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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雪白的视力越来越差,常常不是撞在柜子便是桌子角上,粉鼻子控制不住地流血,想起它摇摇晃晃地把酒当水喝的日子,那时候撞得倒还算是柔和,不像现在,总是用尽全力地向前冲刺,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我将所有的桌子角都包上软布条可它还是常常受伤,最后,我只得将它拴起来,我想我这是为了它好,这样,当李沐再次看见它的时候至少它的身上是没有伤口的。我凑近看它受伤的鼻子,想象它一定是不好受的,可它却从不呻吟、挣扎,我给它涂药它会乖乖配合,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不会反抗?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恶趣味,将碘酒按在猫的鼻上它也只是张张嘴不发出任何声响,我知道它可以发出声音却选择沉默于是便感到一种深深的、被孤立的挫败感。
李沐常找我说话,我想,她也是个孤独的人,但我不想回复她,不想被她看出我的孤独来;我想,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孤独也分很多种,我不能允许自己被任何人看穿。下雨天,我常撑伞到处游荡,南方绵绵不绝的雨倒也是蛮好,人人都撑着伞刻意保持距离,如果有人喜欢亲密,也可以选择与人共用一把伞。或亲密或隔绝,一切都是恰到好处而已。我没有驾照,不会开车,有时候坐在车上便会开始难以自抑地想象:钢铁般的车身要是在某个拐角刹车失灵抑或是遇见雨天打滑,总可以轻易地制造一场灾祸,从这个方向上看,车位就是个好东西,会让车只是乖乖地停在那里,如一头乖巧的猛兽。不过,有些地方的车位规划得横七竖八,却也是头疼得很,人走在错综复杂的道上,车也是,歪歪扭扭、复杂得很。
车道狭窄、人口膨胀,人们却还是自作主张地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想要自杀的年轻人,毕竟,心理医生也是要挣口饭吃的。狭窄的街道人们擦肩而过,不愿停留却又渴望接触,有时候心满意足地挤到一起便开始后悔,回到家难以抑制地开始洗澡,用力搓洗,生怕残留一丝陌生人的气息。我下楼扔垃圾的时候,老妇还是站在垃圾桶旁笑着,枯瘦苍老的手按在我的手上,从我的手中夺过那一袋子酒瓶,我赶紧放开手,生怕与她接触太久就会沾染上她的气息,却不知,我与她又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单元门外部的防盗门在我用力打开的时候门与门之间的连接片松动,螺丝掉下砸在我的头上,抬起头的瞬间,一整扇门倾倒在我的身上,像个疲惫的废铁巨人。我摔倒在地而后艰难爬起,楼上下来一个小孩,拿着一把假的塑料枪对着我射击,我站起身将身上的废铁拿开,活像个变形的大怪物,他后退几步,躲在楼梯的拐角处,透过铁栅栏间的缝隙举枪凝视着我,欲将我随时击毙。我就这么站着看他,许久,他射出一颗塑料子弹直中我的胸膛,我懒得理他,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只将废铁移到角落。
“你怎么不倒下?”
真是幼稚,我这么想着与他擦肩而过走上楼去。
“真没意思!”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嘟囔一句。
回到房间,喝下一口烈酒,我才发觉心脏处隐隐的痛,脱下背心才发现那里留着个圆形的塑料子弹印记,正中心脏。
客厅正中,雪白在艰难地朝窗边爬去,它四肢无力,在光滑的瓷砖上总是打滑,好在它从不气馁,摔倒又爬起,拴着它的细线已经绷紧到最紧的状态却依旧不肯停下,勇往无前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又爬起,脖子被勒紧。我咽了口酒,动动喉头,感到一种被勒紧的窒息感,拿起剪刀焦躁地剪掉那根细线,我想,我倒要看看没了束缚它到底想去向何方。
失去束缚的它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坚硬的瓷砖地传来一声响亮的下巴骨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我看看它,它却是若无其事,我撬开它的嘴,逼迫它发出声音,脸神经质地抽动,我感到焦躁不安,如同所有的暴戾只是面对一块柔软的海绵,它虽然脆弱但总可以恢复原样,我将酒瓶摔碎在地,拿起一个碎片将自己的舌头割破,头一次,我变得如此渴望地想感受它的感受,在同一时刻,我的心中升起一个新的希望,我要让它开口说话!
