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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的一生被两岸高山所辖,她的生命如流淌的那条江水。沉闷地接受着两岸落来的石子,靠着那些涟漪直面生命长河的苍白。
01
清晨,一阵“叮当—”在缅宁县城那条贯通城市、南来北往的马路上被摇响,随之一起腾空的还有那隐藏在清脆下的“踢踏”声,沉闷闷地环绕在江浅的上空,固执地不肯往远处散去。
也将人隔绝在了这失意与孤寂中。
不一样了。
以前哪里来这样的阔路走。
就着晨曦,路上已经有了些许行人和车辆,江浅牵着骡子,避让间显得稍许滑稽。
有洒水的车子经过,一人一骡被浇了一个措手不及。等江浅再抬头,那破旧的柏油马路被水渍浸润得光亮,和晨曦微光交映着,晃晃的、一个接一个的光圈接连地套向他。将那孤寂套得越发牢靠。
他迷路了。
抽噎着蹲下去时,江浅忍不住想:风光的时候怎么就抽不出时间回来一次呢,哪怕一次也是好的,此时也不至于相看两不识。
“大小伙子,哭什么?”
江浅没能在那条道上继续走下去,城边的农户替他牵着骡子,从那土路七绕八绕地进了另外一个天地。
多年窝在山外的水乡里,江浅的口音里早已找不到了高山的寒苦气,一听叫人觉得是个做生意失败的外地汉子。
坐在火塘边上,烤着一块糍粑,交谈下来,才知道江浅居然是本地人。
“还以为是安徽四川的,这几年,出去的多,进来的也多。”
江浅苦笑,认真道谢。农户摆摆手,“那几年,我也是赶骡子呢,走呢是江内外。一伙人,你帮我我帮你,不兴谢。”
晚间,给他铺了铺。
遭人做局,家财一朝尽散。他浑噩地回到这个在地图上只占据小小一角的西南高山上,又遭黑车拉到了景元去,下车掏包,包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了个大口。拿表换了点钱,用的时候,才发现大半是假的。
都睡下了,闭眼就想到了这些,江浅叹出一口气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回乡如稚子,现在心智都不全了。
自己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骡子!
到院内去,见骡子还在,边上放着干草和水。
人不行了,骡子也不行。一点也不像大头。这是用仅有的钱买下来的,卖家虚高了价格,江浅不介意,摸了摸那骡铃,掏出了所有的钱。
算是赎罪吧,他想。
想到这,江浅突然骂道:“活该。”转身回了房内。
农户铺的床,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被面那个红山茶花一朵接一朵的盛开着,景簇得硬撑开了他的眼。松木板上铺着厚厚的棕垫,棕垫上又铺着一层厚实的褥子,褥子上依旧是一眼难以看到头的红山茶花。
倒头再往这样的床上一躺,江浅还是没有闻到红山茶的味道,只有一股潮热闷出的霉味,被棕垫的味道中和,也不难接受。
是一夜的雨。高山,微雨。酝酿了一个故人来的旧梦。
02
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天气的缘故。
虽是雨天,但是深山里的老林层叠着不让多余的空气透进来,滋出来的汗腻在身上,让江浅差点背过气去。
不顾劝阻,裸了半身。又浑不知地大声嘲笑走在最前的刘锅头,惊了他手里的头骡。就这样锅头追骡,他们追锅头,急促地从这块密林里穿过,最终齐齐地停下。
那是一双手,放在大头挂着的铃铛边上,上下交替滑动。
风透了来,那女孩脚下放着花。撩开那些个雨帘子,江浅看远处的山是深青色压着淡青色的,而眼下暮云霭霭,那花娇羞带着露,眼前蓝色布衣的人,站在这三月微雨里,被那青色托着,他的人间里只剩下了这一抹蓝。
恍惚间,又见大头栗色被毛间那双手像是发了光,摄了他的魂魄去。
“这,云深,豆腐家的,”刘锅头指着那女孩,笑着,看过江浅,最终看向了刘大,“记得不,她给大头截回来了。”
话音落了,笑声也绝了去,在这错愕造就的沉寂中,刘锅头局促地清了清嗓子。
不怪他们几个不上道。
同样的一场雨里,同样的一座高山上。云深发丝被雨水浸透,脸上沾了些泥,脸颊透红晕,怯怯地瞧着他们,一双眸子里,倒映着青山翠木。
反观他们几个,要不裸着,要不蓑衣戴帽,一身酸臭,活像山里出来吃人的妖怪。
两两对比,是该错愕的。
“刘老板,你们好长时间不走这道了。”
云深先开了口,一声声喊了人过去,直到江浅停下,瞧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那是江浅,刚入伙,你还没见过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浅回了神,将腰间的衣服取下穿好。
暗自道:好地方呀。
许是还当云深是那个当年追在他们身后要看驴鞭的小家伙,瞧着离寨子还有距离,一致决定要驮着云深回去。
哄哄闹闹地将人扶上骡背,腾出了一只筐放脚。
云深脸颊一红,不敢落眼在牵绳的人身上。骡子下坡急了一步,一摇,人向外侧倒去。“呀!”
