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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你是我爸爸吗
火车站出站口，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是我爸爸吗？”一个瘦弱、矮小的两岁男孩从老人身后探个脑袋问。由于瘦小，他一张小脸上显得眼睛大得不合比例。长长的睫毛下那黑亮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
“诶，我，是，爸爸。”男人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回答。他蹲下，向男孩伸出双手。男孩往老人身后又缩了缩，明显有些躲闪。
“哦，对了，”男人从身后的绿色军包里拿出一个玩具奥特曼送到孩子面前，“看，你最喜欢的奥特曼，爸爸给你带回来了！”
小男孩的面色瞬间被惊喜充满，咧开嘴角露出笑容。却依然有些怯意。
男人试探着慢慢向男孩伸出手，递过玩具。
男孩一边抬头看老人眼里鼓励和赞许的目光，一边向前挪动着脚步。
男孩抱住了玩具。男人抱住了男孩。那一瞬间，男孩感觉爸爸的一双大手勒得自己紧紧的，特别有力气。那一瞬间，他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那一瞬间，世界都亮了。这就是爸爸的感觉吗？
“爸爸，能举高高吗？” 话音刚落，小男孩被抛飞起来，又被稳稳接住。再抛飞，再接住。腾空的感觉让男孩觉得刺激，却不害怕。接住他的那双大手虽然粗糙有点磨皮肤，可被他接住时的怀抱却稳健有力，让人安心。
“爸爸，我能骑大马吗？”
高大健壮的男人脖颈上骑着一个瘦男孩，细短腿不老实地敲打着男人的胸膛。男孩一只手抓着一个奥特曼，另一只手调皮地在男人的短寸头发上摸来摸去，享受着扎手的真实的“爸爸感”。一个老人慢步走在旁边。
“你，能一直留下吗？” 老人仰头望望孩子，侧头看向男人，犹豫着问出了这句话。
“您，身体还好吗？”男人低声问。
“医生说，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不放心这个孙子，这，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了，也是……”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
“我退伍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您和孩子。我，是占辉，是孩子的爸爸。也是您的儿子。我给您养老送终。余生，有我。”男人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小镇多了一个开出租车技术好随叫随到的占辉，小巷里多了清脆欢快的孩童笑声，小院里老人的脸上多了红润和笑容。
02妈妈去哪了？
“爸爸，妈妈去哪了？”男孩稚嫩的语音响起，“我有好久没见过妈妈了。你也还没见到她呢！”男孩放下手里的奥特曼，爬上爸爸的腿，钻进爸爸怀里，难得流露出愁绪。“爷爷也走了……”孩子把脸贴在爸爸心上，“我想妈妈，想爷爷……”泪珠一串一串滴落。
王占辉已经把手里钉纽扣的针线及时放到了旁边，怕扎到孩子。
“爷爷去天堂了。这里太冷了，他去春暖花开暖和的地方享福去了，所以呀，你就不用惦记他了呢。咱们为他祈祷。”占辉轻拍孩子的背，用柔和的声音安慰孩子。
“那妈妈呢？她去哪了？”孩子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占辉。
王占辉用自己粗糙的大手给孩子擦去脸蛋上的泪痕，“妈妈去大城市赚钱去了，她要给你买好吃的好玩具呀！”占辉逗着孩子，“瞧你，都成花脸猫了，等妈妈回来，可就难看喽！”花脸猫被说得害羞了，又把脸藏了起来。
“小花猫，咱们该听睡前故事了，先洗洗脸，今天给你讲小萝卜头的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接着昨天的讲，我还没听够呢！”
父亲一把抱起男孩，举个高高，开开心心地去洗脸。
半夜，男人照例醒来，生物钟提醒该给孩子盖被子了。怎么这么烫？再一摸额头，烫的；不放心，又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孩子脸蛋，还是热的。男人一骨碌爬起来，把训练时的速度拿出来穿好衣服，又轻手轻脚地给孩子穿好、裹紧，抱进出租车后排，系好安排带，风驰电掣般驶进儿童医院。
男孩迷迷糊糊间觉得好像有人让他张嘴，蚊子还咬了他的手，可他太困了，就在爸爸低低的歌声中又入梦了。
