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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一、
凌晨两点钟,我站在家门外点了一根烟,吸完,进屋,妻子和女儿睡得正甜。
10年的夏天,我去北京做文艺青年,那时候刚大专毕业,我有点音乐天赋,会唱歌、弹吉他,还会写几首小情诗,我高傲地认为自己只是不喜欢英语、数学,所以当年高考只差了300分就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北漂的日子并不顺利,我住过地下室,吃过馒头就咸菜,雨天一个人从三里屯走回天通苑。在北京的七年时间里,我先后干过仓库保洁、物流搬运工、饭店服务员,然后在12年的时候开始搞乐队。
那时候北京遍地都是乐队,比我们有实力的乐队多如牛毛。我时常背着一把二手破吉他游走在北京的各条小胡同,偶尔会接到几次商场的走穴活动,声势浩大,观众寥寥无几。后来经人介绍去了后海的一间小酒吧驻唱,一场400,有时候会有客人给些小费。老板是个胖子,烟不离手,隔三差五会带一群朋友在店里吃吃喝喝,喝高了会叫我们过去陪酒。
2012年时光过得飞快,连我都不由得感慨这个时代变化太快,而我们就像车轮下的野草,被一遍遍碾压又一次次复活。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我在想,要不干脆把乐队名字改成“破轮胎乐队”或者“草根乐队”算了,最后的结果是被乐队的其他三人一致否决。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到来,跨年那天我们四个人在酒吧里狂欢,杯碰杯喝到后来变成了对瓶吹。乐队的键盘手是个女孩子,姓佟,她喜欢写一些原创歌曲,我只记住了其中的一句歌词“在一个星光灿烂的星期天,我问老板能不能加一点工钱,老板坐在椅子上满脸横肉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小佟有个性有主见,弹起键盘来指法芬芳,讲起荤段子来脸不红心不跳。我和她睡过一次,七月热气腾腾的季节,酒后,我们在她出租屋的沙发上交媾。做完以后我们沿着北海公园走了一圈,一路上说了好多话,有关未来以及她的从前。
不得不说,北京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城市,既有老大爷们提笼遛鸟的市井景象,也有小年轻们豪车泡妞的都市时尚。北京的夜生活很丰富,我见过开超跑的公子哥们酒吧纵情一掷千金,见过打扮精致的姑娘们穿着超短裙在街边拍写真,只是这种生活与我们无关,即使站在聚灯光下,我们的眼神依旧深邃而昏暗。
后来从天通苑搬了家,换了大一点的房子,离城中心近了一点。每个星期键盘女孩会过来,帮我洗衣服、收拾屋子。一大早我在梦里正和周公聊天,她掀开我的被子把我从被窝里揪起来,我穿着裤衩蓬头垢面地对她说:“你有毛病吧!”她咯咯地笑出声来,转头拿起躺在地上的扫把打扫起屋子来。太阳升起,光照进来,尘埃漂浮在空中,我抽着一根兰州大口地吐着烟圈。待她收拾完毕,我从箱子里翻腾出洗发水和肥皂扔给她,洗完澡以后她坐在我旁边,湿漉漉的头发,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香味。她坐在窗边写歌,我去楼下买菜和调料。晚饭是火锅,电磁炉放在折叠桌上,把清水倒上放几片葱姜,等水沸腾了就把买来的盒装羊肉倒进锅里,一顿火锅就成了。我把二锅头分开倒入两个一次性纸杯里,她喝酒比我猛,我没喝完,她的杯子已经见了底。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吃着火锅,我给她唱歌,她跟着轻轻附和,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夜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洗过的床单洁净如新,我们面对面侧身躺着,她丰满而性感。夜色撩人,我把她抱得很紧,奇怪的是我们这一段什么也没有发生。有时候我会亲吻她雪白的脖颈,她大大的胸部紧贴着我的胸膛,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她说,二木,要不我们在一起试试?嗯,也行。当时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但不像我们在台上唱歌那样和谐,而是争吵不断,她什么都要管,强势的性格让我受不了。分手是我提出来的,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只是我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她那样的人。在一起搞乐队行,但在一起恋爱或生活需要朝夕相处,可不像弹首曲子写几句歌词那样简单。
北京就是这么个地方,人多,优秀的人也多。优胜劣汰是一种生存的规则,在北京众多的乐队里,我们就属于平庸、无名的那种,忽然有一天就找不到再坚持下去的必要。贝斯手小乐提议说,干脆散伙得了,大家举手投个票,我说,好。其实大家彼此都知道各自心里的答案,结果可想而知,辛辛苦苦组建的第一支乐队就这样没了。
二、
乐队解散以后,我们几个人各奔东西,键盘女孩留在北京,我南下广州开始了我的流浪之旅,那一段生活很平淡,也让我成长了许多。我白天的时候就待在屋里练歌,饿了煮点东西吃,累了倒头就睡。有时候她会在晚上打来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我那会儿正在广州的街头和地下通道卖唱,地上摆一个牌子写着“唱歌十五”,有时候会遇到好心的路人要求多唱几首,然后递给我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我一边弯腰一边说谢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喜欢边唱歌边看着夜色里不同的人带着不同的神情经过。我的习惯是凌晨两点以前就背着吉他走回去,吃一碗云吞,再打包一份炒河粉回去。我临睡前给键盘女孩回消息说:日子凑合,能过得去,反正苦中作乐呗。
