还有安子,站在他们中间。

    “娜总,他们非要一起过来看你。并且决定一人一天来照顾你。”安子满脸严肃,似乎又憋着坏笑。

    “娜总,是这样的,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安子的班我们替他轮流值,让他专门来照顾你。他说他自己会做饭,饿不着你。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书店工作。你看行么?”简说完后,所有人都附和着,“对对对。”像是卸下了负重得到某种解脱。

    “这白天黑夜的,安子受得了么?”艾娜看着安子,只有他才会想出这一招,让众人自己堵住自己的嘴。

    安子把右手举过头顶,像是立军令状:“请大家放心,保证完成这项光荣任务。”

    大家伙走后,安子把他们带来的花都摆在窗台上,红玫瑰,白百合,紫罗兰,君子兰……一时间窗台上开满了各种花,虽然夕阳没有照进来,但满屋花香沁入心扉。

    安子把水果分给灵儿:“娜姐真幸福,这么多人都爱你。”灵儿话里羡慕,表情诚恳。

    “那一群白眼狼,别看他们叽叽喳喳,没一人愿意留下来的。除了这位安子傻子。哈哈。”自己的员工自己懂,艾娜倒也不藏着掖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安子像灵儿那样,搞了一张折叠床,晚上搭在窗台下面睡觉。事实上这间病房到了晚上9点以后就很安静,晚上谁都不醒,也没人起来,基本上也是一觉能睡到天亮。就跟在家一样,只不过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子在医院睡比在家睡更踏实,家里一个人,在医院至少还有艾娜。

    这几天安子精气神特足,把艾娜照顾得比超级护工照顾得还好。亲自买菜,亲自下厨,亲自送餐,亲自喂饭,亲自洗碗。虽然艾娜想自己动手吃饭,但屡次被拒。没办法,寄人篱下,听人指挥,只有认命。

    艾娜这些天也精神大好,伤口几乎没怎么痛过,即便有也只是一点点基本感觉不到。正像所有医生来查房时夸奖的那样:“你的家属照顾得真不错,甚至有提前康复的迹象。这在医院很少见。”

    艾娜想想也是,这几天得增加了多少斤肉,回头怎么才能减得下去哦。也不知道安子从哪儿学的手艺,炖的乌鸡汤那叫一个好喝,不但有鸡真正的味道,还有一种醇香味,喝完口齿留香。那土豆烧牛肉,牛肉入口即化,土豆一挑成泥。还有他自创的安氏菜系,原汁原味儿,色泽亮丽。比如清炒豌豆尖,翠绿欲滴,好吃到爆。用他的说法就是:买最好的食材,用最简单的做法,吃食材原本味道。他烧的菜就像他的人,看上去很舒服,相处更愉快。

    就连隔壁床的灵儿和她妈都吃了不少安子做的饭,每次吃完都赞不绝口。

    有一天,安子在家做好中午饭拿到病房时,旁边的床空着,只有艾娜一人正依靠在床头刷抖音,面带微笑看得很投入。阳光暖阳阳地趴在白色被子上也在听抖音。一看安子进来,艾娜立马叫他过去看。安子放下专门给她熬的仔鸡汤,把买的水果放在旁边,刚才还在楼下买了个小蛋糕。这些东西摆满了桌子。

    安子过去坐在艾娜身边,她把手机举起来,手机里正在播放熊猫的画面。一看就是北京动物园里的熊猫,喘气都带着京味儿。视频中熊猫妈妈正在费劲全身力气和耐心教熊猫幼崽爬树。熊妈用嘴叼着熊崽的脖子直接往树上怼。第一次没怼上去,熊妈停了一下,又叼起熊崽怼第二次。熊崽被紧紧贴在树杆上,不伸胳膊不伸腿。熊妈累了,嘴一松一张,熊崽贴着大树滑下来,知道自己惹事儿了,撅起屁股赶紧逃跑。后面熊妈生气地举起大熊掌,一边咆哮一边追……“你说这像不像咱们家长教育孩子。如果咱俩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也像熊妈那样,恨铁不成钢。”安子把手机从艾娜手里拿过来放在桌子上。

    艾娜收起笑,没说话,眼神有些闪烁。“先喝鸡汤吧,一会儿该凉了。”安子把保温桶的盖子打开……

    这时有人敲门,安子过去一看,是几天前那个肇事司机,手里提个果蓝,一进门就直奔艾娜:“实在不好意思,大妹子,这几天忙没过来看你,你还好吧。你看我需要赔多少钱?我好提前去凑。”司机一看病床脸都绿了,以为这都住院好几天了,医药费还不得上万,自己已经一屁股债,还能去哪儿找钱。

    艾娜把体检费单子都翻出来,一算5000多元,就问司机身上带了多少钱。司机说有3000元。“那你也别去借钱了,收你2000吧。我得感谢你,你要不撞我,也查不出肺腺癌。”艾娜想不收,但不收不会让司机有切肤之痛。开车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没有教训就不助长经验。司机连连道谢,走出病房时双眼通红。

    艾娜看着司机依然沧桑的背影,想着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突然“哈哈哈”地笑出了声,连窗户上那些花也被感染着,居然也笑弯了腰。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六天过去,艾娜恢复极佳,医生说明天就可出院。中午安子和艾娜去医院的花坛边晒太阳,一只淡黄色肥硕的猫藏在一株月季花后面看着他俩,像是要偷听什么似的。

    艾娜拍拍安子的手:“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我会永远记住。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哈。”

    安子下意识缩回手:“他要来接你么?你恐惧做CT是因为他么?”

