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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征文之[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些夜里,我总听到奇怪的敲门声。那声音,仿佛从一种虚空中传来,带着缥缈的节奏感,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我起床,从猫眼望过去,楼道黑漆漆,并没有见到人。我打开门,自动感应灯嗖地亮起来,楼道白惨,根本没有人。我抱着膝盖坐在楼梯间乳白色地板砖上,等待那声音再一次传来。
董大伟说,老婆,你最近好像在梦游,去看一看医生吧。
是……梦游吗?梦游不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吗?为什么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那么确切而又真实?我记得,自从妙可出事后,这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就开始来找我了。
那一天是五月月末,我正用鼠标在网络上搜索资料的时候,屋外忽然刮起一阵怪风,窗帘被卷起来扑打在电脑显示屏,我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董大伟像被风刮进来一样,嗖的一下蹦到我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摁电脑,子青,再也别上网了,网络有鬼,陈妙可就是上网死在了家里。我犹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董大伟,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董大伟很急促地解释,刚才邵兴华回家,发现陈妙可趴在电脑桌上断气了,毒鼠强的包装袋搁电脑桌上。啊,我脑袋里一阵轰鸣,嚯地从电脑椅上起身,和董大伟一齐往陈妙可家赶。
陈妙可家与我家所在的太阳城相距不远,下楼上了大马路200米左右,她住金源小区A栋一楼。金源小区的房子都是五层一栋,每栋一楼有个附带的绿化小院。
到了金源小区A栋,看到陈妙可家外围着好多人,应该是听说此事附近的居民来看热闹。我和董大伟挤进事发现场的书房,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对着陈妙可的尸体摄像拍照,我眼睛扫描了一下陈妙可,看不见脸(脸埋在臂弯朝着另外的一方),只看见她趴在电脑桌前曼妙背影。我想进一步看清楚,却被警察拦住,怕会破坏现场。另外一个警察在客厅给神情黯然的邵兴华做笔录,邵兴华一见我在书房门口,立马用手一指,对给他做笔录的警察抽抽搭搭地说,你们……你们……问我……问我……还不如……不如……问她,我……我………我……邵兴华整顿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才跑长途回家,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我老婆的同学也是我老婆最好的朋友,经常一块儿逛街吃饭,你们问我不如问她。又进来两个警察,抬着陈妙可的尸体去警局做尸检,这时我才看清楚陈妙可脸色乌青,身体僵硬,已经香消玉殒。
警察给我做笔录,我撸了一下额前刘海,开始说关于陈妙可的事情。
时间倒片到三天前,那一天好久(大约两个星期)没来的陈妙可忽然来找我,神色慌张的样子。子青,子青,你一定要救救我,网络上有个衰人扬言要把我的照片晒出来人肉搜索我。我漫不经心地说,照片而已,有什么要紧的。陈妙可一下子低着头咬着嘴唇,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声下气地说,是我的……那个……裸照。什么,你是傻瓜嘛,敢拍照挂上网。陈妙可急急地分辨,我没有,我没有,是和那个人聊天的时候他截了我的视频。我一下子明白了,对她低吼,你疯了吗,什么年纪了,居然和人裸聊,你还要不要脸啊。陈妙可任我骂,哭着说,子青,子青,你可以鄙视我看不起我,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你先帮我想想办法啊。
我想起三个月前,有一天我准备去株洲南大门进货,问妙可要不要搭顺风车进城华丽批发市场买衣服,妙可那阵子好久没上我家了,平时她可是有事没事天天往我家跑的。那一天我敲了半天门才见妙可出来开门,我见妙可面色绯红,随口问了一句,你病了吗,发烧啊。妙可说,没有,好着呢。我觉得屋子里光线那么暗很奇怪,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屋里窗帘布都拉上了,书房窗前那台电脑闪着蓝莹莹幽暗的光。你搞什么名堂,屋里这么暗,大白天的拉上窗帘干嘛。没……没有,我正在上网,怕打扰,所以拉上窗帘了。妙可支支吾吾解释,眼神闪闪烁烁。我狐疑地望着她,直觉告诉我有点问题,我眼睛往电脑那边一扫,径直走过去一看,看到的是读书网站的页面。我心想,可能妙可想看书,看书当然要清静,可以理解。
