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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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不静。漆黑一片，嘈杂不断。

似乎有野兽的吼叫从远处的山林传来，独栋的别墅只能看见天上并不明亮的月。

本来是出岛旅行，现在变成了孤岛求生。

面前的男女还在不停地吵着，今天是与世隔绝的第四日，七个人上岛，加上我，还有三个幸存者。

如果是像小说里的剧情，那应该是一日死一人，可惜不是。昨天，另外四人划着小船想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漂在海上，求一个援助，毕竟来的时候，感觉这里离大陆并不远。可惜时间选错了，海水起了浪，不到半日，其中一艘小船的残骸就漂回了岛上。

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有见到尸体。

还有一艘小船停在岛上，面前的男女在争吵的事情如下：究竟是我们两个男人一起出去找救援，还是他们两人一起出去找救援。

我已经困了，岛上的食物还够我一个人消耗一周，也可能只够三五天。

【1】

一周前，我兴致勃勃地起个了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到了集合地。

陈哥看着我，乐呵呵问我：“来得这么早，吃早饭了吗？”说着就递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给我。

陈哥总能找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又总是笑眯眯地，从很多年前我认识陈哥后，就开始跟着陈哥一起出门玩儿。这么些年来，陈哥的旅游小团体一日不停息地壮大着。

不过这次不是什么正经假期，所以人倒是不多。只是工作累了，休了年假的一群人组了一个7人的小队出门，目的地是一个我没有听说过的小岛。

陈哥一边和我蹲着嚼包子，一边和我说他朋友在岛上有一栋别墅。

相识多年，除了一起出门的时候，我和陈哥没什么来往，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知道他的朋友似乎无处不在。

这次和往常一样，我并没有多问一句有关他和他的朋友，只是说了句真好。

后过来的一个美女倒是多问了一句，但陈哥没有细说，乐呵呵地回问她吃饭了吗。

直到八点，人还没齐，我已经到了将近两个小时，吹着海风，丝丝地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哥站在了我身边，他说：“咱两大概也认识快五年了，你这人是我至今为止遇到的最淡定的人。”

我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陈哥用眼神示意我往那边看。

群里的网友见面嘛，总是少不了互相加加微信，介绍介绍彼此，条件允许，还会原地相个亲什么的。

我笑了笑，说：“我老了，不比年轻人。”

陈哥和我一起趴在船的栏杆上吹风，接了一句：“我记得哪一年来着，因为天气不好，到了山里一步都走不了，就你和我穿着雨衣上了山。”

“好像挺久了，就记得上山穿得少了，冷得慌。”我说。

“我倒是记得另一件事，当时你站在山边的青石阶梯上，说了句‘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没有任何世俗的好奇了’。”他说。

“我还说过这种话？”我惊讶了一下，不仅是因为这句话本身，更因为他记得这句话。

陈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了一阵才和我说：“记得贼清，当时给我吓坏了，生怕你一个四大皆空就从山上跳下去。”

我想了想那个场景，也有些乐了。

可能气氛正好，陈哥说了句他当年对我的看法：“后来我一直挺害怕出行的小团体有你在，尤其是有山的地方。”

我想到确实有段时间，每次我和陈哥说要参加，陈哥都问我工作不忙吗。原来，竟是有理由的。

“那陈哥应该也担心有庙的地方才对。”我说。

陈哥扭头看我，赞同地点头。

最后一个人到了，陈哥说了句他过去看看，就向着人群去了。我嘛，就不过去了，依旧背靠着栏杆吹风，看个热闹就行了。

【2】

坐着船，感觉没多长时间就到了岛上，四个男人抬着箱子往里走，在树林边见到了那栋别墅。

说起来，这别墅挺旧的，但免费住，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先前的那个美女估计是对陈哥有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哥和我挤了一间。

说起来，这一群人，也就我和陈哥认识的时间最长。

我有些认床，一直睡不安稳，后半夜听到了陈哥在说梦话，断断续续地，从他喘气的程度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梦。

刚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叫醒他，就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成哥弹坐了起来。

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对于是否要开口说话这件事，我犹豫了。总有一种窥视到别人秘密的窘迫感。

