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中国移动的声音清脆悦耳，陈出新却感觉这声音像是略带讽刺的讥笑，拽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显得发白。坐在副驾驶一脸恼火“关你大爷的机啊！”
陈出新心里已经咆哮着问候了对方家人千百遍，想着待会找到人，看我不干死你！
这是陈出新三个小时内拨出的第100个电话。电话里边的声音依旧轻柔婉转，极其富有耐心，但这声音在陈出新的耳朵里却像是在红彤彤的铁坯上浇淋的一杯温水，“滋啦”一声让陈出新的火气迅速地往上窜，无限拔高，无限生气。
开车的小胡转过头“哥，继续打吧，不间断地打，万一通了呢？”
小胡喜欢陈出新寻求帮忙，积攒人情的好机会啊！况且过两天完工后的决算还得由眼前的“陈哥”帮忙呢。
陈哥哪儿都好，就是处事方面不够圆滑，很多说出口的话显得生硬，求人办事像是公事公办似的。这种方式谁帮你啊？这也是企业技术性员工的通病。
小胡觉得这类人要出头太难，但是工作中又缺不得，心里琢磨我要是老板就只会让你干活，升职干啥啊，要抢我的饭碗啊？
这次跟着陈哥出来找人也没啥大事，溜达溜达，开开车、动动嘴皮子出出主意，忙也帮了人情也攒了，何乐而不为呢？
小胡显然不知道陈出新心里的怒火，生气中的人的智商是会下降的，何况本就“情商”不高的陈出新。
“电话关机中，打了也没用！”陈出新声音略高，想发火又没对象接着，心里憋得难受。
“哥，别急啊。你接着打，咱们再去问问刚才那哥们”，左手迅疾转动两圈方向盘，紧跟着一脚油门，白色的越野车“嗖”的一声右转窜进了刚才出来的那条小路。
陈出新右手连忙拽紧副驾驶上方的把手“兄弟，稳着点！这特么两脚油门下去，油箱都闪红报警了”。
“哥啊，啥时候了，找人重要”小胡嘴角微瞥，心中想着：“这格局，不行啊！”
越野车沿着小路五十米后，猛然左拐。门口干活的小伙一脸诧异：“咋又回来了？”
小胡：“哥啊，我沿着你说的路过去，没有啊？是不是走错道了？”
“没有那我就真不知道了，这片也没你说的加工‘木线槽’的车间啊？”小伙子说完挠了挠左腿弯，笑笑道“你说你加工的费用估计还不够这消耗的油钱！”
“那可不是，我们从一百多公里外过来的？”小胡头探出窗外，“哥，那你看我们还能怎样找一找呢？”
小伙拿起身边的零件，“你们再向附近打听打听吧！我也没主意了。”
小胡：“好勒，感谢哈，走了啊哥！”
陈出新又一次听到“您所拨打的话。。。。。。”心里开始有点懊悔。出发的时候对方发了两个定位，一个家里的一个工作地方的，哪成想现在电话打不通，定位里没有住家的详细地址，也没有工作地方的详细地址。只凭借一个不准确的定位和打不通的电话，现在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咋办。
早上六点多陈出新领导电话里就急切地问：“母线槽加工的事怎么样了？今天能到现场安装吗？”领导还未满五十岁，消瘦的身材和花白的头发，时时刻刻显现出他承受的压力。
领导曾说过一句经典的话：既然选择了建筑这条路，那只能说你命不好，命不好就要认命，该干的事情自己去干，不要讲些有的没的，不然你自己改行就不用在工地上当和尚了。
现在整个项目部二十多个重庆人在这个地方当着外地和尚，硬生生的把繁华世间过成了不限酒肉的寺庙生活，可悲又可叹！
“昨晚十一点发微信说，还没整好，今天估计还得继续加工！”陈出新心里也不踏实，被拿走加工的材料价值好几万块钱，早上联系的时候对方手机关机了，这关键时刻，处处透着上当的味道。他用最大的善意来理解对方，心里祈福但愿只是手机没电。
“还没整好？”领导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
“继续催着。时间来不及了，要调试啊!”领导沉默片刻稳定了语气，声音中透漏出对陈出新的又爱又恨。领导对陈出新印象不错，喜欢陈出新的踏实，技术过硬，能动脑筋的解决问题，不喜欢这小子的脾气，是个顺毛驴。
上午十点钟，领导办公室。
“怎么样了，进展如何？”领导坐在椅子上梳理笔记本里的内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事情。
