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声熟悉的干咳声从门口传来,青山父亲趿拉着一双破旧的黑布鞋踱进门来。他佝偻着身体,身上湿嗒嗒冒着水汽,嘴里叼着他那杆尺把长的旱烟袋,嘟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使劲嘬,腮帮子嘬出两个深坑,露出高高的颧骨,皱巴巴的脸黢黑黢黑, 那深刻的皱纹像季风吹皱的树皮,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屋里一下又暗了许多。他用乡下人惯有的沉默,看看襁褓里哭紫了脸的孙子,再看看蹲在地上抱头不语的儿子,眉毛拧成了疙瘩,脸上的皱纹堆积得更深了,半响才喃喃道:“娃儿可能是饿了。”
“不管他,让他哭!”青山头不抬眼不睁,嘴里发着狠话。胸腔里似有火苗子往外窜。
老人默默地坐在了炕沿上,不再言语,烟雾像排解不了的愁绪在屋里绕来绕去,循环往复。一袋烟工夫又默默踱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包裹,敞开后是热气腾腾的烙饼。这是老人特意为儿子做的看家饭,“好歹吃点,一天没吃东西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青山坐在炕沿上,不动弹不吱声,像霜打了的茄子。
老人慢吞吞坐下来,把别在腰里的烟包子取下来,用他那三根树枝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指把烟捏在裁剪好的草纸上,动作缓慢地卷成喇叭状。这双被生活折磨得有点皲裂粗糙的手,有点迟疑地把纸烟递给儿子说:“抽袋烟提提神。”
青山愣了一下,眼眶陡然酸了,泪差点落下来。手却本能地去摸索火柴。爆燃的火焰似乎吓了他一跳,手有点哆嗦,半天才点着了叼在嘴上的烟卷。那种旱烟的浓烈一进入嗓子便呛到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这种熟透了自然晒干的生烟劲大味冲,令从不吸烟的他极不适应。等喉咙慢慢适应了烟雾的急攻慢进,他却品出了另一番滋味,那是一种负重的人生滋味:苦辣酸甜,万般皆是。
记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和村里一帮小子学抽烟,被父亲知道后一顿暴揍,嘴里嚷着:“老子打死都不惯你这臭毛病,毛还没长全呢?就不学好,你咋不去吸毒呢?你咋不扎上翅膀上天呢?”
那顿暴揍让他记忆深刻,从此他发誓这辈子再不和烟这破玩意沾半点关系,谁再抽烟谁他妈是孙子。可如今老子却亲手把烟递到他的手里,这举动一下又触动了他的伤心事,现如今自己活得比他妈孙子还孙子呀!
烟似乎能解千古愁,爷俩就这样默不作声,一支接一支抽着。沉默是金吧!在一声声沉重地叹息中,沉默或许是最好的安慰。
看着父亲那佝偻的脊背和干瘦的身体他的心悸动了一下。父亲老了。似乎只是一袋烟的工夫,就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孩童到了迟暮之年。看看哭累了已经睡着了的儿子再看看自己和眼前的老父亲,老少三代人,生命的三个阶段似乎只是一个时间的节点,就好比这烟,从点燃的那一刻,就已看到了生命的终点。他从父亲的影子里看到了以后的自己,悲哀再次袭来。
今晚的夜特别长,孤独是擅入者也是陪伴者。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窗外万籁俱寂,偶有夜鸟飞过,间或听到猫头鹰在附近凄厉地尖叫,那声音像哭又像笑,令人毛骨悚然。
光秃秃的树梢寂寞地映在窗前,一弯残月孤孤单单挂在天边,月光惨淡,散发着清冷的光。恍惚间,他看到心爱的女人林小月就躲在月影里注视着他。这个几天前还和她同床共枕、打情骂俏的女人,永远地离开他了。 以前她说她怕黑,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一黑天就粘在他身边,他总是嘲笑她胆小,现在想来,她只是跟他撒娇而已,如果怕黑她怎么舍得撇下他,撇下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睡到阴冷的地下。他抬眼看看熟睡的儿子,眼神里多了一抹柔软。娃儿呀,你咋就这么命苦呢?一生下来就没了娘。早知道为了这么个皱眉皱眼的小东西把自己女人的命搭进去,他宁愿不要孩子。就算这辈子断子绝孙、就算日后被人戳脊梁骨,他也认了。娃儿呀,你不是来投胎,你是来索命啊!