片刻后，陈哥站在了我床前，我眯着眼睛感受笼罩的阴影，心跳声越来越大，我翻了个身，想借着床的吱呀声掩盖一二。

陈哥拍了拍我，喊了我两声。

我从鼻腔发出一个二声的嗯，就假装疑问一下吧。

黑暗中，我听到陈哥说：“我听到你做噩梦了，你没事吗？”

庄周梦蝶，这一程的心跳究竟是我的梦，还是他的。

我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缓缓睡去。

第二天醒来，陈哥已经不在房内了，我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打在我身上，驱散了晚上的凉。

隐约能听到有人在楼下说话，我穿好衣服，下了楼。

这老旧的别墅，居然隔音不错，楼下哪是在说话， 是载歌载舞。

看我下来，陈哥问我：“昨晚睡得好吗？”

我停顿了一下脚步，说：“挺好的，就是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我居然梦到陈哥大半夜喊我。”

陈哥爽朗一笑，说：“可不是我喊你么，你做噩梦了，一边嘟囔一边翻身，后来我喊了你两声，你还回答我了，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

“啊？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昨天做噩梦了？吵到陈哥了吧。”

陈哥摆摆手，端着一盘鸡胸肉和沙拉示意我过去吃。

之后和那边计划着去林子里走走的几人说：“你们先去吧，我带着我们小文一起，我是真怕他立地成佛了，回去交代不了。”

往门口走的人笑着打趣：“陈哥可得把小文兄弟带好了，文兄弟还小吧，这文文弱弱的，不说立地成佛，就是一阵风都能给刮走了。”

对于这样的打趣，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拼命解释，到现在，我已经可以笑盈盈地回答：“我的身家性命可就托付给陈哥了。”

我长得小，其实也快三十了，应该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年长，但大家习惯认为我是个弟弟，就随他们吧，大家开心就好。

送走几个吵闹的人，别墅就只剩还睡着的一个女生，以及坐在饭桌边吃饭的我和看着我吃饭的陈哥。

陈哥带着大家出来玩儿，但其实并不经常和大部队一起走，恰好我也是这样，几次偶遇之后，就一起搭个伴了。想来，是因为我既不会给陈哥加上桃色议论，也不影响陈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小文你睡眠质量是真的好啊，前半夜做的噩梦，后半夜睡安稳了就忘了？”他说。

我将最后一口肉吃了，说：“记不得啦，这一天天的，白日还不定就活在噩梦中呢，哪能记住什么晚上的噩梦。”

【3】

树林里有一种静谧的热闹。

脚走过草地，沙沙作响，头顶上的树叶晃动着，光影斑驳。闭上眼睛，贴在树干上，似乎能听到树根在和附着其上的真菌交流。

陈哥和我虽走同一条路，但一直互为彼此的隐形人。可今天陈哥问我：“你听到了什么？”

额头贴在树干上的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问的“你听到了什么？”究竟是指我什么时候听到的？

“听到它们在地底说，今年的雨水很足。今儿太阳不错，希望这几日都是晴天。”我说。

陈哥笑着说：“你可真是要立地成佛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树林里的空气开始黏在身上，又湿又冷。我慢慢跟着陈哥往回走，其实有一瞬，我挺害怕他给我原地宰了埋在树林里的。

昨天隐约听到的内容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大概是“不是我推你”。

我认识陈哥其实有六年多了，第一次知道他，是因为和陈哥一起爬山的人摔死了，网络上有一篇文章放了他的照片。

当时我还在读研究生，有时间就喜欢爬山，我母亲转给我这篇文章，并发了大概四五条60秒多的语音，来阻止我一个人去爬山的行为。后来见到陈哥真人，跟着陈哥的小队一起出门，时间久了，倒是忘了这一茬。

晚上吃了饭，一群人坐在一起打扑克，我依旧看个热闹，棋牌类游戏，我是一个不会。

但还没输赢几把，我就感受到了轻微的晃动。

习惯使然，有什么我都会问陈哥：“陈哥，你没觉得地面有点晃吗？”

