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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赶去房中时,顾修宁只是痴痴望着窗外,庭院寂寂,白雾渺渺,雪打枝头的闷响好似他藏匿胸口的声声叹息。我站在门口望着他,他须发尽白,容颜苍老,我却从他的浑浊老眼中看到了初见时的光,不过只是一瞬便熄了。
广宁十八年,姜国大雪缠绵数日,天地间飞絮飘扬,我没等到顾修宁在我生辰那日陪我看梅。
1
与顾修宁初见时,我不过十岁女娃,他也才十七年纪,是我爹爹最小,也是最器重的学生。
不过,第一次见面我对顾修宁印象并不深,反而是爹爹最顽劣的学生晏深让我记忆深刻。
晏深是武将之后,偏偏不爱舞刀弄枪爱文墨,爹爹和他父亲也算交好,他便拜了老师。他比顾修宁还大一岁,但是全然没个师兄的样子,长得眉目清举,斯文儒雅,但一开口就知是个没正形的纨绔,他似乎还特爱逗我。
我在树下荡秋千,他就站在我身后使劲推,我嘴里“啊啊”乱叫一通后,他才扯住秋千笑个不停;我背书走神,一则《孟子》被我背成了《诗经》,晏深就扯着嗓子喊我爹爹;我喜甜怕苦,晏深就当着爹爹的面给我夹苦瓜,爹爹虽疼爱我但决不让我没规矩,我只得恶狠狠给晏深道谢,后槽牙都快被我咬碎了,他还满脸笑意地摸摸我的头。
那时我对晏深厌恶至极,每次见他都想绕道走,但他总和顾修宁一起,顾修宁又是个书呆子,最讲究礼仪道德,老远见着我就要叫我。我讨厌晏深,但也不能不敬,每每听得顾修宁叫住我,我就只得堆上笑给他们回礼。
我这人记性不好,记住顾修宁的名字还是在第三见面的时候。
那日一众学生坐在院中听爹爹讲课,我闲得无聊去了后院,当时只有顾修宁旁边还有一个垫子,我便轻手轻脚坐在了他旁边。
他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惊讶,我朝他笑笑,低声叫了声“师兄”便不再看他。
过了好半晌,他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玉雕的兔子,这种玉石我见得不少,并不觉得有多稀罕,只是这雕的兔子栩栩如生,很是可爱,我喜欢得紧,兴奋地指了指兔子又指了指我,顾修宁笑着点点头。
我接过兔子给他道了谢,低着头把玩了一会却感觉旁边一直有人盯着我,我转过头去,顾修宁又从怀中掏出个小纸包,我疑惑地打开,里面竟然装着我最爱的云片糕!
也就是那时我意识到顾修宁和其他师兄都不一样,其他师兄虽然对我客气,也会给我送礼物,但都是当着爹爹的面给我,那些东西虽然贵重但没几样是我真心喜欢的,至于晏深就更不用说了,他只会戏弄我。
那晚我拿着新得的兔子玉雕去爹爹房间转悠,好半晌他才发现我手中的新玩意儿。爹爹伸手将我抱在怀中问我从何而来,我便将白天之事告诉他,他摸着胡须很高兴,将顾修宁从德行到文采都夸了一遍,还让我好好跟着他学习。
顾修宁,这个名字便记在了心里一辈子。
那日之后我和顾修宁的关系近了不少,远远望见他和晏深,还不等他叫我,我便提着裙衫跑过去和他打招呼,吃饭时也非得坐在他旁边,玩秋千也要拉着他和我一起,他上课我也要跟着。
晏深好几次打趣顾修宁有了小尾巴,顾修宁大概是想维护我的,但奈何是个书呆子,只会一句“阿昕怎会是小尾巴”。
可我读书少,我不呆啊,每次听见晏深这么说,我就会跑去爹爹面前告他欺负同门。
说来也奇怪,我们仨打打闹闹也没有半点嫌隙,相比其他师兄弟,我们的感情反而更深。
2
我和顾修宁结秦晋之好是永安十八年,但我真正进入顾家却是永安十五年。
彼时,顾修宁和晏深在朝廷混得也算体面。晏深最嫌麻烦,好好的内阁不去,偏偏要去太学当助教,他脑子灵,和其他人关系打得好,自己乐得清闲,没事喜欢去宫里找他姑姑唠嗑。顾修宁老实,朝廷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他是有真才实学和志向的人,勤勤恳恳工作也位及六品。
二十几的俩人不着急婚配,却爱往我家跑,爹爹不是老顽固,却是个老八卦,竟然和娘亲嘀咕起我会在他的两位爱徒中如何抉择。
我当时虽还差两月就及笄,但完全小孩心性,扯着爹爹的胡子就说:“臭爹爹,真八卦!小孩才选择呢,我看顾师兄和,嗯,晏师兄都不错。”
也不知为何,说到最后我的脸竟也有些发烫。娘笑我小姑娘不知羞,爹爹却说我这豪迈气,说不定以后咱们柳家能出女将军呢!
