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她的脸

作者: 木对木 | 来源:发表于2022-12-26 18:1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皮囊

01

这姑娘,一身黑,乌黑发亮的瀑布般顺溜的披肩发,墨黑色高领羽绒服兜着大半个身子,深黑色牛仔裤从小腿肚子裹到黑色增高皮鞋鞋帮,单看那头秀发,我就想看她的脸,想看她的脸,又有些担心,万一那张脸配不了这身行头,必然令人扫兴,一旦扫兴便免不了失望难过。

她面前的柏油马路干净宽敞,黄白相间、虚实相生的线条毕直向两头延伸,来往车辆有条不紊地行进着;马路对面的行道树排列整齐、高大挺拔,树冠葱郁如盖,枝叶青翠欲滴;往后是一排排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直插云宵。

我的目光从她的发际穿插而过,看到了一张美丽的城市的脸,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瞭望,乡村的脸,故人的脸,青春的脸……一一浮现上来,许多遗憾也浮现上来,遗憾也有一张美丽的脸。

唯独看不到这姑娘的脸,她的脸在黑的背面。我想看到她的脸,就得绕过那一片令人着迷的黑,走到光明里。

我忘记了我也在光明里,黑只是过往遗憾的影子。我决定越过过往,向前走去,看看她的脸。另外,虽然遗憾也有一张美丽的脸,但我还是希望那是一张白璧无瑕的脸。

02

曾经有个姑娘,也有这样的秀发,暂且叫她秀吧。你不要以为这是上苍的赐予,上苍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秀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对镜梳头,仿佛永远在精心打理一件宝物。

秀十八岁年纪,是个冷美人,冷冷的与众不同,当她与同宿舍的另五名同学一同呈现在你眼帘时,你一眼就能看出只有她是她,其余的是她们。

仔细端详秀的脸,皎白,凝胶,如同把月亮制成了果冻做成她的脸。用鼻子顶着她的鼻子看她的眼睛,看到的是有着两颗启明星的黎明前的夜空,虽然天上只有一颗启明星。

她望着我,不知何时扔掉了手中的梳子,踮起脚尖搂着我的肩膀,将她的红唇压上了我的嘴,她的眼里有光,她的唇上有火,一点也不冷,我们从清晨吻到黄昏,又从黄昏吻到黑夜,吻得暗无天日,我们一起掉进暗黑里燃烧。

再醒来时我们迷失在不同的路上,又或是挣扎在不同的河里,在城市又或在乡村,在黑暗又或在光明中,但我还是满怀希望,虔诚地相信在某个路的交叉口、在某座桥头我们会重逢。

03

我没料到会是在公交车站,她背对着我。我应该是迫不及待想确认是她,我以她为圆心,绕过一棵树,在马路上印上小段弧线,接着绕过另一棵树,直到转回原点——她的右侧后方。

我转圈的时候,她仿佛正与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对抗,她在原地跺跺脚,貌似毫不费力地旋了一小圈,命运在这转圈的小段时间内安排的是我始终处于她的右侧后方。

我回到原点时有点找不到路了,浑然不知身在何处,正在迷茫之时,公交车来了,我跟在她后面上了车。

她沿着车中间的路向车后走去,我紧随其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同一条有头有尾一目了然的路上,不仅不会迷路,路边还到处是空位,坐下来可以欣赏至少两条路上及路边的风景,当然也可以看手机,我想好了,坐下来就看她。

我心中窃喜,只要她坐下来必然转身,一转身我就会与她面对面,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她的脸与她的行头是什么关系我都要面对一次,仿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留遗憾。

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我在她的背面,她一身黑,乌黑发亮的瀑布般顺溜的披肩发锁住了我的目光。曾经,奶奶也有这样的秀发。

04

回顾奶奶的一生,奶奶有二十年走在旧社会的路上,有六十年走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路上。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一辈子爱梳头,但梳得有理有节有始有终。她一天准时梳两次,每次一柱香的功夫。一次是清晨洗漱后,点上一柱香,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梳,一般情况下朝阳会来观看。一次是晚上洗漱后,点上一柱香,搬个小板凳坐到门口梳,一般情况下月亮会来观看。

她依次向前、向左、向右、向后精心梳理她乌黑油亮的秀发,她精心打理一件宝物,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打扰她又或许是不忍心。

奶奶打理她的秀发时浑身焕发着迷人的光彩,这大多是朝阳和月亮透露给我的,它们看花了眼。我那时候小,揉着眼睛看,看到了时光在她的手上、梳子上、秀发上,身躯上交替迸发光辉,有旧时光、新时光等不同的千年万年的时光,我形容不出来,应该是所有时光吧。