等男孩再次醒来时，睁开眼看见的是雪白的墙，蓝色的床单，有根长长的管子从挂着的瓶子里把凉凉的东西流进自己贴着胶布的右手背里。这是哪？怎么了？爸爸呢？男孩刚要翻身，就听见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宝醒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又轻抚上了自己的后背，暖暖的。男孩瞬间就安心了。男孩轻轻地翻过身，就见到了的笑，眼睛里还有红丝。“阿宝嗓子发炎了，我们在医院打点滴，一会就回家。不怕的，你困了就继续睡，一会爸爸抱你回家。”阿宝点点头，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03 我妈是不是跟人跑了
一晃五年过去了。
这天晚上，占辉早早地收了车，从蛋糕店定了儿子心心念念很久的巧克力蛋糕，又回家煮了碗长寿面，特意在底下卧个荷包蛋。在部队的时候，每逢有人过生日，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面条就是最好的美味。回家之后，他也把这习惯保留了下来，每年小宝过生日，他都会煮碗面，爷俩吃得津津有味。
占辉一会一会看看表，放学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平时小宝早就进家了，今天怎么了呢？
当他第四次看表就要出门去找的时候，小宝终于进家了。
“宝儿，你怎么了？打架了？”
小宝脸上明显肿了，像被人打了。身上也有一块一块的湿土印子，裤子膝盖处还裂开个口子。小宝没回答。进门把书包啪嗒摔到沙发上，然后梗着脖子，歪着脑袋，斜着眼睛问：“爸，你就说，我妈去哪了？”
王占辉知道，这是有人又说风凉话了，他想继续糊弄孩子。“跟你说过了呀，她去大城市赚钱去了呢！……”
“你胡说！”小宝突然大声打断了占辉的话，“他们说，我妈妈跟人跑了，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人……”小宝再也没忍住眼泪，泪珠吧嗒吧嗒连成串掉下来。“爸，你告诉我，我妈妈不是跟人跑了，不是……呜呜呜……”
占辉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小宝的肩膀。小宝耸了一下肩膀，却没走开。
占辉蹲下，双手扶住小宝的肩。“小宝，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有因为想妈妈，因为别人几句风凉话就自己哭鼻子的呢！”小宝明显有点不好意思，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抽抽搭搭的。
“妈妈有她的选择权利，我们不能勉强她。你不是还有爸爸我呢嘛，以前你还有爷爷。我们自己可以过好生活的呀！难道你不喜欢我做的荷包蛋吗？你看，还有你喜欢的巧克力蛋糕，我们自己的生活也能过得很好的呀！”小宝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吃的上。
占辉想，这个家，是不是需要个女主人呢？可是，她会对小宝好吗？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04 你要敢找，我就敢跑
一晃又五年过去了。
这几年出租车生意不好做。孩子越来越大，各种辅导班的费用也越来越高。虽然孩子说不用去，可他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所以，吃过晚饭，趁孩子写作业时他再去跑几单，也能多赚点。
晚上九点半，他开门进屋。可能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学习的孩子，小宝走出房间，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望着占辉。
“怎么了，这么盯着爸爸？”占辉很奇怪。
“你是不是出去约会了？去见那个林阿姨了？”小宝冷冷地问。
“不是，爸爸去出车了。”占辉下意识解释道。
“不许撒谎！你说过，男人要敢做敢当。我今天放学听见楼下超市的奶奶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一定是去见那个女人了！”小宝突然抬高了声音，还带点莫名的委屈。
“小宝……”
“别叫我小宝，我有名字，我叫王英杰！”小宝气呼呼地打断他。
“英杰，”男人顺应要求换了对孩子的称呼，“我真没去见那个女人，我去出车了。爸爸不骗你。”王占辉走向小宝。初中的孩子，虽然瘦，可也有一米六左右了，是长大了。
“今天楼下的邻居给我介绍个对象，我没回复，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不同意！”小宝，不，王英杰明确表明态度，语气强硬，不容置疑。“我不让你给我找后妈！你要敢找，我，我就敢跑，我离家出走，我就不要你了！”王英杰的声音有点哆嗦，明显是只纸老虎，可还硬装着很强势的样子。
