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潮汐般浸没了草木、梅雪,淡淡乳白色晨雾中隐约露出白墙黑瓦的轮廓,院里远远近近的说话声模糊地在空气中飘洒...
我右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坐在木摇椅上的女人,她头微微后仰地靠在背靠上,双眼悠闲地闭着,晨光倾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鹅黄长裙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墨黑头发随意地披散开。
我凝眸在妈妈美丽的脸庞上,她的面容似乎受到了岁月的宽容。周围静静的,只有院落里梅花自顾自地飘落。
我忽得一时兴起,有些想了解妈妈的那段青葱岁月,张嘴打破了滞留的宁静。“妈,你和爸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妈妈起初楞了一下,继而宠溺地冲我笑笑,“就遇见了,觉得合适,然后谈恋爱、结婚,没什么好说的。”
“别听你妈的,你能来到这个世界,来之不易呢。”爸爸推门走了进来,照例一身衬衫长裤的打扮,身板还很硬朗挺健。
“爸,那我很珍贵喽。”我抬眼戏谑地看着爸,试图让他继续讲下去。
“要不我和你讲讲爸妈的爱情故事吧。”爸爸装模作样地托了托精致的金丝眼镜,紧挨妈妈坐下,打开了话匣子,浑身散发着找到聚光灯的喜悦。
“当年,我和存平机缘巧合之下就认识了……”
许多年前,易卓长得俊俏,家境殷实,青春时活得潇潇洒洒。出手阔绰、争强好胜一度让他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股傲气,凡是演讲等露脸活动以及涉及排名的考试,他都要去争一争。
一天,数学课后,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眯眼看着窗外暗淡木讷的叶片。回过神后发现教室里空荡荡的,大抵都去吃午饭了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随性走到了樱花树下,一簇簇樱花烂漫地盛放在枝丫上,清风和煦,微带着些淡粉色花香。
他索性盘腿坐下,恍恍惚惚又赏了樱花一阵。他正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同学,等一下。”身后,有一串甜美的声音叫住了他。
易卓眨了眨眼睛,活泼的眼珠转了一圈后疑惑地转身,正巧深陷进扑闪扑闪的杏眼里,他脸微微红了,呼吸有些急促。
“同学,你的钢笔掉了。”女生伸出了拿着钢笔的白手。
易卓赶忙接了过来,“谢谢。”他咳了一下,嗫嚅着说。
“不客气呀,你是隔壁班的易卓吧?”女孩甜甜地笑着说,露出了嘴角的小酒窝。
糖果一样的甜美女孩儿,易卓痴痴想着。易卓的紧张因为女孩轻松的笑容、澄澈的月牙儿眼睛而缓和了些许,“是的,请问你是?”他问道,沾沾自喜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在8班。易卓同学,你好,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女孩扬起头又是粲然一笑,徐徐的微风吹起了她脸侧的发丝,他的心一悸。易卓笑了,点了点头。
自然地,他们恋爱了。
“就这样?”我双手一摊,耸耸肩看着爸妈,如此传统。
“当然不是,存平当时还扮演着邮箱的角色。因为她总喜欢坐窗边。”爸挑了挑眉,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偷瞟了我妈一眼。“不过那个女孩的名字我记不大清了。”爸补充了这一句后,温柔地捋了捋妈妈被风吹乱的发丝。
妈妈释然地微笑了一会儿,温柔地说:“不如我接着讲吧,后来……”
高考之后,林菀留在西安读大学。而易卓和存平都被苏州大学中文系录取,碰巧又在同一个班。
林菀很美,追求者很多,但她的确真诚喜欢过易卓。每天的问候仪式、经常的通话颤颤巍巍地维系着两人感情,但终究难以抵挡时间的冲淡、距离的磨蚀。开学几月后林菀和存平聊天时,抱怨着异地恋的难以忍受,并希望存平能够和易卓当面解释清楚。
菀菀的语气如此诚恳,她似乎都能看到菀菀红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小兔子般可怜可爱,让存平狠不下心拒绝。存平心里很煎熬,两个好朋友,她一个都不愿伤害。
摇摆不定了一段日子后,她干脆逃避了起来,想着等到退无可退时再做决定也是极好的。