    “做CT可能源于我对父亲去世场景的记忆。记得10年前父亲就是做完肺部CT后还没推出来就去世了。当时我在室外抑制不住恐惧瑟瑟发抖,整个人呆若木鸡。后来那个场景再也忘不掉,一去就会抖,害怕。”

    安子握住艾娜微微抖着的手:“对不起,不该让你回忆。”

    “没事儿,总有一天我会战胜这个恐惧的。”

    “听同事说若雨救过你母亲的命?”

    “他们对你真好,什么都告诉你。有一年冬天我俩带着我妈自驾去北方旅游,在一个湖边我妈不小心踩滑掉进湖里。当时湖水很深,水冰冷,旁边又没别人。我们仨都不会游泳,情急之下若雨还是本能地跳了下去。一开始也是在水里不停地扑腾。我妈在远处扑腾,他在近处扑腾,都差点沉下去。只不过折腾一会儿后,他居然学会游泳,一点一点接近我妈。眼看着我妈头已看不见,他硬是慢慢地慢慢地把她拖到了岸边。回去后他俩都大病一场。后来我妈有空就叨叨,说她那条命是若雨从水里捞回来的,让我今后好好待他,他是个好人。”每次他对我不好时,母亲的话就响彻在耳边。

    “喵,喵……”那只淡黄色的猫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发出两声感叹后,“腾”地消失在花从里。

    “若雨确实,他对我做的,可能只是因为爱我。就算他不陪我去做CT,也许是想让我勇敢暴露在疼痛里,直接疗伤。我知道你接下来还会问什么,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孩子,对吧。问题不在若雨,在我。结婚时若雨就知道我的子宫早些年已被拿掉,不能生育。若雨那么喜欢孩子但依然不离不弃要着我,我怎么能够离开他。”

    “可是他对你根本已经不信任,白天查看你手机,晚上跟踪你,这份情感已经滑向了不正常轨道……”安子有些急,也许若雨都对,但是这些行为怎么解释。

    “别说他了,咱们聊些别的吧。”艾娜打断安子,抽出手,突然间变得无比烦躁,起身就往病房走。安子跟在后面,也感觉有些无名火在肺里窜。

    进到病房后,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灵儿她妈正坐在床上用手拿着安子中午带给他们的清炖羊排啃得津津有味,还时而吮吸下粘在指头的汤汁,砸吧着嘴回味。一看见艾娜回来,张口就夸:“我说娜娜,你老公厨艺真好,是不是学过厨师呀。”

    灵儿在旁边赶紧捂住她妈的嘴:“妈,你瞎说什么呢,安子哥是娜总的同事。”

    艾娜和安子都面无表情,就像没听见似的。艾娜躺回床上,安子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好,自己坐在床尾看着窗外沉默寡言的梧桐树。

    “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听医生老说家属家属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实在抱歉。不过,灵儿,几个月我就不在了,你以后的人生妈可陪不了你,但是找对象就要找安子这样的,答应妈妈,啊?”光头妈突然带着哭腔,伤心抽泣起来。

    灵儿羞红了脸,伤感一下涌上心头,一把抱住妈妈,两人哭在一起。

    整个病房一时间没有了别的声响,只有眼泪流淌的声音,有的在脸上,有的在心里。

    晚饭后,艾娜侧躺在床上,安子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灵儿时不时往安子这边瞅几眼后又把头低下去。灵儿她妈又开始进入无休无止的睡眠状态。

    安子想起艾娜中午说的那些话,越想心里越乱。想自己与艾娜这一世的情缘只有这一周好像才最真实。如若不然,如果艾娜不出现意外,怎么会有机会深切体会这些年安子累积的厚重情感。今晚过去这一切都将结束,明天就把她还给若雨。艾娜将继续待在她的婚姻城堡里,外表光鲜里面千疮百孔。而安子只能守在城堡外面,等艾娜出来,再送艾娜回家……

    越想安子心里越闷,今晚是最后一晚,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安子想和艾娜聊聊天,但是艾娜已经闭上双眼。想亲吻艾娜的额头,当安子俯下身时,艾娜把脸侧了过去继续睡……房间里静寂得连那只不安分的黑蚊子都像是被阉割过的。

    如果继续在房间里待下去,感觉自己即将发疯。安子只有把自己放出来,走出那间病房,远离假睡或哭泣的艾娜,到医院院子里,坐在艾娜病房外那棵还没有黄叶的梧桐树下,看着望不到边际的银河,拥抱自己根深蒂固的孤独……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艾娜发来微信说“我爱你”。安子以为自己看错,便又反复确认了两遍。没错,确实是艾娜发的,绝对没错。

    安子激动得站了起来,一不小心踩疼了一片掉在地上的梧桐树叶,连抱歉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迫不急待地打出“我也爱你”,刚想按“发送”,就看见“艾娜撤回了一条消息”……

    安子把手缩回来,身体里的某些沉重把自己慢慢往下拉,再往下拉,最后一晃荡坐在地上,差点跌倒。手机从手里滑落,“哐当”一声在水泥地面上翻了几个跟头后落在不远处另一个坐着的黑影跟前。

    那个黑影捡起手机,走过来,蹲下来,把手机屏幕对着安子的脸,删除了待发送的“我也爱你”后,把手机还给安子,然后坐在安子右边。安子以为是艾娜,伸出手就想揽入怀,定睛一看才是灵儿。

    那晚漆黑,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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