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黎明

作者: 子艅 | 来源:发表于2022-01-04 19:0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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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大黎的公主。

    我母妃是大黎宫中最尊贵的贵妃娘娘,我爹是大黎国最尊贵的皇上,我是大黎最尊贵的长公主。

    我是母妃唯一的女儿,母妃说定会为我找一门好亲事,那驸马必定也是最尊贵的人儿。

    可惜我在宫中长到二十岁,几乎待成了老姑娘,也并未等得那尊贵驸马的音讯。

    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

    我十岁起患了眼疾。我的眼疾医不好,太医这样说。

    我在钟玉宫旁的小石潭边遇见琴师,在冬日冷清的夜晚。

    今日元宵。

    大黎宫中的年节总是要设宴的,那时候文臣武将聚在殿内,公主皇子侍奉父皇左右,除过议事,便是闲话家常、私语窃窃——这都是宫人闲时说的,我自然从未见过这些。

    宫中的宴席我向来不去——多年前曾有个年幼的文臣之子被我无神的眼睛吓得哭号不止,搅了大家的兴致,也叫父皇脸上挂不住——那年后我便屡屡主动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在寝宫,时间一长我便被遗忘。

    倒也好。我乐得自在。

    我由贴身婢子扶着坐在钟玉宫旁浅浅的小石潭边。才下过雪,这儿又远离大殿,四周安静得过分。

    我便是这时敏感地捕捉到了古琴碰地的微小声响——大概因为目不能视,我的双耳比常人更为灵敏。我察觉到周边有旁人,下意识地抓紧婢子的手。

    婢子低声问,公主怎么了。

    我摇头叫她噤声。

    似有琴音断断续续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流畅而不拖沓,琴音一转一动皆是干净利落、清脆好听。我盘腿坐在小石潭边听着,大概是首名曲,却听不大完整。

    我示意婢子扶我靠近琴音,婢子犹犹豫豫。

    我能想象到面前的人将琴一扔的样子,甚至能听清琴弦遭受重击后不断的微小的震颤。婢子上前一步厉声道怎会有人在这儿抚琴,扰了公主,该当何罪。那人似乎醉了,愣了半晌,呵出一声带着酒气的笑。

    公主?那人张狂地反问,鄙人入宫近半年,将宫中的人认了个全,怎不知这儿还住着位公主?

    我仅能凭声音略略判断出他的方向,却没法确定我是否面对着他。我叫婢子退下。

    《讲丹心》,我对那人说,古蜀名曲,名曲虽好,却难成段,这般复杂的曲子可并不是人人能奏的。

    我幼时学着听琴,我没法弹奏,便只能听,从乡间小调到朝廷名曲都略知一二。《讲丹心》是古蜀国名将不堪文斗、请兵出征的曲子。名曲繁复、极难弹奏,我仅在别国使臣那儿听过一回,便再难寻得全曲。

    我感受到那人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慢慢平稳,我心下有了些见识高于他人的得意。

    ……公主?那人低低地喊了一声。

    我叫婢子将他安置到钟玉宫后院醒酒,我没了在外静坐的兴致,回到寝宫烤火。

    他再次站到我面前时大抵还抱着琴,小心翼翼地俯身便拜——我听着婢子责怪他背着破琴不懂规矩,心下暗笑。

    我叫婢子退下,叫他不必拘束,在我这儿不必讲过多规矩。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我问。

    臣名为容七,乡野中一琴师,被招入宫中为圣上奏琴,已半年有余了。他回答。

    大黎皇帝爱乐爱文,尤厚待文官,于是各州县总会推官荐官外多挑些擅琴者送入京城,有些技艺精湛者被选进宫中,技艺略逊者随了显贵而去,算是跟着皇帝赶个新鲜。入了宫的琴师除过为皇上抚琴解闷外,还要负责许多娘娘的琴艺,我知父皇的脾气秉性,若得了好琴师,一用便是琴师一辈子。

    容七,我反复琢磨着,你多大了?

    过了冬月便满十八了,容七回答。

    一时无言。我不知他是否听说过这宫中还有一盲眼公主,也不知我如今该将他送到哪儿去。斟酌半晌。

    今日是元宵宴,我决定先言他,你为何不去奏乐?

