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这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正为一个科研项目累得精疲力尽,打算躺下休息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又是父亲打来的。
小彭,你吃过吗?
我吃过了,刚想睡觉呢。
那你午休呗,我不说了。
阿爸,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我昨晚想了一夜,话筒里传来父亲略带沙哑而又疲乏的声音,也许那次我去接头,暗语不对,为什么说了一半,这个姑娘突然转身就跑,我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阿爸,这事发生那么久了,你不必再耿耿于怀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事的来龙去脉得搞搞清楚呀,否则这位同志的生命就白白牺牲了,她还那么年轻,想想心里像刀割一样!
传来父亲唏嘘的叹息声。
天哪,父亲又提起当年接头暗号之事,看来这事他纠结在心,抱憾了整整五十多年。其实他离休以后,精神状态一直很好,每天左手夾报纸,右手握着茶杯,先与小区门口的张老头聊了一会天,又到对面老年活动中心与人弈棋。他的象棋水平很高,凭着他长期搞情报工作的缜密思维,无论多么嘈杂的环境,总是头脑冷静,从容不迫地走完每一步棋。他的冷峻而又犀利的棋风,令对手心惊胆战,都纷纷称赞他为常胜将军。
但岁月不饶人,随着年龄的增高,他过去脑溢血的后遗症,正在摧垮他的神经。说起父亲的脑溢血,也是他爱管闲事引起的。那是他离休不久,一天夜里去公园散步。只见树林里有几个小青年闲聊。一个说,哥们,钻石要吗,一条一手一块应有尽有。
另一个说,哈,今晚咱去吃夜宵,有大肉,热的冷的硬的软的都有……
这些话别人听听就算了,可父亲是什么人?他凭长期职业习惯养成的敏锐感觉,一下子听出这是黑道暗语,仔细分析又好像是毒品交易的联络方式(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这是一伙贩毒集团)那时,还没有流行手机,于是他赶紧跑到附近的电话亭,给公安局长打了个电话。然后重新回到公园,发现这伙人已走到小河的桥边,他慢慢跟踪上去。没料黑暗中小径路滑,他似乎被树枝绊了一下,身子失控,一个踉跄,脑袋重重撞在假山石上,造成脑出血。幸亏公安人员及时赶到,立马把他送到医院紧急抢救,方才转危为安。拿公安局长的话来说,老同志又立了新功,可父亲付出的代价够大的。
现在,他经常头晕,慢慢地记忆力变差,每天丢三拉四,寻眼镜,找钥匙耗费了他大半精力,有时他出了小区,竟分不清东西南北。可对以前的事记忆力却出奇的好。自从那次老战友聚会后,往事的经历就像重新拧开的水龙头,哗哗流进了他的脑海里,情绪变得愈发沉闷了。他重新抽上了烟,老是一个人独自坐着,烟蒂烫疼他的手指也没有感觉。有时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想他一定思念过世的母亲,没想到却为另一件事悔恨着。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一次失败的接头,因为聚会时过去老搭档老秦告诉说,与他接头的那位姑娘因为没有和他接上关系,不久被捕牺牲了。
霎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年轻生命的脸孔,愈合的伤口仿佛被捅了一刀,重新裂开流出了鲜血。
我一定要找到老胡评理,接头暗号是他设计的,究竟是他传达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他对老秦嚷嚷道。
可那位引导他参加革命的老前辈老胡,却在解放前夕失去了联系。
二
父亲十八岁那年参加地下党,之前他是一名拉黄包车的工人。那时正是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祖国大地的年代,在云城大街两侧挂满了白色的太阳旗,一队队鬼子端着刺刀,在城市各处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并在桥头或交通要道设置岗哨,每位过去的中国人还要向鬼子鞠躬行礼。有次他故意不理不睬,竟遭受了一顿毒打,三天卧床不起,从骨子里恨死了这班日本强盗,心想我总有一天用刀宰了他们!