成哥从热闹的牌局抬起眼，片刻后晃动变得厉害，灯黑了。

手机的信号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一格都没有了。恐慌在他们中蔓延，我也不知道陈哥有没有被波及，但他的声音还是很稳：“大家不要慌，这边会有小地震，不会有影响，可能是电线老化了，等天亮了我们找找问题。”

晃动慢慢停下来，大家互相叮嘱晚上睡觉要警醒一些，之后各自回了房间。

坐在床上的我，看着外面依旧明亮的月亮，听到陈哥说：“小文兄弟，不用担心，早点睡吧，这个别墅的防震等级大概有8级，最少也7级，不会有问题的。”

我点点头，又想起来黑暗中他可能看不到，于是说：“行，陈哥我睡着了就睡得死，要是有情况，你就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喊一句跑，我就跟着你走了。”

“成。”他说。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我难得对他有些好奇，可惜好奇的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大概也不能开口询问。

【4】

一夜过去，大家的精神头都不好，当然，除了我，早晨我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睡饱了。

电线究竟哪里坏了？一早晨没有找到头绪，恰好没有一个人对这类知识略知一二，不过我对如何野外生火倒是略知一二。

所以今天的午餐是别墅大厅，明火烤肉。

之前雇的船，并没有约定回去的时间，现在缺了电和网，等着恢复也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所以大家大多支持去不同的地方走走，找找网。

依旧是我和陈哥一路，路上陈哥说：“说不定，这次就折在这里了，小文，你不害怕吗？”

我还没说话，他又接着：“算了，问也白问，你都四大皆空了。”

我想说我没有，但我感觉这不是我说话的时机。

“我以前非常喜欢登山，但是后来搭档失足摔死了，我就慢慢歇了登山的心，开始往其他地方跑。”他说。

“ 看遍其他风景秀丽也挺好。”我说。

我晃动着手机，寻找一丝可能有信号的希望。

陈哥推了我一把，然后看着扭头表示疑惑的我说：“当时我们的水喝完了，他要在山间寻找溪水，我要下山，起了争执，我就这么推了他一把，他没有站稳，掉下去了，粉身碎骨。”

我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说：“那我比较幸运，现在还活着。”

“你听到了，是吧。”他说。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晃动手机。

“人就是这么卑劣，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我都觉得这是意外，登山嘛，总会有意外发生。可是当我睡着了，我就会一遍遍见到他，他会问我，为什么推他？我会问他，你为什么没站稳。”

看我没理他，他往我面前走了走：“这栋别墅就是他的，其实我之前看到过预测，说是岛上可能会地震，但是我还是选择来这里。”

我说：“所以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真的非常不喜欢你，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经常会想，如果你是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件事。”

“我不是你，没有如果。”

“也是，如果你是我，估计就不会产生这样的争执，你会自己下山吧。”

这噩梦一般的人生，恶魔一般的揣测。如果是我，我会怎样呢？如他所说的，或与他所说的不同，又怎样呢？没有如果，他不是我。

我说：“陈哥，你打算死在这里？”

“我已经死在了那座山上。”

【5】

两天没有结果，陈哥和另一个男人决定划着小船去找救援。

昨天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嬉笑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现在眼前的两人，还在争吵。

如果我走了，这个姑娘怎么能一个人把火种保留住，怎么能大胆地活在孤独的岛上？

陈哥的猜测大概错了，我选择留下来，他们继续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吧。

昨天他走的时候，看着我，没多说什么，但是似乎什么都说了。

岛上只有三艘小船，就是公园里那种小小的，大概拴个绳子，能在岛边漂一会儿，这可能是原来别墅主人的家庭娱乐活动。

当然，也不是不能坐三个人，但是可能会有危险？毕竟船上标了，只能坐两个人。

大清早，一夜没睡的他们划着小船走了，平静的水面，丝丝缕缕的凉风，这次的送别是沉默的。

太阳从远方升起，我不期待他们找到救援，为了那句“立地成佛”的玩笑话，我只希望他们能平安抵达。

身后的别墅大概还有两天的粮，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晚上听到的好似野兽的咆哮像是幻觉，这是一个漂亮的小岛，对了，我还缺一个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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