“小心。”
江浅背上还负着原本在那箩筐里的东西,丝毫不影响他分出一只手来,撑住云深,让她堪堪悬在空中。
柔弱无骨,那重量像一朵花似的,可却压得江浅的心一突一突地。
刘锅头闻声,握住了云深的手臂将人扯了回来坐好,道:“我们云深都大得一只箩筐装不下了。”
云深脸越发红了,瞧了一眼江浅,又瞧了一眼刘锅头,却不知为什么红了。
03
大姑娘的被一群伙子男人的送了回来,刘锅头赶前解释说道:“被骡吓着摔了。”
云深还是被父母说了好一阵,一行人要住在云深家的磨坊里,云深帮着将杂物收拾了一些。进了家突然想起这天气,磨坊那边的柴火都潮透了,又给人送了一篮子干的去,好引火。
和蹲在门外看兰花的江浅打了照面。听到了声音,江浅放开捏在手里的兰花叶片,盯着云深缓缓起身。云深想到白天,这人一只手就撑住了自己,还没有和他道过谢。但是云深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人遮盖住,看起来,好可怕,听说还是外地人,一只手能捏死自己吧?
江浅还在挨近,云深稍稍侧开了身体,“你.....”想叫人不要过来,但是见到江浅举起的手,从这个角度看去,看清了今日没有看清的疤痕,云深不知怎的,以为这人真要打自己,忙不停退后一步,篮子里的柴火顺势往后,连着云深被扯拉在了地上。
“小心!”
看了眼手里的篮子,又看看地上的人,江浅没好气道:“躲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怎么着,摔疼了不?”
蹲下去,盯着人看。继续道:“给我们送柴火的,怕冷到你的刘老板吗?”
“你......”云深姊妹不多,家里看管得特别严实,还没有遇到过说这么多浑话的人,今早,这人说的她可是老远就听到了,现下又说。
“一路回来,你眼睛都快粘在人家身上了。可半眼没瞧我这救命恩人。”
“你胡说!”江浅不逗她,一手半握着云深臂膀将人拉了起来。云深更害怕了,她刚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整个提溜了起来,还掂了掂。果然,就听人道:“吃空气长大的吗?这么轻,还没个木疙瘩重。”
这人简直像武侠话本里的采花贼,轻浮。
“你是不是在骂我?”末了,又捏了捏。像是个云团子,江浅想,这莫不是从外面拐来的吧,不然同时喝一江之水长大的,怎么眼前这个就生得这么个神仙模样。
“嘀咕啥呢?”刘锅头从门后探出头来,一看是云深,“哟!云深!”
“女娃家家,上门来做什么?”门被说话的人推开,云深弹着裤子上沾染的泥,听到这话,连直起身子,离江浅远了一些,“爹。”
“没脸没皮,回去!”云深爹瞧一眼江浅,在他那张脸上愣了愣神,随即回过身啐了一口。刘锅头连夸道:“我们福气好,让你们父女两个记挂一处去了,这柴火钱今年我们另外结啊!”
