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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我》的主题活动。
(1)
晚上8点半,乔磊洗了手,端过妻子给他刚热好的饭菜,手机铃声就响了。他赶紧大口的喂了几口米饭,才转头瞥了一眼。是凌建龙,左手放下碗,点了一下接听键,又按了免提。
“磊哥,什么事?”
“我量了一套房,先跟我出一稿平面图,后期等我确认再做。”乔磊边吃边说。
“生意这么好?这个月才开始,都给我三单了,我忙不过来啊。”
“我要回村里当书记了,要不然这几个我自己可以消化,哪能便宜你。”
“磊哥,真的假的?你是党员吗?当书记。”
“哈哈哈,书记是当不了,我们村妇女主任说村委编制是6个人,原来也才5个,过完年又走了一个,严重缺人。就让我去凑凑数。”
“那设计以后不接啦?”凌建龙带着担忧的口吻问。
“有单照做,以后可能有更多的单给你。”
“那行,我这里有四个设计师,尽量消化吧。磊哥,我有个电话进来,先挂了。”
“好好好,你先忙。”还没等凌建龙挂电话他就继续吃饭。实在是太饿了。
乔磊在县城开了一个室内设计工作室。而凌建龙也远在河源老家做室内设计师。平时两个人共享资源,就是把手头忙不过来的单分给彼此。
刚过完元宵,村委的妇联主任周婶就打电话给乔磊。说村委准备招一个35岁以下,有文化的男青年,寻摸了一圈就觉得他合适。
确实如此,村里老的老,小的小,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了。符合条件的乔磊算一个。室内设计的工作灵活性比较大。在村委工作之余,插上优盘,调出图纸就可以继续工作。其他候选人的工作性质很难达到。如果专职在村委做,没有其他收入,一年5万左右的收入确实不够养家糊口。这也是为什么除了村委书记,其他四个都是妇女的缘故。
对于乔磊而言,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冲着多出的5万左右收入他也愿意去试一试。当然,工作室的业务势必会受到影响。但是完全可以调整到周末或者晚上。对接好现场,纯设计的部分全部打包给凌建龙,他们合作多年,轻车熟路。
村委此时正从草莽时代向更年轻更知识化迈进。老一辈的人员基本到了退休年纪。新一代年轻人不得不填充这个真空。在乔磊的认知里,中国未来的乡村建设大有可为。这也是他愿意回去试一试的另一大原因。
在乔磊得到这个机会之初,妻子也表示很赞成。从前途上看,这拓宽了丈夫未来的路,入党之后会有不一样的前景。另外,开工作室算是自我创业,存在风险,也没有五险一金、养老社保。在她看来,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
在下定决心的第二天,乔磊就开车去了村委会,算是正式报到。大概了解了一下未来的工作内容,也认识一下未来的工作伙伴。
从村委出来,姑姑让乔磊进屋,要拿点自己种的菜给他带回家吃。说到他要去村委工作的事情,姑姑不置可否,悄声对乔磊说:“进去以后你要特别注意老书记。”
这句话让乔磊大惑不解,老书记不是退了有两年了吗?为什么要提防他呢?
(2)
乔磊了解到,目前村委有3个委员,2个外聘干部。所谓委员就是经过五年一届的换届选举选出来的正式工作人员。一般这样1000多人左右的村子,村委要配置4个委员和2个外聘干部。
原来的老书记在去年被镇里要求自己辞职。在此之前有无数的上访信和匿名信,投诉老书记一言堂,以公谋私,仗势欺人等等罪状。这些事吧,说不上空穴来风,也保证不了证据确凿。最后老书记黯然下台。
原来的副书记是唯一的党员,是提上来做村支书的不二人选。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村里最年轻的领导班子了。村支书和委员小李是90后,妇女主任最年长是70后,新聘的两个办事员也是90后。
这次急着要找人是因为办事员小彭要离职。她是村里的会计,还兼着综治、关工委、乡村书屋、颐养之家等工作。她是村委里面最懂电脑的,也是工作内容最多的。她一离开,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村里的日常工作。
据乔磊姑姑的小道消息,是小彭想要入党,被村支书卡下来了,感觉到前景无望,心灰意冷的提出辞呈。这些理由是小彭的公公所说。
等乔磊第一天上班,在同事的聊天里才了解到,并非如此。原来小彭是一个西北姑娘,二婚未育嫁给了现在的老公。她比她老公大5岁,现在有一个6岁的儿子。为了带孩子,她放弃了工作,全职在家。他老公一个在外面打工。
一开始还挺好,可是孩子两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但是工资会打回家,慢慢的打的工资越来越少。直到去年,一分钱都没有寄回家,县城按揭的房贷也不还,还是公公婆婆去帮忙还的。
两地分居,夫妻感情越来越单薄,随之就出现误会和不信任。两个人都没有试图去解决这些问题。终于踏破了彼此忍耐的红线。小彭对婚姻失去了希望。她不甘心下半辈子就这样在异乡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度过。她还算年轻,再不反抗就没有机会了。
唯一的牵挂是孩子,正是这种两难的抉择让她摇摆了好几年。她想过要独自带着孩子,可她没有后盾。一个女人,一旦嫁人就没有了家。她决定忍痛放弃孩子的抚养权,悄然离开。
她想过,她可能还会结婚,不管结不结婚,除了她自己,她儿子身边都是外人。而留给他爸爸,就算以后有了后妈,那除了后妈,他身边的人都还是亲人。公公婆婆对孩子的疼爱是她做出最后选择的决心。
小彭过完元宵节就出去了,目前在外面游玩,她是一个爱美又爱玩的女孩。结婚7年,她没有出去过。这次的离开,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自由,她要玩个够。可是说着说着就在视频那头哭了。同事小李也跟着哭了。挂了电话,小李就说:“我就知道她一个人玩不开心,当了妈的人哪里真能这么放得开啊。”
小彭的责任心还是挺强的,很多工作都书面做了交接,有什么疑问她也会在电话里细心解答。
虽然刚来第一天,可是所见所闻都挺有人情味的,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暗流涌动、勾心斗角。
(3)
乔磊第一天上班,书记、委员小李、外聘干部小余都来了。妇联主任因为家里要照顾病重的丈夫没有来。开了一个小型的碰头会议,书记重新调整了一下各自的工作。
书记:主持村委党委全面工作
妇联主席:妇联、环境卫生、后勤、出纳、计生、人文
委员小李:劳保、档案室、土地、乡村振兴、协助书记工作
外聘干部小余:文明实践、关工委、农家书屋、协助对接组织委员工作
外聘干部小彭:农业、民政、会计
外聘干部乔磊:医保、民兵、综治、交通、退役军人、协助村主任工作
对于工作分配,小余提出意见,说为什么增加了人手她还多了工作呢?书记说是目前虽然加了一个乔磊,但是小彭交了辞职报告,被压着没有批,正在做她的工作,希望她能回来继续上班。目前算是给她放假,她的工作大家商量着做。
另一个是妇联主席家里有一个病重的丈夫,要给她减轻一些工作。只要她负责好村里卫生这一块就可以,其他的还要大家帮忙代理。
乔磊刚来,分派的工作最多的是来自综治。主要是负责村里的治安和群众纠纷,以及对接镇里安排的各项工作。
委员小李交给乔磊一个手机,是综治中心发放的,用于巡查打卡。在村里巡查治安时打开巡查,巡查完了就点结束。期间有治安问题就及时上报给镇里。没有问题也要在群里报备。这项工作是有补贴的,每个月两百,算是工资。
小李说这个工作以前是小彭在做。其实不用出去巡查,只要什么时候记得就点开巡查即可。每天巡查三到四次,每次半小时以上。
乔磊心想,每月两百,每天巡查2个小时以上,要是真的落实,这费用也太少了吧。可是不去巡查,每天的打卡也太形式主义了。
小李似乎看出了乔磊的心思。就说村里都没几个人,能有什么事啊,要是有的话也会有人打电话来村里。
一个上午村委也没什么事情。乔磊就插上优盘,找出设计绘图软件的安装包,把设计软件安装上,空余时间就可以做自己的事。
今天有个客户发了一套图过来,要求明天就出好方案和报价,要得急,希望乔磊加急处理。于是就忙了起来。不知不觉就中午了。
小李叫大家吃中饭。在村里的食堂,只有乔磊、小李和小余三个人吃饭。书记去县里开会了。一起三个菜,伙食一般,两荤一素。厨师是颐养之家的,村里支出一部分费用,多做一份给村委干部吃饭。
吃完饭乔磊就开车回家了,父母和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平时在县城很少回家,现在有机会可以常回家看看。他们都很开心,尤其是奶奶。从小乔磊就是奶奶的心头肉,有什么好吃的都有留给最疼爱的大孙子。
乔磊买了一袋蜜枣,一些香蕉。都是奶奶爱吃的。老人家一边拉着孙子的手,一边说别买这些,家里有吃的。
睡了个午觉,看看时间,下午一点半。乔磊跟爷爷奶奶打个招呼就去了村委会。相安无事,整个下午乔磊把图纸和报价做完,还不到5点。今晚也不用加班,早点回去,早的话还可以给孩子们做饭。
(4)
星期五迎来了乔磊在村委会最忙的一天。村支书安排他参加上午9:30在县政府广场举行的活动。“学习宣传贯彻党的二十大 退役军人志愿服务传新风”暨“替烈士看爹娘 为烈属办实事”主题学雷锋活动月启动仪式。
要求每个乡镇(街道)安排10名“新长征”退役军人志愿者参加,带上各自队旗。志愿者一律着“新长征”退役军人志愿服(红马甲),戴志愿帽。提前15分钟到达。
镇里得知他们村里来了一个男同志,像这样的活动非去不可了。
小余在工作群里发了一个《干部外出登记表》给乔磊。让他填登记一下,自驾车以后可以报销油费。乔磊心想,小余真是个热心肠,有什么事情只要能想到能做到都会主动帮忙。尽管有什么不满她也会直接提出来,是个很好结交的同事。
乔磊一大早就赶往了县政府广场。在不远处搭建了舞台,有拱形红色气垫门,周围有各式标语。周围三五成群的聚集着戴着红帽子的“红马甲”们。心想没错了就是这里。赶紧掏出手机,拍下现场的情况。
找到自己的队伍,主持人上来讲话,然后是县领导讲话,接着是集体宣誓,跟着市领导宣布“学习宣传贯彻党的二十大 退役军人志愿服务传新风”暨“替烈士看爹娘 为烈属办实事”主题学雷锋活动月启动。掌声过后,主持人宣布活动结束。