    公主可也不曾去,他忽然一笑。

    我觉得心里忽地扎入一根刺。

    知晓了,我的声音迅速冷下来。

    我看不见,自然不知他此时是否探究是否轻蔑,更判别不出他那短短一笑包含的情绪。我仅下意识般将自己保护起来,这是我二十余年在这宫中慢慢养成的习惯。

    我没感到他离开时带起的风,正沉默着忽然听到了琴落地的声响。

    臣还未为公主奏上一曲,他说。

    公主想听什么,他问。

    我没搭腔。他自顾自地奏起《讲丹心》来。

    《讲丹心》讲的是一个武将。在重文轻武的古蜀国中,武将立志弃文、扛旗上阵,却惨遭埋伏、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他本壮志满腔,却含恨而亡,临终前以石敲地,奏出一曲丹心决,经传颂,传为《讲丹心》。

    讲丹心、讲丹心,我从未听过如此流畅干净的乐曲。我放在桌边的手渐渐握紧,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随着琴声苍劲慢慢沉重起来。

    一曲罢,他俯身告退。

    母妃曾对我说,成为大黎最尊贵的公主,便可毫不费力地得到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可我那日才觉得最珍贵的宝物仍在世间。

    婢子说那日我来了梦魇。我口口声声喊着古琴,又含糊不清地喊着武将,颠三倒四的梦话怪怕人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心底隐秘的愿望压下去。

    我才知道为何容七被关了半年之久,按父皇的脾性他是要被关一辈子的。

    又是傍晚。我心神不宁地想再出去走走。

    小石潭边的风都是冷冽的,偶尔一两声鸟鸣更衬得这儿冷清。我将所有精神凝于耳端,坐在小石潭旁怀着侥幸之心满怀希望地听着。

    琴声如约而至。

    你是父皇的琴师,为何屡屡在这儿抚琴,我问。

    士为知己者死。他答。

    元宵已过,冬日渐结,时日已近母妃生辰。母妃是宠妃,生辰宴要大办,算是宫中家宴。这宴会我是要去的,我是母妃唯一的女儿,我须得年年备好生辰礼,像常人一般入殿、祝寿,从从容容 不能给母妃丢了脸面。

    为此我提前半月就要准备着礼仪规矩,母妃的生辰在春日,柳莺花燕,万物浸在早春的慵慵懒懒中,我却忙了起来。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宫中演练规矩,我目不能视,因而只得靠肉身记忆走得稳当。我披着正午渐暖的日头在院中跌倒又站起,额上蒙上一层薄汗。

    “为何要这般难为自己。”背后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

    这是容七。我与容七的友谊开展得不明不白却万分顺利。他日日躲在钟玉宫后抚琴,我便远远听一曲,不上前、不做评,一曲罢我便离开,翌日再去。

    直到很多天后的一次,他将琴架在小石潭边,架在了我面前。我被清晰起来的琴音吓了一跳,脚一滑险些跌入石潭中,他将我扶稳,又将我扶回寝宫。那之后我们便熟络起来,从琴曲谈到天下万物,他不怕我,我也不觉得他会嫌弃我的眼疾,就这样直到现在。

    他出身贫苦,爹娘早逝,自小跟着师傅学琴学手艺,十三岁出师卖艺,五年名满黎都,生活将将好转便被掳来宫中做了琴师。

    确是掳来宫中。他卖艺时清高得很,受了辱没便背琴就走,得了个琴丞相的名号——入了宫却再没法这般傲气。

    他目睹了一同入宫的琴师冲撞了娘娘而惨死、自己因言辞激烈被皇上罚去做苦工活,一夜间精致的双手布满伤痕。一来二去他学乖了,事事避着宫中的人,实在烦闷便躲进宫中最偏僻之地抚琴疏解。

    那你呢,他讲述时忽然停住,你身为公主,为何也总在这偏僻之地。

    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儿好,麻烦少,清净。

    他哦了一声。

    他再没说什么,架起琴来问我想听什么。

    有时我会不解为何他愿意为我弹琴,却对父皇的命令百般推辞万般不愿,他甚少出现在国宴家宴中,即使出现也仅是弹上半曲后便退下。我道同样是弹琴,他却说并不同。

    他说士为知己者死,我笑他抬举我了。

    我听见他的声音后抬头。我看不见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表情和样子,仅能凭着语气略略猜出半分他的情绪。我努力对他笑了笑:“母妃生辰,我要送上生辰礼,我总不能给她丢脸。”

