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3期“幻”专题活动。

有一位老人躺在床上，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再也起不了床了。

他已经90多岁了，活了这么久，他觉得已经够了。老伴早在几年前就走了，是他自己送走的。老伴先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像他现在这样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熬到油尽灯灭。

现在他也是摔了一跤，晚上出去上厕所，不小心摔的。年纪大了，走动起来不方便，去厕所要出了房门，再走过一个门，再下去两个台阶，再走几步路就到了。他就是忘记了那两个台阶，直接踩空了下去才摔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等缓过来了，再慢慢爬回到房间里。

他也不是没人照顾，他住在侄儿家中，侄儿家吃什么也给他吃什么，从来不委屈他。只是缺了点什么，他知道，那是亲情。自从老伴走了后，他就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他如果不主动讲话，没人来和他说什么。

其实年轻的时候，他曾经领养过一个孩子，只是很不幸，那个孩子长到十多岁时没了。之后，他也就灰了心，和老伴俩人一直相伴到老。

他经常会想起那个孩子，特别是最近。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倔强的脸。从她刚出生就抱来了，她喊他爸爸，喊了很多年，他也以为自己就是她的亲爸了。

她喜欢游泳，他就带他去河里学游泳。可是她一直学不会，只会趴在河边的石板上，扑腾两条腿。夏天，贪凉，她最喜欢去河里玩。老伴说别去，河里有水鬼，看上谁就把谁给拖走了。他没当回事，这不是迷信嘛，哪里有水鬼。

池塘里有人在洗衣服，也有孩子在游泳玩水，她也在其中。他在岸上洗药水桶，那是打农药的桶，地里的活都是他干的，大家都自觉地在河的一个角落里洗药水桶。

忽然听到她喊他，爸，有水鬼！声音又急又促，显是受了惊吓。他放下药水桶就过去了，她还在水里，却冲着他笑，刚才水鬼摸我的脚了。他也笑了，是小鱼咬你的脚吧！

他现在躺在床上，还能看到那张笑盈盈的脸，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他渐渐不再进食了，他想离开这个世界。他爱的人都在另一个世界，她们在等他，那儿才是他真正的家。

老伴临走前也是渐渐不再进食，她说，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当时，他正为她擦试着身子，她是那么爱干净，怎么忍受得了每天躺着不洗澡呀。老伴偏胖，翻动起来着实费力，每次给老伴擦完身子自己都累得满头大汗，一动也不想动了。

老伴离开时，也向着他笑，那笑容他一生难忘，那是老伴留给他的最后的念想。他记得很清楚，老伴的嘴巴瘪进去了，因为假牙都拿掉了。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听到他的叫唤，却咧开了嘴笑了。

晚上他经常会梦到她们，老伴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她笑起来是那么美，他在砍柴，老伴在织布。他们的女儿还小，正坐在前面的一张小板凳上吃一个水波蛋。

有时他会梦到他们的女儿脸黄黄地在跳牛皮筋，那时她已经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她得了黄胆。等到她的眼睛也是黄黄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有时也会梦到他们的女儿出丧的前一天，他跪在女儿的棺材前流泪。他自责，为什么不早一点给她看医生呢。

刚开始时，他会觉得饿，后来就不觉得了，渐渐麻木了，他看到女儿来了，她说爸爸，我们带你走吧！你受苦了！他看到老伴也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

清晨，侄儿下楼来了，推开他在楼梯旁的房间门进去，看到他已经走了，脸上带着笑容，很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