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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我不得不离开网吧,去一个叫斑鸠埔的地方实习,据说,那里藏匿着市气象局和一帮成天无所事事的闲人。我带了些衣物,主要是很多件白色短袖与两三条短裤,还有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全塞进旅行背包,出发前在学校食堂吃掉一碗云吞面,然后坐大巴到了斑鸠埔。这地方实在荒凉,村庄像个疖子似的,从水田和鱼塘连成的平面凸出来,很难想象有人在这遍布受涝洼地的三角洲上生活了一辈子。大巴送我到车站,没几个人上车,它就一溜烟跑没影了,我走上潮湿的乡间小径,耳机在循环播放一首俄语歌,歌词大意是莫斯科有个女疯子,每天都要去火车站搞恶作剧,比如往乘客风衣上涂鸦,然后这样反反复复地来回唱,整首歌就这么个意思。我问过一名推着摩托车的红发少年,他起初否认村里存在什么气象局,还说市里发布的天气预报在准确性上相当于狗屎,搞气象的人都是神棍或者诈骗犯,后来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才指了条岔路给我,远望过去,可见大团的阴云正翻滚着朝这边袭来。我后悔没看天气预报,以至选择了一个暴雨天出行。
在前往那里的路上,我遇到了张楚。这绝对是个心事重重的人,他穿着件肥硕的宽大短袖,像沙漠里阿拉伯人穿的白色长袍,同时头发不成造型,向四周软绵绵地垂下,紧附皮肤,被汗水和雨点所浸湿。他拖着个棺材模样的行李箱,雨伞盖住脑袋却暴露了身后,这使得行李箱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表面不停滚动着水珠。我在他身后跟了一路,等接近那些孤独建筑的时候,道路出现两个分岔,左边通向一条河流,右边连接了斑鸠埔与其他村庄,而正前方,是一座乳头状矮山和依附其建造的楼房。我看见张楚既不左转也不右转,像即将命中靶心的子弹,处于无限接近目标的某个瞬间。
“你到气象局干啥。”我说。
“不知道啊。”张楚回头望着我,他移开伞,伞面积蓄的雨水就倾泻而下,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微型瀑布。
“你咋能不知道呢,”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明白自己的使命,就像运动员站在跑道上是为了冲过终点,不可能连终点在哪都搞不懂,就一直跑下去吧。”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到气象局来?”
我说,正在想,但是想不通。此言非虚。大概上个月,学院组织了场就业分享会,我对此一无所知,是陈芊芊硬拉着我去的,会场气氛热烈,观众爆满,主持人是礼宾队的学妹,大长腿,往台上站着很是惹眼。作报告的人都是些硕士和博士,他们在PPT里详细介绍了求职经历,我没听也没看,只注意到那些单位,有人去了气象局,有人去了飞机场,有人去了科研所,有人走选调生路线(未来将步入政坛),有人改行做了码农。陈芊芊听得认真,我问她对未来有何打算,她说,先读研呗,弄个文凭出来再说。今年二月,我查过考研成绩,不出所料,给祖宗丢了脸。陈芊芊考得很好,顺利进入复试,不久拿到本校研究生名额,未来前途无量。我感到沮丧。陈芊芊说,那你呢,你又有何打算。我说,不知道。分享会结束后,我争取到一个实习名额,单位是本市的气象局,去那儿待个把月,给我白如纸的简历上弄点墨水,对今后有用。
就这样,我在斑鸠埔通往气象局的小路上,遇见了张楚。