真是赶路两小时,活动五分钟啊。乔磊心里摇着头,大踏步的跑去停车场开车,准备回去。
开车到一半,村支书就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到村里。乔磊看了看时间说10:30可以到。支书说11点让他协助镇派出所所长协调一个纠纷。
等回去见到了派出所所长,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乔磊上车。警车开进市直属的林场办公楼,下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领导,上了车开始交谈起来。
原来有几个村民把树苗种到林场所属的山里去了,而且一种就是好几年。林场为了不想以后村民都这样蔚然成风,所以趁现在事实清楚就先发制人的解决问题。
见到村民老徐,一个60多岁有点微胖的老汉。派出所所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协议书,跟他说明情况。老徐抱怨了一番,但自知理亏,同意签协议书。条件是在明年三月以前全部移栽走。因为现在移栽树苗很难种活,而且他还撒了大几百的肥料。
林场的代表和所长都同意了,把这个要求加进调解书里。最后老徐签了字,算是圆满解决了这件事。
所长把乔磊送回村委会就回去了。村支书说要留他吃饭,他说要赶回去开个会。
到了中饭的时间,委员小李和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在一楼晒太阳。见乔磊过去,就跟他说,老书记请他中午在这里吃饭。
原来老书记的老婆在村委会的楼下开了一个便民服务中心。里面有厨房有餐厅。老书记两夫妇在里面忙着做饭,不一会就叫大家入席开始吃。
刚才那三个领导是镇里另外一个村的支书、主任和委员。这次过来是要买点树苗回去种。同时打电话给了新老两个支书,最后是接受了老支书的邀请一起吃中饭。而老支书把村委会除了支书之外的所有干部都请来吃饭,此时的年轻支书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呢。
乔磊拿起碗筷,看看落座的宾客才发现一点味来。
(5)
乔磊周一到周五在村委上班,周六周日要去市区出差。那里有一家做全屋定制的门店,五百多个平方的展厅,卖室内设计大部分的材料和定制品。店里本身有两个设计师,都是新人,业务上不是很熟悉。有的大单和复杂的问题都要给乔磊把关,他算是这个店里的设计总监了。
早在十年前,乔磊刚从广东回来之初就是在这里做设计。跟老板合作的很愉快,后来慢慢的私交也很不错。因为家庭需要乔磊回了县城,但是店里的设计没有丢,大部分都是线上解决。周末会去店里面对面、或者去工地解决一些线上无法完成的工作。
老板姓李,比乔磊刚好大一轮。乔磊尊称为李总,李总亲切的直呼其名。
这次乔磊来店里,李总刚好在喝茶,热情的喊乔磊进去:“乔磊,来喝杯茶。”
“李总。”乔磊打招呼坐了下来。
“你在村里干的怎么样?应该很清闲吧?”李总摆弄着茶具,消毒,清洗着杯子。
“有点事,但是百分之八十是务虚的,一天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可以做完。其他时间我不是在给咱店里画图吗?”乔磊笑着说。
李总把洗好的杯子放在乔磊身边,这时候水壶的盖子被沸腾的热水顶得跳起了舞。李总一把拿起,冲泡着茶缸里的铁观音,这是他最喜欢的茶叶。接着好奇的问乔磊:“你分管什么事啊?都是做些什么具体的事?”
乔磊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双眼,说:“我分管退伍军人、民兵、交通,这几项基本没什么日常的事物,就是综合治理事情多一些。”
乔磊想起了每天综合治理的事,不觉笑了起来,说到:“镇里给发了一个巡查手机,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巡查,在下班之前关了就可以。上面考核的是打卡记录,具体会不会去实地巡查也不管的。然后每天还要上报一个事件,也是作假,随便发一个关爱老人,走访五保户,给留守儿童留守妇女做心理疏导,排查有安全隐患的房子,等等。找一张有点关联的照片上传就行。”
茶泡好了,李总给乔磊倒满。乔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我也是依葫芦画瓢,看前任是这么做的也就这样做。每个月要上报什么黑恶势力和黑帮组织核查,一年十二个月都是填的正常。然后还有禁毒排查,随处找一间破房子拍个照,说明没有发现制毒吸毒痕迹就可以。”
“最搞笑的是民事纠纷,不管你有没有,每个月都得上交3件。我看以前编的纠纷我都快要笑出声来。一个93岁和86岁的老奶奶一年吵了8次架,为的都是93岁老奶奶家的鸡到86岁老奶奶家拉屎,86岁老奶奶生气就跟93岁老奶奶吵起来。这件事情在被村委干部得知后,耐心劝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双方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好如初。”
“可怜这两位老奶奶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自己吃饭都费劲还被编排的天天吵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换了一个74岁的大爷和53岁的大叔因为一方的牛吃了另一方菜园子的菜,然后吵起来。这件事情在被村委干部得知后,耐心劝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双方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好如初。”
李总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也笑得合不拢嘴。
老板娘见两个大男人笑得前仰后合,好奇的进来询问。乔磊就接着讲述他在村里做的那些啼笑皆非的工作。
这就是乔磊和李总夫妻俩的日常交往。平时就像朋友一样亲密,但是工作起来却不含糊,非常严谨和认真。对乔磊来说,这里的工作才是主业,而村委会倒是他体验生活的业余爱好。
(6)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大概是乔磊看到目前村委会的工作态度,这与他自己玩票式的心态不谋而合。他只想在办公室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当然,村委会有事还是要优先解决。
有的村民对于村委会还是有一种敬畏心的。来办事或者问事都有点唯唯诺诺。那种违心的谄媚和欲言又止让乔磊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但凡可以办的或者可以帮忙的都会热心而热情的办理。
也有少数村民有点匪气,比如前几天来的老孙和老黄。他们看起来笑嘻嘻,说的话却让乔磊心里暗暗不爽。
老孙说:“小乔,现在就你一个人在,我跟你说啊,做事要向着新书记,不要被下面那个(指老书记)摆布,他现在什么权利没有,还跟那几个女的操控村里的事,他们是外来户,我们是本地人,我们才是一伙的,要替我们本地人争气。你只要记住我这句话,你在村里才坐的稳,要是跟下面那个搅和在一起,哼,你干不长。你看看小彭(刚辞职的外聘干部)就是下场。”
乔磊虽然心里膈应,但是表面上还是笑呵呵,装作一脸虔诚说:“谢谢叔的提醒。”
老孙又反复嘱咐了一通,然后接着说:“没什么事了,就是记住我们的话。有草稿纸吗?给我点用。”
乔磊指了指身边的办公用纸问:“这个可以吗?”
“可以可以,就是这个,把这本给我就行。”老孙笑嘻嘻的指着乔磊这本刚用了几页的厚厚稿纸。
尽管不大乐意,但是乔磊到这个气氛上也不好拒绝,只好撕掉自己写过的几页,递给老孙。
老黄在边上说:“也给我一本”。
乔磊无奈的把另一本新的给了老黄。这两个老哥心满意足的跟他挥手说:“走了,走了。”
虽然乔磊知道老书记绝非善类,但是这两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对于这些人,就只表面客套,绝不交心。
查看了对于村里办理的一些实际工作,没有看到什么大瑕疵。比如,政府补助的钱在账目上明明白白,乔磊自己家也有,核实过,确实是落实了。还有村里那些五保户、低保户、贫困户的指标给的也都是那些有残疾有困难的村民。没有看到传言的那些家里富足却占着贫困名额的事情。
当然,公款吃喝经常有,乔磊来了两个礼拜就在外面吃了三四次。都是上级来人,办的不算什么大事。在附近农庄吃的,算是正常招待吧,可能是村委正常的开支。跟自家平时招待客人差不多,在乔磊看来算是人之常情。
乔磊也不是清高,只是态度有点没所谓。对那些领导只是正常客套,也不喝酒,在饭桌上没什么存在感。反而是小李不简单,别看是个女人,但是酒桌上如鱼得水,喝酒也豪气。她自己说白酒两斤半,啤酒随便灌。
中午喝酒不多,大家吃完就各自散去。来的时候小余让大家都穿上志愿者的马甲。还以为吃完饭有什么活动呢。结果是让大家拿个扫把摆拍一些照片。因为上交的资料对于照片的需求量大。已经有好多重复的照片了。拍点素材,工作有用。
(7)
不知不觉,乔磊在村委会干了快三个月。一上班就带着巡查手机开着车到各个村小组去巡视一圈。在田间地头看到每个村民都按喇叭示意。村民们也咧嘴点头回应。他今天有三个重点关注对象。
第一个是边西组的老徐。在刚进村委的时候乔磊协助镇派出所处理过他占用国有林场山地种树苗的事。那次老徐只抱怨了几句就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乔磊那时候也是刚认识老徐,尽管同在一个村,但是乔磊家在边东组,来村委之前一直在外面工作,很多村民都不认识。
很快,乔磊就跟老徐打了第二次交道,原因是老徐跟同组的老刘发生口角。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乔磊正准备下班,手机接到一个陌生号码。
老刘情绪激动在电话那边说:“我是边西的刘建生啊,你们村干部要管一管老徐,这个癫子(疯子)说要害我家的小孩,他妈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搞我家的小孩算什么本事?”