一次,她在教室自习时,易卓无精打采地坐在了她的旁边,散发着丧的气息。她皱了下眉,一边叹着该来的还是来了一边无奈合上了书本,易卓见状冷冰冰地递了张纸条,几行飘逸的黑字映入眼帘。
存平拉了拉他的衣角,和他一起起身走到连廊上,凉风习习,连手中的纸条也忽地冻住了,如此冰凉,刺一般深深扎入存平敏感多情的心。
“易卓,菀菀她,她和你分手了。”存平勉强吐了一句话,心疼地看着眼前脆弱的易卓。
“其实异地恋很难维系的,你也不要怪菀菀...当然你也没错。”一着急,她有些口齿不清了。
易卓自嘲似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走开了。
他旷课了一两周,后来上课时,也总垂着头。一向欢喜坐在前排靠窗的存平渐渐习惯了坐在后排。这样子,她上课时也能时不时地看他几下,她无声地关心着他,一切都默默的。
但青春也许就是这样吧,来时满腔欢喜,去时悄然遗忘。一两个月后,没心没肺的傻大哈又重现江湖。
吴子行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像什么呢,或许是寒冷许久后意外洒下的暖暖阳光,又或许是满眼白雪中微露的点点梅红。他同样温和的语调、低调的作风甚至清淡的口味,就像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存平悄悄暗恋着子行,好几次,她嘴唇开开合合,但还是忍住了,她惴惴不安着,怕一开口,连朋友的资格都消失不见。
但易卓似乎察觉了,他有次大大方方地靠着存平坐下,他侧着脸假装严肃地看着她,低声问:“存平,老实交代,最近为什么总是望着我的好兄弟傻笑?”
“你俩走在一起,活脱脱就是现实版的森林冰火人。”存平好笑地盯着易卓的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撒了一个小谎,脸上的绯红却出卖了她,易卓的眼神不经意地黯淡了一下。
自习教室外,几片阴云飘来,洒在桌角的阳光一寸寸离开,倏忽间,阴云密布,雨声淅淅沥沥地。
“喂,下雨了。”好久不吭声的易卓歪头看着她说。
存平正专心看着书,没有理会他。
“真的下雨了,你看。”他孩子气地将她的头九十度扳过去对着窗外。
存平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下烦躁的心情,“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你看,你的心上人没带伞,正急着出去。”易卓指了指右前方。她一眼看到了静静翻页看书的子行,他似乎在发光呢,存平偷偷扬起了嘴角。
存平撇了撇嘴,假装随意地问,“他给你发短信了?”
易卓凝眸在存平的脸上,他点了点头,又喃喃了一句话。不过存平没怎么听清,她已经起身离开座位急匆匆去送伞了。
“怎么又回来了,不一起走吗。”易卓似早有预料地双手叠抱看着她,两眼尽是幸灾乐祸。“伞太小,两个人一起会淋湿的。”存平在座位上坐下,生着雨伞的闷气。
“只能等雨停了。”过一会儿,存平冷不丁说了一句。
夏雨绵绵,雨声势头渐渐猛了。两三小时后,存平无奈地合上了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手随意撑着下巴微微侧着头看雨。雨点密密落在窗上,留下一丝丝一片片的流星尾巴。
“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也许永远也不会停了。”
存平没好气地回头,却正好对上他的眼眸,似乎荡漾着整个星河一样,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停顿了几秒后,她慢慢将眼神移向窗外的瓢泼大雨。
气氛有些凝重。她随口问,“你和菀菀还有联系吗?”话一出口,她却突然后悔,恼着自己好端端干嘛揭人家伤口。
他摇了摇头,“喜欢不像深爱,时间久了就忘了。”易卓很平常地答道,有些漫不经心。
“哦。”存平不由自主地笑了。她忽的被自己的笑惊讶到了,可能是为他的释然感到宽慰吧。
黄昏时斜阳浸没了教室,轻轻吻着易卓的侧脸,似剑的墨眉,澄澈的星目,高挺的鼻梁,如此精致。她看得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
“干嘛,见色起意啊。”易卓后缩了下头,装成可怜样子委屈巴巴地说。
“谁见色起意啊,雨停了,走,吃饭去。”存平干笑了几声,仓促地收拾起桌面。
走在路上,有些凉意。大风呼呼吹过,树叶上、枝丫间的雨珠点点滴滴滚落,意犹未尽地还在下着小雨一般。
走了几步后,存平似乎察觉不到什么落雨的感觉了。风显然还在刮,雨滴却不见落下。她疑惑地抬了抬头,映目即是一把撑开的黑色大伞。
“你骗我!”