月影西移,他的枕边已是冰凉一片。
2
刘青山倾其所有去市上买了一头正产奶的奶羊,这只羊正值青春,两只大奶饱满富足,样子温顺,极像个谦和的小媳妇。每天能挤出好几斤奶呢,足以解决了孩子的奶源问题。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就算生下一个冤家,他也要不辞辛苦把孩子抚养成人,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时间像蜗牛拖着沉重的壳缓慢前行。大约过了半年光景,早春,乍暖还寒,墙角的杏树刚冒出花骨朵,小草尖尖还藏在地下没露出头来,一早一晚的风丝还像剪刀一样划得脸蛋儿麻辣辣地疼。
这天一大早,刘青山一个远房二姨风尘仆仆地来到家里。一个久未走动的亲戚突然驾到,不是坏事就是喜事。这不,二姨说要给青山介绍一门亲事。
二姨五十来岁,早些年成了寡妇,为人热心肠,特别热衷给人说媒拉纤,说是为自己后半辈子积德行善,其实就是喜欢凑个热闹图个喜庆。
二姨说那女人虚岁二十四,比青山小两岁,家里男人得急猝病走了,还没有孩子。二姨还说人家一直不松口,好说歹说,才答应见一面。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喽。
刘青山不置可否,木头一样,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按说这个家是多么需要一个女人,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多不易,他深有体会。可这短短的几个月远没有把他内心地伤痛抹掉,走着坐着都是林小月的影子,青山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走不出来了。
二姨倒是没多想,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敲定三天后来家里见面。临走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嘱咐着:“家里乱得像猪窝,这几天好好收拾一下,咱这家里的情况你自己最清楚,可不敢挑人家的短,晓得不?”
青山机械地点着头,他在心里无奈地想着:不挑了,是个女人就行。哪怕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他都不在乎了,只要她肯对孩子好,就算是丑八怪他也认了。
第二天青山把家里彻彻底底归整了一遍,第三天一大早又去市上割了肉买了菜,就算亲事不成,也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回。
等二姨和女方到的时候,锅里已经飘出了肉香。女方长什么样,青山没好意思细瞅,但大致说得过去,能实实在在过日子就行,青山想。只要女方肯留下吃饭,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吃饭的时候有点窝火,孩子突然哭闹不止,青山怎么哄都不行,把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弄得既尴尬又狼狈。等二姨和女方吃完饭走了,孩子也消停了。这孩子是成心跟他这个当爹的过不去。
婚事最终没成。不是女方不愿意,而是青山寒了心。孩子哭的时候,那女人哪怕站起来去看孩子一眼,哪怕是说一句贴心窝子的话,也不至于让青山拒绝得如此决绝。这样没心肠的女人怎么能对他的孩子好?娃儿生下来就没了娘,他不能再让娃儿受委屈。
为这事,远房二姨对他可没了好脸色 ,发誓不再管他的闲事。说人家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姑娘,怎么会有哄孩子的经验?人家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呢。
刘青山不这么想,他就是一个直肠子,一根筋硬到底,撑死都不会拐弯。他这牛脾气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回。
3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村前的那条红沙河,缓缓从村头流到村尾,拐了十几道弯,一路欢唱着流向远方,不舍昼夜。那一路的沟沟坎坎、坑坑洼洼是岁月的痕迹。
慢慢的青山带娃也有了经验,娃的笑容让他心里舒展了不少。从此他走到哪里就把娃背到哪里。赶集的时候,娃在他的背上,下地的时候,娃在他的背上,春播秋收的时候,娃还在他的背上。对青山来说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孩子就是他的命,他只有对孩子好,才对得起他死去的女人林小月。
