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叫三儿。

八岁那年误打误撞上了荒山，在庙前的那颗老枣树下面遇到了一个老和尚和一个老道，我是在饥肠辘辘的时候被枣树吸引过去的。

到了近前才看到老和尚和老道在下棋，我看不懂他们的棋，就在周围捡枣吃，偶尔朝他们那瞟一眼。

突然老道将棋盘一推，说，老秃驴，这盘不算，我被这小子影响了心神。老和尚没说什么，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道又喊，秃驴你怎么骂人呢？

和尚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道急了，秃驴你再这样我就拆了你的庙。他说着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破落寺庙。和尚也不着急，说，拆了你就没地方出恭了。老道蔫了，说，算你狠。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觉得好玩，就吃着枣看着他们下棋。老道连输了三局。 最后将棋盘一掀，指着我骂道，今天都怪这小子。

我有点懵，含着一颗枣愣愣看着两人。和尚还是只念了句阿弥陀佛，老道很生气，起身驾云飞走了。

我含在嘴里的枣差点把自己噎死，和尚将我抱起来，猛拍我后背，我将枣吐了出来，指着老道飞走的方向，半天说不出话，神....神仙？！ 和尚摇摇头说，就是个臭老道。说完转身回庙里去了。

第二天我又去那里吃枣子， 两人还在下棋，老道又输了一下午。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对他们说，你们只会下棋吗？两人同时问我，那还能玩啥。

第三天我就带了一副扑克牌，教他们斗地主，再然后就是扎金花，输赢就是枣子。

三人一连玩了许多天 每次结束老道都会驾云飞走，我就干脆就跟老和尚住在了庙里，熟悉了之后我问了两人法号。

和尚说自己法号空心，老道说自己法号无心。

我说你们俩是兄弟吧，两人都不理睬我。老道喜欢耍无赖，和尚脾气温和，但对我都不错。

有天我们仨正在斗地主，老道突然停了下来，面色严峻地问和尚，老秃驴，有感觉了吗？和尚正色地点点头，双手合十又念了句阿弥陀佛。

老道突然飞身起来，朝庙里飞去，老和尚慢了一步，动作也迅速无比。一个鹞子翻身，同时手中一颗枣子飞出。打在了老道身上。 老道吃痛，哎哟一声就掉落在了寺庙的院墙里。

和尚连续三个后空翻，最后高高跃起，瞬间也落入院中。我拿着扑克，愣愣地看向二人飞去的方向。

院中喊来争吵声， 老道破口大骂，你个死秃驴不讲武德，暗算老子。老和尚还是只是阿弥陀佛。老道又喊，不管了，老子憋不住了。老和尚突然喊道，你对佛祖不敬！ 老道又喊，我敬你大爷！

我偷偷走到寺庙门前，想偷偷看他们在争什么。刚探头进去就被一股腥臭熏得头昏脑胀。 掩面退了出来，大喊着，你们在里面搞什么？！

等能睁开些眼睛，捂着鼻子走进院中。只见老道正在提裤子，老和尚满脸怒色。双手合十站在茅厕前瞪着老道，茅厕门前地上有一坨老道刚拉的污物。

老道满不在乎地说，谁叫你暗算老子，跟老子抢茅厕。老和尚只得闭上眼，无奈地又念了句阿弥陀佛。老道指着老和尚喊，你这骂人可不对。

我愣了半晌才捂着鼻子开口问 你们刚才这么激烈，就是为了抢茅厕？两人同时点头，我无语。

老道找我评理，三儿你评评理，这老秃驴抢不过我，还暗算我，我憋不住拉在了这里，合理不合理。

我还是无语，老道继续说，他还骂人，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说，他没骂人啊。老道哼了一声，说，你不要老听他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 你是听不懂，我给你翻译翻译，刚才他那句阿弥陀佛翻译过来就是草你大爷。

我愣神。 老和尚无奈又念了句阿弥陀佛

老道说，这句翻译过来就是你大爷的吧。我还是愣。

老和尚还是念阿弥陀佛，老道还是翻译，我还是愣。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问，你们都不觉得臭吗？！ 两人停住，同时点了点头。然后老道起身驾云飞走了，边飞边喊，老秃驴，后会无期。