江浅将柴火放到了火塘边上再出来云深已经不见了,只好托云深爹将篮子带回去,又被没好气的讲了几句。
刘锅头怕江浅不舒服,绷着神,夜里大家伙睡下后,单独解释了一番。这前几年发生不好讲的事情,就导致云深爹特别防着外地人,看江浅面生,不免没好气。
家里这么一位适龄的娇俏女儿,江浅倒是能理解这云深爹的黑脸 。反倒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刘锅头非得在这寨子驻扎,还得是云深家的磨坊,这可不比在集市上方便。
不过,也好。笑了笑,将那张纸放好,示意自己不介意。
刘锅头眼尖,探问:“江老板,喜欢兰花?”
“好奇,看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锅头也喜欢?”
刘锅头提着煤油灯,连摇头,“我们就一些蛮汉,喜欢不来。江老板喜欢,到时候,我们去山上找些带走。”
江浅收了电筒,闻言,又拿了出来,晃了晃刘锅头身后的门,示意他仔细里面的人,“还有几天,咋们按说好的,喊我名字就成,这么客气,这些天就白一起走了不是?”
“是是是......”
04
云深早年间落了河里,巧合下被刘锅头救了下来。
那时候,刘启明还是马帮里正二八经的锅头。老是打前骑着或者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叮当叮当”给这个闭塞的村子不知送来了多少新奇的玩意,可是自从那次在河里救下云深后,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了,人也一年似一年的苍老。
大抵是打马来的人,又或是那只宽厚的手掌,再者是那人胸前湿糯的汗味......这一切陌生的东西和寨子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娃子都不一样,那只布满茧子的双手,抚摸过河水不曾抵达过的高山,带着山脚江水不曾有过的柔情缱绻。
梦里都是那双手,男人带来的温热被汗意渍透,带着莫不可名的湿热包裹着她,带着她在河里游荡,翻腾到了江里,又裹挟着她向江的那头去。
眼里迷蒙间,江浅半裸的身子和那张俊毅的脸落了进来,如同一颗石子,惊醒了她。
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心事多了一重,无法再闭眼。心烦间,听到窗外小声地呼喊:“云深。”
探出去,是云彩,二叔家的姊妹。
小姐妹两个也不走远,就在耳房的墙角蹲了下来。“云深,你这几天怎么不去拿白花了?闰方老向我问你呢。”云彩凑近小声问道,说到了闰方,用手拐了拐云深,一副打趣的模样。
“哎呀,问我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做媳妇呢!”
“不理你!”
“......”
云彩捂着云深的嘴,小声求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你,小声点。”
“找我就说这个?”
“嗯......刘老板是不是住的你家磨坊?那个.....”
听到着,云深的心一下子就揪住了,“那个江浅,你......你帮忙问问呗!”
心下一松,翻腾来的却又有惆怅,“我才不去呢。”
“我怎么去?多丢人.....”
云彩央着人,求了再求,“那刘老板那么宠你,你就去问问?”
“哪有.....”
过了几日,云深正愁着不知道怎么个探问法。
刘启明带着江浅就出现在了门口,讲明了来意,之前云深去截大头,一点白花都没有采到,今天正巧要去隔壁寨子,路过可以带着骡子相帮,带些回来。
云深父母要拒绝,只听那刘启明继续道,还约了别家在寨子门口等着。
这才痛快放了人。
云深一路红着脸,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才行。等离开了寨子有一段距离了,才反应过来,只有他们三个和大头。
大头倔着要吃草不走,刘启明去拉,已经落在了两人身后一段距离。“有话问我?看你看了我一路了。”
“哪个看你,我......”
“那就行,还以我能被仙姑看上呢。”
云深闹了一个脸红,不说话。
“别呀,我还有事情请教妹子呢,别小气。”
云深快步朝前走了几步,听到这里才停了下来,“什么事情?”
“这寨子是不是有什么蛊虫?”江浅夺过云深肩头上的篮子,玩笑问道。
“嗯?”