我当时并不知爹爹眼中的将军都是直肠子的敦厚老实人,只当他是夸我,和他笑闹作一团。但我无论如何也不知爹爹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爹爹是功过两朝的老臣,是陛下的陪读好友,也是现任太子老师,有爹爹在,太子之位坐得稳当,他自然也成了他人眼中钉。
陈将军,不对,是那陈老狗,便和五皇子一派合计陷害我爹爹,说我爹爹有鼓动太子篡位之嫌,这听来实在好笑,但奈何当时陛下身体欠安,生命飘摇的人疑心也重,身边人再吹吹耳风,自然没了辨明真假的能力。
爹爹是儒生,最讲究气节傲骨,他受不了清白被污,不愿面对身陷囹圄的现实,入狱不到一月便去了。大概皇帝念及了一点往日情分,对柳府上下的处置迟迟没下来。
我娘亲平时娇弱,彼时却一人撑住整个柳家,在圣旨下来之前还在为我谋划着未来。
她将我叫到跟前,问了和父亲同样的问题:“昕儿,日后若想托付终身,修宁和晏深你选谁?”
我知这次娘亲是正经问我,我思量半天也做不出决定。
娘亲叹气:“我知你中意晏深,但眼下局势还是修宁最合适。”
我差点忘记了,前面提到的晏深的姑姑是纯贵妃,太子的生母。
父亲这事和太子有牵扯,晏深自然也有影响,顾修宁却不一样,他虽是父亲学生,但顾家是世家大族,无论如何也动不到他。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明白娘亲如何猜得我的心思?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娘亲是过来人,心是不会骗人的。”
我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我对晏深的感觉确实和顾修宁不太一样,晏深总会带给我情感的翻涌,顾修宁却总是让我很安心很平静。
书上都说爱是轰轰烈烈的,再加上娘这么一说,我笃定我心仪的是晏深。
但我却没选他,因为我怕武将之后的他也会心口不一。
之后娘亲将顾修宁和晏深叫到府上交待事宜,我有些不敢面对他俩,我害怕晏深知道我不选他又像以前那样欺负我,我害怕顾修宁知道他不是我第一选暗自伤心,但我猜错了,一整个晚上他俩几乎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也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娘亲服药去见了父亲,顾修宁将我护在怀中接到了顾府。
永安十五年冬,还有两日便是我及笄之日,爹娘看不到了。
3
按照我娘亲的遗愿来说,她希望我及笄之后便和顾修宁成亲,但我却不愿,我还没混账到双亲刚去就操办婚宴。顾修宁是体谅人的主,他知我心中难过和不愿,但当时形势我必须立刻嫁给他才能得到顾家庇护,但他实在不愿强迫我,竟也允了我守孝三年再成婚的混账话。
后来我问他当时是不是不打算护着我了,他却云淡风轻地说:“哪能啊,当时已经想好就算只有我一人也定要护你周全,大不了请命去漠北守着,皇上肯定会允了我一两个小心愿。”
要知漠北是荒芜之地,顾修宁却说得轻巧。
好在皇帝开恩,念及我是柳家独女,竟也没追究我。
现在想来当时确实太过任性了,平白无故糟践了顾修宁的一片真心,还让他被婆母整整念叨了三年。
哈哈,对了,我那婆母啊,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对我也视如己出。
我常常想这一定是父亲母亲拿自己的幸福在菩萨面前给我求来的福气。
我原是不知顾修宁对我有男女之情的,只以为他是碍于我父母亲才如此待我,而且当时我也没快要当人媳妇的觉悟,只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便想着等我能自立之后便不再叨扰他家。
这样想,我也这样对顾修宁说过,哪知一贯好脾气的顾修宁竟然黑了脸,似乎还气得不轻,身子都有些颤抖,但他不会骂人,良久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该拿你如何是好?”说罢便甩袖出门了。
当时顾修宁担任礼部郎中一职,工作不算繁忙,出门回家时间都很固定,那日却迟迟不见回家。
婆母抱怨为何不安排小厮捎个信,最后干脆不等了。
吃了晚饭也不见顾修宁回家,婆母这才急了,我安抚她别急,自己披着大氅带着几个下人匆匆出门去寻。
我们在外转了一大圈也没寻着人,最后还是杜康阁老板说顾修宁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我们又火急火燎往回赶,本已经跨进大门了,我忽觉着不对,后退几步侧头一看,竟看见一个人躺在门口的阶梯上,那不是顾修宁又会是谁?