青山的烟瘾越来越大,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抽上一根烟,晚上上床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抽上一根烟。烟成了他每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比三餐更重要。有时候就算饿上半天的肚子,手头也不能离了烟,除了孩子,烟成了他最大的精神支柱。为这,他不辞劳苦去南岭上开了半亩荒地,全部种上了旱烟,等烟叶熟了,他便把烟叶掰了来挂在屋檐下风干,这一年的“吸食”便有了。
儿子懂事,没事就给他卷烟卷儿,让他想吸的时候一伸手就能摸到。只是,儿子的小手儿嫩,手指肚儿没茧子,卷出来的烟卷松松垮垮不紧实,他却高兴地跟什么似的,用自己的大手再拧几下,就笑呵呵叼在了嘴巴上。
家里的那头奶羊也光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两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两年的光阴对青山来说,就像是负重的老牛在前行,个中滋味只有他能体会。好在孩子一天天长大,能说会笑身体健康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别人家的孩子最迟两岁断奶,他也不能亏了孩子,当然孩子也不能太惯,太惯就显得娇气,男孩子长大成人是要当家做主的。
刘青山把羊牵到了大集上,老母羊迈着四方步,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方寸不乱,口袋似的大奶荡来荡去,高傲地昂着头,功臣似的。
一来一去没亏本,喂大了一个娃,赚了。这两年喂的草料钱,可比买奶粉省老去了。青山在心里默默算着这笔帐,嘴角不觉上扬。猛吸两口烟,手摸一下兜里卖羊得来的二百六十元钱,心里美滋滋的,见了人高兴地打着招呼。娃在他背上啃着糖葫芦,黏糊糊的糖稀粘了满腮,小鬼似的。
4
岭上的烟叶收了一茬又一茬,地里的庄稼种了一季又一季。时间就像长了一双飞毛腿,紧跟在光阴的屁股后边,不得片刻停歇。
转眼孩子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期末,从学校归来的儿子兴奋地告诉青山他考了全班第一。刘青山嘴里叼着烟卷,鼻孔里冒出两股青烟,袅袅烟雾中刘青山笑了。他用粗糙的大手摸摸儿子的头,坦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样子满足又欣慰。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那美好的光景在向他频频招手。
就在这一年,国家实施了大包干,土地包产到户,所有的土地都分到了农民自己的手中,这下刘青山的干劲更大了,感觉心里有了奔头,生活有了甜头。为了孩子能够吃好穿好,青山每天发着狠干活,没日没夜劳作,家里的光景也日渐好转。可每到闲下来,夜深难寐的时候,他就像一头困兽那样翻来覆去,无边的黑夜目睹了他所有的孤苦。他只有用高频率的抽烟来缓解内心的孤独。
儿子十岁这年,刘青山三十六。邻村一位叫春秀的年轻寡妇,几年前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窘迫,地里需要劳力干活,也需要一个男人扛家。在媒人的撮合下两人见了面。这次见面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一是这女人确实长得俊俏,眉眼有点像他走了的女人林小月,二是家里确实需要一个女人帮衬。这没有女人的日子,实在是难,这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杂七杂八的家务活,实在令一个大男人头疼,就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却施展不了手脚。这一见面,刘青山那沉寂了多年的情感就像春风拂过的原野,抽枝发芽散发出勃勃生机。
令青山没想到的是,女人对他也十分中意。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春秀竟然来到他的家里。这一来到就没闲下,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收拾个遍。该拆洗的拆洗,该归整的归整,手脚麻利得很呢。