“队里的几个兄弟一来就迷花了眼,不和我一路了?”江浅醒来,被前后瞧了一遍,那刘大拿出旱烟“吧嗒”一口,道一句“没规矩了”,各人也就做各人的事情了,但江浅能感觉到已经没有了一路人的热络。
云深噗嗤笑了出来,漏出了尖尖的一对白牙,“你们才有虫。”
“那天,大头是不是被你吓唬的?”
“我老远就听到你说的浑话了!大头肯定就是你吓唬的。这是要挨罚的。”云深玩弄着自己乌发编就的辫子,围着人转了一圈,“看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有挨,大家当然生气了。定是刘老板看你才入伙,不忍打你。”
说着,眉间不觉间含了羞。
艳若桃李,眼含秋波。且又娇俏地瞧着他,江浅心只觉得自己要栽这了。这怎么没有蛊了,这就是了。
眼瞅到了地方,还是没有见到其他人,江浅坏笑要解释,却被挨近来的刘锅头抢了先。
“可能往别处去了,之前没说清楚来这里。”
“云深,让江小子帮着你,我带骡先去把货交了。他再跟着呀,我怕又把大头惊着了。”
“不用!我.....”
“就说好了,走了。”往大头屁股上拍了拍,摇着铃铛往前去了。
“哎唷,和我独个呆着,害怕呀,怕你跟着去嘛!”
云深不理他,宛若看个傻子。仇了一眼,又向着刘启明背喊:“过河小心!”
“过什么河?这山上还有河?”
“当然有,”云深将边上开得好的,扯了几个枝杈来,麻利地将花摘下,“多了去了,不然江水怎么会一直这么多。”
江浅憋笑,但看人鼻尖上的露水,忍不住伸出了手捻去。“这江水是从更高的地方来的,你们这河可没有那么大的功劳。”
“还有比这更高的地?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刘老板一直说,我们这是他上过最高的地了。”
“地球那么大,有的是你们刘老板没有去过的地方!”
云深更加疑惑了,“地球?”
江浅确信了,这妮子估计是没有书读。江浅向来仗着自己少时开始闯荡,见识不少,一直对乡野眼界是瞧不上的,觉得蠢笨。但被那疑惑的眸子看两眼,哪里还有什么嫌弃。乐呵地给人解释了起来。
“外面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吗?”
“那是,不然你的刘老板哪里来的赚钱路。”
云深面红耳赤,“才不是我的,你乱说。他们早前年不做这些,主要是易茶的。”话到这,开始黯淡了起来,“这几年光景不好......”
“死守一亩三分田的人,哪里来的好光景......嘶!”
云深脾气一下上来,照着人的胸口来了一拳,不仅因为刘启明,自己和寨子里的人都是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的。隔壁寨子陆续的有人出去打工,但是一连几年都不见音讯。老一辈总说被人拐安徽四川去了。
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云深也动过去县城看看的念头,为此努力磨豆,但是都被父母拦了下来,恐吓她出去会被拐到安徽四川去。这一度让云深觉得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
陆续几天,云深都这么和他们一行人相处着。话总是天南地北地聊着,久了就转到了云深身上。
“我家?我家有什么稀奇的,就是做豆腐的,哪里有什么秘方,寨邻都会做,只不过嫌苦,久了只有我家还靠这个了。”
“谋生的东西,总是好的。”刘启明看着远处的山,感慨似的说了一句。
云深没有听出来,只顾教刘大几个人将败了的花挑出来,“这会影响口感的。”江浅却在心里暗自感慨:这个老狐狸。
他说呢,那个时候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来是瞧上了人家的手艺。这样看来,这人也知变通的,知道赶马不行了,就想讨个豆腐方子,好出去谋生。瞧着云深一脸懵懂,江浅无奈之于有了愧疚。
05
云深看着黄豆,忍不住想:这地球是不是和这黄豆一样小,要不然,这江浅怎么能天天揣着它跑呢?