警察同志提醒我,不要扯远了,还是说三天前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威胁陈妙可的人是谁?哪里人?多大年纪?我思忖了一下摇摇头,告诉警察,妙可也不知道那人是哪里的,妙可说,他们事先约好了,不问来路,只在虚拟里交往。对了,我记得他的网名叫李逵。至于长得什么样我没见过,妙可说四十几岁的样子,应该在妙可的好友里吧,你们可以查查。警察说,她清空了所有微信好友包括聊天记录。我觉得不对劲,就算妙可要死,依着她的性格也会拉上那个人垫背,怎么会清空所有好友呢?警察又问,那天陈妙可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仔细想了想,生怕有所遗漏,然后缓缓地说,那天妙可告诉我,和她视频的那个男人早两个星期说做生意周转不灵,要妙可借二十万块钱给她。妙可虽然贪欢却还是有点脑筋,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当时回复他,她没钱,不是说好了只限于虚拟交往吗。那个人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被钱逼急了,还安慰妙可办法总是有的。妙可也就没在意,可是一个星期后,那人扬言妙可若是不打钱给他,就把妙可与他的丑事宣扬出来,把妙可与他裸聊的视频截图散落各大网站。妙可和他大吵一架,说,别说我没钱,就是有钱也不借给你这衰人。当那人真的把她的裸照散播网上时,妙可才急了,哭哭啼啼找我商量。我当时就建议她报警,可是她怕被人知道,怕被邵兴华知道,会打死她。我说,那些帖子在各大网站还有,应该可以根据ID查到他的住址吧。
做完笔录我回家时,感觉非常头痛,是那种很尖锐的头痛。是的,最近几年我总是头痛,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原因,医生只是开给我一盒盐酸曲马多缓解头痛。董大伟扶着我躺在床上,在床头柜拿出一片盐酸曲马多,拿了杯温开水给我服下,让我安心睡觉。头痛总算缓解了一些,我开始思索妙可自杀这事情。哎,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啊,让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妙可是我苏南乡下的同学,父母给予她一副美丽的容貌,江南水乡赋予她浪漫的性情。少女时代起就好多追求者,她性格开放,懂得发挥性别优势,总是来者不拒。作为她唯一的好友,我提醒过她,不能这么放飞自我,她却以为我嫉妒她受异性欢迎。有次出去玩闯了祸,意外怀孕,连经手人是谁都没弄清楚,最终只能求我陪她去堕胎。
她没有念完职业技术学校,反正她也没觉得读书有什么好。妙可认为女人有两条路可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是嫁个好老公,二是读书。读书是像我这样长相普通女孩的出路,而她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完全没必要去寒窗苦读。后来,我上大学,她混社会,也就联系少了。再后来,我因工作关系认识了董大伟,嫁到湘潭结婚生子,在太阳城买了个门面做服装生意。四五年没有她消息,偶尔听以前的初中同学说她给谁做了小三,貌似穿金戴银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再次见到妙可,是七年前,她从我父母那要到我的电话和住址,找上门来,请我帮她介绍对象。董大伟见她长得漂亮,自己的哥们邵兴华是单身,就帮他们牵线搭桥。邵兴华三十来岁,父母双亡,兄嫂抚养长大,一个本份老实人。邵兴华是开货车的老司机,与市里几家槟榔厂有固定业务,经常跑长途,家里条件不错。见了妙可犹如见到天仙,口里说,嫂子的朋友,那绝对是不错的。
邵兴华与妙可结婚后,简直把妙可当菩萨一样供奉,不舍得让妙可出来做事,只让她在家做点家务。邵兴华因为职业关系死精多一直没有孩子,妙可也不想去试管婴儿,家里只有两口子,上面没有公婆,家务活也干得不多。邵兴华在家,自己烧饭做菜洗衣服,把妙可伺候得舒舒服服。她每天不是搓麻将就是四处闲坐,不过夫妻俩倒还恩爱,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传出来,我的心总算放进肚子里了。说句实话,当初我不想妙可嫁到这边来,她的历史有点不靠谱,我害怕连累邵兴华那老实人。后来又想,说不定妙可历尽千帆后,终于懂事,安于平淡。人嘛,总愿意看到事情往好的一面发展,可谁料到现实中她没出轨,却会在网络上出轨呢?终归是本性难移。