乔磊打断他:“刘叔,他是为什么事呢?”
老刘赶紧说了重点:“就是他家把树种在我家菜园子后面,那是林场的山,非要说我去告的状。在村里骂骂咧咧,虽然没说我的名字,但是傻子都知道在骂我,我回了他一句,就说要搞我全家,我是不怕他,但他是个癫子,我家两个孙子还小,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是会舍了这条老命啊。你是管治安的吧?你不管,到时候你也有责任呢。”
“好好好,我会去找他的,刘叔您放心。”乔磊看了看时间,4点钟,就打算绕道去边西找老徐聊聊,摸摸情况。
开车5分钟来到边西组,在老徐家的院子里找到老徐。老徐看到乔磊,知道他是新来分管治安的,拿出烟发给他。
乔磊微笑着说:“徐伯,我不抽烟,跟您了解个事。”
老徐摆摆手说:“我知道什么事,政府放心,我老徐性格直,脾气暴,但我可是讲理的人,不会干违法的事。不会跟你们边东的怜娃子一样,拿刀杀人,你放心,你放心小乔,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磊感觉也没必要往下说,老徐的态度和平稳的情绪让他的担心放进了肚子里。
又寒暄了几句,小乔就开车回去了。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以乔磊对老徐的了解,知道他不会干太出格的事。可是镇里不放心,原因就是老徐提的那个他们边东组怜娃子杀人的事。
这也是乔磊今天巡视要关注的第二个对象。他们自己小组的乔俊。乔俊今年23岁,刚退役没多久。他的妈妈被邻居怜娃子砍伤,流血过多,还没到医院就死了。他爸爸也受了伤还没出院。虽然怜娃子现在关在看守所,但是怕回来的乔俊对他家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这件事说来话长。事发的那天晚上乔磊刚好住在边东老家,他亲身经历了那场惊世骇人的惨剧。这件事也让乔磊从一个刚入职的玩票式村外聘干部,快速转变成一个工作认真又细心的综治主任。
(8)
那是清明节的前一天,星期五。第二天准备去扫墓祭祖,所以乔磊就把老婆孩子都带回了边东老家。
清明祭扫是村里很重视的一个节日。这一天村里比往日要热闹很多,大部分在外面打工的村民都专程回家。
晚上9点多,妻子带着小儿子睡觉了。大女儿被她爷爷奶奶带着去他们房间睡。乔磊和80多岁的爷爷奶奶在客厅坐着。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睡不着,每天两个人静静的坐到10点半才上床睡觉。乔磊也是习惯晚睡,捧着手机怕影响孩子睡觉,就在客厅陪爷爷奶奶,还一边看手机。
突然,边东组的村民微信群里有一条语音短信。是乔俊母亲六婶的账号发的,但听声音却是乔俊的妹妹乔乔:“救命啊,有个人拿着刀在我们家砍人,呜呜呜……”
乔磊也顾不得大女儿在父母房间里睡觉,大声喊父亲:“爸,爸,起来一下,六叔家里说有个人在他家砍人,我们去看看吧。”
趁父亲在穿衣服之际,乔磊在墙角找到两根柚木棍子,是父亲用来做锄头把的,拿在手上刚好。
母亲带着大女儿也一起出来,妻子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见乔磊要跟父亲去六叔家,又听到什么砍人,心里很担心,齐声嘱咐:“要注意安全。”爷爷奶奶耳朵不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起来竖着耳朵听孩子们讲的啥。
父亲老乔说:“你们进屋睡觉,把门栓牢。”拿着手电和木棍就往六叔家去。
边东组是个自然村小组,一半人家都姓乔,六叔乔长明跟乔磊家算是宗亲。除了乔姓,其他一半是水库移民。六叔家住在边东的最高处,需要连续上两个大坡。第一个坡上住着五六户,第二个坡有两户,可邻居老程常年不在家。
乔磊父子一人拿着一根木棍,乔磊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走到六叔家大门口发现一滩血迹。里面有两个人大喊大叫,近身发现是村里的怜娃子拿着一把砍柴刀追着六叔砍。六叔满头是血,背上蓝色棉毛衫也被砍了几道口子,手里拿着一条凳子,围着餐桌转圈。
怜娃子个子不高,看上去瘦弱,但此时杀红了眼,哇哇大叫,举着砍柴刀,追着六叔。
老乔是退伍军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在家一直干农活,有一股子力气和敏捷度。站定脚顺势一棍子就打在了怜娃子拿刀的右手手背上。刀掉落在地上。乔磊抓住机会,冲过去抱怜娃子的腰,扑倒在地。
老乔也扑过去将他两个手反向锁住,右脚踩在脖子上。怜娃子只能哼哼,大口喘气。老乔对着六叔大喊:“老六快找根绳子来。”
六叔回过神,去正厅找来一根栓牛的编织绳。三个人一起才将穷凶极恶的怜娃子制服住。
六叔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乔磊说:“快,快去找我老婆,她也被砍了,出去喊人去了,快去帮我找她。”
乔磊拿着手电筒往外找,循着路面上的血迹小跑着过去。这时候,好几个人打着手机电筒朝他过来。在第一个坡的路边一个人喊:“来人啊,这里有人。”
等乔磊和路上碰着的几个人一起赶到时,发现路边草丛里躺着的果然是六婶。
乔磊这时候才注意看,是村里的田叔和乔山叔跟着他。乔磊喘着气说:“乔山叔你们先照看着,我去开车过来,拉着送医院。”
清明节前的这个晚上,边东组是个不眠夜,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在关心这个事。有的人带着六叔六婶送医院,有的人报警看守着怜娃子,更多的人在微信群里关注事态的进展。
乔六叔身上有几处创口,但都是皮外伤。可怜的六婶被一刀劈在嘴巴和舌头上,疼痛和失血过多断送了她的性命,到医院就宣布死亡了。
9岁的小女儿乔乔躲在二楼瑟瑟发抖,就是她用手机在群里向外面求救的。她的哥哥乔俊退役不久在外面工作,还没有回家。
(9)
不单是乔磊,对于大部分边东组的村民们来说,这大概是最不寻常的一个清明节。因为这件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红湾村边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声名一时。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时各种猜想和谣言在朋友圈和微信群里流传。此时的乔磊可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作为事件的知情人和村委会新上任的综治主任他忙的不可开交。
当晚,村里就有人打了报警电话。市公安局出动武警带走了被控制的怜娃子。乔磊和父亲老乔,以及在案发现场的几个知情村民一起被带去公安局接受询问。
老乔和村民不到十点半就做完笔录,市局还安排了车子送他们回去。乔磊被单独留下,刑侦大队刘队长给他交代了一些工作。
核心任务是通知当事人的儿子乔俊回家,帮助他处理母亲的后事和照顾父亲的伤情,务必留意他的情绪,不要让事态再度恶化。
同时,县里和镇里的干部来到红湾村,主持并指导了事件的善后工作。村委的主要任务有三个。第一:安抚家属情绪。第二:帮助其料理医院、殡仪馆、公安局的具体事宜。第三:加强综治力度,检讨日常工作。
据说村支书被约谈受到了很严厉的批评,而乔磊因为刚来,而且在事件中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所以对他的工作还是很肯定的。
乔磊从市公安局到镇综治办公室再到村委,又去了一趟医院。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父亲老乔说他带着孩子到祭扫过了。
等乔磊洗完澡,一家人都坐到了客厅,开始谈论着这件惊魂未定的事情来。
母亲先开口说:“还好乔乔机灵,不然这一家子都,唉呀……”
提到乔乔,乔磊赶紧问:“乔乔现在谁在带着?”
母亲说:“乔乔在她小姨家里,她们走得亲,平时上学都住她小姨家,她妈妈没了,她小姨就更关照了。”
妻子不明所以,问乔磊:“怜娃子平时看起来是个很怕事的人,没想到啊,他是为什么呢?”