青山越看心里越满意,有这样一双能干的巧手帮衬着,以后的小日子肯定是风生水起。他抽着烟,一副满足的样子憨憨地笑着说:“家里没个女人真不行,这一收拾家里就大变了样子。”
春秀倒是大大方方,边洗衣服边说:“家里这些洗洗涮涮、针头线脑的,不累!男主外女主内,收拾家务,总归是女人在行,不是大老爷们儿干得活。地里的活才是重头,特别是山上岭上的地,耕种更是累人。一年下来,能把个好人累个半死。唉!想想心里都打怵。”
“放心,俺不敢说俺是种地的好把式,但力气有的是。”刘青山急着表白什么似的,“两家的地搁一起也累不到俺,一早一晚紧紧手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晾衣服的春秀偷偷瞄他一眼,脸蓦地红了。这个看得出来,健壮的体格摆那儿呢,胳膊上裸露的二头肌像硬硬的死面疙瘩、木头杠子。
正在帮春秀抻被面的青山忽然感到有个温热丰满的肉体贴在了他的背上,一双手搂住了他的腰。他颤了一下,呼吸就乱了节奏,心脏像要跳出嗓子来。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小腹,再从小腹窜上大脑,然后回流,然后,他猛地回过身去抱住了她。血管有炸裂的声音,身体里那种蛰伏了很久的东西在横冲直撞蠢蠢欲动。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春秀却突然抽出身子,默默地去洗那泡在盆里的衣服,脸红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两个人一下都找不到了话题。春秀的表现让青山摸不着头脑,他傻傻地立在那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像头笨牛,不知道该勇往直前,还是呆在原地默默反刍。
静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连日光都是燥燥的热,烤得人心慌慌的。看家狗躲到了树底下的阴凉里,慵懒地吐着舌头。墙根下,有老鼠在探头探脑,旁若无人地穿堂入室。青山兀自掏出纸和烟丝来,手慢慢地卷,打火,深吸。烟似乎也卷进了满腹心事,忽明忽暗,心神不宁。
春秀终于打破这难堪的静默轻轻地说:“其它俺没什么可说的,就一件事……”她忽然停住,欲言又止。
刘青山屏住呼吸,心跳得更猛了,他鼻尖冒出了汗,脸胀得发红,“要是哪儿有不顶对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春秀吞吞吐吐:“俺,俺闻不惯你身上这烟味,你能不能把烟戒了?这个也许太难为你了,可俺实在是……”
就这?刘青山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他不假思索地说:“这个没问题,不就是戒烟嘛?俺戒就是了。”为了喜欢的女人,就是让他戒酒戒肉,一辈子吃斋念佛他都乐意。青山见她没有其它要求,于是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家里就是这个情况,你要是没什么意见,就挑个日子搬过来吧,咱们这种情况也没必要大操大办,你说呢 ?”
女人脸红红地说了一句,“听你的。”
5
一天都没抽烟了,起初并没觉得怎么样,但到了晚上一个人静坐的时候就不行了,抓耳挠腮,浑身不舒服,感觉难受的时候他就猛灌水,直到肚子里水满为患,像有一只小船在肚子里来回游荡,水涨船高,水差点从嗓子眼儿漾出来。一晚上没睡好,光起夜就起了五六次。
第二天天未亮就醒了,像往常一样,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索烟包子。卷一支放嘴里,正要点火,忽然记起什么又无奈地把烟揉碎。他有点懊恼,心想,如果和林小月重新来过,她会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吗?她闻得惯他身上这烟味吗?
刘青山早早把饭做好了,又把猪喂了,接着往圈里填了两筐土,院里院外也扫得干干净净。做这些的时候,嘴里吹着欢快的曲子,快乐的心情溢满了整个院子。吃完饭他还打算去集市上购置点油盐酱醋盆碗碟子等日用品,过几天春秀和孩子们过来,家里总不能紧紧巴巴抠抠搜搜过日子。接下来他还打算给春秀和孩子们置办几身新衣服,这些年她们不容易,他不能亏了她们。
火红的太阳已从东山探出了头,往常这个点儿子都已经起来洗漱了,今天怎么还没有动静?唉!这么大的孩子都贪睡,他小时候不也这样。
“东子,赶紧出来吃饭了。”进屋看儿子坐在那发呆,有点纳闷。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咋了?不舒服?”