“mmp，电话还关机了！”陈出新一脸暴躁：“我也给中间介绍人打电话了，她也打不通电话，我下午直接到他身份证上的地方去找他！”
领导瞬间抬起脑袋，眼神变得严肃：“那搞个锤子！失联了？电话关机多久了？”
“一上午都没开机，昨天联系还好好的”
“那你这不是个小事，这些母线槽好几万块钱，国有资产呐！”领导站起身来。
“那天取母线槽取加工的时候，我查了他身份证的，当地住址有这么个人。我也留了复印件和其他资料。”
“天真！这样”领导走到陈出新身旁低声说，“你继续给中间人打电话，给她把严重性讲狠一点，告诉她我们准备报警了，这属于国有资产流失，会涉及刑事责任！”
“我下午再去他身份证住址找一找他本人！”陈出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对领导说。
“你还是很天真，你去了能找见吗？身份证地址就是居住地址吗？我告诉你我现在海拉尔区，你能找见我吗？”领导语气不善。
“去试试总归多条腿走路吧！”
领导重新坐回椅子上：“这事你自己跟老板先汇报一下吧，老板非常关心进度，你现在找的人失联了也不是一件小事。”
这话听得陈出新一阵反胃，啥叫我找的人失联了？我还舔着脸乐意接这活儿了呗？
设备没到场的时候领导就着急要安装配电用的母线槽，过程中陈出新表示这样容易出问题，领导背着手不满地说：“那你告诉我再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结果母线槽安装完成后，进场设备尺寸变了，母线槽就需要重新加工。生产厂家远在三千多公里之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一、重新生产，优点是拿来就能用，缺点是原先生产的就作废了；二、把拆下来的母线槽寄回厂家加工完成后，重新送货到现场，优点是费用估计要少一点，但是时间更长。两者涉及到的费用都好几万。
陈出新听从安排，把现场母线槽需要拆改的数据给到了厂家，然后厂家就无隐无踪也无消息了。陈出新给领导反馈了很多次，领导说：“先不慌，把其他更急的事情解决了再说，这个可以放一放！”
这一放就放出了问题，当下马上要调试了，母线槽的事还是没解决。老板在群里问：“到底有没有个准？主管能不能给个时间？”
陈出新正在编辑文字的时候收到领导发来的一条信息：“给老板汇报一下情况，不然他着急！”
陈出新顶着压力通过中间人，联系上了现在这个修改母线槽的师傅。
陈出新愣神的功夫，小胡又开车跑了四个像是加工车间的地方，那些老板不但不认识要找的这个人，连带加工的母线槽是什么都没听过。陈出新心里隐忧加重，是不是真被人坑了？
“走，先去他住的地方看看？”陈出新对小胡说：“中午的时候还能联系上，定位找不见人，要不就是定位不准确，要不就是假地址；我们去他住的地方找社区或者派出所先打听打听有没有这个人。”
陈出新虽然郁闷，但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仔细个分析分析，身份证是正确的，中间人和他合作过，必然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况且到了这个目的地所在才发现这个地方并不大，估计就是一个南方农村的一个街道的规模，打听一下不难。中间人还说这位老师傅喜欢喝酒，可以去附近买酒的小卖部探听一下消息，这些都是现在手上有的线索。
调转车头，向着陈出新导航的定位而去。小胡现在已经没有刚才活跃了，连续三个小时开车转悠累的小胡不想说话，打开了车载影像在听《上门龙婿》这部一开篇就很尴尬的小说：“叶辰，你个废物，还有脸回来。。。。。”
陈出新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到17:00，社区快要下班。如果来不及的话，派出所下班后能够帮忙查询吗？陈出新心里没底。
“兄弟，慢点开!别开错道了”陈出新对沉浸在小说世界里的小胡说。
小胡一脸你放心的表情“没事，哥！马上就到”说完就转进了税务局大院里边......