“是你说的要赏雨的嘛。”
……
大三时,存平对子行的陪伴和关心没有像易卓预言的那样掉进了黑洞。相反的,她星星点点的温暖换来了一个小太阳。
她的生日总简单平淡。只有易卓这个中二晚期端着蛋糕庆生,顺便逼迫她做两碗长寿面。
21岁的生日,却多了些猝不及防的热烈玫瑰,还有本该浪漫的表白。
“好了,表白这段跳过。”爸立马阻止妈妈继续讲下去,看样子很是不悦,极力挽救着他日日擦拭的高贵自尊。
爸爸咳了几声,清了下嗓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子行的成功表白、庆生典礼,得益于他狠下心做的顺水人情。这个顺水人情耐受住了许多次徘徊、泪水的磨蚀。
这段时间,他发现子行笑容似乎变多了,冷冷淡淡的性子竟也会陡然变暖。他仍然躲闪着异性,但存平奇迹般地成了例外。
易卓心头涩涩的。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而已,不如索性放手。
那天,眼前这个手捧玫瑰花的女孩,泛着红晕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柔柔地看着子行。易卓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有些碍事,转身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路灯昏黄,影子似乎摇摇欲坠,无私成全的成就感并没有像棉花一样塞满他的心,他总觉得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虚的很。
那日之后,易卓还是和存平像朋友一样相处着,只是易卓有些拘束,不敢从前那么随意了。他无意中看到子行与存平一起看书,总匆匆地转身逃走。
讲着讲着,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爸爸自顾自怜的悲情男主神态。他收敛下神色,连声说着稍等,起身走进了屋。
妈妈看着爸爸走远,而后消失在小径的转角处,就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拒绝了吴子行。你爸不知道。”
我讶异地抬了抬眉,凝视着眉飞色舞的妈妈,子行不是一直都是妈妈的意中人吗?
妈妈抬头看着天空,天蓝蓝的,只是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片阴云。沉默了半晌,她好像在回忆着往事,又好像酝酿着什么情感,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存平如往常一样开门进了易卓租的公寓,“今年又要做什么口味的长寿面?”存平随意将买的菜放下后,桌上似红霞般灿烂的玫瑰花吸引了她全部视线。她迟疑地拿起了那一束精心包装过的玫瑰花。
一转身,恰好与子行对视,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就像,就像易卓之前投向菀菀的目光。
“子行?”她尴尬地看了看手中的玫瑰,预料到了什么,脸颊粉粉的。
子行还是微笑着看着她,见他没有多想,她释怀了些许,也甜甜地回了个温和的微笑。她的余光中,易卓似乎从旁边经过,而后是轻轻的关门声、飞快的脚步声。
迷迷糊糊地,她好像听到了她等待已久的告白,一切就像梦一样,如此不真实。可是那一瞬间,她怎么看到了易卓的脸,咧开嘴肆意地笑。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子行见状微微睁大了双眼,而后皱了下眉,苦涩地笑了笑。看来他误会了。
她连声说着抱歉,可不知怎的,她有些不愿解释。
两人面对面静静站了几分钟,也许子行在等她回心转意。但存平只是低着头,希冀误会永远继续下去。
最后,他轻轻抱了下存平,“生日快乐。”而后也转身匆匆下了楼。
最后三个人不欢而散。
也许是他们想要好好珍惜性情相似这段缘分,也许是子行在等她,又也许是存平想探探易卓的心意。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好朋友,各自将那件乌龙事儿藏在心底,经常一起备考。
易卓不远不近停在她的身边,没有上前一步。不过对易卓,当时存平的喜欢虽不淡,但也不浓,落在了前途身后。
妈妈话音刚落,爸笑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如沐春风,看起来心情很好。妈妈不动声色地像我摇了摇头,而后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爸爸坐过来。
妈妈抿了口茶,又接着说。
一年的时光,不长不短。但如当年林菀退场的方式一般,吴子行前往长沙读研,而他们留在了苏州大学。
读研时,可能是图一个方便自由吧,存平在校外租了套单身公寓。
搬东西时,她余光注意到邻居推开了门,好奇地探出了脑袋。她转身正准备打招呼时,却看到易卓探出的傻笑的脸。
