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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喜欢吃岚镇的糖果。
这岚镇已有几百年历史,传闻之前的皇子点名道姓要吃岚镇的糖果,倘若一桌子的糖放在他面前,他一吃便知哪些是岚镇所产的糖果。更不用说这天下黎民百姓了——若是遇上赶集之日,但凡集市上有岚镇糖果的摊贩,人群必然蜂拥而至;但凡有人听闻集市之中有贩卖岚镇糖果的,那人天不亮便会动身前往集市。虽路经历跋山涉水的辛苦但买到糖时仍觉此番辛劳都值得。
每逢于此,商贩便不得不化身为治安人员,维持秩序:“各位客官请安静排队,备货有余,各位都有,不必抢购!”每逢此时,人群便疯抢地更加厉害,生怕自己吃不上这份甜。
集市上其他的摊贩经常会天不亮就出摊,日落而息,有是还会听到些许叹息之声,再一看,篮子里剩了不少的好菜好肉;贩卖岚镇糖果的商贩却不一样了。商贩还没到,人们就先把路堵死了,望眼欲穿。经常等到日上三竿,汗流浃背之时,那商贩才姗姗来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商贩便已把糖果全部售尽,悠哉悠哉地推着自己的小车,回家吃饭去了。常常让其他商贩眼红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岚镇的糖果有着它独特的魅力,深谙其秘方者,皆是岚镇之人。
岚镇糖果之所以远近闻名,不光是因为它的甜,更因为它的故事。原来岚镇不以制作糖果为生,他们如其他地方的人一般,靠着简单的农耕生活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倒也平淡。传闻岚镇上有一姓陆的大户人家,江湖人称“陆爷”,是当地的豪绅,颇有威望,自然也没有人再关心他的名字,巴不得称爹道父,让陆爷提携自己,哪怕是为他端茶倒水也在所不惜。
可惜这世间事皆有其定数,陆爷倒是德高望重,娶的媳妇自然也是举世无双,可坏就坏在陆爷老来得子,又生了个痴呆的儿子。这可急坏了夫妇俩,便带着儿子到处求医寻偏方,只为了儿子能够痊愈,虽不指望继承家业,但也好歹能够自食其力。
陆爷带着儿子看遍大江南北的郎中,每逢这郎中一皱眉,陆家媳妇便哭,哭得最后眼睛发肿,喉咙发不出声。没多日,陆家媳妇急火攻心,撒手人寰,死在了为孩子求医的路上。听闻她走的时候样子极为狰狞,目不肯闭。无奈之下,陆爷便要求打道回府,在岚镇上找一处风水宝地,让媳妇入土为安,以告慰在天之灵。这陆家儿子说来命短,说来孝顺——那车夫为了抄近道,节约路程,便选了一条羊肠小道,不曾想被土匪盯上。那帮土匪整日生活在大山之中,自然不认得陆爷,他们要钱也要命,将车夫杀害后,又把目光投向了陆爷。这时,那半疯半傻的儿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跳下车就往土匪群里冲。土匪哪吃过这样的亏,等众人回过神,将他一围,那陆家公子便饮恨西北。众人只听得“轰”得一声,棺材从马车后滚落,定睛一看,陆家媳妇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神态如安详沉睡一般。
土匪见状,便撒丫子跑,生怕那缕魂追上了自己。待再也听不见土匪声音,陆爷这才颤颤巍巍下了车,就地把二人尸体掩埋,也算是母子团聚。他悲痛万分,骑着高头大马再也没有了趾高气扬的气势,黯然走在回家路上。
陆爷回家之后,潜心学习商贾之术,屋里冒出团团炊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甜。等人们再见到陆爷时,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商人,正在集市中贩卖糖果。众人惊讶于他的变化,但也念其旧好,多少也光顾些他的生意。
他那些糖果仿佛有魔力一般,除了甜之外,还能让人暂时忘记心中的忧愁,吃下后整颗心变得飘飘然,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牵挂,令人欲罢不能。说来奇怪,那些糖本就是一般的水果糖,陆爷自知心中苦涩,只想给世间带点甜的去,造福世间也算是自己心中的乐事,让人们少些忧虑之心。
陆爷的糖果生意越来越红火,惹得同行分外眼红。于是几家同行联合起来,一纸状书告到了县官那去,其诉状是:“垄断行业,破坏市场竞争。”陆爷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巴结那些官,每日如往常一样卖糖果。开庭之日,他什么证词也不说,只把自己做的糖散给周围的人,请他们一一品尝。等他们品尝完后说:“我的糖果味道本是如此。若有人想学,我便把我的秘方,传授于他。”随后,他便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人们。
陆爷做的糖果,他们再也忘不掉它的味道了。倘若以前他的生意是红火,现在便是火热——若有人看见陆爷撑摊,立马围过去,经常陆爷的糖果不出半日便空。有人虚心请教陆爷如何制作糖果,陆爷也不吝啬与他分享,只见他拿出便笺就在上面唰唰地写,写了便递过去,也不怕自己的方子被人偷去。