“大哥，错了，不是这儿拐，是前边拐！”陈出新内心很着急，但还是沉稳的对小胡说。
“哥，放心，马上到！”
越野车飞似的直插进社区大院里，吱嘎一声地面上出现一道焦黑的刹车印。
陈出新并不喜欢进这一类办事部门，一是无事可办，二是这些部门拿着鸡毛当令箭给陈出新留下过太多不好的印象，感觉你去办事就是去求他们。一份证明文件可以来回折腾你四五次，像是癞蛤蟆一样，捅一下他给你点提醒，烦。
刚进门，值班的妇女就说：“你说你咋这个时候来呢？我们都要下班了”
“我是从一百多公里外过来的，主要着急找这个人！”陈出新一脸陈恳的说道。
值班妇女一脸不情愿：“那也先把健康信息填了体温测了再说！”
陈出新连忙拿笔填写信息边问“行行行，你们什么时候下班？”
“马上下班，你明天再来吧！”
陈出新一听就急了:“别啊，姐。我就进去问几句话就出来！”见值班大姐犹豫不觉，又语速极切的说:“姐，你看我填完了，我就进去几分钟确认一下有个人是否住这儿！”
“那你去派出所，这不归我们这儿管辖。”中年大姐眉头一皱，略显不耐烦。
“姐，我进去试试吧，好不容易找过来，问问就出来！”陈出新一脸祈求，就差把“委屈”两字刻在脑门上，弱小无辜又可怜。
中年大姐转过头挥挥手放行。
幸福是啥？范伟在一步影视剧里给出了回复“我饿了，看见别人手里拿个肉包子，他就比我幸福；我冷了，看见别人穿了件厚棉袄，他就比我幸福；我想上茅房，就一个坑，你蹲那了，你就比我幸福。”
对于陈出新来讲，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工作人员给他确认了这儿有这么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位挺厉害的工程师。只是是否搬离此处不确定，需要陈出新自己去问问。
像是沙漠中突然看见了绿洲，又像是暗恋的姑娘给了自己一个拥抱。陈出新感觉天上投下了一束光直接照进了自己心里，把心里的郁结照的灰飞烟灭，走起道腰挺直了腿也有劲了，心里在呐喊：“劳资没有被骗！你们这帮混蛋玩意看见没，劳资要找到人了！”
车里的小胡看着陈出新的状态挺好，笑嘻嘻地问“哥，打听到地方了吗？”
陈出新给了个“欧了”的表情，大手一挥：“前边那个高楼看见了吗？出发！”
汽车迅猛的在街道上疾驰，陈出新有种赛车比赛中冲刺的错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变成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线条朝身后飘去，身前的路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大门，大门里出现了耀眼夺目的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直到占据陈出新的整个身体和灵魂。陈出新努力的想看看大门的后边是什么，瞪圆双眼，心中闪烁出无数的可能，身体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哥，愣啥呢？练呐？”小胡的声音直接让陈出新梦回现实，收回拍陈出新的手“也没有妹子啊？”小胡还纳闷的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是这栋楼吗？”小胡望了望眼前这幢看起来还算新的住宅楼继续着追问。
“等会，我去问问！”陈出新推门下车。工作人员提醒说这人爱喝酒，经常买酒喝醉了大半天电话都是关机，这种情况在他身上是常态，可以到附近的超市问问。
超市不大，紧挨着住宅楼边上，老板带着眼镜，一看就是素质很高的人。
陈出新表明来意，并表示不买东西的意图后，老板说：“哦，不买东西啊？你说的这人我也不认识，你问问别人去吧！”陈出新脸上带着微笑，心里默念着“MMP”的退出超市。
转头又走向左手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卖部，老板满脸虬须一看就不是善茬，面无表情的指着另一边一片棚户区：“就住这里边，有段时间没见到人了。具体在那儿你再问问别人吧！”
人不可貌相，人心更是不能度量。善在面相，善却在心里。
陈出新望着眼前的棚户区，也是无语。你说你定位就定准确点吧，都特么飘到别人小区里边去了，这还好有人提醒，不然神仙都找不到你住的地方。口口声声说自己靠谱的老师傅，处处表现出来的都是不靠谱，这改制的成品物件质量行不行啊？不行，回头付款的时候还得留点心眼。
从小巷子转进去，问了四次路，再转了三个差不多模样的巷子，终于找到了邻居口中的栾师傅家。
不过邻居也说有段时间没见到这位老师傅了，让陈出新心里不是滋味，“妈的，狡兔三窟？”
小屋很有特色，半个车头平插进房子棚顶处，既彰显出个性又完美的收了边，老家伙对自己房子的防水很有信心。用DN75的PVC管做了一对翘立的透气管，管道顶端水平管分项两侧对称的45度向下弯曲，这是经典的透气管做法，陈出新在鲁班奖图集上见过这种工艺的图片。大门围墙上的滴水线也堪称样本，板板正正的，陈出新默默的对比了一下自己项目上做出来的水平，伯仲之间。