第二天,第三天,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关注妙可自杀案件的新进展。给我做笔录的警察告诉我,帖子虽然删得差不多,未删除的却是手机太空卡发出的帖子,根本查不到那人的线索。附近的居民自是传得沸沸扬扬,邵兴华从我家门店路过时,被人指指点点。有些人说得挺玄乎,说是网络上的鬼勾了陈妙可的魂。董大伟怕我也被网络勾了魂,连网线都给我拔了。这件案子查来查去一个月还没结果,邵兴华虽然气陈妙可网上出轨,可是终归恩爱一场,不想她的尸体停留在冰冷的冻库里,最后销案领回来,在湘水缘买了块地入土为安。陈妙可出殡的时候,我本来要去送她一程,可头疼又发作。董大伟照例送我回家,给我倒水,让我吃药。我忽然问董大伟,你相信网络有鬼吗?董大伟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抬头看我时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就好像一个人忽然被暗器射中胸口,嘴巴是张开的,眼神充满着疑惑与不解。
人是一种健忘的动物,四个月后,陈妙可自杀事件已经被本地别的新闻覆盖而成为旧闻。董大伟也放松了警惕与戒心。我延续一个多月的梦游症不药而愈。在我的要求下重新接上网线。我依旧每天上网写点东西,头痛的发作率更加频繁。头痛发作时,脑海中经常出现一些记忆碎片。比如我经常见到我死去的双胞胎妹妹一一子岑对着我冷笑。我心中非常痛苦。如果当初不是我带妙可去我妹妹学校,如果当初不是妙可抢走了子岑的男朋友,子岑怎么会跳河自杀呢?我的妹妹子岑虽然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却比我聪明得多,学业也好得多,她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可是,因为妙可抢走了男朋友,心高气傲的她竟然投河自尽。我心中愧疚万分,与妙可慢慢疏远了,后来选择嫁到这座遥远的城市。
有一天,我整理房间,发现自己的另一个手机。那个手机在妙可死前两天被我不小心弄到洗衣机里浸湿了,捞上来取下电板吹干,依旧黑屏,后来不知搁到哪里。我拿着那支手机看了一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充电,呵,没想到屏幕居然亮了。我习惯性点开自己的微信,发现上面居然有我和妙可的聊天记录。我看了下日期,妙可死前两天,很奇怪。再看会话,就更奇怪了。会话框只有三条信息:我说,妙可,事情穿帮了,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妙可回复,子青,我该怎么办?我回复,总会有法子的,我们见面谈。我即便头疼,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从未发过这样的信息给妙可,更没有和她见过面。那么是谁呢?能拿到我手机的只有董大伟。虽然我不愿意怀疑自己的老公,但我手机向来不离身,只有董大伟才有机会拿到我的手机。很快我又排除董大伟的嫌疑,因为这件事情当时只有我和妙可知道,并无第三人。
我又开始头疼了,剧痛,痛得好像有人要把我的意识从身体活生生拽出来一般。我赶紧进卧室拿药,倒出一片盐酸曲马多吞下,躺在床上,疼痛逐渐缓解。我昏昏欲睡时,看见子岑就站在我的床前,正伸出手掐我的脖子。我呼吸困难拼命反抗,子岑终于松开手,对我说,你活在世上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居然还和陈妙可那狐狸精打交道,你忘了我是被她害死的吗?我不由自主地咬着手指轻轻颤抖,分辩道,妙可已经改了。子岑恶狠狠地说,改了吗,狗改不了吃屎,你忘记自己从娘家提前返回的那天吗,她勾引了董大伟!不,没有,我没看见!我大声反驳。这时候董大伟推门进来,关切地问,子青,怎么了,你和谁讲话,这么大声。我一看,床边根本没有子岑,我说,才吃完药,可能做噩梦。
我看着董大伟,我相信他和妙可没事儿,一个男人心思在不在你这儿,他的女人是有感觉的。我虽然不漂亮,但是大伟对我一直很好,近两年更好了。大伟见我没事,就出门干活去了,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竟然回到两年前我从娘家提前回家的那一天。我大包小包提着父母给我的干豆角与腌菜,准备给大伟一个惊喜,敲开门时,发现房间很凌乱,那天没有风,窗帘却摇摇晃晃。我问大伟,家里怎么这么乱?大伟很不自然对我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太懒了,没收拾。我赶紧放下东西收拾,却在枕头下发现一枚耳环,我认识那枚耳环,是妙可的。