血从嘴角流出,我惊慌失措地摸着血淋淋的舌头,惊恐地张嘴尖叫,还好,我只是划破了它,我捂住嘴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降到最低,血滴在雪白的头顶,我流出眼泪,却听见了它的叫声,嘹亮地响彻房间,仿佛为了和我一争高下,但它只发出一声而已,我根本听不够。
我的嘴破了个口,时不时地阵痛,没心情吃任何东西却使我清醒不少,以前常用酒精麻醉心,现在,似乎这疼痛带来的清醒却使我久违地观察起现实的生活,吃东西细嚼慢咽,有时候血腥味会突然弥窜于唇齿之间,吃进去的肉仿佛是生的,我彻底失去表达欲望,却发现雪白变得爱叫起来,仿佛在嘲笑我一般,可我也渐渐可怜起它,或许它也有很多的话想要表达却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表达,我开始看大量关于猫的书,决心亲自寻找雪白不能说话的真相,我首先发现它拥有一半的舌头,可以叫出几声单一的猫叫声。我不相信一切的医生,所以翻遍图书最终得出结论:雪白的舌头是被人割掉的,我想到这两只绿化带里的小猫都曾受到人类的迫害,瞬间对人类产生更多的厌恶之情,我开始同情起它来,开始寻找合适的舌头可以为猫安上,让它重新获得说话的权力。
我开始在菜市场游荡,听说人都是从众的动物,哪里人多我就去到哪里,大家都去光顾的卖肉店从某种程度上说一定会更新鲜,卖家换货的速度也会快些。我从市面上买来不同品种的动物的舌头:猪、狗、鸡、鸭......可都无济于事,可我不能买猫的舌头,市面上也很少有卖猫舌的。时间流逝,我变得焦躁不已,每次看见我的猫撞在各个地方却一言不发的时候我都希望它可以大声叫出来,甚至于我想替它发声。我从没有如此渴望地想要保护过什么,想起我去世的母亲,曾经我们相依为命,可事实上,永远都是她在单方面地照顾我而已,仿佛30岁了也还是母亲的孩子,可以永久获得庇护。母亲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失去视力,我想起那时的她也常撞在各种地方,但她是个爱抱怨与呻吟的人,常使我暴躁不已,我工作不顺,赚钱不多,却还要被她反复提醒自己的照料不周。人为什么需要交流需要拥有说话的权力?她口齿不清,牙齿掉了很多颗,我却没钱给她补牙,有时候攒出一两颗补牙的钱,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其收起,还是让牙齿保持原样,依旧口齿不清地与我说话,周围人常觉我不孝顺,可是,我却憋闷的无处可说,我恨她。
我走下楼时撞上那举枪的秀气小男孩,头发有些许长,细碎的刘海盖住眼睛。他在楼梯口抱头痛哭,走近才发现地上一颗带血的牙,老妇循着哭声迅速跑近男孩将我推到一边,是孩子磕掉的一颗牙,男孩拿开捂嘴的手,舌头也磕破一点,好在这只是一颗本就松动、该掉了的牙,老妇察觉此事便不再惊慌失措,拿起孩子的牙走到门外手脚利索地将牙朝楼顶抛去,该丢下的就该快速地丢下,孩子还没反应过来便本能地咧嘴大哭起来,“我还没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样呢!”