人们在背后笑他傻气,准是因为他夫人和儿子的过世,将他打击垮了。他每日还是怡然自得,但糖果生意大不如从前了。于是,陆爷又推出了新的糖果。这次他在糖果中加了些许牛奶,成了牛奶糖。
他这次开始了吆喝:“甜的牛奶糖哎——”声音中气十足,仿佛要传到另一个巷子里去。市场上人们熙熙攘攘,声音就散在了人群之中。
人们没有吃过牛奶糖,也不敢贸然试吃。这时候,那日县官径直走到他的摊前,说:“我要尝一颗。”那县官自然是有私心的。那日陆爷在庭上作威作福,让他们颜面都下不了台,但却吃了陆爷的糖,心里登时充满快乐,遂也草草收场作罢。其次,这东西是新鲜的,要是进献给陛下,便可保此生无忧。
他这么想着,便拿起一块糖塞进了嘴里。这次,他感到的不是快乐,而是一种从心里要溢出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他感觉自己像躺在柔软的棉花上,与天上白云一般柔软,他竟然眼里竟有了泪光:那是幸福的泪!随即,他又抓了一大把,放进自己的衣服兜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人们惊诧县官的表现,便又一拥而上,将他的摊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吵着闹着要他的秘方,谁知这次,他却说:“若想知秘方之人,在此处登记,每月抽其二之利润交付于我便可。”人们纷纷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领了陆爷制糖秘方,高高兴兴地回家琢磨去了。
渐渐地,岚镇无人不会制糖,制做出来的糖果五彩缤纷,形态各异。一口便会尝其甜蜜快乐,一口便能感到幸福与满足。陛下听闻此事,便乔装成公子模样,到岚镇游玩。一下马车,岚镇的空气都是甜的,家家屋里飘出来的都是香味。
陛下忍不住拿了一颗便尝——这糖果然厉害!他原本是想走出皇宫,了解岚镇制糖的独特,没想到竟被小小的一块糖勾起了快乐,让人流连忘返,心生甜意。陛下满意至极,当场给岚镇题下:“糖本无心惹人爱,岚镇一游忘思归。”岚镇从此名声大噪。
陆爷此时也金盆洗手了,每日靠着大伙“救济金”度日。他虽制糖,却仍不快乐。可叹他漂泊了大半辈子仍没有落脚之处,他灵魂之中的孤独,糖中的幸福仍是无法填满的。遂把秘方交付给大家,他只管每月抽其利润,再不经营糖果。其每月利润便可上万,日子过得悠然,不觉余生漫长。
岚镇不大,基本上各家都知根知底。他听闻青楼里头牌歌姬的生父是一位医生,但她一直与生父关系不好,只爱唱歌不愿学医,遂离家出走,成了小有名气的歌姬。
这日,他有意去拜访她,和她套近乎,与她对歌……她最开始也是矜持的,陆爷便用一切温柔打动她,给她买上好的簪子和镯子,为她吹笛给她伴奏,她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哪抵得住陆爷这样的柔情,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地与陆爷相好了。陆爷垂怜她,花大价钱将她从青楼赎出,风风光光地与她举办婚礼,据说是鞭炮响了三天三夜,锣鼓敲了三天三夜,桌上的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不多久,她便怀上了他的骨肉。他又惊又喜,哄着她带他去拜见她的生父。她的生父板着一张脸,他们的婚礼他缺席了——他只觉得丢人。如今儿女主动拜见,自然也不好拒绝,冷哼一声将他们迎进了门。
陆爷自然懂得礼数,给老丈人又是问安又是沏茶倒水,殷勤得很。她在一旁抿着嘴,不说话。“我听你是制糖的祖师爷?”她爸睨着眼打量着他。“岳父面前,我是晚辈。哪敢称祖师爷,我只是卖糖糊口之人。”他不卑不亢。“小女可曾向你提过我?”岳父问道。“提过。不过是提及与您之间的趣事,她常与我讲起在她小时候您带她去看戏一事,唱曲之爱便在那时就萌发了,也请您不要再苛责她。”
沉默片刻,老丈人发话:“你可知我是医生?”“我听说一点。”“你可知我是什么医生?”“请岳父宽恕我的愚昧,我只知岳父是医生,至于是何种医生,我孤陋寡闻了。”“我给人看牙。”他岳父回答得平静。“早听闻岳父医术了得,不曾想岳父心思如此缜密,此乃先进科学,岳父这是超前社会多时!”陆爷见岳父虽不说话,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定是被美言感动。
若岳父是牙医的话,那可真太好了。陆爷早在心里打好了盘算:我制糖,有人贪图,必有人得蛀牙,岚镇仅此一家,与岳父联合起来定能家财万贯,万事无忧。
陆爷这样想,脚步也变得轻盈。他疾步走到妻子身边,吻了吻妻子的脸颊,看她脸颊上泛起红晕。他又把手抚上他妻子的肚子——肚子尚平坦,但想想九个月后又将迎接一个小生命,他又会有子嗣,他就觉得万物如糖,皆是美好。
只不过那对母子没有此般福气,从来没有尝过陆爷熬制的糖。陆爷将他们埋葬之后,便再没有去祭拜过。那条羊肠小道上,每逢有路过的人,总会觉得四周阴风阵阵,脊梁发凉。人们便给那条路取了个名,名曰:魂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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