王占辉笑了。“好，不找！就咱爷俩一起过！”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点点头，承诺着。
一场小战争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05 这岁数了，想啥呢
一晃十年过去了。占辉已经不开出租了，十几年的老驾龄，他患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症。孩子上大学后，他就在楼下租了个店铺，开了间小超市。
占辉把洗干净的床单铺好，又开始擦地。孩子大学毕业了，孩子要回来了，总要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能让孩子惦记自己。
看着有点冷清的家，他想起了邻居的话：“占辉呀，这次孩子回来，你得跟孩子说，找个老伴吧。要我说，小林就不错，人家一直等着你呢。现在你孩子大学毕业了，你也不能总是一个人过吧？”
其实他知道小林的确好，可这几年自己一直在忙孩子，他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虽然两人心里都有好感，可从没有越雷池半步。
“爸，我回来了！”一声响亮的叫声把他拉回了现实。孩子又长高了，一米八的大个，笔挺的身材，帅小伙一枚啊！
孩子接过爸爸手中的拖布，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爸，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干呢，你快歇歇！”
傍晚，父子俩在小区散步。
“英杰，爸想跟你商量件事，”王占辉想了又想，还是开了口，“你已经上大学了，爸一个人在家怪孤单的，爸想找个伴……”他试探着开口，却不敢看孩子的脸色。站在高大的儿子旁边，他反而像个孩子似的有点手足无措。
“爸，你都这岁数了，还想啥呢呀！”英杰取笑他，“想媳妇了？不会吧！等过几年我成家了，领孙子回来给你玩，你还哪有心思惦记这些。这个超市就够你忙的了！”
占辉看孩子没把这事当真，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算了，当初说过的，要跟孩子一起过，就这样吧！
06 回家看我爸
又三年，英杰结婚了。
又一年，英杰也当爸爸了。
又两年。
英杰利用年休假的时间，领着媳妇和儿子回来看老爸。当自己也做了父亲之后，他越发感受到父亲的不易和伟大。这次他没有提前告诉爸爸，三口人直接回来想给老人家一个惊喜。
超市换了主人。
王英杰瞬间懵住了。
“您好，这个超市不是王占辉的吗？他不在？”英杰询问。
“哦，你是英杰吧！辉哥把超市兑给我了，他没跟你说吗？”超市的主人边说边从收银台边站起身来，“你是知道他住院了，特意回来的吧！唉，那老哥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着难受也不说，要不是老林发现他好几天没下楼，打电话也不接，我们都不知道他高血压晕倒！你说，幸亏去得及时，人没事啊！……”他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这边英杰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爸病了？怎么没跟我说？在哪住院呢？”
“第一人民医院……”话音未落，人已没影。
病房里，英杰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爸爸老了，瘦了。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爸爸了？忙上学，忙工作，忙成家，忙……就是没顾得上忙爸爸！唉！
他又把门口的妻子和儿子叫着，找到医生问了情况。
“现在就是高血压，没有其他并发症。是早晨起床太急了，晕倒在地，有轻微的摔伤，幸亏邻居发现及时送到了医院。以后按时吃药调理一下就不要紧。不过他的腰椎间盘突出很严重，建议做康复治疗，不然以后会行动越来越困难。”
英杰再次回到病房，爸爸还睡着。他给老人家盖好被子，发现枕头底下露出半张照片。
那是一个二岁男孩的照片。照片的四角已经起了毛边，已经很陈旧了，看得出来有年头了。这不是自己小时候吗？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翻过来又看，照片背面，赫然写着四个字：
“王英杰，战友之子。”
雷击一般。瞬间，泪如雨下。
爸，余生，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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