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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过得很慢啊，你感觉到了嘛？”柳遥擦拭着茶几上的相框，歪着脑袋对我说。

我心里一怔，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怎么了，你好奇怪哦。”柳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婚礼上我穿哪套婚纱啊，过来陪我一起挑挑嘛。”

相框里是我俩的合照，柳遥牵着我的手笑靥如花，那笑容灵动得仿佛要跳出框框一样。

我指了指照片，“就这套吧，好看。”

“讨厌，又敷衍我！”说罢，柳遥笑骂着挥起了拳头。

光透过树的碎影，照在了柳遥的脸上，斑驳无比。

这温馨的一幕我不知道已经经历多少次，又失去多少次了。

柳遥是我未婚妻，我与她相恋已有七年之久，在她死前的下午我俩还在商讨婚礼上的种种细节。

我一生最骄傲的事情莫过于同她相识相恋直到被月老牵上红线，羡煞旁人。

可此时的她脸色苍白，嘴角抽动着，艰难地举起手抚摸着我满是泪水的脸，讲不出一句话便没了生气。

柳遥死了多久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倒在一片血泊里，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鲜血染红了她一袭长裙，如梦魇般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一辆违规驾驶的车辆带走了我俩美好的一切。

耳边的嗡鸣声令我手足无措，我呆立在原地，眼前空无一物。

我感觉自己正在变轻变薄，夜晚的微风从我的身体穿过，不知要把我带到哪里。

我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下来。

“想救她吗？”

我噙着泪水，猛然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

“再问你一遍，想救她吗？”男人帽檐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隐觉察到他玩味的笑容。

“只要你点点头，我会赋予你一项能力，让你可以回到过去。”

男人缓步向我走来，我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四周一片黑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这个能力很强，得到多少就要失去多少，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男人笑着说，“不要试图改变什么，那将是徒劳的。”

2

男人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在一阵失神后，阳光突然刺了进来，我看到柳遥正坐在沙发里，擦拭着手里的相框。

“你说婚礼上我穿哪套婚纱啊，过来陪我一起挑挑嘛。”

我定了定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爱人，我真的回到了柳遥死前的那个午后。

“柳遥！？”

“怎么了嘛，我都认不出来了？”柳遥静坐在那，离我稍远的地方，扭过头看着我，“你今天好奇怪哦，怎么上午才刮得胡子，下午就冒出来这么长了？”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一刻也不想撒开。

“讨厌，和你说正事呢。”柳遥嬉笑着拍打我，“发生什么事啦，和我说说？”

“我梦到你死了。”

“去去去，你才死了呢！”

“真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抹干眼泪，看着柳遥的眼睛。

“好了好了，你没听别人说过嘛，梦都是反的，这说明我至少能活100岁！”

“不对，你至少能活1000岁。”

“你说我是王八啊，吃我一拳！”柳遥作势打了过来。

我捂着肚子，故作虚弱地说“女侠饶命啊！”两人笑作一团。

那天下午的时光很慢，有点闲，有点懒，我甚至真的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

“饿了不汪洋，我想吃路口那家鸭脖了，我去买点。”

我眼睛突然一跳，“你在家待着，我去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平时让你下个楼和要你命一样。”我没有言语，只是看了看她，一阵心悸。

“在家等我哦，哪都不要去。”

“知道啦。”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置身于无边的黑暗当中，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蔓延在我全身。

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我苦笑了一下，“那不过是个梦啊，怎么会出事呢。”

回来时楼下有几只流浪狗叫唤了几声，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窸窸窣窣的摇晃，心中不安感更甚。

离很远我就看到柳遥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周围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我总觉得对面的街道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我视野的另一头。

柳遥还是死了，一层迷雾始终在我身边围绕，令我看不清这世间万物。

3

“不要试图改变什么，那将是徒劳的。”男人的那句话由远及近突然又回响在了耳边。

随着我的念想加深，时间再次重启，我又回到了那个平静慵懒的午后。

“你说婚礼上我穿哪套婚纱啊，过来陪我一起挑挑嘛。”

“咱们今天谁都不要出门了好嘛？就在家待着吧。”我看着失而复得的爱人，眼神坚定地说。

柳遥一愣，随即笑着说，“好呀，看电影不？”

“只要和你在一起，干什么都行。”我强忍泪水，撇过头去，语气尽量平静。

“很奇怪哦，你头发怎么那么长啦，胡茬也冒出来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凌乱的头发，沧桑忧郁的眼中布满血丝，仿佛自己老了十岁，身上再没了从前那个少年灵动的影子。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我说，“咱们看电影吧。”

我发现男人赋予我的能力不过是回到柳遥死亡前的那个下午，仅此而已，我仍要一遍遍经历失去爱人的痛苦，而柳遥也在一遍一遍以不同的死法死在我眼前。

“得到多少就要失去多少。”我在这一次次的时间回溯中不断失去着生命力，眼角的鱼尾，额头的皱纹，尽显老态。

我抱着柳遥的尸体颓然地坐在地上，绝望，无力感充斥着我的整个灵魂。

时间一次次重启，我贪婪地享受着和爱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把我俩被关在了时间的监狱里。

这份能力也被我开发出了新的用途，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让这段时间无限延长，直至我的生命彻底枯竭。

在一杯茶里消磨整个午后，在半个梦里看尽星星满天，这些我都能做到。

4

“人的一生有多长呢？”柳遥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相框，语气疑惑，“我感觉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汪洋，好像有100年那么久了。”

“怎么突然这么感慨？”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时间变得好慢，这一天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汪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我突然觉得你变得很陌生，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柳遥轻轻地倚在我肩上，微闭着眼睛，一只手抚在我脸上，“而且我感觉你老了好多。”

“可能没睡好吧。”我挤出一丝笑容，将她搂进怀里，“没什么，只是忽然，很想你。”

我以前以为只有秘密是不能说的，现在才知道难过也不能。

“汪洋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我好怕。”

尘埃已定，无力回天，于柳遥而言，这不是过日子，而是日子在煎熬着她。

恍然间我突然明白了即使拥有了控制时间的能力，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所做的一切对于柳遥来说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在这个时间里她不会发福老去，永远年轻漂亮穿着白色长裙站在我的回忆里。

而她被困在时间的监狱里，缓慢又冗长，陪着她的是一个肉眼可见正在不断老去的我。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长呼一口气，“你知道吗遥遥，因为爱你，所以害怕失去你，这扭曲的念想已经在我心里扎根，我既想缠着你又想让你摆脱这个牢笼。”

“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今天的你确实很奇怪。”柳遥突然变得异常恬静，眉眼间爬满了笑容，“你始终是你，我也始终是我，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不是吗？”

迷雾消失殆尽，柳遥在此刻变得飘渺而又迷人。

“想好那天穿哪套婚纱了吗？”我笑着说。

前方好暗，好黑，可是，我早已没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