正想着,手上挨了一巴掌去。“搞什么,利索些捡完,过几天就要下地了。”
云深出生的时候生得同天上云一般洁白雪润,只是云彩、云朵已经被叫了去,纠结了半晌才有“云深”一名,性格又十分乖巧,做事勤快,一直以来也没有因为是女娃子被苛责了半分。但这几年,对自己,父亲越来越能下狠手了。一个稍微不是,就要被收拾了去。
将挑好的放进簸箕里收进屋子,又那些个头小的放到柴房去挂好。看着天边渐渐隐去的太阳,云深突然想到:它会在另一边升起呢。抻了一会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煮饭,这不得被骂死!
刚进灶房,那木门被砸得作响起来,难道没关严?探身出去,只见到了一张黑着的脸,还来不及问咋了,迎头就挨了什么一下,又被扯拉到了地上,这才看清那是一把扫帚,还是自己去年用棕叶扎好的。
“她爹呀,这又是哪门子气!”打猪草回来的云深娘吓坏了,硬凑上来,夺走了那把扫帚。
“小娼妇,怎么浸死的不是你!”
夺了那扫帚,云深母亲的勇气也就没有了,只会一顾抱着云深哭,到太难听的地方,才哭呛着回一句。
“你这说的什么话呀?”
“平日让你多管管,你总犟说她乖!”
“跟人一起钻树林子了......这种事......这种事!脸都被她丢光了,你出去听听人家怎么说的!去啊!你去!”
暴怒的父亲、哭闹的母亲、门外偷瞄的人群,嘈杂充斥了一院,热闹就围了一院。满满当当的,只剩云深还是空的。
明明是个好天气的。但是这会,太阳的余温突然变得狠辣起来,烘烤着云深眼前的这片天罩着的这块地。
一丝空气也没有给云深留下。浸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父母还在吵,耳边还是那些难听的话。“我不是!”她第一次同父母发火,做出逃离这个家的举动。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江浅到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幕。云深没注意到他,被街坊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扔下木棍跑了,见没人去追,江浅只好悄摸跟上。
他不知道云深还能跑得这么快,又不敢出声,跟在人身后,好几回差点没影了。等真没影了,就只听到了落水的声音。
吓得腿一软,这姑娘性子是这么烈的么?
这山高得能让江浅第一眼觉得云深是个仙女,可却又能积出这么深的河,真是不合理。
“不想死,你学人家跳什么河,得亏我是江下游来的,要不然......”
云深呛出口中的水去,正想法子将那脚脖子上的凉鞋取下来。懒得和江浅多说什么。
探身看了眼河岸那道明显的滑痕,道:“你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这误会,让江浅不好再开“救命恩人”的话,回身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摸摸鼻头,提了最不开的那壶,“你和刘老板独自出去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是那些人乱说,对!乱说......”
意料之外,云深并没有生气,放弃了和鞋子较劲,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问:“你见过的地方,也是这样吗?”
“也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
江浅不知道云深想问的是什么,最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
“一样的话,你能留在这里吗?”云深的声音是轻的,轻到自己也不知道会这么问。
却问了江浅一个心一慌、一个手足无措。最后只能蹲下来,给人弄那鞋子。他这辈子,估计就只会给这一个姑娘拔鞋子了吧,虽掺杂了许多,但这点心慌和沉默是真的无疑。
“我头上有个姐姐,和人跑的时候,落进河里淹死了。”
云深这么说,讲了一个开始就是结果的故事,最后却搬起石头猛地向他砸来,“她们是去卖兰花的路上结识的”、“兰花是我找来的”、“......”
他找了那么许久的、都快赶上刘锅头几年蛰伏的兰花,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了。
突然地,那些愧疚就那么不见了,只剩下那兰花。
“骗谁呢?就这山,除了树还是树的,还能有兰花?”
“别不信,明天我带你去看!那块我还做了记号!”
江浅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云深却察觉出了那点被隐藏的叫做兴趣的东西。这大概是大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吧......