乔磊说:“据说都招了,认了罪,但是具体动机我也不知道。”
父亲老乔摇摇头开始说:“哎呀,老六这个人,嘴巴没个把门的,也有点仗着家族人口多欺压别人。”
老六在他们家排行第六,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加他兄弟姊妹八个。是世代居住在红湾村的本地人。乔磊家跟他是隔得比较远的宗亲。他们这家人确实在村里有点霸道。
而怜娃子是外来移民,他的大名叫黄怜根,今年四十多岁,单身。他爸爸是村里有名的赤脚医生,只是早年得了恶疾过世的早。他的母亲跟父亲是姑表亲,是为数不多的近亲结婚。怜娃子有个妹妹成年得了精神病,不知所踪。据说是近亲结婚的原因。
怜娃子还有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一个哥哥在本村,也成家立业,大侄子也十七八岁,常年在外打工。而他的母亲就在前不久过世。
老乔接着说:“怜娃子的妈办丧事的时候,他姐姐请了道士来做法超度。老六在场讽刺人家,说人家外地人多作怪什么的,说话很难听。他姐夫跟老六还推搡了几下。”
“当时怜娃子有跟六叔起冲突吗?”乔磊转头问父亲。
“当时没有,在场的人都拉着两个人劝说,连娃子没参与。”父亲回答。
母亲接着说:“估计是他妈过世了,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没个人开解,胡思乱想,就鬼迷了心窍。”
老乔又叹到:“做人啊,得意不要太狂了。有时候我们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惹来杀身之祸,何况是在人家白事上说这么欺人的话。”
老乔接着对着乔磊夫妻说:“你们年轻人可要留心,尤其是你现在在村里做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聊着聊着就夜深了,尽管意犹未尽,但大家还是各自回房间去睡觉,第二天还有好多事等着。
(10)
就在“边东命案”发生的一周后,红湾村挂点干部李书记和林主任来村委会召开工作组织会议。参加会议的有所有村委干部,一共7个人。
第一件提到的就是“边东命案”的家属抚慰工作。乔磊发言,凶手黄连根已经归案。他孑然一身,家里只有一幢60年代建的夯土老平房。乔俊的几个伯父说要去踏平那个房子,解解气。更有甚者,还要去找黄怜根的哥哥一家要说法。
后来乔磊的父亲老乔去找了他们家的兄弟,给他们做了工作。他们也觉得,为了出口气干违法的事不值得,而且现在舆论上说他们家仗势欺人,罪有应得什么的,做出过激的事情更不好。
乔俊的情绪有点异常,虽然不说话,但是很抵触老乔的思想工作,他还要重点关注一下。
村支书说:“这件事情就交给乔磊了,首先这是综治的业务范围,另外他跟当事人熟悉,有群众基础。这件事还要感谢老乔的工作,也要发挥好村里德高望重长者的作用。”
接着李书记提到,因为这个命案省领导会来视察工作。要做好群众工作,尤其是上访户要着重跟进。李书记看向妇联主任周梅说:“周姐,你老公那边要照顾,你负责的那个王秋莲是不是要移交给别的同志?要协调好,她可是老上访户了。”
周梅思索了一下说:“王秋莲那里还是要我去盯着,换别人都说不上话,去了怕没什么用。我老公那边有我女儿在,可以替我几天。”
接着林主任问了小李今年早稻生产的情况。小李汇报到:“村里的早稻比去年种的多了20多亩,今年有种粮大户承包,已经跟村民说好了,现在在补合同和相关手续。”
村支书插话:“要跟他说好,今年的地村里不给补贴的啊,实在补贴不起。”
小李说:“说好了,不给补贴。今年有两个人竞争,有了竞争就是好,他没有去年那么牛气了。”
李书记说的下一个工作议题是组织部的。上面会来检查,要求把近三年的台账资料完善好,还有组织生活会议的所有资料补齐。
负责的是小余,小余有点为难。她说:“去年的我全部有,可是前两年的我怎么补呢?之前都没有资料,太难了。而且我们村里现在没有党支部,上面也是知道的,很多资料完善不了,尤其是组织生活会。”
李书记说:“尽量补吧,镇里也是知道我们村里的特殊情况,会尽快把支部建立起来。工作还是要做,不能放松。”
小余只好说:“我尽力补吧。”
林主任回头看了看村支书问:“修路的事怎么样了?”
村支书说:“昨天我到拿了设计图纸,报价也大概出来了,最少要180万。现目前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对内招标,一个是对外招标,找外地老板来做。我也跟交通局那边汇报过,我的意思是最好对外招标,因为这个这么大笔资金给老表们做,一旦亏了就血本无归,而且钱最少要三年才能收回,还不一定,不能坑了老表。”
林主任说:“要是老表们里有这个实力的人,那也不是不可以。”
村支书说:“我也没说不让老表们自己包,但是前提是要把路修好,修路是好事,沿途我们到做了调研,占土占地这些老表们都表示支持。而且做这个项目我们村里肯定是要垫钱进去的,得大好几十万。”
李书记说:“这些你们自己协调好,什么方案好就用什么方案,前提是要把路修好。”
说完这个议题,其他事情也一句两句带过。最后李书记对乔磊说:“乔磊你交个履历表给我,镇里领导说村里招聘的干部最好给上面看一下,了解一下。”
乔磊点头答应。
(11)
开过村委组织会议之后,乔磊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村里几个有纠纷隐患的村民那里巡视一番。
今天他已经去过了边西老徐家,老徐和老刘相安无事,虽然没有和解,但是进水不犯河水,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
又到边东乔俊家,乔乔正常去上学,乔俊在医院照顾他爸爸。母亲还在殡仪馆,等父亲出院再办丧事。他们家关心的另一个人就是凶手怜娃子的宣判。希望法律的公正裁决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第三个关注的对象就是“上访专业户”王秋莲。最近省领导在我市里开展全方位的检查。就怕她跟以前一样去大路上拦领导的车。
新村组王秋莲说起来也挺可怜。她之所以总是没完没了的上访是因为她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在三年前的腊月28被人发现冻死在距家8公里的路边水田里。
那是她19岁的儿子独自出去打工的第一年。孩子虽然成绩不好,没有考上大学,但是人很踏实,又节俭,就是性格有点内向。
在回家上了火车之后就给妈妈王秋莲打了电话,说凌晨1点到火车站,不要去接他,他会拼出租车到家里。
火车站在市里,离家开车要一个小时40分钟的路程。她家里没有买车,骑三轮车去接不方便。既然孩子说可以自己回来,也没有觉得不放心,毕竟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回来的。
那天晚上,知道儿子要回来王秋莲一直睡不着。等到凌晨三点还不见儿子就有点担心了。打儿子电话还关机,赶紧拉着老公去车站接人。
老公干了一天活,第二天还要早起去上班,被她也搞得一晚上没睡好。就抱怨:“孩子这么大了自己会回来,没回来肯定就在车站住旅店,天一亮不就回来了吗?”
王秋莲想想也是这么个理,虽然担心也只好作罢。一直等到上午11点,电话还打不通。终于坐不住,打电话让上班的老公回来,一起去车站找人。
他们是越找越心虚,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直到下午三点多有人打电话发现他儿子,已经送医院了。可是因为冻伤的太严重,已经无力回天。
后来公安局立案侦查。那天晚上出租车司机不愿意多走10公里就把她儿子放下车走了。途中遇到歹徒抢劫,打伤并扔进水田里。
出租车司机罚了一万,歹徒没有抓到。王秋莲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三年里一直上访。
王秋莲本来是个性格很温和,通情达理的人。丧子之痛让她性情大变。这三年里除了上访还跟丈夫闹离婚,还抑郁和精神不正常住过院。好在丈夫不离不弃,身体和精神才有所好转。
也许上访是她的一个情绪出口吧。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一次又一次在领导车前举牌喊冤,一次又一次去公安局讨说法。每一次都是 村镇干部去做工作,劝返。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妇联主任周梅。
最近因为周梅的老公肝癌复发,到了最后弥留之际,只要村里没有非她去解决的事,同志们都一起帮忙处理她的工作。
乔磊驱车来到王秋莲院门外。就大声喊:“王婶……王婶……崔叔……在家吗?”
走近正房才发现大门紧锁。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乔磊紧张起来,赶紧拨通王秋莲电话,没人接听。又打她老公老崔电话,是忙音。
邻居崔奶奶见是乔磊就说:“小乔啊,他们两口子一早就起来了,去省城啦。”
“确定是去省城吗?”乔磊问。
(12)
乔磊来到村委办公室,准备跟村支书汇报王秋莲去省城的事。没想到支书办公室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细听是村支书和老书记针锋相对,正在焦着之时,各说各话,都想用自己的声浪盖过对方。
乔磊只得退出来,去服务大厅。小余和小李在电脑边做事,其实也竖起耳朵在听里面的动静。他过去把王秋莲的事一说,小李赶紧打了一遍他们夫妇的电话,还是一个不接,一个不通。
小余说:“那还是打电话给我姨吧,她熟悉情况。”她的姨就是妇联主任周梅。小余的婆婆和周梅是亲的表姐妹。
小李一声叹息:“哎呀,这个王秋莲,每次都在我们忙的跳脚的时候搞事。每次检查,我们忙着赶材料,搞卫生,还要抽出周姨去安抚她。去市里,去省里,记不得去了多少遍。”
乔磊说:“那各级信访办怎么不给她解决问题呢?她的诉求这么难满足吗?”
小李说:“怎么满足她? 她儿子的案子都是板上钉钉的,都法办了。公安局通缉令每年都下,可是抓不到人。抓不到人也不会因为她去闹就抓的到啊。这个镇里也是,每次都要我们去解决,解决不了就扣我们绩效奖金。”
小余这时候打完了电话,对乔磊说:“我姨说跟你一块去省信访办,让你准备一下。”
乔磊拿出他的巡查手机交给小李说:“李美女,帮我巡查打卡,今天还要上报两个事件,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李接过手机说:“好,等忙完了这一段可要记得请我吃饭哦。”
乔磊赔笑脸:“没问题,到时候请大家一起吃饭。”
小余在一旁打趣:“你单独请她吧,我无功不受禄。”
“这是什么话,早晚要向你学习,请你帮忙。”
乔磊跟她们贫了几句,周梅进来了。她也从村支书办公室瞧了一眼过来,看着三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聊天,指了指支书办公室方向,压低声音说:“这对冤家又干上啦?”