道路尽头是个大院,门开着,里面除去几座花坛和一排轿车,就是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水泥地,几字型楼房包围了大院的一切。我们走进去,左边是三层高的宿舍楼,墙面最大限度还原了上世纪的风格;正前方明显是办公楼,有五层高,看起来要崭新得多;右边一栋两层小楼紧闭门户,不知道有什么用。张楚走在前,我跟着他,进了办公楼。
我和张楚在办公室见到了局长。局长是个瘦老头,戴黑框眼镜,头发从天灵盖开始,自内而外地秃了一半。他说,你们到这里来呢,无非是等着时间一到,揣上实习证明就走,希望你们勇于承认。我点点头。局长继续说,我这儿不养闲人,无论是谁,总得找个活干,你们去过五楼没,左拐有间会议室,每天早上都要举行天气会商,到时候所有人都得出席,听省台讲一堆废话,你们就负责提前开视频,泡点茶什么的,纸杯去一楼大厅拿,饮水机要没水了还得续上,暂时就想到这些。至于实习报告,那更是好办,网上模板应有尽有,随便做点润色,我最后再盖个章,皆大欢喜。我真搞不懂,你们学校是不是都疯了,尽往这破地方塞人,其实根本就没用,对你们,对我们,对所有人,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知道吗,时代正在退步,人们做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既没有目的,也没有结果,像一群僵尸在坟地蹦跶,徘徊往复,不得解脱,他们的皮肤和肌肉只能等待腐烂,散发出类似霉菌繁殖的气息,最后逐渐化为尘土,使这块本就鬼气森森的土地更加死寂。
傍晚时分,雨停下来了,我们的气象局从水汽中显形,为黄昏所笼罩。阳光晦暗,万物失序。最先骚乱起来的是办公楼,我看到一些预报员踩着水走向停车棚,骑电动车离开了,然后是财务科与行政人员下班,他们有些开车,有些同样踏水走进车棚,骑车远去。下午,局长把我和张楚带到工位,我们各自分到一张办公桌和一台电脑,桌面空荡荡,电脑除去各种气象办公软件,还下载了不少游戏,我弄完报表后无所事事,就偷偷打开游戏,是侠盗猎车手,要扮演杀手在一座虚构城市做黑帮任务,我点进去,发现有个存档,应该是这台电脑的前任留下的,进度挺快,就要推进到主线剧情的大结局了,我接着存档玩,没去做任务,而是到处搞破坏,殴打路人,朝他们丟燃烧瓶,开车反复碾压,直到最后被警察击毙。我以为张楚也在打游戏,没想到他在看一个视频,是关于某个气象环境分析软件的使用教程,这软件我很久以前学过,选修课,很水,期末随便考考就蒙混过去了,今天居然再次见到。根据他的说法,既然是来实习,就得学点真本事回去,电脑上有这么多现成的软件,不学一学,简直暴殄天物。我说,行啊,看不出你还挺上进。我玩累了,就拿纸杯去接水,路过其他办公室,看见预报员们也在玩电脑,几个老头玩斗地主或者下象棋,年轻人打英雄联盟,女的在追网剧,我趴窗边看了一会儿,感觉像回到了网吧。就这样,捱到傍晚雨停之后,我关掉电脑,跟张楚出去找吃的。
斑鸠埔虽然是个村子,离市区却不远,我们在路边找到家隆江猪脚饭,各自要了一份大的,多加酸菜多淋肉汁,猪脚肥得恰到好处,但是猪毛没弄干净,扎嘴。我问张楚,你哪个学校的。张楚说,海大的。我说,怪不得没见过你,从海大到这来,得走不少路。张楚点头说,是挺远,我坐动车来的,几百公里,下车以后打了个摩的,结果那司机坐地起价,你猜猜,要宰我多少。我说,不知道。张楚说,这不重要,关键是后来我跟他打架,下黑手,给他脑袋打破了,血溢出来不少,像雨天从井盖眼上涌的污水,然后我抢了他摩托,骑到半路,把车扔水沟里了。我说,牛啊兄弟。张楚说,你来的路上,见到一辆摩托车没,酒红色,后视镜扎着根塑料绳,上面串了个小玩意儿,它就在路边水沟里躺着。我想了想,说,没见到。张楚说,我害怕。我说,你怕啥。张楚说,那地方比较偏僻,没人撞见,就怕有监控,如今到处都是这东西,抓人可准了。我真不愿揍他,可是忍不住啊,太他妈欺负人,要换成你也会出手的,大丈夫岂能忍气吞声。我说,可别。第一,我是个怂包,要挨宰了肯定得咽下去;第二,我不仅是个怂包,还是个弱者,老弱病残的弱,手无缚鸡之力,打不过他的。张楚说,这不行,你得硬气起来,要勇于抗争。