江浅又给人讲了许多,七绕八缠,话就变得越来越长,云深打了喷嚏,两人才傻呵呵地回家去。
院子静悄悄地,发生在院子里的那些,像是吹得了一阵风,又像是听得了一阵骡铃,云深呼了一口气,就都散了。
待静躺在床上闭眼时,又落得一颗泪来。
06
云深想叫那兰花开得好些。
早早起来,做好饭。拿着镰刀和篮子,出了门去。河边,江浅一脸蒙眬,见到云深那一瞬间眼又大亮起来。
他还没有见过云深穿蓑戴帽的样子,动来动去的,只钻人心。
“你可得跟上,今天的才叫进山!”
瞧那神气样儿!
云深带着江浅一头扎进了林子里。牲口也不去的林子里,一般底下都被灌木敷满了,严丝合缝。
“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到了一处略微空旷的地方,江浅终于能撑直了身子。
云深一头已经扎进了前方的树丛。闻言,也不回头,“不可能!”
没找到。但是显然云深并不想承认,借口要那棵三人合围的树上的白花。江浅只能无奈道:“原路返回吧!”
“不行!”“小心!”
坎坡下,江浅将云深护在了怀里。吐出吃进了嘴巴里的泥,含糊不清道:“你可又欠了我一回,你.....”云深又惊又吓,意识到自己在男人怀里,又恼又羞,竹帽不知道滚哪里去了,耳边嗡嗡地,听到声音,迷茫抬头,“啊?”
奶奶个鬼的!
大树白花味道是很淡的,但云深周身的汗意却像透着那白花的香味,刺挠着江浅的心。
行商靠的是识人识物的本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以江浅最受不了云深那双眸子。那么一双眸子,蒙着雾,落在那么一张红润无暇的脸庞上,气吐如兰,双唇微张,叫他看清了里面的软舌。
“唔!”
云深被吓坏了,她暂且还是个被男人打听去向就会脸红的,这样禁锢挣脱不开的怀抱、滚烫的胸怀、完全陌生的湿糯触感.....叫她害怕,叫她忘记了挣扎。
江浅也是往南北搞茶叶生意的,见过不少装茶叶的家伙事,唯有那瓷胚子,摸上的那一刻让人忘记了人间游于天上。他现在就像是将那胚子,放进了嘴里,揉进了胸膛里。
久而被哭泣的腔调唤回了神志。
云深被吓哭了。到江浅将她松开,也不知自己是该喊叫还是揍这人一顿或是逃跑,哭得越发无措。
“我.....”江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退后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别哭!不是,你别哭了!”
放开人,江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戏文里的负心汉,嘴硬道:“你给刘锅头捞了一河,就能痴情他这么久。我救了你两次,给你当牛做马这么久,我就这么轻轻亲了一下,你.....你也不吃亏。”
云深不敢相信,还能有这样无赖的话。哭到打嗝,但远处那抹蓝、明晃晃的,纠结了片刻,边哭着,边手脚并用爬去。
蓝布旁边,果然是那块找到兰花的地,果然也还有一株一样的兰花。
“找......嗝!找到了。”
跟在人后面,也看到了那兰花,江浅却“啊”了一句,抱头一阵挠,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破罐子破摔,毫不相关地道:“你刚刚不是想要这棵大树白花吗?摔了也不怕,我给你全摘下来,你.....你有什么接着骂吧。”
这么一说,云深又觉得自己矫情了。兰花在着,只是没开。既然能卖够路费,那该是好的。给人看了,也不知道这里和外面有没有一样了。
哭不哭的,好像都是小气了。
杂七杂八想了一些,云深大呼了一口,做一回外面人罢了,不好有什么别的。也就懒得再去想。
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云深哭笑不得,向还在树上的人劝道:“你给它耗秃了,明年就不开花了!”
“怕什么,明年我给你找新的。”
云深接住那抛下来的枝杈,握紧了又放开。“真的?”
“这有什么难的,这么大的山,找一棵树还难了。”
那明年,不知道......
......