我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朝董大伟砸去,烟灰缸变成碎玻璃渣,董大伟的头在流血。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事实,我肯定是受了子岑的影响,脑袋里才会出现的这样的画面。我明明记得那天我大包小包地从娘家提前回家,想要给大伟一个惊喜,我敲开门时,屋里很凌乱,然后我的头剧烈地疼痛,醒来时,我在医院,大伟说我忽然晕倒了。我看见大伟的头上捆了纱布,我问大伟怎么了,大伟说因为送我进医院时慌不择路磕在门框上。我的脑海里又出现另一个画面,那是少年时我和妙可一起出去玩,妙可让我去买汽水,我拿了汽水返回时,听到有个男生问,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女孩做朋友,妙可笑哈哈回答,红花还需绿叶陪衬呀。我默默地走开了,一个星期都没理会妙可。
我想着这些,忽然产生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些是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那么联系手机上的会话,我岂不是有杀害妙可的动机?不,这不是真的,我即便对妙可的作风不正有些不耻,即便这些都是事实,我也不可能动杀机。我后悔不该带妙可去子岑的学校,子岑因为妙可而死,我也只是愧疚大于怨恨。再说了,我就是有这个动机,我的电脑知识只够上网聊天与码字,许多操作都不懂。我再次拿出手机,反复翻看那几条会话,百思不得其解。手机在妙可死前两天上午掉进洗衣机里坏了,会话是上午发的。妙可所有聊天记录都被人删除,好友也被人清空,连警方的ⅠT高手都无法恢复数据。我的手机上还保存记录是手机新消息同步,又意外死机,所以幸免。那么,究竟是谁有这高端的技术,可以入侵妙可的电脑?不是我,当然更不可能是董大伟,他根本不懂电脑。更不是邵兴华,他几乎是半个文盲。
第二天起床,我觉得异常疲惫,好像出了一身冷汗,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回到卧室,对着梳妆台吹干湿答答的头发,我发现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虽然长着一样的脸,那却不是我,而是子岑。镜子里的子岑对我冷漠地笑,一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出的蔑视。我感觉头痛,极其剧烈的头痛,好像有人揪着头发,要把我的意识从我的躯壳里活生生地扯出来一般。我拼命反抗,一边质问,子岑,是不是你设局杀了妙可。镜子里的子岑说,是啊,她笨呀,和一个Al撩骚,Al李逵说,公司垮了,事情到了这步,我们一起到黄泉路上做对同命鸳鸯吧,先示范喝了毒鼠强,她接着喝了。哈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你这窝囊废,白长了一副躯壳,让我进来做这躯壳的主人吧。以我的聪明与智慧,活在这世上才会更精彩,我会成为IT精英,好过你庸庸碌碌一生。镜子里的子岑伸出手掐我的脖子,我感觉到窒息。
两年后,董大伟把我从五医院接回家。五医院,知道什么地方吗?也就是精神卫生中心。据董大伟说,他回家的时候看见我正用双手拼命地掐自己的脖子,因为呼吸困难,脸已经胀得发紫。他怎么也掰不开我的手指,就一掌劈在我的后颈上把我打晕,我晕倒的时候双手还掐着脖子。他感觉我很不对劲,就把我送到精神科治疗。据心理医生说,这是罕见的人格分裂,我对妹妹之死一直怀有自罪自责,加上这些年又与妙可时常来往,自罪自责日趋强烈,心理上衍生出一个子岑的人格。当子岑的人格逐渐成长时,子岑的占有欲也变得强烈,想要赶走我的人格,霸占我的躯壳,变成真正的子岑。
回家后,大伟满脸愧疚向我忏悔,曾经,妙可与他确实有染,他抵挡不住妙可的诱惑,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为此,唯有对我更好,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我漫不经心地说,已经过去了,还提干什么?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大伟、邵兴华一起给妙可扫墓。邵兴华对妙可一直念念不忘,很多人介绍,都没再婚。也有传言说邵兴华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一生。我拿着一把黄色的野菊花放在妙可的坟墓前,看着墓碑上镌刻的字,嘴角泛起半边笑,陈妙可,你还是输了,你死了,我却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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