老和尚面色悲切，双手合十看着老道飞走的方向，又念了句阿弥陀佛。

最后对我说，三儿，你来打扫一下。 我心中默念了一句草你们大爷！

老道飞走后，老和尚一个人坐在枣树下看着远处，我坐在他身旁，问他，和尚，你也会飞吗？老和尚摇摇头。

我有问，那你羡慕老道吗？ 老和尚还是摇摇头，问我，你觉得他很逍遥吗？ 我点头。

老和尚指着远处的山问我，你觉得那里是什么？

山。

想去吗？

想。

去了之后呢？

去了就去了。

老和尚摇头，说，去了之后，那里就是牢笼。

我不解，老和尚说，你看臭老道可以到处飞游，但是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是他的牢笼。

我还是不解。老和尚继续说，你看那座山，他去了之后，那山对他来说就是牢笼。

我忍不住问，那对你呢，老和尚微笑，对我来说，那里就是风景。

我又问，那这里呢？ 老和尚说，这里是我的牢笼。我若有所思，但又觉得他在扯淡。

老和尚接着说，无非他的牢笼大点而已，我的就是这个庙。

我说可是他会飞，你不想学吗？老和尚摇摇头说，不想，他也不想，他是在挣扎。

我更不解，问，可是他修道有果了，而你还是在这里守着这个破庙。

老和尚笑，他只是不想死。

我又问，那你呢，老和尚还笑，我是想死。 我彻底迷糊了，老和尚又说，他修道为了长生不死，我修禅为了死得清静。

那你们图什么？ 老和尚说，等人。

良久我又问，你们俩为什么要抢茅厕。老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说，因为我们有十年一拉之约。

什么意思？ 我们修行人，十年拉一次，他有感觉的时候，就会来找我，所以你们就开始抢茅厕？不，我们抢的不是茅厕。

那是什么？ 和尚说，是心。

我心想，去你们大爷的吧！我又问，那为啥老道说后会无期。老和尚说，因为我们要死了。

三年后，老和尚去世了， 我把他埋在后山。老道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自己剃度，在这破庙里当上了假和尚，继承了老和尚这个破庙和菜地，没有法号，这里从来没人来，没香火。

几年后，突然山下来了两名老妇，带着一个年轻青衣女子。当时我正在枣树下打坐胡思乱想，听一个老妇说，哎呀这庙居然还在。 另一个也说，是啊，真没想到。

我睁开眼，看向她们，两名老妇头发花白，指着破庙，很欣喜的样子。

见我在这打坐，又欣喜说，没想到这里有了师父， 当年咱们来，这里可是一座空庙。 一位又说，唉，也不知道当年咱们在这遇到的那两个下棋的读书人怎么样了。

我一愣，忙问，两位施主，以前来过这里？ 一个老妇说，可不是，三十年前我和姐姐得了怪病，不治会死的那种，然后我们同时做了个梦，梦里一只神鸟说，到这庙里烧香可治好我们的病，我们就来了，哪知道这里只有一个破庙，连个和尚都没有，但我们还是烧了香，然后就在这颗枣树下遇到了两个下棋的读书人。

两位老妇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同时掩嘴一笑，脸颊居然有些红润，青衣女子跟着笑，但一直没有说话。

我着急问，那然后呢？ 两位老妇对视一笑，然后同时长长叹了口气，说，唉，错过了，都是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又说，好在我们的命真的保住了，但是青儿....... 两人同时看向身后叫青儿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轻咳了一声，低下了头去，我愣住，第一次学这老和尚的样子念了句阿弥陀佛。

当晚三人烧了香，就住在庙中，三人挤在一屋，我独自睡在柴房。

夜里柴房门被打开，是青儿，她进了柴房，轻声问我，小师父，你睡了吗？

我坐起身，忙问，你有什么事？

青儿坐在我身旁，月光从门口照进来，她问我，小师父，我快死了，你们这庙里的香真的有用吗？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青儿说，我娘和姨妈说她们当年得的就是和我一样的病，在这庙里烧了香之后就好了。

我还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青儿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抱有希望。说完起身走了，我呆坐到天亮。