小李抿嘴闭眼点着头,微微摊手做出一副无奈状,可见这两个书记吵架不是一次两次了。
周梅作风直爽,是现在村委年纪最长的,除了她是70后,其他几个,包括村支书都是90后。大家都尊敬她,她也把这些年轻人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但是工作归工作,她有老一辈人的严谨和认真。
“磊磊,开你的车去,我的车留给我女儿了,她下午要接送山医师给我们家那个打针。”周梅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亲切的跟乔磊说。
“好,周婶。我们走吧。”乔磊拿了自己随身的挎包,起身就要往下走。
小余和小李继续回到电脑边工作,为了应对来自上级的检查,她们正加班加点的赶材料和文件。而此时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好像吵累了,安静了一会儿。从刚才有一句没一句的争吵里,乔磊大概知道是在吵关于村里修路招标的事。
打开导航,乔磊把目的地直接设到省办公大楼,准备直接去信访办找王秋莲。看看时间要3个小时10分钟。
周梅一上车就开始拨打王秋莲夫妇的电话。她说:“我隔15分钟就打一次。”又把她提的一个塑料袋打开,一股清香飘来,原来是热乎乎的艾米果,又叫清明果。是南方常见的那种用米粉和新鲜艾叶烹制而成的小吃。
周梅拿了一个递给乔磊,说:“我带了点艾米果和水,等下在路上饿了就吃这个。看这里还有油炸的,这个更香,给你尝一个。”
乔磊接过两个艾米果,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开车驶出村子坑坑洼洼的破旧水泥路,小心的开了七八分钟,进入国道,国道是平软的沥青路。车速马上提了上来,往高速路口方向去。
(13)
周梅如她计划的一样,一上车每隔10到20分钟就就打一下王秋莲夫妇的手机号。到了后面就跟乔磊聊起了天,想起来就打一个。再到后面就不抱希望,认定是王秋莲故意不接。
她这段日子日夜照顾着卧床不起的丈夫,已然疲惫不堪,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就眼皮打架。周梅眯着眼睛盘着手说:“我睡一会啊,实在是困的不行。”
乔磊说:“周婶您睡吧,还要两个小时呢。”说着把车载音乐旋钮调低了音量。
乔磊开到两个小时的时候也有点打瞌睡了,抓起车门上的一瓶木糖醇,打开拿了两颗塞进嘴巴。这是他开车时驱赶瞌睡虫的惯用办法。
眼看就要下高速了,周姐的电话响了起来,吵醒打盹的她。迅速摸到手机:“喂,阿莲啊,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乔磊从电话里听到王秋莲微弱的声音:“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
周梅赶紧问:“你现在在哪里?”随即打开了手机的扬声器。
手机里传来清晰的女声:“我们刚才在做检查,我老公的手机昨晚忘了充电关机了。我在**医院呢?”
“你哪里不舒服啊?搞得我们以为你又去信访办了。”周梅没好气的说到。
“哈哈哈哈哈……你不会追到省城来了吧?”王秋莲发出爽朗的笑声,似乎心情不错。
乔磊小声说:“还有七八分钟下高速。”
周梅对着手机大声说:“马上下高速,你发个定位给我,去找你。”
“好好好,刚好带我们回去,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王秋莲一直笑不停。
等到了某某医院才了解到,王秋莲夫妇准备做试管婴儿,再生一个孩子。今天来医院检查身体。大半天楼上楼下的窜,几乎转遍了整个医院,累的够呛,所以没有注意开了静音的手机。
王秋莲今年46岁,老公比她大三岁。这样的独生子女家庭,孩子就是整个家庭的幸福。孩子的意外离世几乎毁掉了他们的人生。
乔磊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人要生活下去希望是多么的重要。愤怒、仇恨也许可以支持着他们活着,但是依然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希望就没有长久的幸福感,巨大的刺激也是短暂的欢愉。
再生一个孩子,也许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源。但是结过婚,养育过孩子的人都知道,48岁开始做试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怀孕的风险成指数增加,意味着他们这辈子都退不了休,意味着前路荆棘密布不可预知。
可是在王 秋莲脸上却满是轻松。一路上聊着这一路去医院的波折,聊着再生一个孩子她希望是个女儿,而她老公希望是个儿子。聊着周梅老公病情,聊着她父亲也是同样得了癌症,一样渴望继续活着,没有办法最后无奈拔了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个女人在聊着别人的事。乔磊沉默的开着车,王秋莲老公坐在副驾也一言不发。
这两个苦命的女人就这样一路不喋不休的聊着,也不管到了哪里,不管什么时候可能到家。她们的话题时而沉重,时而欢快,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欢声笑语。
乔磊心里感叹,难怪只有周婶才能说服王秋莲。这两个女人真令人佩服和羡慕。她们才是懂得生活真谛的人。不管生活给予她们什么,她们都毫不畏惧的接受,尽情的喜、怒、哀、乐,哪怕前路坎坷,可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又不乏母性的光辉和坚韧。
(14)
谷雨时节,真正的春天才刚刚来到这个边远的南方村落。红湾村被延绵的丘陵环抱,举目四望,绿意盎然,鲜艳的杜鹃红点缀其中。人们刚刚褪去厚厚的冬装,舒展着筋骨。
边东自然村小组几乎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因为今天是送乔俊母亲最后一程的日子。这是当地百年以来传承的习俗。只要村里有人过世,办白事,每家每户最少要出一个人去帮忙。
而乔磊今天来这里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村委殡葬委员会代表,意在督促移风易俗,改土葬为火葬,并将骨灰统一存放到公墓墓园里。
这项工作如今没有什么阻力,基本得到村民认同。殡葬委员会只是协助村民在墓园选地,拿碑,还有殡仪馆的火花安排,这些都是免费的。
早在五年前,移风易俗,推行火葬之初。所有的村民去世都是实行千年延系的土葬。老人在60岁生日那天子女要为老人打造一副寿材(棺木),准备入殓的寿衣等冥物。
在刚刚实行改革的时候政府花钱收缴了所有的棺木。也有人拒不配合的,让村委干部费了不少力。据说有几户人家偷偷埋葬的,为了杜绝这一情况,村委成立了这个殡葬改革委员会。
虽然实行火葬,但是原有的白事流程没有变。还是照例在家停灵三天。三天里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乔俊的母亲特殊,在他父亲乔老六出院的当日,她母亲的遗体也从殡仪馆运回了家。
但是遗体没有进家门,按村里习俗,人死在外面就不能进家门。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帆布棚做灵堂。冰棺插电摆放在供桌后面,供桌上摆放着六婶的遗像,那是她身份证放大打印的,看起来有点模糊。前面点着长明灯和白色蜡烛。一个很大的香炉插满了吊唁者敬的香火。桌子底下和冰棺周围都是草纸。每一个吊唁者来都要拿一大包草纸还有放一挂鞭炮。
乔俊和乔乔披麻戴孝分别跪在两边,有人来祭拜就要跪下来谢礼。没人的时候就坐到一条小板凳上。六叔也坐在一旁,眼神木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哥哥姐姐们打点。
就在乔俊蹲下来烧纸钱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挂鞭炮。进来一个人,让六叔木然的眼神突然燃气了怒火,他紧锁双眉,不顾还没有恢复的身体迅速站了起来。乔俊见状赶紧起来抱住他爸爸。乔磊在一边也迅速走到六叔身旁,随时准备拉住他。
来者正是杀人凶手黄怜根的哥哥黄在兴。他也紧锁双眉,手里提着一个深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草纸。六叔的举动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慌张,只是两行眼泪慢慢留了下来,左右擦了擦鼻子看着厉目而视的乔六叔说:“六哥,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是我那个挨千刀的弟弟害了六嫂,今天你打我骂我,我都受着。但是你让我先祭拜一下六嫂。”
乔六叔没有做声,紧紧的握拳定在那里。黄在兴走到香炉边,取了三支香,在白色蜡烛的火焰上点燃。然后慢慢的走到供桌正前方,跪下来,他没有跪在大布垫上,而是直接跪在水泥地上。慢慢的磕了三个头。起来又三叩首,再跪下磕三个头,最后起来三叩首,将三根香插到香炉里。
乔六叔的眼泪也出来了,鼻涕也跟着一起。他低着头不停的轻轻摇着说:“你快走,快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人都聚拢过来。随着黄在兴转身走出去,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吹唢呐的大叔见这安静的气氛,赶紧吹响了唢呐,其他的锣鼓器乐一并跟上。
冤家宜解不宜结,事已至此,黄在兴拿出了他作为黄家哥哥的歉意和真诚,乔六叔也极力的克制自己。乔磊在人群里突然感觉到一股酸意涌向鼻腔和双眼,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这些看似势利和冷漠的村民心底还是有着天生的质朴和善良。
(15)
第三天就是六婶出殡的日子。乔磊跟殡仪馆对接,约的是下午两点火化,可是遭到乔大伯的反对。按红湾村的老规矩,逝者出殡要在午时之前,就是下午一点前。落葬要在申时之前,即下午三点之前。
这让乔磊犯了难,按殡仪馆章程上午四个,下午四个。没有一点关系这事就很难办了。总不能让别的家属让一下吧。
乔磊打电话问了一圈村委几个同事都没有熟人。着急之时,他老妈给他提了个醒说:“何矮子的孙女不是在那里化妆吗?毕竟是我们村里出去的人,这个忙看看帮不帮的上。”
这早该想到啊,乔磊拍了拍脑门,一着急把这事给忘了。何矮子的孙女岚岚,他奶奶还救过她的命呢。早年间何矮子带着孙女就住在边东的国营林场楼里。
乔磊跟岚岚是同龄人,他们几乎在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他记得岚岚的爸爸不上进,妈妈很小就离开没有回来过。因为有救命之恩,他们两家走的很近。后来小学没毕业岚岚就举家搬到了县城,从此断了联系。
大概七八年前,端午前后,乔磊刚毕业回家。他妈妈告诉他说:“何矮子爷爷过世了,他儿子打了电话来报丧。”
他们家是水库移民,来到红湾村没有任何根基。来的时候老伴没多久就病逝了,儿子又不上进。在外溜门撬锁,打架斗殴,结了两次婚,生了岚岚都是他带大的。这些年婚丧嫁娶都有来往,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
乔磊跟他爸爸来到县城殡仪馆为何爷爷送别。岚岚的爸爸头发已经花白,比以前更沉稳了许多,少了一些江湖气。岚岚身着一身黑色小西服,很平静的迎来送往。主持送别仪式的是殡仪馆的馆长,一个五十多岁微微发福的中年大叔。当提到“何大忠同志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十五载”的时候,他才知道何爷爷一直在殡仪馆的焚尸炉工作。