老家原来的土房子被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瓦房,门前也铺了水泥路,路两旁安了路灯,家乡的变化是表弟电话里告诉我的。提起生养我的小村子,我有很多年没回去了,倒不是因为太忙抽不开身而是没有了原来的记忆和牵挂。我羡慕那些拥有完整家庭的人,前几年母亲去世以后我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而我的父亲是个赌鬼,我恨他。
彼时我在老家的朋友们已经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有自己开饭店做小生意的,有做销售卖车、卖房的。有时候想想,我们像是平行世界里的两极,人生如此相同却又如此不同,不同的是我这样自卑、敏感的人只有蜷缩在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才能活下去。我们远隔山海彼此相望,我成了他们眼中“在北京搞音乐的朋友”,他们不知道的是自诩明天艺术家的我,搞音乐没搞成,差点被音乐搞了。
我的邻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我每个月会碰到她几次,她左手拿着包,每次见到她身边总是跟着不同面孔的男人。那时我租住的老房子隔音很不好,有几次听到隔壁女人叫声很激烈,再过一会儿没了动静。我从床上起来开了灯抽上一根烟,然后把烟头灭在一个矿泉水瓶子里,转个身,扭过头,继续睡。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我躺在屋里没有出去一步,特别嗜睡。隔壁那个小姐有一天过来敲我的房门,发现我只是在睡觉,才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是怕我悄无声息死在屋里。我第一次找那个小姐是帮她换灯泡,我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内心无比恐慌,实话说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求一些温暖和安慰。我把坏了的灯泡拧下来再把新的换上去,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用手指了指没说话。我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她坐在床上给我报了一些价格,这样五十,那样一百,全套的话还要加钱,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觉得心里堵得慌。她说,你是搞音乐的吧,经常听到你弹吉他。我说,你躺下,别说话。她背对着我躺下,我伸手去解她的胸罩,手直哆嗦。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像是可怜我,翻过身用手抱着我,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浑浊,就又往她怀里挪了挪。她抱着我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我却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心脏有些发抖。直到门外一个男人呼喊她,她整理衣服开门,我拎着床尾的牛仔裤逃离了“案发现场”,像是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在广州混了一年半,我又悄悄潜回了北京。火车到站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妈的,这城市就像是勾魂的索。霓虹闪烁的京城夜晚,我站在什刹海边,忽然就流出泪来。
我以前住的小单间租给了一个刚毕业来北京工作的女大学生,房租涨了200块,房东老太两个月前病死了,他的儿子从美国回来料理完后事没有走,偶尔收房租的时候会露个面。正好有个房客退租,我打电话给他,我说,我能租下来吗?他说,可以。我一次付了半年的房租,他把当月的水电费给我免了,签完合同,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情。
键盘女孩加入了新的乐队,有时候兼职做平面模特。那一阵儿赵雷彻底火了起来,鼓楼成了好多人必去的拍照打卡地,我和她在鼓楼见面,她更精致了一些,而我在人群中间找不到落脚点。那一天我们在附近的咖啡馆聊了很久,我不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她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收入翻了几番。她问我,怎么想到要重新回来,我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北京搞音乐,到底为什么。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她俊美的脸庞上,让我想起了一幅画。记不清楚是谁画的,但是很丰满立体,恰如她的性格,有棱角有形状。那天晚上站在鼓楼下面,我目送她离开,没有说告别的话。其实我一直都不认为我们之间是真正的爱情,我们拥有不同的家庭状况和人生方向,只不过在这个城市里,我们都需要有个人能在孤独的时候和自己说话,这样才能熬过北京的寒冬和生活的凄凉。