吃过晚饭,夜色已深,我们回到宿舍,已经有人在里面了。下午的时候,局长交给我们两把钥匙,说,小地方条件艰苦,你三位凑合着挤挤,标准四人间,其实还够宽敞的。我说,咋还冒出来一个。局长说,今早到的,也是来实习,你们都是大学生,凑一块好处。张楚拖着行李箱爬上二楼,我没什么东西,轻装简行,跟他后面进了屋。一个男的正打游戏,张楚叫了他名字,那男的扭头扫视我们,张楚介绍说这是我海大的同学,叫李星,我说你好,李星也说你好。晚上我们回来,发现李星早爬上了床,蚊帐里躺着个人影,看样子在玩手机或者看剧,张楚跟李星打过招呼,蚊帐很不明显地动了动,像一座即将倒塌的建筑,正簌簌地往下泼洒灰尘。当晚空气湿热,不能入睡,我躺在床上听张楚跟他女朋友通话,他俩后来又一起打游戏,张楚情绪特别狂躁,游戏输了就拍桌子拍大腿,我说你小点声行吗,折腾半宿都睡不了。张楚没理我,跑阳台上继续吼叫,他以为关上门就能隔音,实际上那扇玻璃门倒像个扩音器,外面所有噪音混杂着张楚的咒骂声一齐被放大,如同暴风雨将我构建起来的梦境摧毁。与此同时,李星从蚊帐里往外探头,我立刻闭眼装睡,他朝阳台那边望了望,然后躺了回去,他的床很快就轻轻颤动起来,借着阳台投射的灯光,我看见李星正在磨牙,他的影子打在墙面,时而如烟雾般散去,时而又汇聚成人型,同时纠缠不休的是一种嗯唵声,两三股臭气,夜晚循环往复的清醒。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都要完蛋了。
次日,我给一个工程师打下手,那人叫李工,大名不知,反正别人都这样叫,单位还有张工王工赵工,将来我的姓氏也会带上这么个后缀,成为洗不掉的刺青。市气象局挨着座小山丘,李工领我爬到山顶,原来那里还藏着个观测场,百叶箱风速计之类的仪器散布其中,因为风吹日晒,有些仪器又相当灵敏,所以需要定期清理维护,李工干的就是这个,据说此岗位虽长期被边缘化,却是天气预报极为关键的一环,多年以前本单位就是因传感器失灵,在预报台风路径时大出洋相。这些都是李工说的,我没怎么听,昨晚睡得不好,现在需要安静,真想把他嘴巴给缝上。刹那间,我以为自己正拿着针线,向李工走去。
有时候,我跟张楚也会爬上山,俯瞰平原溃烂的涝地。他指着山下的气象局说,那栋小楼,你看到没。我说,来的时候,它就闭着门,现在依然如此。张楚说,我问过人,他们告诉我,那其实是个科普展馆。我说,啥意思。张楚说,前些年搞科技兴国,市里分配了指标,得建些科技馆啥的服务社区,就在这选了栋老楼,做成气象科普馆了,偶尔会有幼儿园或者小学组织人来参观,给孩子们开开眼。我说,你咋知道的。张楚说,我有个对象,就在幼儿园当老师,是她说的,老师领来一车小孩,叽叽喳喳的,比耗子还吵。我说,是,这挺安静的。张楚说,你在说什么。我说,没什么,你有烟没,我到处转转,这地方真他妈的绝望,简直像个默剧场。
那天来了个台风,预报员们像诈尸一样,提前几天忙碌起来,气象局随之陷入漫长而持续的骚动,我无事可做,就在宿舍烧水泡面吃,看着一壶水由沉寂转向沸腾,然后聆听窗外风雨交加之声,它们仿佛穿透建筑,融化在水壶喧哗的蒸汽中。张楚在玩电脑,他已经不学那个软件了。李星没完没了地睡觉,从白天睡到夜晚,空气沤积一种腐败变质的气味。我走到阳台拍了段视频,内容是一棵榕树,它章鱼须似的树根破土而出,同时密雨斜侵,鼓动着风压向榕树。我把视频发给陈芊芊,想知道她那里情况怎样。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陈芊芊到晚上才回复。她最近在做一个实验,有关空气中飞沫扩散路径的,据说对预防病毒传播有帮助,她导师用经费租了辆大巴,整个小组就像苍蝇似的围着车转,拿鼓风机呼呼地吹,结果吹久了头疼,她就请假先回了学校。