头七那天乔磊早早的来到殡仪馆,跟岚岚还有她爸爸及一些亲朋好友十来个人为何爷爷烧“房子”。这是这里民间的习俗,头七把纸房子、纸钱之类的冥物一齐焚烧。希望他在那边衣食无忧,尽享安乐。
那天岚岚穿着殡仪馆的工作服,白色衬衫,束着头发。原来她也在殡仪馆工作。她看乔磊有点惊诧的眼神说:“我在这工作,给遗体化妆的。待会我还要工作呢。”
他们一边用竹竿爬着没有焚尽的纸钱,一边细声聊着爷爷最后的日子。他得了肺癌,最后三个月基本都是卧床,岚岚白天上班,她爸爸会在家照看,晚上岚岚回家就是岚岚照顾。他疼的都没力气哼哼了,即使这样他都会挣扎的起来上厕所。给他穿成人纸尿裤他都扯掉不要,直到最后一个礼拜实在无法起床才用上。最后他也没留下什么话,在深夜匆匆离去。
岚岚说最后的日子爷爷的疼痛让她很难过。可是人生总会有这一天,总会有疼痛。乔磊很想安慰她,可是在生老病死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倒是很平静。她说她生前有尽孝,死的时候最后一程也是她送的,她为爷爷沐浴擦洗,为他化妆,送他进焚尸炉。她们爷孙一场,有始有终。这一切都让她很安慰,很平静。
乔磊注意到她的胸牌上写着何灵玉。说:“一直以为你叫何岚岚”。她开心的笑了起来说:“我一直叫何灵玉,岚岚是爷爷叫我的小名。现在除了我爸爸,也只有边东的父老乡亲才叫我岚岚了,很亲切,我喜欢。”
多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乔磊当即就找到了岚岚的微信,这些年,他们没有断了联系,偶尔会聊几句。
岚岚说这个事情好办,让管炉子的师傅中午加个班,交代乔磊给他两包好点的烟。确定中午12点半烧,这件事算是圆满的解决了。
(16)
一个礼拜前,在乔俊家的小院还人声鼎沸,鞭炮烟火齐鸣,锣鼓唢呐响彻整个边东。可今天上午乔磊再次来到他家,已经没有那天的杂乱。从院子到大厅整洁一新。这里的安静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小俊……小俊……”乔磊在一楼找了个遍,没有看到人,想必还在二楼,于是大声呼喊着。乔俊比乔磊小七岁,从小就爱跟在他后面。乔磊也爱带着他,一起下河抓鱼,一起上山采蘑菇。之后各自忙于学业,尤其是乔磊结婚之后就来往少了。
“磊哥,我就下来。”乔俊一边答应着,一边咚咚咚的跑下来。
“忙什么呢?”乔磊问。
“我收拾一下,去医院,我爸还没好利索呢?”乔俊一边回答,一边掏出一包烟。
“不不不,我不抽。”
见乔磊不抽,乔俊将烟放进自己的嘴巴,掏出打火机点燃。
“我记得你不抽烟啊,怎么在部队学的啊?”乔磊半开玩笑的问他。
“没有,回来才抽的。”乔俊有点腼腆的笑了笑,又很快收了笑容。
乔磊接着问:“复员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等我爸好了,我再回部队,团里保送我去上军校了。本来不打算去,可是经过这件事,我改变了注意,我还挺喜欢部队的生活。”这哥俩走到了院子靠里面的菜园子边上。乔俊说完,将烟头扔进菜园里,落在一颗豌豆叶上面,弹出了一串火星。
乔磊也看着这满院子的菜,蒜薹、豌豆苗、蚕豆苗、菜心、莴笋涨势喜人,边上的杂草被拔的干干净净。这些可都是六婶勤劳能干的呈现。
乔磊转过头问:“之前听你妈说你复员要去上海。”
只见乔俊一脸惆怅,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菜园子又抽出一支烟点着,慢慢的抽了一口,说:“磊哥,你知道彭晓薇吗?”
“黄在清的外甥女。”乔磊知道这个女孩,她妈妈是彭在清和彭怜生的二姐,就嫁在二十里之外的丰田村。乔俊跟她是中学同学。
“我们在高三的时候就好了。后来她去了上海工作,我去了新疆当兵。她等了我三年,我也放弃了团里多次的举荐和保送。我们约定,等复员我就去上海找她,一起奋斗。如果混不出名堂就回老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了她,再平淡的日子也充满意义。”乔俊一边说着,嘴角还露出丝丝微笑。
“可是这一切都被怜娃子这个畜生给毁了。我妈生前是唯一知道我和晓薇恋情的。她说让我这次复员回来就把晓薇带回家吃饭。”乔俊恢复了默然的表情,慢慢的继续说着。
“就这么放弃了吗?”乔磊迟疑了一会,抬头问他。
“可我怎么办?不要说我爸爸,就连我都过不去这个坎。”乔俊加大了声音。
“她是她,她舅舅是她舅舅。也许你们可以再试一试。”乔磊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也在质疑自己。但是又不甘于看着这对两情相悦的孩子就轻易分开。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强迫自己不要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可我做不到。长痛不如短痛吧。想一想,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个月,平时都是异地。我怕等激情褪去,留给对方的就只剩下伤害了。”乔俊说完继续看着菜院子。
乔磊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既然他做出了决定,就希望他不要后悔吧。
“那你快点收拾东西吧,你爸在医院等你,不要耽误太久。你也长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只要以后不后悔就行。”乔磊走向院门,身体却转向乔俊说着。
“好,谢谢磊哥,你放心吧,日子还得继续。”乔俊微笑着说。
“好,我走了,我还要去边西,那边有人打电话说有一起纠纷。”乔磊招招手出院门,上车开走了。
(17)
正当乔磊在跟乔俊谈心之时,村支书发了一条信信息过来,说边西组的刘建生打电话来了,去处理一下纠纷。
边西与边东如地名,一个在红湾村的东边,一个在红湾村的西边,相距村委会所在的红湾组都是3公里的样子。
乔磊先回到村里,这时候小李、小余都在,连很久没来的妇联主任周梅也下来了。原来是组织部要求集中学习党建知识,在集中培训。
“谁跟我一起去边西处理一下纠纷?支书在镇里学习,我一个人去不方便,连个拍照的都没有。”乔磊号召这三位女同志。
“去呗,大家一起去,”周梅说。
“正好去多拍点照片,好做资料。小彭走了,以后可得多积累一点照片,别等做台账的时候又到处问照片哦。”小余心直口快的说道。
小李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挂在椅子后面的红色马甲说:“大家都穿上马甲,乔磊你穿那个蓝色马甲哦。”
就这样大家一行开车往边西老刘家去了。车上周梅对乔磊说:“像这样出外勤你开车要登记,等以后集中报上去报销车费。”
“好,我登记一下。”乔磊回答道。
小余也接上说:“我不是发了一个出差登记文档给你吗?每次出差你就登记好,别忘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报销,我去年的还没报销呢。反正你记住就行。”
“待会我们来拍照就好,乔磊你就专心做好调解工作。”小李说。
“你们男的拍照一点都不注意,那天我就提了一下裤子你就拍到,看都不看就发到工作群里来。”周梅佯装生气的对乔磊说。
“就是,上次去新村吃饭,拍的那些巡河和搞卫生的照片,一点形象都没有,我闭着眼睛张大嘴的都发出来。”小余也赶紧说乔磊。
“还有把支书抓耳饶腮的照片也拍了”小李补刀说到。
“要是小彭在,她会骂死你,她最在乎形象了。哈哈……”小余笑起来说。
这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吐槽乔磊拙劣的拍照技术延伸到他们的男人和孩子拍的各种丑态百出、搞笑至极的逸事。
乔磊开着车,自我检讨,说要去报个摄影班才好。
来到刘建生家,出来的是他老婆。一个60多岁,短发,有点瘦的阿姨。
乔磊一下车就迎上去说:“我们是村委会的,是您打电话给书记的吗?他在开会,让我们过来处理。”
得知是村委会的干部,阿姨把他们带到院子外面的坡上,指着一颗被砍了一圈的小树说:“看,这是徐家的那个老太婆砍的,真是太欺负人了。说我们家房前屋后都是她家的,只能她家种树,我们什么都干不了。”
乔磊说:“上次我们书记来了,叫上你儿子和她儿子,他们都达成一致了。这块地不争是谁的,空在这里。”
“是啊,是那个老太婆砍的,她太欺负人了,强了一辈子,一辈子压着我们,我们就不要过日子了。”说到这事阿姨就一倒一肚子的怨气。
等她抱怨了一通,把几十年的陈年恩怨和糊涂旧账都说了一遍。乔磊才说:“阿姨,这个事我们不好出面去说她,我们说的也没用,说了倒说我们拉偏架。你们的儿子那天已经说好了。这个事你打电话给你儿子,让他去找她儿子,她儿子说她才有用。其他谁说都会激化矛盾。”
阿姨说:“我可没去找她,我直接给你们打的电话。”
乔磊说:“阿姨您做的对,不要跟她正面冲突,她八九十岁的人了,就算你有理,她要是有个什么事,您也说不清,这事您听我的,打电话给你儿子,要是他们年轻人解决不了,我们会出面解决,我们解决不了还会上报派出所。您放心。”
车轱辘话又说了几遍,阿姨的情绪安抚下来,同意了乔磊的办法。乔磊一行才说回村里。
阿姨客气的让大家进去喝茶,说:“麻烦你们走一趟了。”
“应该的……应该的,有事您再打电话,我们先回去了,村里还有事。谢谢您的茶,谢谢,再见了。”乔磊一行驱车驶出院子,往村委会方向去。
(18)
有人说从酒品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要想快速了解一个人,就跟他喝一顿大酒。年轻的乔磊深以为然。
他不爱喝酒,但是他爱交朋友。酒,真是个好东西,快意恩仇。酒一杯一杯下肚,真心一颗一颗往外掏。合得来就做朋友,合不来就说再见。
可烧坏了胃,熏黑了肝,熬透了夜,掏出的真心再给诸位插几刀助助兴。大哭一场,再大睡一觉,身边却没有一个朋友。
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出院那一天护理他的护士提醒他谨遵医嘱:戒烟、戒酒,不要熬夜。
他听了进去,戒了烟,戒了酒,也戒了那群朋友。
年轻真好,随时可以重新开始。乔磊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从此以后,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爱应酬,却交到了两个真心的朋友。
来村委会几个月,他推掉了很多可去可不去的饭局。即便去了,也是安安静静的夹菜干饭。被人提酒敬过了,也只是倒上白开水,回敬一杯。白开水回敬的那一杯跟对方里的酒是一样重。再敬就显得轻薄了,乔磊深知这一点,绝不回敬第二杯。
很快,大家都知道新来的乔磊不喝酒,喝酒还得是村支书和委员小李,白酒两斤半,啤酒随便灌。在坐的客套客套,打圆场说,一个队伍,总要有会喝的,但也要不会喝的,要不然谁开车啊。
这天中午的饭局,与往常不一样。来的是镇委书记。他说下午有会,中午就吃个便饭,小李和周梅两个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本地实令的野菜。就像很久没聚的一家人一样,围着桌子,聊着饭菜。
等都放下了碗筷,书记开始道明今天的来意。就是村里修路的事。白改黑,将原有的水泥路加宽一米二,再铺上沥青。
书记问:“大家觉得修这个路好不好?”目光如炬,一个一个的用眼神询问。在座的都点头称好。
接着书记点出现在面临着两个问题,一个是技术,一个是资金。技术方面,镇里可以替村里做物业,毕竟修过不少路,调度的资源也比村里多。
可是资金方面的缺口需要自己想办法。上面拨款每公里是65万,可我们村里道路复杂,预算要每公里95万。初步算了一下,整条路村里要垫进去一百来万的资金。问各村委干部有没有什么偿还的办法?