云深到家,将那篮白花放到了那两个用红绳绊着的猪腿旁,云彩陪着她收拾干净,到屋里见人。
早前,云深移了一棵大白花树来,栽在磨坊,想着有一日,能在花香里磨豆子,也能赤脚踏在落花上。等树大了一些,被父亲砍了,成了木头,成了柴火。
所以,云深没有见到人,见到了一水的木头。她眼眩,甚至没有找到自己要嫁的那根。
原是昨天,刘锅头逼上了门,言语全是要挟,若是不把方子告诉他,他就将云深的苟事说出去。套了几天云深的话都没有下文,才急了拿这事做筏子。云深父母却真被唬住了,云深自小就爱看那些话本子,人又清秀,和家人说起将来的向往来也不见害臊的,这些天又天天往外跑。
“将人打发走!现在就去把方子告诉那刘启明,让他带着那些糟心玩意走,不许再回来!”云深母亲当即拍板,不就是一个方子,以后不靠这个吃饭也是行的。
“嫁了!”云深父亲拍了另外一板子。
07
是需要搭上这条线的,否则去年压下的茶叶就要全砸手里了。新市长是个风雅的人,梅兰竹菊,到了缅宁,独爱兰花了。手里有棵天价的宝贝,找了人一鉴赏,就出了个“无独有偶”,恰逢妻子有孕,想要个好事成双的兆头。
找着那棵兰花的“偶”就成了江浅唯一的路子。孤注一掷,换了骡子和刘锅头搭伙才找到了这个地方。
怎么看,现在也是离开的最佳时间,等天亮就去寻路,拿了兰花就走,能避免多少祸端。
可是云深怎么办?
他想到了今天这个失控的吻。他确实占了人便宜,但是都新时代了,怎么能拿以前做法来衡量呢。这放在外面很正常的......
逼问下,从父母口中,云深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就说父亲一直想让自己招婿,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云深觉得自己是一个好大的笑话。那江浅就是为了配合刘启明,才那般哄骗自己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了,刘启明于她来说不一样,她也不过会是在那路旁多留心“叮当”的骡铃声。
江浅那么打眼,她也不过能问一句:能留下来吗?又出格地带人看了眼兰花。
“……为了那些,值得你逗弄我玩……”
......
江浅连夜又上了山,回来时,刘锅头一行已经人去楼空。江浅只能说自己回来取东西。
“这房子好!”
江浅出来,一个老人比画着说。多问了句:“怎么个好法?”
“愣头青,多和你们老板学,双喜临门还不好?一个娶一个嫁。”
真真一个多余的子也没有给自己留,让老人给自己挂了个厚礼。日夜赶着离开了那山,路过刘锅头他们扎营,他也悄摸绕过了。
等山成了一个尖,成了不可见,恍若隔世,也怅然若失。
一口气叹得深了,噎得心口死死的,就那么地醒了过来,到院子里散愁。
他在景元吃了碗豆腐,古墨豆腐,很错愕,吃得满口的白花香。刘老板从门后走出,碰眼都错愕。江浅往他身后看了看,不是那人。
事情像是明朗了,又似没有。江浅想拆了他这店,却也知道徒劳。只是忍着不哭,瞧着以前的锅头现在的老板。所谓“方子”就是在磨豆时将白花加进去,要说特殊的,也就是要注意将花蕊挑出,不然味苦。听来,只剩下了唏嘘。
那秘境一般的地方,因为兰花,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兰花价格高了起来,都搞这个营生了,无奈人走花败。贫苦了不少时候。好在现在又开发了起来,不过被改了个半吊子的名“古墨村”。
江浅爹本事不好,下江捞疙瘩的时候,被带着去了,没找到,他才一心想找别的出路,不想一辈子泡江水里。那搞钱的欲望镀了一层又一层,叫他看不清自己,叫他选择离开,选择不理会。又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猛然碎了,叫他看清又让他没有办法。
他走了又回来了,刘启明靠着这“方子”也过起了安稳日子,可云深呢?
江浅跪身在那院角破碗上的兰花面前,想那人得有多恨自己呀。
他想回去呀!那般打着赤膊,叫人能看见胸膛、能看见那颗赤裸的心般回去。
可他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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