两位老妇带着青儿在庙里连续住了半月，每日只是烧香念佛，我这个从来不念经也不会念经的小和尚看着觉得有些愧疚，好在青儿每日无事时候就陪我玩耍，山前山后的跑。她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我自小上山之后，从没见过女子，渐渐对青儿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愫，半个月后，两位老妇要带青儿离去了，我心中不舍，也无法作何表示。

她们临走前的最后一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河边，一只青色的大鸟在河对岸，她只有一条腿。

两两相视，大鸟突然飞到我面前，开口问我，你喜欢青儿吗？我点头。大鸟又说，可是她就要死了。我哭泣。大鸟又说，你舍不得她死？我点头。大鸟说，你可以救她。我忙问，怎么救？大鸟说，用你的心。我茫然，我的心？

大鸟递给我一把刀，说，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她就不用死了。我接过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比划了一下。大鸟说，对，就是这样，划下去，掏出来就好了。

我试着扎了一下，有点疼，我问鸟，你是谁？鸟说，我是商羊。我摇头，没听过，但是你就是那两位老妇说的神鸟？商羊点头。

我又问，所以当年就是你让两位读书人挖了自己的心，救了她们？ 商羊又点头，我顿时想起了老和尚和老道的法号。

空心，无心。

我接着问，所以你是想要让我用自己的心去救青儿。商羊还是点头，然后对我说，所以你看，其实是真的有用的，但是你不舍得

我摇头，不，我舍得。

商羊说，那你还在犹豫。

我说，我怕疼。

商羊还要说话，我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醒了过来。 砸在我脑袋上的东西是一个拂尘， 道士用的拂尘。

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拂尘，也想起来，无心老道也从来没有用过拂尘，空心老和尚也从来没有敲过木鱼。

我有了便意，起身去了茅厕，月光下，茅厕里，我想着刚才的梦，还有老和尚和老道。 老和尚曾说，老道不想死，他想死个清静，但他们都在等人。

我没问他们在等谁，但现在看来，是在等她们。可是为什么要等她们？是因为他们的心给了她们？

我走出茅房，茅房门前的地上摆着刚才的拂尘，我愣了一下，捡起来握在手中。

拂尘拉着我朝庙外走去，停在了枣树下，一把刀扎在老道和老和尚曾经的棋盘上，正是梦里商羊给我的那把。

枣如雨下，砸在我头上，我拿起刀，拂尘狠狠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我问拂尘，我不应该这样做吗？ 拂尘上下点了点。

抬头我看见不远处站着青儿，她泪眼婆娑，对我说，你要把自己的心给我吗？

拂尘猛地朝青儿飞去。 青儿一摆手，拂尘落她面前的地上，被她踩在脚下。

我问她，你想要我的心？青儿反问我，你舍得用心救我吗？ 枣雨还在下，砸在我头上，像是和尚在敲木鱼。

我想了想，说，你就是商羊。

青儿愣了下，脸色变得阴沉，说，你比那两个臭书生聪明多了。

我摇头，说，不，他们也认出了你。

青儿有些疑惑，那他们当年明知道两位女子是假，还是把心给了我？

我点头，因为他们喜欢那两个女子。

青儿更不解，说，可是她们都是我变幻出来的，是假象。我还是点头，但他们的喜欢是真的。

青儿不信，你怎么知道？ 我说，他们相约十年一拉，为的就是在这里等你。青儿迷茫，问，十年一拉？ 我点头，茫茫世界，哪里不能拉，为何非要拉在这里，我猜，他们是为了等你回来。

青儿又问，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明知道是假的，就因为喜欢，还是把心给了我。

我点头，说，因为他们读书多。

她好像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我说，他们读书读傻了！

青儿又问我，那你呢？ 我说，我读书少，你骗不了我。

青儿还要问，我把刀猛地扔向她，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草你大爷的，老子不干！ 一口气跑到山下，回头看，青儿，也就是商羊没有追出来。

我蹲坐在地上，回过神，心里有些凄然，我害怕，害怕青儿真死了怎么办。我明知道青儿就是商羊，都是假的，还是怕，还是心疼青儿。

我在月光下撩起自己衣服，看着自己的心口，我明白了老道士和老和尚当时的心境，心想，唉，这心其实给她也就给她了。

不过我可能得给自己取个法号了，就他妈叫糟心吧！ 是道士还是和尚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