村支书提出的是卖山,但是那块山有纠纷。牵扯到集体产权问题。有的说是村里的,但是边南的队里说产权是他们队里的,希望镇里仲裁一下。
书记没有表态,他接着问村里有没有其他的收入。可是除了国营林场的一些租金和财政拨款,几乎没有其他。
这让大家陷入尴尬的沉默里。最后还是书记提到,看看能不能引入一些投资,或者申报一些项目,集体想办法创收。要不然,巨大的财政欠款会给村里造成很大的压力。
书记还提到,你们村里不是有个叫吴简明的老板,在外地开食品厂,你们可以接触接触。利用我们自身的优势,吸引一下。我只是给个建议啊,一个参考。
书记最后表态:“修路是好事,我全力支持,但是具体困难和具体操作村里要有全面的充分的认识。”
书记还是干脆利落,吃饭快,开会也快。这是乔磊第一次见到他,对比这几个月以来参与饭局酒局的领导,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回到办公室,村支书再次提到吴简明,说他是红湾的女婿,在浙江开了很多厂。之前吃过一次饭,他有意在我们村里建一个火腿加工厂。看看上头有没有什么优惠的招商引资项目,吸引一下他。
小李对这个吴简明挺了解,他的岳父母在她的负责区域,就是新村组。小李说这个老板一年三节都会回来。马上端午节了,看看能不能请他吃个饭,探探口风。
村支书觉得是个好主意,让小李持续关注一下他。对于这条路,年轻的村支书倾注了很大的精力去活动,一切有益于工程推动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19)
周梅的老公病情加重,需要24小时候陪护。支书和小李忙着村里修路和寻找项目的调研工作。小余加班加点的赶组织生活会的材料。乔磊自然而然的就接过了每周一次走访孤寡老人、留守儿童以及残障人士的工作。
村里的留守儿童几乎没有,独自生活的孤寡老人也不多,郭奶奶算一个。
第一次见到郭奶奶是在清明节的前两天。那一天镇里安排红湾村去陵园值班。主要工作是登记来祭扫的人数和车辆,维持交通秩序,督促前来的人不要去山上烧纸和打爆竹。
在去陵园的公路上,乔磊看到一个老奶奶,挎着一个藤篮,里面是黑色袋子,露出了黄色塑料花和草纸。清明时节,天气尚好,还能去哪里呢?
车靠右,停在老奶奶的身边。乔磊跟她说自己是去陵园值班的,要是顺路就带她一程。奶奶很高兴,自报了家门,说她是红湾新村的,姓郭。乔磊也自报家门,看她不认识,再报出爸爸和爷爷的名字。她才笑呵呵的说认识认识。
她的老伴前年安葬在这里,她儿子很忙,十年前就忙,她去帮忙看孙子,一看就是五年。五年前老伴在家摔倒了,说到这里郭奶奶就自责,连声说了几句“怪我,怪我……怪我不在家。”
老伴摔倒之后,被邻居拉到医院,捡回了一条命,却丢掉了一双腿。在没有腿的日子里,郭奶奶就是他的腿。年轻时,老伴总爱往外面跑,现在老了,跑不动了,嘴巴就爱动。最后的三年把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前年老伴再次摔倒,郭奶奶又重复的说:“怪我……怪我,怪我不在家。”那天她跟邻居去山上采野菜,回来老伴就不行了。
“家里老伴不在了,为什么您不去儿子那里,也有个照应。”乔磊问到。
郭奶奶笑了笑,说跟她儿媳妇合不来。当年用的着她的时候都合不来,现在孙子长大了,她就更用不上了,可不就更合不来吗?她说她爱清净,现在也能动弹,等动弹不了再去麻烦儿孙。
“清明节,您儿子不回来吗?”乔磊接着问。
郭奶奶感觉到乔磊在质疑儿子的孝心,赶紧说清明节只有一天假,儿子打算五一长假回来。到时候孙子和儿媳妇都回来。儿子在院子里装了一个监控,随时观察她,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打电话,儿子孝顺,儿子可孝顺了,只是他太忙。
郭奶奶是个善谈的老人,身体也健朗。祭奠完老伴,就去山上采一种叫蕨菜的野菜。等快中午的时候,那个藤篮里都装满了。乔磊又把她顺回家,回家的时候一定要给一半蕨菜给他,盛情难却,只有收下。
这次去走访郭奶奶,她又拉着乔磊拉起家常。说她儿子五一长假带着媳妇和孙子回来了,玩了两天。
乔磊查看郭奶奶家的水、电、气是否正常。并拍照,需要做台账发给镇里。发现她家大厅的灯泡坏了,准备给她去买一个安上,以免晚上没电摔倒。
郭奶奶赶紧说不要买灯泡,上次儿子回家给她买了,可是忘了安上,说着就去房间找灯泡。乔磊拿到灯泡,将凳子放在桌子上,顺利爬上去,换好新灯泡。郭奶奶试了试,亮了。她高兴的不行,当着乔磊的面谢了一遍,又跑到院子里对着监控跟儿子说灯泡装好了,然后就是一通夸奖乔磊是个好后生。
走访完郭奶奶,乔磊心里暖暖的,这种温情脉脉的感觉让他觉得做这些事情有意义。其实这项工作只要走个过场,拍几张照片,做好台账上交就可以。
村里很多事做好都是有意义的,可是每一件事都做好,那得要多少时间和精力呢?这也不能怪大家,都是底层普通人,拿这份薪水更多的是养家糊口,照顾好自己的家人才是本分,没有什么不对。
乔磊从开始就不是一个希望改变世界的人,在他很年少的时候也许做过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更多时候他也是世俗的,自私的。来村委的初衷不就是为了给家里多赚一点钱,让家人过的好一点吗。
(20)
村支书到县市各个部门去找项目、 拉赞助,总算有了成效,填补了大几十万的窟窿。最后三十万的差额算是村里的负债。可是加上引进的火腿厂和竹席加工厂,一两年就应该可以还上。
除了村委日常工作。修路和两个工厂的筹建以及申办手续让村里本来就捉襟见肘的人手变得日趋严峻。乔磊还记得当初周婶叫他来时候的说辞。工作不多,很自由,没事可以干自己的设计工作。
也许小彭不因为家庭原因辞职,也许周婶丈夫不身患重病抽不开身,也许村支书不执着的修路。也许这些也许都没有发生,确实如周婶所说,可以轻轻松松的多赚5万左右的工资。然而没有如果,这一切都发生了。
乔磊接的很多单都发给了凌建龙以及他的团队。在收入上有所影响。这个还没有动摇乔磊要离开村委会的决心。起到关键作用的是凌建龙带给他的一个机会。
他们俩原来的上司兼师父招募他们一起开工厂。知道乔磊因为要兼顾家庭,不愿意去广东。所以给出一个提议。师父岳山丘出资,乔磊以技术和管理入股,在他所在的县城筹建一个杉木柜体生产线。
这条线只管生产,完全可以发挥出乔磊的技术和管理特长。关键这里是杉木的原产地,有地缘和成本优势。加之岳山丘的资金和销售渠道,着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天岳山丘给乔磊通了3个小时电话,在他不出资的情况下,从第二年开始,就有不少于30万的年薪。而且师父还把他的后路给断了,凌建龙已经被招募到总厂的设计部做副总监。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让乔磊不去试一试。有的话,也许是这几个月对家乡父老的感情,也许是村委会人员紧缺的现状,想到这里他有点张不开嘴。
留给乔磊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岳山丘行事作风素来就是雷厉风行。他的计划就是在年底以前生产线就要投入使用,乔磊最多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可以考虑。
妻子的建议也是跟着岳山丘干。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年没有收入而已。而去村委会最初的想法也是多赚点钱。如今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耗着呢?