此时距离毕业还有个把月,我毕业设计还没着落,答辩即将到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请求陈芊芊帮忙润色一下论文,她欣然同意,于是我把初稿发过去,她说要不你挑个日子,咱们当面谈谈。其实这篇文章漏洞百出,除去借鉴与引用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些废话,像写给小学生看的趣味科普。可以想象,到答辩时,那些在台下正襟危坐的教授们,会很难堪地流露出一种吃了屎的表情。他们争先夺过话筒,向我抛出各种问题:你这四年都学了些什么?你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还想不想毕业了?你吃了多少屎才写出这种屎一样的文章?对此,我只能坦然承认:是的,如你们所言,我的确是吃了不少屎。有新鲜的屎,有风干的屎。
台风过后,我决定回学校一趟。离实习结束还有很久,而在此之前,我必须完成毕业答辩。斑鸠埔车站很难搭到车,沿公路步行几百米,我在路边找到辆共享单车,骑上才发现龙头很不灵活,拐弯时要使劲往下压,不然它会牵引着车轮栽进水田。我骑到一个公交车站,上车坐到学校,陈芊芊在食堂抱着电脑等我,她说你这篇论文写得很烂,属于高中生水平,而且存在剽窃嫌疑,这是肯定不能毕业的。我说大姐你帮个忙,实在写不出来啊,弄这种东西,比杀了我还难受。陈芊芊瞪了我一眼,打铁还需自身硬,你连最基础的知识都不懂,别人再怎么润色也不行。我盯着她的眼睛看,觉得我们不应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陈芊芊的努力下,文章初具雏形,我反反复复地读,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能感受到流淌其间的科学之美。她问了我在气象局实习的情况,我说那里人人都无事可做,白天静得可怕,好像大家都躺进了棺材,没有呼吸,没有生气。陈芊芊不相信,你一定是在夸大其词,你就是不想努力,你懒散成性,你喜欢怪罪于环境。我说,要是不相信,就亲自去看看嘛!
“你这样游手好闲,是找不到工作的。”陈芊芊悲哀地说。
“只要有手有嘴,人就不会饿死。”我说。
“你揣着个本科文凭,还能上哪去。”
“大不了就躲进气象局,反正是吃这碗饭的,总有人才需求不是。”
“人家有的是博士,有的是硕士。时代已经变了。”
“那我去吃屎好了。”
“你吃吧,我不拦着你。”
我推开陈芊芊,落荒而逃。
学校栽种了很多榕树,遮天蔽日,宛如高墙般将道路封闭起来,我走在树荫下,傍晚混浊的阳光使影子变得可憎。走到田径场,听见一阵阵呐喊声,原来有人在踢足球,观众席上架着个记分牌,比分是零比十四,中文系踢气象系,我在气象队找到很多个熟面孔,几年以前我也踢过球,门将位置,特别擅长扑单刀和点球,其实也没啥技巧,关键是要舍得下地,因为有些球员技术很烂,射门大都是地滚球,只要你主动倒地,用身体去封堵路线,他们就进不了球。我尤其享受倒地后的那一刻,豁然躺下,与草坪拥抱,仿佛正在融入大地。等我来到场边,中文系又被灌了一球,比分变成零比十五,裁判提前吹响终场哨,球员们撩起衣服擦汗,我走过去对中文系的球员说,哥们踢得不错,虽败犹荣,明年也支持你们。他们队长感激地说,谢谢兄弟,你哪个系的。我说,是气象系。他说,去你的,滚。