    容七扶我坐在宫殿的台阶上,琴撞在地上震得弦颤动半晌。容七安顿好我后去扶他的琴,正因为看不见才敢想象,我觉得容七定是个温柔瘦弱却仙风道骨的人儿。

    你近几日都不叫我来弹琴了,容七低声说。

    我抱歉地笑笑,实在是忙起来,这几日大概是我一年里唯一忙碌的时候。

    他说他近日拟了一段新曲,照着《讲丹心》改的,曲段更悠长,却暗里更苍劲有力。他说着哼了几段,我闭眼听着,武将赴死的豪气中,含着些许不舍的呜咽感。

    母妃生辰宴上我做得好极了,尽管我身着七八件华美服饰,举手投足间却不见局促。我从善如流地行礼奉茶,甚至摸索着弹了一小段琴。众人啧啧称赞,旁人几乎看不出我是个盲眼人。

    我听到父皇母妃心疼的赞叹,娘娘们惊异的低语,可我要累死了,我真盼着这生辰宴快些结束。

    这几日一直是容七陪着我练规矩,他教我如何慢而从容地上前,如何端着肩膀稳稳当当地行礼。他甚至在我歇息时教我抚琴,他说在老家时他也常闭目抚琴,有时闭目反而更能集中精神、不错一音。

    我的手常被细细的琴弦划伤,他便像个真正的师傅那样替我包扎,他告诉我他包扎得好看极了,婢子说这明明像一截子白萝卜,笑话他竟有如此会自夸之人。他装着生气,我笑着向他挥手。

    整个钟玉宫都喜欢容七,婢子宫人对于他的到来总是心照不宣。紧闭的宫门内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冷冷清清的钟玉宫有了人气儿。

    我在母妃身边坐下,母妃拉住我的手。

    我能听到殿内歌声与舞姬起舞踢踢踏踏的声音,这些声音于我都是陌生的,却带着皇家的贵气。可我总听不惯这种带着媚气的声音,我想念着钟玉宫生机勃勃的山间小调,期待着今夜回宫再听容七为我奏一段新曲。

    我们共同为新曲取名《思黎明》。

    该到琴师齐奏了。

    我听到最近的干净利落的琴音,便知父皇难得请动了琴丞相容七大人,心里暗笑容七的琴音还是这样张狂不知收敛,又叹容七是难得的天才。

    一曲罢,父皇叫停,忽然喊了我的封号。

    月儿,今年可满二十了?父皇问。

    是,我点头。

    唔,父皇似有所思,你自小内向清冷,性子也孤,本想着叫你再留下陪你母妃你见,现如今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我感到呼吸一顿。

    可曾有中意之人?父皇问。

    我忽然很想生出无尽的勇气,我满心满眼都是容七的琴声,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如何。

    不曾。我轻轻回答。

    朕这儿倒是有个好人选,父皇慢慢地说。

    大黎皇宫皆传,盲眼公主要出嫁了,要嫁与仿佛在天边的西南小国去,嫁与年过半百的西南王做王妃。

    西南王是西南国最尊贵的王,我便将是最尊贵的王妃,看来自小母妃和父皇从未骗我。

    我闭门不出准备着和亲的嫁妆,父王仁厚,大黎强盛,我远嫁却定不会受委屈。

    公主,我听到宫外急切的声音,公主,放我进去。

    回了他吧,叫他今后不要再来了。我吩咐婢子。

    婢子带着哭腔告诉我她拦不住,我感受到宫内满是外界的寒气,不知春日里怎会这样寒冷。我背过身去,容七沉默地站在我背后。

    西南国。容七忽然出声,那是什么地方。

    我忍着泪笑道,很远很远,你这样的脚程走一辈子都走不完。

    像古蜀国那样远吗?他问。

    兴许是吧,我叹息。

    这时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我听到他疾风骤雨般猛烈的心跳声。饶是如此,他怕惊吓到我一般屏住呼吸。婢子退下了,此时殿内只有我们二人。

    我感受到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柔软的布料如刀割一般在身上留下道道伤痕。他的呼吸洒在我周身,温润如茧一般包裹着我。

    那样远啊,他的声音嘶哑着,那我在这儿抚琴,你如何听得到?