东东眼圈红了,“爸,俺不想上学了。”
“为啥?”刘青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俺要在家帮你干活,做饭洗衣服。”
“才上两天学,就不知姓啥了?知识多了烧得慌是咋?睡了一晚上睡傻了?”刘青山有点窝火,“赶紧吃饭上学去。”
“俺不去!”东子固执地扭过头去。犟脾气上来跟他老子一模一样。
“奶奶个头,老子还管不了你了!”刘青山像拎小鸡一样把儿子从炕沿上拽下来,瞪着眼睛吼:“上学去!”
“爸……”东子的眼泪哗哗淌,“俺不喜欢那个女人。”
刘青山抡起的巴掌僵在了半空,儿子的话,把他生生地噎在那儿,半天没缓过气儿来。这小子,真的是我命中的克星!
6
夜里,刘青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下半夜的时候,他才打了一个盹。就在这个当口,林小月来了,贴在他的耳边唤他。像是要出趟远门似的,描眉画眼,香粉扑面,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她还穿着那身他熟悉的碎花小褂,紧口布鞋。纤细的手指依旧习惯性地抚摸着他那乌青的下巴,那茂密的胡茬子被那只小手抚得酥酥的痒痒的,一双依依不舍楚楚可怜的眸子望着他,四目相对,欲说还休,仿佛这一走就是永远。青山一把抱住她,这个山一样硬的汉子顿时柔软成了一条河。林小月在他怀里幽幽地问,“你真的要娶那个女人吗?我走了,你不想我吗?”不等青山回答,径自抽身离去。
刘青山一个激灵醒了,他有点后悔没有把这个梦延续下去。十年了,林小月来到他的梦中有无数次,每一次都心有凄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在他心里,从未远离。
儿子的话又响在了耳边,“爸,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开始理解儿子了,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他是怕别人抢走这唯一的父爱啊!
他迷惘了,难道是林小月冥冥之中在托梦给自己?刘青山再也睡不着了,他下意识地去摸索烟,这些年烟成了他唯一的精神伴侣,这些年他对烟的依赖似乎胜过了女人。
刘青山划着了火柴,在刚要点燃的那一刻,春秀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俺闻不惯那烟味,你能不能把烟戒了……”刘青山停了一下,火烧到了他的手,他疼得咧了一下嘴,忽然就想体验一下这火烧火燎痛彻心扉的灼疼是什么感觉。两个手指滋滋作响,瞬间焦黄。他摇摇头,一抹苦涩挂在了嘴角。
他手里捏着那支刚刚捻出来的烟卷,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结果。他机械地划亮了火柴,那束光里映出了春秀的脸颊,他摇熄了,脑海中又闪出了儿子的泪脸……划亮,熄灭,划亮,熄灭。
良久,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刘青山重新点燃了手中的烟 。他闭上眼睛,猛吸一口,缓缓吐出,似乎吐出了半辈子的郁闷。
有时候他的脾气真就像一头倔强的老牛,可以拉着犁一直向前走,就算累死也不回头,有时候又不得不为了心中的那份柔软违背自己的意愿,低下倔强的头颅,俯首称臣。
手中的烟像幽灵一样深夜闪着寂寞的光。黑暗中,刘青山似乎觉得有什么在窥视他,四周看看,什么也没有,只有窗外的半片月光照过来,借着月光,他仿佛看到老去的自己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手里握着最后一支烟,贪婪地吸食,样子佝偻可怖。那模样像极了他临终前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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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东方出现第一抹霞光,那光像破晓的利剑直插天际,用不用了多久,鲜红的太阳就会从东方冉冉升起。
刘青山伸了一个懒腰,呼出一口浊气。新的一天开始了,接下来,他打算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听说邻村有人搞养殖业发了大财,他打算去参观学习一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现在是经济发展的好时代,他还不到四十岁,他想出去走走,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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