事后,顾修宁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被婆母数落了大半个月。
我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顾修宁却叹着气说:“哎,要不是你当日气我,我怎会被母亲教训。”
好不容易我才止住笑:“我如何气你了,你说我那日哪句话说错了?”
见顾修宁不说话,我又道:“修宁哥,我不想阻了你的幸福,我知你大义,但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三年期满,我……”
还不待我把话说完,顾修宁竟将我拥入了怀中,嘴里念叨着:“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也只能是你,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阿昕?”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父母走后前所未有的安心,心上的石头忽的消失了一般。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顾修宁对我当真有男女之意。于我,说没感觉是假的,我当时心里也慌,但更多的是高兴,长久以来的困惑似乎也有了答案,大概我对顾修宁也是有意的。
忘记说了,顾修宁这死鬼自从知道,那晚我是因为瞥见我给他缝制的红色围脖才回头之后,便要求我多给他缝制红色的东西,说什么害怕我找不到他。
嗨,我这相公还是小孩子气了一点。
4
永安十八年,顾修宁升为礼部侍郎,也终于遂了愿,成了新郎。
成亲当日我见着了许久没见的晏深。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仍然顶着一张斯文儒雅的脸说吊儿郎当的话。
“啧啧,小尾巴成小媳妇了。”
我有些恍神,好似回到了爹爹还在的时候,只是这次我找不到人告状而已。
不等我开口,旁边不知谁朝晏深拱手行礼:“晏将军也来了。”
此话一出,晏深的笑在脸上僵了片刻便笑着回礼,我有些发懵,转头去看顾修宁,他脸上仍是挂着笑。
这三年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无人上顾府找我,我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也包括晏深。
我不问,顾修宁也不提,竟不知这三年变了这么多。
大婚当晚,顾修宁扭扭捏捏进了屋,脚步声时近时远,我知道他是紧张了,但我满肚子问题,哪忍受得了他这么磨蹭?
“夫君夫君,你快过来呀!”我直接掀了盖头,拍拍旁边的位置,对顾修宁说道。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顾修宁,穿着大红喜袍,满脸通红,嘴巴微张,一脸错愕。
我是个急性子,见不得他这样,起身要去拉他,一句“夫君快点”还没说完,顾修宁就捂住了我的嘴,我睁大眼睛瞪他。
就在我发懵之际,忽听得外面“嘻嘻哈哈”打趣声,我这才想起还有闹洞房一说。
瞬间,我的脸羞得绯红,整个头都埋进了顾修宁的怀中,还用手轻轻拍着他,满心后悔:“羞死了羞死了,明天怎么见人啊?”
顾修宁却笑了,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又摸了摸我绯红的脸,笑着将我搂进怀中。
“明天我给夫人描眉画眼,如何就见不得人呢?”