离开是一定要离开的,只是时机问题。在走之前,乔磊希望可以做两件事。一件是给自己找个人接替,另一件就是周婶的老公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要等周婶料理完家事回来上班再走。
也许等自己赚到钱以后才更有机会来帮助村里的乡亲。想着想着,窗外的鸡鸣声响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乔磊感觉到一股困意袭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纠结。这个世界离开谁都照样运转,关了手机,沉沉的睡去。
(21)
这一个月来是乔磊最忙的日子。村委会这边还没有找好接替人,工作不能松懈。师父岳山丘已经容不得他磨磨唧唧的态度,直接给他下了任务指标。物色厂房、设备采购以及招募工人。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丈人住院了,妻子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大舅子不管不顾,两个孩子不得不让母亲过来照顾。
今天一大早,乔磊要送孩子去上学,往日都是妻子送,母亲不会骑车,加上连续半个月的雨水。非他不可了。
可在起床的时候两姐弟还闹起了别扭。弟弟用了姐姐的水杯,姐姐打了弟弟,两个人哭哭啼啼。眼看时间来不及了,送完人要去跟房东签合同。向来对孩子没脾气的乔磊将孩子争的水杯一把扔在地上,吼了孩子。虽然都停止了大声的哭喊,但是孩子胆怯的眼神让他有些后悔,又满是愤懑。
母亲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带着孩子刷牙洗脸。乔磊气得坐上车子,按喇叭,让他们快点。
马上要到女儿学校了,女儿突然说她的作业忘了带了。乔磊说没带就没带,女儿却不依,哭着喊着要他回去拿。想想这一早对女儿的粗暴,他就心软了,只得回去帮她拿。一来一回就把时间给耽误了。
去找房东签合同,迟到了半个小时。结果房东说等了他一个小时,就回去办事了,让他在原地等他二十分钟。可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还是没有来。不是师父让他今天务必办好,乔磊早就走人了。
正在他一团怒火等着发泄之时,村委会的办公群里发出了周梅老公的讣告。他是负责丧葬的,只得马上回去处理。
可这租赁合同不下来又要耽误最少半个月。想到这里他给村支书打电话想安排别人替一下。结果谁都没空,非他不可了。
乔磊给房东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天雷勾地火,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吼了起来,这个合同算是彻底玩完了。
负气的乔磊一脸愤慨的开车往殡仪馆赶。可是心里想着的是村委会钱少事多事杂,越想心里越不平衡。
当初只是想改善一下家庭生活,想去村委会捡个便宜。没成想,这天下哪有什么掉大饼的事啊。如今深陷这个泥潭里,一下子还出不来。
尽管一肚子火,可是既然要做就要认真做好。况且这是周婶的爱人。她们两口子一直很看中乔磊,当初有心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周婶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乔磊,那房子和所有家当都是乔磊的。关键问过她大女儿,她也中意。
那时候的乔磊已经在跟现在的妻子恋爱了,只好委婉拒绝。这庄两家的家长和女孩都认可的亲事就此搁浅。每当他妈跟妻子有什么疙瘩,总会在私下嘀咕,要是娶了周婶的女儿多好了之类的话。乔磊就赶紧打断,说是他们没这个缘分。
一直忙到四点多,乔磊又马不停蹄的去接孩子放学,吃了晚饭,还要给妻子和老丈人送饭。
看时间这个时候大舅子也该来了。说好白天妻子陪护,晚上大舅子陪护。结果打电话过去说在乡下,现在已经没车了,让他妹妹再陪护一晚上。乔磊气愤的接过电话说马上就过去接他。
这让乔磊很不高兴,妻子气的脸都白了。大舅子没上班,又没钱,还整天瞎晃悠。现在自己的爸爸病的很重,你不出钱,能出力就出个力也行啊,白天说的好好的,晚上来这一出。
大舅子说他没钱坐车,没钱吃饭,晚上陪夜还要抽烟。乔磊把他接到医院,给了他50吃饭买烟。不是心疼妻子,乔磊真不想理这个人。就当花钱请个护工把,心里会平衡一点。
晚上十一点半,乔磊才跟妻子躺下来休息,结束这糟心的一天。
(22)
红湾村不大,户籍人口1200左右,常住人口更是不足500。山归了国营林场,给村里的红利是一层。种的大部分经济林是杉木,十几年成材一次,收益不高。由于在丘陵深处,光照不足,良田很少,难以引入机械化生产。
加上种粮收入微薄,远不如外出务工。造成本村几乎没有产业收入,这是一个由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常住的空心村。
乔磊对家乡本来就不抱希望,带着瞎混的态度来试一试。可他低估了人心,低估了他对家乡的感情。如今他有了更好的出路,想着一走了之于心不忍。
他接替的是小彭的工作,发现整个村委会就她工作最正规,程序最科学和现代化。所有的工作都有电子存案,这让他很快的就上手。寻摸了一圈,发现只有小彭才是最好的接替者。
而小彭回来,对她自身而言也有很大的益处。首先她是负气而走,她这一走,预示着整个家庭的破裂。而她自己的老家,父母已经离世,算是没有了娘家,再失去这个家,那她真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
小彭的软肋是她7岁的儿子,而她的心结是跟丈夫的隔阂。抛开她们的夫妻感情,公婆对她可谓百依百顺,视如己出。解决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隔阂,她才有回来的可能。
乔磊打算找他公公婆婆了解一下情况。这本也属于他的职责所在,化解家庭纠纷。深入了解才知道。小彭的老公跟父亲的关系也不大好,交流甚少。她公公60来岁,乔磊尊称他为袁伯伯。
袁伯伯在40岁那一年发妻过世,也就是小袁的生母。那时候的袁伯伯整日在外喝酒打牌,夫妻感情不好,三天两头夫妻就要吵一架。一次没控制住情绪,小袁的生母喝了农药,终生遗恨。
又过了几年,袁伯伯娶了现在的妻子,也改邪归正,一心一意的赚钱养家。后妈对小袁姐弟很好,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十几岁,很难接纳。一直也是叫阿姨,对父亲更是耿耿于怀。
袁伯伯说小袁在浙江一家红木家具厂做生产主任,工资挺可观的。三年前借网贷去炒股,亏了,现在还一身的债务,但是已经不多。
一开始他还不承认,直到网贷逾期,催款电话打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才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们夫妻俩关系恶化的开始。小袁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一开始还是在电话里争吵,后来相互拉黑。夫妻间的沟通都是靠后妈相互转告。
听到这里,乔磊心里一动,想到一个一箭三雕的好主意。其实小彭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当初嫁给小袁就是为了爱情,那时候小袁一无所有。只要小袁肯真心认错,给个台阶,完全有可能重归于好。
他们夫妻俩的感情纠葛,看似因为钱,实则因为长期两地分居。而小袁是在浙江是做家具厂的主任,正好乔磊新开的家具厂少一个厂长。如果这场婚姻能得到挽救,那乔磊就能从村委会抽身,而且还解决了工厂生产的厂长问题。小彭小袁一个在县城一个在村委,一家人终于团聚。而村委会原班人马归位,继续按部就班的运转。
(23)
来村委会工作足足有半年之久,乔磊回想一下还没有请大家吃过饭。下个礼拜他就要离开,是时候请大家吃顿饭,喝顿酒了。
今天一早,乔磊就在工作群里邀请大家。他的厂房租好了,里面的设施基本就绪。那是一个离县城2公里的小河边。交通便利,夹在两山之间,有一条小河贯穿。沿河修了一条水泥路。这时节正是钓小龙虾的旺季,那条小河沟里,甩根棍子都有龙虾上来。今晚,请大家一起去那里掉龙虾,吃晚饭。
村支书发话,今天早点下班,一起去钓小龙虾。乔磊晒出了一瓶千元的洋酒,是他从师傅岳山丘的酒窖里顺来的,准备让大家喝个痛快。这时候小李和小彭就起哄让乔磊也喝一个,要不然大家都不喝了。乔磊答应,今晚舍命陪君子。
是的,小彭回来了。那一次乔磊跟她公公袁伯伯了解他家情况之后,一起去了浙江找小袁。此时的小袁也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他其实也在努力,只是不善于表达。空间的距离让他和妻子越来越远,心越来越累。
乔磊给他开了年薪10万的工资,回家一起经营新开的家具生产线,这正是小袁的老本行。虽然工资跟在浙江差不多,但是可以回到老家,结束两地分居的生活。跟孩子跟家人在一起,结束这多年的漂泊。
今天小袁和乔磊是大厨,在厨房忙活着备菜。乔磊的妻子带着小彭、小李、小余还有周婶在小河边钓龙虾,一阵阵哈哈哈大小从远处传来。
乔磊笑着说:“小袁,肯定是在聊你那天给你老婆赔礼道歉的事。”
小袁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满脸幸福的笑容。他就是如此的内向,不善言辞。这样的男人乔磊太熟悉了,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知道他是不能过两地分居生活的人。他的优势是行动力,缺点是嘴不甜,在一起才能扬长避短。
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有得,什么都想要最后可能什么也得不到。这是乔磊在酒席上喝了二两洋酒之后的肺腑之言。多少年了,他才再次开酒戒。他说今天跟老婆请了假,今天意义不一样。他想用这顿酒打开自己的心,给大家坦诚相待。
乔磊很喜欢在村委会工作的这半年时光。这段经历让他收获很多。以后要是有能力,有机会,一定再回来,跟大家一起带领红湾的父老乡亲走向致富之路。让年轻人都回来,让夫妻孩子不再相隔千里,让老人妇女不再留守。真真正正实现乡村的振兴。说到这里,大家都举起了酒杯,为了这一天早日来到而干杯。
今天是聚的最齐的一天。周婶处理完丈夫的丧事回来了,她虽然伤心,但是性情乐观,生活还得继续。小彭也回来了,结束了五年的两地分居,结束了三年的冷战,从离婚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这两大主力回来,小李和小余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不再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了。村支书也松了一口气,专心的去给村里找项目,某出路。
遗憾的是乔磊要走,要是乔磊在,大家就更轻松了。6就是一个劫数,怎么也凑不齐,大家又提起这个老梗来。
乔磊想起他的族弟乔俊来,跟大家说了他的事。要是你们有能力把他和女朋友撮合在一起,很有可能得到这员干将,破了6这个劫数。
时隔多年,乔磊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那顿大酒。一直喝到11点才散去。至那以后,他再次戒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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