    我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刻,我会高兴、会激动窃喜,会大大方方地靠近他的身子,会为此激动落泪。他那样张狂不羁、那样骄傲不驯,大概会嘴上别扭着,然后轻轻拉住我的手。

    这之后会不会是琴瑟和鸣,他抚琴、我哼曲,我们做出传世之作,送入天地的耳中。

    可我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匆忙而仓皇,带着将要离别的不甘意味。情意刚刚出生便要死亡,如我的眼睛一般仅仅亮了一瞬便坠入无边黑夜。

    再无希冀。

    我挣开他,命婢子悄悄送他出宫。

    仿佛从其他幸福健康的公主生命中偷来的一段时光,我与意中人抚琴解忧、吟诗作对,我们如常人一般打打闹闹,我们如乡野间恩爱的两人一般相濡以沫。我们明明仅是普通人,该享受着平平凡凡的日子。

    可惜我是公主,大黎最尊贵的公主,我总要为我的大黎做些牺牲。

    那之后兴许再见不到他,我愿他一生平平安安,在这钟玉宫中寻得几分清净。

    哦,我倒忘了,钟玉宫大抵会住进新的公主,那便希望他能在新的公主身上找到知己者的影子。

    公主,公主,他喃喃着,为何一定要嫁。

    为何一定要叫女子去填补兵戎相见间的窟窿,为何皇室女子总逃不过这般命运。

    得嫁,我笑,文将尚有报国志,我一介残缺女子从不该仅为自己而活。

    文将能带兵征战,仅仅一女子便能阻止战争吗?他的手慢慢收紧。

    兴许吧。我说。

    此时天已黑透,夜里的钟玉宫无比安静。我万分感谢这份宁静,无边的漆黑中反而能拿真面目待人。

    容七,你可知为何我那样喜欢《思黎明》?

    为何,他压低声音。

    因为在我还能看见之时,最爱的便是黎明。

    十岁前我是这大黎宫中最聪慧灵秀的公主,我早慧,知书达理、最擅抚琴,教琴的师傅说我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以后定是名满天下的琴师。

    父皇与母妃都宠着我、娘娘们喜欢我,我善待宫人、知书达理,那时的我享尽了天下的爱意,我是天下最得意的人儿。

    十岁那年我随父皇出宫狩猎,在狩猎场误喝了一侍卫奉上的茶水,却不曾想那侍卫是那时节节败退的敌国的细作,我性命垂危,最终保全了性命,却再无法见光。

    父皇心痛、震怒,将那侍卫大卸八块,将所有随行宫人斩首。狩猎场如修罗场,无数无辜的人为此陪葬。

    可我再没能看见。

    数一数,我患这眼疾已满十年了。

    十年里大黎胜仗无数,毒害我的那国早已被大黎踏平,百姓均为奴为娼,均为我的眼睛背了血债。

    可那又如何,我依旧没能看见。胜仗也好、报仇也罢,我都看不见了。

    于是我比常人更渴望黎明,也更害怕战争,怕黑暗和血迹,怕堕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我摸索着拭去容七脸上的泪水,阿七,我走后会安排人悄悄带你出宫,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过好的生活。

    容七却没能顺利离开。我也没能离开,因为大黎皇宫被破了。

    我才知道在遥远的边关有多少人在觊觎着大黎这块土地。十余个小国兵力纠结成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地扑向大黎。