我仰着头想说他不正经,哪知一抬头就撞进他眸中,那眸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我从未见过这么炙热的目光,刚刚才降温的脸又蹭的燃了起来。
我看着顾修宁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啊啊啊,修宁哥,我有事要问你。”
就在顾修宁的唇要贴上来的时候,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气氛没了,顾修宁也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我想让顾修宁讲讲朝廷近几年的变化,当然重点还是晏深。
也不知道礼部那群人到底教了顾修宁什么,一向有求必应的他竟然阴阳怪气起来:“这种闺房话,我一个哥哥怎么好讲呢?”
顾修宁这死鬼,我当初怎么就不知道他那么不正经呢?
原来我爹爹事情过后,晏老将军不屑和陈老狗一同上朝,也看不惯朝中一些老贼,自请去了前线,顺便把自家夫人忽悠走了,留下晏深一人看家,走时还对晏深说:“你小子要是再和那些没品的人来往,就自立门户去。”
晏深一身反骨,他还真自立门户去了,偌大的将军府扔给老管家,自己每天都往宫中跑,最后竟被封了个什么将军。
顾修宁讲到这的时候我突然从他手臂上弹了起来,一手撑在他胸口上,看着他的脸说:“这就是关系户吗?”
顾修宁失笑,又将我的脑袋按回了他的手臂上。
整整一夜,顾修宁将这几年的新鲜事都给我讲了一遍,期间讲得口干舌燥时让我去倒茶,我懒得动,就撒娇亲了他一口让他忍忍就好,哪知这人还赖上了,讲一会就说口渴。
所以,新婚那晚我和顾修宁并没做成真正夫妻,但第二日“顾家新媳能耐大”“顾侍郎新婚第二日下不了床”的谣言倒是传得沸沸扬扬。
我和顾修宁过了五更才睡,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我俩匆匆忙忙去给婆母敬茶,婆母难得板着脸提醒我:“咳咳,昕儿啊,还是节制一点。”
顾修宁憋着笑,我一脸囧,却只得点头应答。
顾修宁连饭都没吃就赶去了礼部。他这人一出门脸皮就变薄,一问工作以外的事就变傻,凡事有人问他怎么迟到了,他都红着脸嘿嘿笑,我都没机会解释,这“大能耐媳妇”的名声就已经坐实了。
5
婚后我和顾修宁感情极好,好似生活在蜜罐子里一样,他仍然喜欢每日给我带些糕点,不过婚后还时常多一样东西,花。
我爱花,尤其是梅花,所以顾修宁总是带花给我。
一次我随口提了句,折枝的花放不了几日就死了,后来他就连着花盆给我带了回来,现在看着这满院子的花我仍是哭笑不得。
永安二十年,韵儿出生了。
顾修宁看着小小的韵儿,又哭又笑,还指着那么小的孩子说什么让娘亲受苦了,我说他堂堂侍郎怎么竟说胡话,他也不理,该说说该笑笑。
他还拿御赐的贡茶去给他上司请假,别人都说一个月太久,他却厚着脸皮说每天都想多看看妻子儿子,磨了大半天,别人终于同意他一个月内每天去礼部半天。
因为这事我还数落了他一顿,他却没事人一般,一边给我喂葡萄,一边哄韵儿。
不过,一月不到,顾修宁就被叫回了礼部。
那日先是晏深来找的顾修宁。
晏深来时带了不少上等补品,还有一把长命锁。我笑晏深还有如此细致一面,他却难得的不和我拌嘴,之后便和顾修宁去书房了。
那日顾修宁连午饭也没吃,临走时让我晚饭也别等他。那晚不知何时顾修宁回来的,上床的时候把我惊醒了,他手一捞便将我抱在了怀中,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一句话还没说明白就打起了鼾,确实是累了。