我在学校徘徊到晚上,期间回了趟宿舍,没遇见舍友,大概他们正在网吧苦战。第二天早晨,局长打来电话,说附近有个幼儿园要组织科普活动,带一车小孩到单位参观,展馆正缺人手,你最好赶快回来。车站在校门外,旁边紧挨着有个银行,我等车时看见一个黑人推门进去,站ATM机前捣鼓半天,然后又走到大街上四处张望,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看,走过来说,你好,我不会取钱,你能帮助我吗。我说,兄弟你汉语不错。黑人摇头晃脑地说,我是坦桑尼亚留学生,我来中国两年,我喜欢吃的食物是番茄炒鸡蛋,我的爱好是打篮球和踢足球。我说,你怎么不去吃屎呢。黑人没听懂,拽着我进了银行,ATM机有英文提示,他又用英语叽里呱啦讲了很久,我费了好大劲,教他点击操作界面,教他输入密码,等一叠红色钞票被吐出来,黑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我就看见他走向车站,登上了一辆大巴车,黑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有个女生挽着他手臂,两人面对面拥抱,亲吻起来,我觉得那是陈芊芊。这时大巴启动,黑人打开车窗冲我挥手,大声说,谢谢你。
到斑鸠埔的车已经没有了。我随便坐上一辆公交,在同样充斥着水田和鱼塘的村庄下车,这里距离斑鸠埔还有几公里,废弃水沟将道路与田地隔离开来。步行没多久,我发现水沟底下有东西在闪光,是面小镜子,试图将天空的蓝色投射到地面,像一汪清澈的水。沟渠已然枯竭,底部杂草丛生,蹲下查看,那镜子属于一辆半新的酒红色摩托车,可以感受到因被弃置所产生的颓败感,正腐蚀着摩托车的外壳。它就躺在那儿,仿佛一具残骸被裂谷吞噬。
我跳下水沟,将摩托推到公路上,后视镜拴着根绳子,连接一个小小的鸡心型护身符。不知为何,它被遗忘在这里了。我跨坐上去,想象正疾驰在前往斑鸠埔的乡村公路。这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衣领。
“你逃不了的。”
“你谁啊。”我说。
“别装了。”
“你要干什么。”
“来抓你。”那人说。
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很多人,他们拿着钢管和砖头,如同埋伏在陷阱周围,等待敌人自投罗网的杀手。我被拎起来,重重扔下地。那是一个头缠绷带的男人。
我想到了张楚。
你认错了。揍你的人不是我。他叫张楚。我可以带你找到他。男人一挥手,于是他们各自骑上摩托,风驰电掣,向斑鸠埔冲锋而去。
我被挟持着抵达气象局。
张楚此时正在宿舍,废寝忘食地玩电脑。局长面对这帮来势汹汹的暴徒,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恐惧,他漫不经心地指向一边,喏,就那儿,你们自己去找吧。缠绷带的男人带头,踹开了我们的宿舍,揪住张楚衣领拖下楼,像拎着一只小鸡。起初,张楚还表现得像个汉子,正如他所言,要敢于抗争,大丈夫岂能忍气吞声。等到一根钢管击中膝盖,张楚就顺势跪了下去,被两个青年左右架住臂膀,另一个按着他的后脑勺,朝水泥地反复撞击,像是在给什么看不见的人磕头。张楚反抗得很激烈,一度挣开束缚,却很快挨了砖头,脑袋汩汩流出鲜血,最后被缠绷带男人踩在脚下,像一具不断诈尸的遗体,痉挛着,无奈接受了死亡的事实。
与此同时,我正在气象局科普展馆里,给几十个幼儿园小孩讲解下雨机制。他们穿着雷同的连体制服,黄绿相间,像一窝小青蛙围住水塘,呱呱乱叫。我觉得吵闹极了。领队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嗲着嗓子说,小朋友们,大哥哥讲得好不好?孩子们奶声奶气地说,讲——得——好。女老师又问,小朋友们长大了想当什么呀?有个女孩举手回答,我想跟大哥哥一样当科学家!女老师继续问,那其他小朋友们想当什么呢?又一个小女孩举手回答,老师,我长大以后也要当科学家!最后,局势沸腾起来了,孩子们齐声说,我——长——大——以——后——要——当——科——学——家。
骚乱,如瘟疫般传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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