    宫人四散逃命,财宝被瓜分,曾经亲如姐妹的嫔妃娘娘们为了一块银锭子几乎反目成仇。母妃心疾突发卧床不起,大黎皇宫却连一场预备着的丧事都准备不出。

    钟玉宫在这样混乱的宫中瑟瑟发抖着。

    我那备好的染血一般的嫁衣铺散在地。

    容七不再敢抚琴了。琴声会招来虎豹班的敌国兵卒。自古将领仁厚,兵卒却皆是凡人。容七自知抵挡不住,也不想我受到伤害。

    我遣散了宫人和婢子,仅剩一个无父无母的贴身婢女执意要跟在我身边。宫内食物本就没有多少,此番更显拮据。我知父皇自顾不暇,只能日日乞求上天放我们一马。

    容七问了婢子宫中的路线,我与婢子勉强拼凑出了一幅路线图。容七叫我们拿些贴身的衣物,我们过几日夜间逃命。

    我心悸得整夜整夜无眠,辗转反侧如惊弓之鸟般。容七轻轻拍着我入睡,他说有他在,总会有办法的。

    可我们没能撑到逃脱的时候。

    不知是偶然还是人为,敌军的一部知晓了宫中还藏着一个即将出嫁的妙龄的盲眼公主。那一部几乎立即找到了钟玉宫,一边啧啧道这地方实在隐蔽,一边破了钟玉宫的宫门。

    我在寝殿内席地而坐。

    我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刀戟交错,看不见敌军或凶神恶煞或荒淫无度的表情。

    正因为看不见才无所畏惧,我感受着陌生的外界的气息,感受热气充满寝宫。

    真有个公主,我听见有人说。

    他们控制了容七和小婢女。小婢女已奄奄一息,不多时便断了气。

    钟玉宫中充满了陌生的呼吸声。

    此时容七忽然开口,可否叫我最后再弹一次琴?

    我不知他打了什么心思,也不知为何那敌国将领答应了他。容七架起琴时四周安静得过分,我能听见琴弦低不可闻的颤抖。

    思黎明。

    我们曾交换过我们的所思所想,容七说流落乡野时并不觉得什么,进了宫被囿于这小小一方天地后才觉出自由与命的可贵。

    ——活着真难,容七苦笑,真不知道你是怎样熬过来的。

    怎样熬过来的?无非是克己、忍耐,一步一步谨小慎微,一步一步求生求死,有时觉得日子真难熬,有时觉得活着已是万幸。

    容七笑,本以为千尊百贵的天子公主最是孤高,却不承想龙命凤脉才是俗气之人。

    我也笑,总归都想活得自在。

    我们都在一片黑暗里回味着黎明,却不承想走向黎明得经过残酷也最血淋淋的现实。

    一曲罢,这实在是世间最动听的乐曲。

    我听到容七起身。

    忽然一片杂乱,我听到那敌军首领的怒吼,听到琴身断裂的咔嚓巨响、琴弦崩断的刺耳的嗡嗡声。我仓皇起身,却被什么人扑倒。我听见利剑出鞘、血肉的撕裂声,容七隐忍的声音被堵在耳边。我伸手,摸到一片蜿蜒着的温热的血。

    说书人总爱编纂海誓山盟的爱情故事,这故事尤其常发生在宫围朝廷、痴男怨女、嬉笑怒骂中。

    只是今日的故事略有不同,说书那人一脸肃穆。

    听闻荆地从前叫做大黎,大黎强盛甚于荆地,只可惜大黎被邻国攻破,由人家分割去一半地界,才成了今日荆地这模样。

    相传古时候大黎国有一位盲眼公主,幼时才貌过人最擅琴技,却被歹人暗害目不能视。被养在深宫之中甚少见人。

    而后大黎被破,有兵士攻入盲公主宫内,发现了盲公主和一个琴师。

    琴师还背着把古琴。那兵士首领是个爱听曲儿的主,便许琴师奏了一曲。

    哪知琴师一曲奏罢忽然起身,将古琴狠狠砸向那首领,首领毫无防备,当即中招,与古琴一同归西。

    那琴师竟是个硬正人,见敌兵士恼怒,扑到盲公主身前为她挡下一剑。盲公主流着泪,将剑猛地接着插入自己的身子,随着琴师一并香消玉殒。

    后来大黎被灭,一段日子后有人在那宫中翻出一段残谱,奏起时竟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传遍十里,闻者均为之惊异落泪。

    荆地新登基的皇帝诧异,命人将此谱誊出,寻了天下豪杰,却中邪般无人能奏出整曲。

    后经代代相传,这原谱也不知所踪。可这琴师和盲公主却是被记下了。情意浓,情意重,世人叹这段情义,就此口口相传,说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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