小小年纪,看奶奶梳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珍惜时光没有错,从此我爱上了乌黑发亮的顺溜的秀发,在我后来的所有人生道路上,我始终固执地认为乌黑发亮的顺溜的秀发呈现了生存的全部奥秘,我由是认为有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顺溜的秀发的人是真正有个性的人,于是我期待看到她的脸。

我见到的有着这种秀发的人的脸都是皎月一般,眸子亮若星辰。今天我见到的是第三个也可能还是第二个。这么说还是有点漏洞,奶奶上岁数后不久,我看到了人类探月器发回的月亮洼的照片,和奶奶的脸如出一辙,而奶奶还是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顺溜的秀发。

奶奶七十岁的时候还有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从背后看,是个娇小的少女,从正面看,是个神奇的老太太。但她七十一岁到八十岁,秀发中出了越来越多的叛逆,它们全都身着白衣以示区分,使我纳闷痛惜不已,我觉得我重新陷入了生存的迷茫。

我听说,奶奶走之前示意儿女们把她搬到门前,扶她坐正,点上一柱香,让四个儿女从大到小依次为她梳头,老幺梳完,一柱香烧完,奶奶仙逝。

05

这姑娘走到小路的正中,扶着立杆站住了,我只得走过去在后排靠前的位置坐下来,再看她时,她握着立杆的手轻轻一旋身子转了个向,我的目光自觉地洒在她乌黑发亮顺溜的秀发上,我陷入沉思,命运三番五次执意让我观看她的秀发,莫非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暗示着什么呢?

我从脑海中请出秀的背影和她对比,秀裸高一米六,穿不同的鞋大致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踮起脚尖接近一米七,这姑娘与秀身高相仿;秀身材紧凑,脖颈正直,从后面看也婷婷玉立,这姑娘与秀气质相同;喜黑色,一头秀发,更是十分雷同。

还有什么呢?对了,就差一张脸的对比应证了,秀的脸,皎白,凝胶,如同把月亮制成了果冻做成她的脸,脸上眸若星辰。这姑娘,她的脸!我无计可施!我看向窗外的路,窗外的路带着属于它的时空景物正在向后倒退。

我和秀从一吻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两年的功夫,相比分开后至今的二十年人海茫茫,两年委实太短了,短得就像只是一起坐了趟公交车。然而留下的记忆却又长过了这二十年,并且还在继续生长,大概率会生长到奶奶秀发里出现叛逆的相同年纪吧,我这样想着。我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至于让窗外的路带着我往回赶吧。

奶奶七十一岁的时候,我带着秀去见了她老人家。奶奶紧紧拉着秀的一只手,我看到秀绷直了身子,然后用另一只手把奶奶搂在怀里,亲吻了奶奶的额头后才缓缓放开,然后拉起奶奶的另一只手,奶奶的神奇的脸陡生清辉,有那么一瞬迅速饱满皎洁起来,她们紧执双手,隔着时光,相视而笑。

我看看秀,看看奶奶,看看奶奶,又看看秀。时光终于告诉了我它的秘密,它也是从年青走向衰老,不存在时光不老。时光老了就渐渐地褪下了华丽的光泽,从脸上退回到心田,它不再刻意光泽万物,它将浸润进大地深层,把珍惜了一辈子的宝物找个隐秘的归宿。

我怎么能把秀弄丢了呢?这一分开时光都从年青走进了衰老,既使再把秀找回来,既使我用鼻子顶住她的鼻子,我还能看见星辰大海吗?她还能惊喜地搂上我的肩亲吻我吗?我们还能一同掉进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中焕发清辉吗?

06

这姑娘,一头乌黑油亮的顺溜的秀发随着车行轻轻晃动,晃动中,我眼前交替出现秀梳头、奶奶梳头的如梦如幻的景象,一并油光水滑,闪闪发亮,灼灼生辉。

它们真实地埋藏在我心间日久,我视若珍宝,原来她们把宝物埋在了我的心里,而我时至今日才明白。

车辆进站停下来,门开了,车里的小路有两个路口,她从中间的路口下了车,在我的目送下穿过车下的路径直走进了路边的树林,迅速隐入林木的暗影中,黑暗消失了,我看到一只鸟儿追着阳光飞上高空,自始至终我没有看清她的脸。

我假装着是这样看过她的脸,我先她到站,在经过她时转头看了她的脸一眼,她的脸皎白如月,翘起的黑睫毛下一双大眼亮若星辰。但她不是秀,也许她和二十二年前的秀一样,她珍惜着时光,常常对镜梳头,精心打理一件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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