之后有一月的时间,顾修宁都是早出晚归,每次回家都累得不想说话,但看见我和韵儿的时候还要扯着嘴角笑一笑,我嫌他笑得难看吓着韵儿了,推着他快去睡觉。
到了中秋节我才知道顾修宁那一月在忙什么。
五年前我爹爹的罪到最后都没定下来,不是皇帝开恩,而是太子查出此事是五皇子一派搞的鬼,五皇子知事情败露就跪在皇帝寝殿外,还搬出当初为救皇帝去世的母妃,皇帝还是顾及亲情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
这事之后五皇子好像变了一个人,日日守在皇帝身边,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个大孝子。
皇帝觉得五皇子懂事了,病情竟然有所好转,但之后也反反复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满朝文武虽不多言,但都知道皇帝归天不远,都在暗中站定派系。
中秋节本来不打算安排宫宴,但五皇子请来的高僧说中秋宴会必须举办,给皇帝冲喜。
结果一众文臣武将在中秋宴会上被五皇子带兵围了起来,皇帝当场被气薨了。对方人多势众,武将们没了士兵在身边一时也落了下风。
五皇子野心昭昭,坐在那等一众臣子做选择,有忠心不二的老臣怒斥他大逆不道,结果当场被削了脑袋,其他人吓得不敢出声,迟迟不做选择。五皇子嫌他们太慢,手一挥,又有两个大臣被杀了。
其余人终于动了起来,但仍有大半官员忠心不二,就在五皇子准备除掉他们的时候,太子带兵到了,身后还跟着顾修宁和晏深。
对的,晏深上次来找顾修宁就是说这件事。
皇帝一开始病情并不算重,按照太医的方子调理肯定会好起来,但几年过去却不见好转。太子觉得其中有蹊跷,最后竟真的从皇帝喝的药中发现了一种慢性毒药,他将能接触到药的人都盘问了一遍,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五皇子身上,暗中探查了一番竟发现对方还在悄悄招兵买马。
对方想干嘛不言而喻,太子也召集自己的人着手准备,就等着五皇子露出真面目。
太子和晏深是表兄弟,晏深是有谋略的人,太子自然信任。顾修宁和太子也算师出同门,再加上晏深大力举荐,太子也很重用顾修宁。
最后,皇帝和五皇子都死在了中秋那个晚上,一个是被气死的,一个是被晏深一箭穿喉死的。
陛下仙逝,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嘉平。
6
新帝登基不搞出点动静是治服不了朝中那些老臣的,没一两个心腹也不行,顾修宁和晏深便成了新帝的左膀右臂。
顾修宁直接升为吏部尚书,朝中元老一阵唏嘘,都觉得他是毛头小子,认准了新帝无识人之才,但顾修宁是有真本事的人,尽心竭力熬了大半年也做出点成绩,这才让那群老臣闭了嘴。
晏深更不用说,是新帝身边最红的人,那官位比他爹还高,他爹老远跑回来把晏深带到晏家祠堂,哭着对列祖列宗说:“老祖宗们,深儿有出息啊!”
都说能者多劳,这官大了事情自然也多,顾修宁起的比以前早,睡的也更晚了。
我本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主,但为了每日多看顾修宁一眼竟改掉了这习惯。
有一次他取笑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第二日我便赌气不早起了,顾修宁起床的时候见我还在睡以为我不舒服,双手捧着我的脸用额头碰我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还没等他碰着我就歪了头,偏不给他碰!