是啊,他还没做好与牙的道别老妇便匆忙帮他做完了牙的告别仪式,就好像人类的成年礼一样,不由分说,时钟走过那18岁的生日便毫无征兆地进入了成年。
“都过去了,就别哭了啊,男子汉了,不该哭了。”我的手搭上男孩的肩,弱不禁风、颤颤巍巍,却出奇大力地将我一把推开。
“我才不要做男子汉呢!”他快速地跑出门去,我看着他的身影愣在原地。外面的阳光炙热刺眼,我想,人总抗拒成长却又无法停下,一次次逃避又冲破,有时候我们逃向的方向或许正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呢?那滚烫的地面与凉爽的楼道之间他选择了挑战而非安慰,我想,他哪怕不是男子汉却也是个勇敢的人。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感到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也总这么告诫我,我却总也长不大,或者是,长不成母亲期望中的样子。我默不作声地走下楼,遇见拐角处的收废品老妇,她一反方才暴躁抛牙的状态满脸堆笑地告诉我,我是她的大恩人,仿佛我可以是透明也可以是英雄一般,存在全靠他人的感觉。许久,我才明白过来我此刻成为英雄只是因为我给她的酒瓶是所有废品中卖的最多的,而且,我总有源源不断的酒瓶给她送来。倒也是个知足的老妇,我将手里的酒瓶放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这回我是真的决心戒酒,此后不会给她送酒瓶了。
回到家,酒柜里已没有酒。雪白只无声叫着,但我可以感到它想要说话的渴望在小小身躯之中随时将呼之欲出的欲望已近顶端,它的喉咙传出气音,其实,我是不需要语言的交流的,我想,我讨厌叽叽喳喳的人类语言,曾几何时看见一本书上说:人类的舌头是世界上最敏锐的,换言之,就是最高级的。我走到卫生间,拿起剪刀将我的舌头剪去,我想,物尽其用,就该用在对的地方才是。强忍住剧痛,痛感传遍全身来到心脏,却使我感到第一次鲜活生命的绽放,以及,第一次的奉献。这一次,我一定要成为别人的恩人才是。我找到雪白,将我的舌头剪成合适的形状,缝在猫的舌上,难掩激动,许久许久,双脚站到麻木,听见雪白一声凄惨嘹亮的嚎叫响彻房内,滚烫的泪划过脸颊,我成功了,我感恩于只是损失一条舌头便让我的猫重获新生,从此,我便是猫的恩人,再不是那不孝的子孙,我成功证明了我的良善,曾经尝试过无数种方式去做好事却总因被人拒绝抑或被快速回馈,宛若大家都害怕亏欠着点对方什么似的,原来大家都懂亏欠是种最大的罪过,还不起,便是千斤担的艰苦人生,背负的“骂名”似乎用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想所有的债务里首当其冲的便是对父母的孝道,如今,我终于不再感到千斤的重量而变得飘忽、轻盈,因为那猫的沉重叫声里,我听出那恩情的交接,一些无形的东西生根发芽,我知道,接下来的人生,猫儿将会照料我,它会用尽全力地哄我开心以回馈我的恩情。
雪白的嘴血流不止却依旧不停地叫着,哪怕喉咙已严重嘶哑,我知道它一定是太激动了,邻居跑来敲门询问,我很想告诉她只因为我的小猫第一次做完手术获得新生,不知如何正确表达喜悦的结果罢了,但我们都没事的,可是,我张嘴只不停流出鲜血却发不出任何字句,与猫儿形成鲜明对比,我想,该说的话它都已经替我说了吧。李沐再次约我见面,只得匆忙以生病为由搪塞过去,不过,发送完讯息还是会难掩兴奋,打算给她个小惊喜:等下次见面,雪白一定可以争气地正确使用它的舌头,我便成了他们眼中的英雄。这么想着,我激动地重新下单三盒新的消炎药,给猫儿和我吃上,最近,我变得越发力不从心,有时候只是七层楼而已我却爬得气喘吁吁;我变得畏光,买来厚厚的窗帘遮住光线,想象着七层楼的高度,七层之上,有个废弃天台,突然升起一个冒险的愿望,设想起站在楼顶之上俯瞰城景是何种感觉,自由,人活在世上每日触地行走,总不免感到天空之于大地的无形压力,总也穿透不过的天际永远悬置着,于是,我们对于自由怀着无限渴望。我算算日子,已过去20天,猫儿的伤口结痂,喉咙恢复清脆,却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我知道,它已感到压力,其实我想告诉它,它不必报答我的,但我知道这并无必要,因为有时候你得让它还,才能让它解脱,况且,我已变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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