这老师傅还是有两把刷子，仔细对比陈出新发现周围房子都是破破旧旧的，唯独这座房子周围的一砖一角都是整齐干净的，一眼望去，特立出众。莫名的陈出新也对他多了一些肯定。
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在他住的地方能够体现出来，这些具现化的实物往往带着主人的气息。这些一砖一瓦的细节，反应出老师傅也确实是位有扎实功底，懂规范懂条文的人，和社区工作人员的评价：“这位老师傅还是一位工程师”一致。
陈出新使劲的敲门：“栾师傅在家”吗？
旁边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位身材有点发福的中年人探出半个身子“栾师傅不在家，你找他干嘛？”
陈出新有点懵，感情点评了半天，原来不是老师傅的房子？刚刚升起来的希望又瞬间跌了回去，因为旁边的房子太破了，屋檐的滴水槽都缺了一段，铁大门锈锈斑斑的，屋顶的砖也不整齐。自己房子都收拾不好，能搞定更专业的母线槽？？？
“这边才是栾师傅家吗？”陈逐渐已经失去了该有的尊重和谦虚。
“我是他邻居，你找栾师傅啥事啊？”
陈出新的感觉又回来了，默默的赞扬，老师傅的水平还是可以。
“是这样的...”陈出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现在主要是联系不上栾师傅了，而现场又着急用这些东西，所以过来亲自看看制作得咋样了。”
“那他在另一头加工呢，你们往回走，过了天桥再往前一直走，他那个小车间就在那条道中间的位置”中年大哥一脸质朴的扬着手给陈出新笔划着方位，虽然陈出新听得一脸茫然。
陈出新有时候脑子还是转的挺快的，面露出不解和迷茫，打开手机地图让大哥给定个位。中年大哥看着地图眉头紧锁，那片区域啥都没显示。
“这样吧，你开车过来的吧，我带你去找，这样说估计你们也找不见”中年大哥拍拍衣服上的灰“我正干活呢，你等会我去换身衣服。”
“大哥，不急”，陈出新又掏出手机给小胡打电话，让小胡帮忙在超市里买了包烟。人与人之间的认识，一般都是从一根烟开始，如果还是不能认识，那就一包烟。
改母线槽的老师傅和他的两个哥们正在小院里忙活，看着陈出新过来略显惊讶，“你还亲自跑一趟呢？我跟你讲你这玩意太难弄了，我钻头都干废多少个！”
陈出新曾看过一篇文章，经历事情越多的人，心态愈平和，能够接受所有结果和意外；反之，则心态容易崩溃。成年人的世界里，过程只是结果的辅助，需要经历过程的痛苦，才能彰显结果的甘甜。此刻的陈出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愤怒？平静？都有又都不是。
“电话咋还关机？！”陈出新不带感情问“你这电话关机，定位又不准，到处都找不见你人！”
“可不咋地，人找你一下午了，你关机干啥？！你说你发的定位是啥玩意，有这么办事的吗？”中年大哥见我们神色不善忙在边上帮陈出新教育老栾。
老栾指着正在充电的手机“我这手机有问题，拔下充电器一会就没电，我刚到旁边去借的一个充电器。”
“明知道我下午要过来，干啥不看看手机有电没电？”陈出新继续问。
中年大哥上前一步踹了老栾一脚“人都问到家里去了，还好遇见我，你说你还有道理了？”然后又转头问陈出新：“兄弟，你看看他们做得质量如何？”
老栾拿起做好的一段母线槽“这个做得肯定没问题，我们都摇了绝缘电阻了，最低都是300多，你在看看这个，我们做得板不板正，跟你讲手工能干出这种水平，绝对能满足你们验收的要求。”
陈出新知道中年大哥故意给台阶让他和老栾下，心里虽然憋着气，但还是顺坡下驴，心里琢磨等你整完安装好后，看我怎么在付钱上收拾你。
“那你还得多久才能整完呢？本来是昨天就要整好的，看目前样子明天还得整一天?”陈出新边问边拿出手机录视频，先给领导汇报一下人找见了。
老栾三人配合着缠母线槽绝缘“怎么也得明天，明天一定能做完，后天保证去现场安装！领导，你看看这确实难弄！”
远处小胡“喊着陈出新“哥，走吧！看看行了，今天反正也做不完！”
“领导，放心，明天绝对能整完”老栾看看远处的小胡又看看陈出新，“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们后天就过现场来了。”
陈出新走出两步又转过头来，“栾师傅，时间真的很紧急，你务必抓点紧明天给做完”，得到老栾肯定的答复后转身上车。手机一震，领导的信息传来：“很好，干的不错！”陈出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西风残照，白色的越野车仿佛沐浴在血红夕阳下的小点，移动在高速上，移动在大草原中间的高速上，移动在云朵底下的这片草色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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