“尚书大人再不走可要迟到了!”我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随即翻了个身。
过了好半晌也没听到回答,我以为他走了,探着个脑袋想看看,哪知还没看清床前人就被顾修宁裹着被子抱了起来。我惊叫连连,顾修宁那死鬼却贴着我的耳朵说:“夫人再不起来相送,我可真要迟到了,届时同僚相问为何迟到,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了。”
7
嘉平五年,宰相王琢向上提出一套新法,皇帝十分赞赏,将其列为重点项目,很是重视,特意指派顾修宁帮衬。
顾修宁觉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大计,竭尽全力的配合。
可是细致了解新法后,顾修宁觉得新法是空中楼阁,完全是理想之举,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王琢不是能听进建议的人,只觉得顾修宁是没见识注定成不了大器的后辈。
但他却忘了顾修宁可是二十七岁就坐上了吏部尚书一职,头角峥嵘,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顾修宁几次和我抱怨,我不懂这些政事,但我知道人情世故,让他忍忍就过了。
但我是忘了顾修宁是一根筋的书呆子,他认定的事很难被改变。
他见和王琢沟通不行,竟然直接上书皇帝,皇帝一开始还觉得他是在使小性子,敷衍地安抚了一下他便没了下文。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顾修宁怎会罢休,又“唰唰”连上三道奏书。
顾修宁是儒生,遵循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见不得对国家百姓不利的东西,所以措辞激烈,态度强硬。
皇帝虽然重用顾修宁,但这不代表顾修宁可以不敬。在皇帝眼中顾修宁就是恃宠而骄,那一句句的激烈言辞不仅是对新法的批评,也是对皇帝的质疑。
顾修宁对新法的态度是出于他对时局的了解和对未来的预判,在他看来新法太过理想,太多人的利益会被触碰,最终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但当时新法试行两月收效还不错,再加上王琢一派人的煽风点火,皇帝竟然一怒之下将顾修宁贬去当知州。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顾修宁那日回来时的模样,一个大高个像个被欺负的娃娃,垂着脑袋蔫哒哒的,我见着不对,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看着我。
一双桃花眼没了往日的神采,我瞧着怪着急的,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我个子矮,每次抱顾修宁都是抱他的腰,当时我也没多想双手抓着他腰的两侧就摇啊摇,一直问他怎么了。
韵儿也学着我的模样,抱着他爹的一条腿摇啊摇。
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阿昕,是我无能,竟还让你娘俩和我受这苦。”
他将原委说了个明白,我却觉着好笑:“这又如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就行了,正好你不当什么尚书了可以多陪陪我娘俩,你说是不,韵儿?”
我低头对韵儿说,顾修宁却一把抱住我,我靠在他怀中盯着脚边的韵儿总感觉怪怪的。
8
我说不出顾修宁是运气好还是运气糟,没人想过顾修宁日后会有一个“十日知州”的绰号。
顾修宁去柳州赴任途后我们遇到了山贼,确切来说是顾修宁遇到了山贼。
这件事实在怪我,现在想来我都是又悔又怕。
我们到柳州时已是深冬,看着城内的梅花我突然想起书上说这一带的梅花生得极好,特别是那野梅,不仅长得好看,味道也是别具神韵。
当时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顾修宁记下了。
我们到柳州的时候,离我生辰还有三日,顾修宁便是在我生辰前夕失踪的。
那日顾修宁早早出门,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我正差人出去寻,府衙里的一个小捕快却跌跌撞撞跑了来。
“夫……夫人,大人他,他……”
我让那捕快缓缓再说,他却结结巴巴说顾修宁被山贼抓了去,我险些没站住,但又寻思是不是顾修宁在搞什么花样,结果那小捕快说得声泪俱下,我这才慌了神。
我们初到柳州不认识什么有势力的人,我也是在温室里娇养惯了,一时拿不出主意,只得让府衙里的人先去山上看能不能找到人。但他们都不敢往深山走,他们说山贼猖狂残暴,几任知州都拿他们没办法。
我彻底慌了,完全想不出法子,一心只想快些救顾修宁。最后韵儿跑来抱着我,我才稳住了心神,听府衙有人说有军队在隔壁县操练,我急差人去报信求助。
我也没闲着,我猜这山贼是想要钱,将家中带来的全部积蓄打包,带着府衙一众人往那山上赶。
柳州和渠县离得近,快马加鞭的话来去不用半日即可到达,我们到山上也有一段路程,如果真遇到山贼,再周旋一会,最后打起来我们人也不少,还是会花费些时间,大概能等到援军。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我必须去。
我没猜错,这群山贼是想要钱,但当我把钱亮出来说一手交钱 一手交人的时候,他们的头儿却说太没意思,要把顾修宁的命交到我手里。
我一开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三个穿得一样,身量相似,头戴麻袋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明白了。
三选一,选错了,顾修宁就没命了。
最后当然是对了,这还要感谢顾修宁穿着我给他缝制的红色罗袜,那帮山贼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一身黑的冷峻郎君竟然爱穿红袜吧!