那一年,我每天下午三四点从狭窄的小屋里起床,洗个澡,然后坐公交车去后海。一路上会经过很多著名景点,有时候会茫然地望向窗外,感慨这个世界变化是如此之快。在北京的日子,很多人都过得很艰难,有两个朋友又要离开,我们聚在一起喝了一顿酒。这是最好的年头也是最坏的年头,房价疯涨,租房也涨价,就业压力越来越大,很多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有人问我和键盘女孩还有联系吗。我说没有了。但我也会想起她,想起她身上发生的那些故事。酒后给她打了个电话,但拨过去早已是空号。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完,但这样也好,绘画讲究留白,我想我们的人生也是一样。
三、
好朋友白远之从内蒙来北京看过我一次,我请他喝了一杯莫吉托,他自娱自乐在台上唱了一首James·Blunt的《You Are Beautiful》,第二天一早坐火车回去了。那几年“北漂”这个词语很流行,我本人特别不喜欢这种说法,搞得我们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白远之说“不管在哪儿,自己觉得舒服就行,心得有个栖息的地方”。我认为他说的挺对的。
2017年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真正离开了北京,那天早上雾很大,我站在十字路口,旁边是几个和我一样一脸茫然的青年,偌大的世界,我们都不知道未来的路到底会通向何方。那会儿耳机里随机播放的是汪峰的《北京北京》,正好听到那几句“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我们在这儿欢笑我们在这儿哭泣,我们在这儿活着也在这儿死去,我们在这儿祈祷我们在这儿迷茫,我们在这儿寻找也在这儿失去。”那会儿突然而至让的情绪我忍不住掉下泪来。时间怎么走得那么快,操,眼看青春耗尽,我的理想依然很遥远,我的爱人也不知所终。
沙尘暴在中国北部的土地上肆虐起来,给小城铺上了灰蒙蒙的色调,但是也预示着春天来了。我认识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她当时在一所高中附近经营着一家奶茶店,小店不大,她既是老板,也是员工。小店被她布置得格外美好,温暖的灯光,轻柔的音乐,进门左手边放着一把木吉他,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中外小说,留言墙上贴满了不同颜色的心愿便利贴。平常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她就坐在吧台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与她养的猫在一起。周六日、节假日的时候店里的学生会很多,有偷偷来这儿约会的早恋小情侣,也有来看书写作业的学霸。她把看到的、听到的一些青春故事记录下来,很厚的一个笔记本被她写得满满的。我很疑惑地问她,你记这些干什么,她笑着说,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当作宝宝的睡前故事呀。我刚开始和她交往特别不自信,把种种顾虑告诉她,但很快她用实际行动打消了我的顾虑。她把我介绍给她的好朋友们,她带着我去见她的父母,她拿出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支持我继续搞音乐,还说人不能轻易放弃。多好的一个女孩子,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会辜负她的真诚和善良。
我付了首付贷款买了房,房子平米不大,装修的样式和房间布置都是她喜欢的风格。我们坐在城中草原的长椅上,眼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远处飞机飞过蓝天,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她说,我们结婚吧。我说,认真的?她转过红扑扑的脸对我说,这种事情哪有开玩笑的。
我开车带她回了一趟老家,和城市完全不同,农村的夜很静,星星很亮。我们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点燃的蜡烛和一大束玫瑰花,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为一个女孩营造惊喜和浪漫。她依偎在我怀里,我把事先准备好的戒指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我们俩深情对视,她明媚的眼眸里泛出了泪花。我长久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我都不知道你应不应该把幸福交到我这样的人手上”。“我在乎那个干吗,我只在乎你现在爱我,而我也爱你。”她说道。
这世界那么多人,多幸运,有个我们。
2018年,我和她结婚。婚礼现场我问她嫁给我这样的浑蛋怕不怕?她非常坚定,说,不怕,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所有浑蛋里比较深情的那一个。我说,老婆,感谢你在茫茫人海之中坚定的选择了我,我爱你。她说,留着你这些酸掉牙的情话晚上回去洞房里说。
新冠疫情刚开始的那年,我们生了个女儿,剖腹产。紧接着奶茶店经营不善倒闭了,猫走丢以后再没找回来,做核酸成了日常生活的常态,不过好在我们都安然无恙的活着。自从有了老婆孩子身上的压力更重了,但是幸福却变得简单了,爱的人在身边,健康快乐,就好了。
年前,我带了一些特产去北京看望了几个老朋友,坐了一次早高峰的地铁6号线,在原先工作过的酒吧里喝了一杯,听了会儿歌。主唱小姑娘的歌声特别有感染力,年轻人嘛总有无限的可能,我相信他们这群年轻人将来一定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这一路我们步履不停,我们会告别,我们会重逢,我们会相遇……没有比这更好的故事了,就连记忆都亮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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