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茨的 《鸟》
七月 父亲走了
把母亲 哥哥和我
丢给了炽热发白的夏日
被强光晒得
昏昏欲睡的我们
翻开这本假期之书
所有的页面都闪着 白光的眩目
它们的底层藏着梨子金黄色的果肉
香甜得令人晕眩
手摇风琴的旋律从夏日金黄色静脉的深处流出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钢琴旋律
不断重复弹奏着两三节副歌
音乐晕倒在 阳光中白色的人行道
改编自《八月》
她在明亮的清晨回来
果园女神波蒙娜一样
从夏日的烈焰中现身
篮子里倒出阳光绚丽多彩的美
有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野樱桃
在这水果的纯粹诗篇旁
她卸下一大片 丰沛饱满
那是植物和土地的味道
散发着原野和乡村的气息
一一改编自 《八月》
夜的深处装满了星辰的粉末，以及远处的蛙鸣。 《艾迪》
日子
因为寒冷无聊而变得坚硬
像是一块去年的面包
我们用钝了的刀切一小块下来食用
没有什么胃口，
慵懒 昏昏欲睡
一一 改编 《鸟》
读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集，你得下很大的决心，因为它虽然是小说，但几乎是没有什么故事和情节，都说晦涩难懂，有很不一般的阅读体验，让你不明觉厉。
大量的反复的比喻，画面感、色彩感、介于现实与梦幻的流动，倾泻的扑面而来的字，有一种奇异地包围，有些喘不过气。读这些段落，我觉得像在读诗，散文诗，闪烁的诗，丰满灼热，这就是夏日的场景。
这是我直观读他小说第一篇 《八月》的感受，于是干脆尝试着把其中的段落，稍加排列组合，作成了上面的那几首诗。
要这样地截取排列，简直会生产太多意向别致的美诗。
遍地是诗，太厉害了。
空中布满了孔雀蓝、鹦鹉绿和铅灰色的光芒，它们用闪烁不定的直线和曲线画出鸟儿们的盘旋和飞行，慢慢汇聚成一把拍打不停的彩色羽扇。 一一《裁缝的人偶》
这本《鳄鱼街》的小说集，读着读着，会发现他天生就有着独具风格的语言表达，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常常读不下去，一头雾水。
这位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波兰语作家，也被称为文体家之一。
这种自称一派的有独特写作风格的作家可以叫文体家。他的作品，特别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形容词，即大量的比喻，夸张的隐喻，拟人通感等修辞手法。
有人说他是比喻狂魔，有批评家也会说他不断拿中学生刚学会比喻时候的热情来轰炸你，意识流的文字被拉长重叠，变得繁缛厚重，甚至有点油腻。
说到文体家，近30年来的作家最早关注文体的，是汪曾祺先生。他的看法是，汉语的表达日趋简化，作者的笔下文字少了美感。
在欧陆，尤其在法国，“文体家”是对文学家的最高尊称。纪德是文体家，罗曼·罗兰不是。
再读下去，我常常会被带入他营造的画面，有些飞起来，那些光怪的色彩撘配，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就像他正创作着一幅幅的画，这些画能细致到局部细节处的毛边，粗糙的质地，形象夸张的动感。
果不其然，舒尔茨本来就是位很有艺术感的画家。他仿佛在用文字一层层涂抹镂刻着他的画作。
《着魔》里，感觉他变成惊悚类漫画家，让你身陷于他的意象中，开始心悸，我想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还是不要太集中精力细看了。
看来舒尔茨是个很有执着和想象力的画家，会把你带进一个半梦半醒乃至疯狂的世界。看他在《天才的时代》里说 “ 那次作画过程异常残暴，充满了埋伏和出其不意的攻击。我坐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猎物，在我周围，是在阳光下发出明亮光芒的纸张，被我手中的铅笔牢牢钉住。只要那副画发出哪怕最细微的想要逃跑的动静，我的手——它们因为新的反射和刺激而不住颤抖——就会像只残暴的夜猫，凶狠而迅疾地狠狠咬住那些想从它爪子底下溜走的奇怪生物。一直等到我的手离开了纸张，那些不再动弹的死尸才会在纸上舒展开来，像是压花一样，在纸上呈现自己缤纷的色彩和神奇的体态。”
这就是艺术家，尤其天才艺术家共通的创作感受。
建议读他的文时，可以去看梵高的那幅《星空》，流动的色彩漩涡般形成一个小宇宙。
星空
他们是如此热切，忙忙碌碌，街上的景象却像是一场单调乏味、没有目的的漫游，傀儡梦游似的舞蹈。整个场景浸淫在一种无足轻重的氛围中。人群懒洋洋地流动着，说来奇怪，我们从来没办法把他们看清楚。 一一 《鳄鱼街》
初次读这本小说，常常会被人诟病，“我靠，这到底在写的什么？云里雾里、眼花缭乱的，总之不是站在踏实的地面。
第一篇这样
第二篇依旧
第三篇好像还是，你绝望了。我们总有固定的习惯，拿到一本小说去读，就要找关于小说的几要素，时间、地点、人物、怎样冲突或悬疑的故事情节，我们总是意识清醒，想给它画思维导图。
但是读舒尔茨的 《鳄鱼街》，从第一篇平始，我就渐渐被包围和沦陷了，除了叹服于它文字的瑰丽奇幻外，会越来越不清醒。
也许以画画谋生的他，本来就活在自己的世界，现实的残酷，他要躲避、强迫自己抽离那些危险和苦难，营造另一个世界，他自己时而也是慵懒的、不清醒的。
这也是意识流小说的特质，这篇更独特，它把你带入一个有意识和没意识之间那个地带。你可以不用再思考，放松自己，随便地从哪一个段落走起，都是别样的感觉。
你索性什么也不用想，任由进入文字营造的意境，这种感觉其实挺像喝酒，起初是微醺，渐渐有点半酣，半梦半醒，于是梦起来了，你有点想飞，就飞起来了，偶尓会被寒凉的风吹醒，发呆驻足，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把我带入他所营造的迷幻乃至疯狂的状态，我不再较真，御下理智，任由这种密集读后醉酒的状态， 红酒的味道弥散在周围，世界在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一种独特的阅读体验。
其实，舒尔茨在他的《集邮册》里已经泄密了该怎样去读他的小说 “ 集邮册是寰宇之书 ，是研究人性的基本论。当然，它是以隐喻提示和弦外之音写成的。你需要运用一些想象力，拥有一颗勇敢的心，还有一些灵光乍现，才能找到故事的线索。在追求线索的故事中，有几件事是需要避免的，第一就是太追求细节，第二是吹毛求疵，第三是太过事实求是，所有的事物都是连贯在一起的，所有的线都通往同一个线轴…… ”
舒尔茨的小说为什么会这么独特，它迷幻、眩晕、怪诞，人物仅靠意识流和夸张的比喻进行，这跟作者的身世有很大的关系。他是一名犹太人，出生于波兰的一个小镇，那个年代，身份和家乡，都是双重倍受蹂躏压迫的，他进过集中营，后来被纳粹一军官枪杀，横死街角。
他生前是中学图画老师，默默无闻，其小说并不为人知，死后作品却绽放异彩，人们发现这位与众不同的犹太裔作家，以及他留下的珍宝。他被誉为与卡夫卡比肩的天才作家。
余华曾谈到初读舒尔茨小说的震惊，关于阅读的心得被他写入《温暖的旅程――影响我的十部短篇小说》。
2022-3 风铃手记
舒尔茨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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