但山贼却不乐意,最后不仅不放过顾修宁,也想把我们变成刀下鬼。好在援军到的及时,竟将几任知州都搞不定的山贼铲除得差不多了。
我一见顾修宁就哭了,顾修宁本想训斥我不该冒险上山来救他,但他最见不得我哭,我一哭好像无论我犯多大的错他都会揽了去。他嘴上软了下来,开始哄我,但我哭得根本停不下来,最后他竟然也悄悄流了眼泪。
估计是看不下去我俩哭哭啼啼,一旁的晏深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们这才看到那领兵的将领竟是晏深,实在是巧。不过,晏深有任务在身,将擒到的山匪交于顾修宁便走了。
顾修宁安抚好我便带人又搜了一遍山,看是否有遗漏。
清剿山匪是大事,顾修宁很快将这件事上报朝廷,皇帝很是高兴,之前的事也不追究,又将顾修宁调回了京都。
我这时才发现,顾修宁原是个小气之人,皇帝大度他却记仇得很,不仅奏请皇帝要回礼部,回京路上还故意走走停停,生怕早一点看见皇帝一般,回京了也不急着去朝廷赴命,拉着我和韵儿跑去将军府给晏深道谢,不过确实应该好好感谢晏深一番。
9
我与顾修宁原是有第二个孩子的,但却没保住。
那是嘉平七年的事了,我当时已怀孕五月,大夫说胎儿稳定,我就爱出去走走。
春三月的天却刮了大风,第二日便结了霜,我不知地上有冰,一个没留意便跌坐下去,这一摔不仅孩子没了,也没了以后要孩子的机会。
那时顾修宁已经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正关在礼部监督出考题,还有半月才能回家,婆母见我以泪洗面,一日比一日憔悴,不得已差人去礼部叫了人。
被关了半月,顾修宁已经胡子拉渣像个小老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见到我的时候一把将我抱住,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强打着精神安慰他:“修宁,对不起,孩子没了。”
顾修宁这死鬼,那个时候竟然凶我,当时真该给他一拳。
“阿昕你在说什么胡话,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可是以后也没孩子了。”
“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
韵儿当时已经七岁,是个小小男子汉,他听得我们这么说,便在一旁哭着喊:“娘亲你还有韵儿,还有韵儿,娘亲不哭不哭,父亲也不哭!”
10
嘉平八年,王琢的新法败得彻底,他自请辞官还乡。顾修宁没架住皇帝和晏深的忽悠,又当上了吏部尚书。
不过顾修宁这次学聪明了,收了几个机灵学生,小事他们定夺,大事找他商议,他落得个清闲,没事就爱往家里跑。
年少时的“大能耐媳妇”称号又被那群好事的人拿来说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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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十五年,顾修宁官至宰相,求着我给他缝了一个红色的兔子围脖,顾宰相爱兔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12
嘉平十九年,皇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广宁。
新帝是顾修宁的学生,刚即位很是依赖顾修宁。顾修宁是有抱负的人,无论多大年纪都一样,皇帝几声央求,他便忘了自己也是快知天命的年纪,恨不得马上撸起袖子就去大干一场。
但他又怕事情多了,少了时间陪我,很是为难。我见他那段日子颇有点茶饭不思的样子,最后只得摇着脑袋笑他:“你想干嘛就去干,我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陪不成?”
顾修宁那死鬼也不知羞,当即捧着我的脸就是一顿狂亲,旁边的婆母和韵儿都撇着头没眼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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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五年,婆母去世,顾修宁帮皇帝稳住了朝堂,又开始做起闲散老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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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十年,皇帝身边奸佞当道,没了顾修宁的督促他一时没分清好坏,有怠政骄奢之嫌,顾修宁背着手进宫教训他,皇帝也是怕顾修宁的,态度竟也不差。
顾修宁一把老骨头又开始在朝廷进进出出,但他知自己已是老朽,便用了一年时间帮皇帝选出一批可靠臣子,辞官时也算安心。
卸了一身的重担,顾修宁便和我驾车去了柳州,那里风景宜人,很适合养老。
顾修宁喜欢上钓鱼,有时我饭菜做好了也不见人回来,我提着食盒子去河边,果然看到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只是苦了韵儿和儿媳,经常京都柳州两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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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十八年,姜国大雪缠绵数日,天地间飞絮飘扬,我没等到顾修宁在我生辰那日陪我看梅。
走时他嘴里还念叨着:“吾妻年少,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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