“好巧啊。”易卓傻笑着。
她暗自惊叹了这番神奇操作后,“帮我搬一下东西吧”,存平哭笑不得地说。
于是存平成为了易卓的私人厨师,他总是在旁边帮倒忙,比如在哔哔啵啵溅油的热锅里猛地倒水,将热油倒进垃圾桶等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神仙操作。
简简单单的日子里,充斥着些柴米油盐、喜怒哀乐。存平看着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视的易卓,总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只要和他一起也不坏。
研二那年暑假,林菀来苏州玩前,告诉了易卓,但是没有联系存平。当时存平为了赶论文已经在学校呆了三天。偶尔空闲时,她匆匆给易卓打电话时简单问候几句后就挂了,丝毫没怎么给易卓插入话题的机会,更是无从知道了。
提交论文之后,她随意翻了下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易卓打的。她起初还有些睡意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心猛地一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大事发生,所以双手微颤地点开了微信。
泪眼婆娑中,她迷迷糊糊看到了“存平,我和菀菀去高铁站了,下午七点的高铁。”的信息。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用力擦干一把眼泪后,低头看了下表,下午六点三十五。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包,冲了出去。十几分钟,到了高铁站后,她飞跑向了站台,什么都没想,除了想留下他。
可还是晚了,高铁已经驶离了,她心心念念的人越来越远。她眼圈红红的,悲伤混合着气愤卡在她的喉头。
她落寞地回到了公寓,目之所及,却全都是他的身影。时针滴嗒滴嗒地走了半圈,她坐在地上,什么也没做,只是脸上一片湿润。她忽地想起还要做饭,“易卓,洗菜呀。”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转身看到沙发上只有颤抖着的空气,寂寞地笑了笑。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生活。
电话响了,易卓打来的。迟疑了一会儿,她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按下了接听键。“你在哪?”她勉勉强强压抑着哭腔,尽量平静地问。
“怎么哭了?谁惹我们存安不高兴了?”
“你在哪?”存安以为他心虚了,又大声地重复问道。
“在你对面公寓里躺着呢。”
她开始有些难以置信,紧接着一阵狂喜,擦干了眼泪,跌跌撞撞地开门。几乎同时,对面的门也开了。她好像失而复得一般地紧紧抱住易卓,踮脚吻了上去。
易卓有些呆住了,可能是被她一反往常的热情吓到了。几秒后,他一手亲亲摸着存平的乌发,深深地回吻过去。
“你不是和菀菀回西安了吗?”存安抱着易卓轻轻问道。
“请认真查看信息。只是送送。”他恍然大悟,戏谑地将手机微信的信息念了一遍。
“哦,我不小心看错了。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突然想撕掉这层横在他们中间的“朋友”名义的轻纱,放下她的矜持赌一把。
看着存平眼中澈亮的真诚,“好。”几乎毫不迟疑地,他说。又是那双眼眸,一如几年前的黄昏时,盛满无限温柔。不同的是,黄昏时的眼像浮了一层雾,现在影影绰绰的雾被晨曦驱散了。
原来心照不宣地爱了好久。
北风浩荡荡地席卷而来,扬起一层层白沙。灰蒙蒙的天空纷纷扬扬落起了雪,雪花一片一片在风中旋转着、起舞着,亲吻着院落里盛放的朵朵梅花。
我们见状就一起搬着桌椅进了大厅。
“天色不早了,要不留下住一晚吧。”妈妈看着我,近乎请求地说。
“不了,我男朋友刚给我发消息,已经快到了。”
妈妈叹息了一下,“那我们送你到门口吧。”
“好,我明天就来看你们。”我不忍心再次拒绝,就答应了。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些,即使撑着伞,也难免有些调皮雪花往衣服上爬。路面有些结冰,滑溜溜的。爸爸低着头搀扶着妈妈慢慢地走着,并似在责备一般地看了我一眼。我只能无奈笑了笑。
上车时,我停在车前,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已经往回走。漫天大雪里,北风簌簌,两个人相互依靠着,有说有笑地朝着家走去,留下雪中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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