老胡是偶然与他在一条小巷里相遇的。那天早晨,他刚送完一个客人去了轮船码头,回来路过杏花巷,但见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中年人,右手按着左手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长衫的袖子上沾满鲜血。眼看前面有一口水井,他躲避不及,绊腿重重地摔倒在井栏边。
父亲刹住车,迅速地将他扶到车上。这时,后面传来几声枪响,夹杂着一阵吆喝声,快追,别让共党分子跑了!
父亲当时还不知道共党的名字,但凭直觉车上的伤员是一个好人,是一名抗日分子,自己必须把他救下来!于是他机敏地拐进左边的弄堂,利用熟悉的地形,与敌人捉起“迷藏”来,最后朝江边的仓库用力骑去,很快堆积得小山高的煤渣和沙泥遮住了黄包车的影子,后面追赶的特务被远远甩开了。
他将老胡带进了江边一条废弃的小船上,这是他临时的寄宿点。船舱内有一张铺板和破被子,还有一个生火的炉子,就像流浪汉的住宿,不易引人注目。老胡左胳膊被子弹穿过,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父亲撕下一条破布,将他伤口紧紧地包扎起来。喂了他几口水后,老胡缓缓睁开眼睛,先道声谢谢,然后攥紧他的手说,小兄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父亲点点头,大哥,你说吧。
老胡指指自己的衬衣内袋,叫父亲摸出一根小小的雪茄烟嘴,吃力地说,麻烦你把它送到白云街58号一个裁缝店里,接头的暗号是……
父亲第一次听到地下党的联络方式,既新奇又激动。
你记住了么?
我记住了。
你给我重复一遍。
当他俩交流完接头暗语后,老胡脸孔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后又微弱地闭上眼睛,刚才他是强打精神嘱托他如何把情报送出去。
记住,一字也不能拉下。
他又睁开眼睛叮咛道。
大哥放心吧,我不会误事的。
联络方式很重要。老胡强调说,好像第一次见面,就打算把父亲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父亲骑着黄包车很快来到目的地。
你找谁?
纫缝店的门半开着,柜台里一位戴眼镜的八字胡须的男人,正在量尺裁衣,见他进来,警惕地抬起头,习惯地把眼镜往上推了一下。
父亲记起了暗语,我来替下乡爷叔来取做好的布衫面裤。
什么尺寸?
八尺三寸。
什么颜色?
上蓝下黑。
什么款式?
老底子款式。
跟我来。
八字胡须带他进了里屋,诧异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莫非是老胡派来的。
老胡受伤了,他叫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八字胡须接过烟嘴,眼睛闪出惊喜的目光。他把烟嘴交给一位正在踏缝纫机的妇女,小莉,你快把这情报送到八号去。然后拍拍父亲的肩膀说,谢谢你,小兄弟,救了老胡,又及时送来情报。
我知道你们是抗日的,应该帮忙!
好好,小伙子有觉悟。
说着,八字胡须自我介绍说,叫我老秦吧,然后揹起药箱,随父亲去码头看望老胡。
三
老胡伤势不重,歇息几天,左手的伤口便痊愈了。在养伤期间,老胡耐心地向他讲解革命道理,启发他的阶级觉悟。在他的引导下,父亲加入了地下党,不到一年时间又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老胡是地下交通站的负责人,老秦和他的妻子小莉也是交通站的成员,现在加上父亲一共有四个人,虽然人员少,但个个精干,独当一面。这个交通站隶属于市委敌工部的直接领导,对外称为云雀行动小组,责任重大,高度机密,是插向云城鬼子汉奸心脏的一把利剑。
根据工作需要,父亲在站内担任对外传送情报的联络工作。联络员责任重,危险性大,随时随地都会遇到生与死的考验。除了具备自我牺牲的精神外,还要胆大心细,精通各种联络本领。
老胡曾在中央特科受过严格训练。接头联络以及跟踪交换情报是他的强项,该市敌工部的密码暗语大都是他编写的,因此父亲成了他的嫡传弟子。开始时父亲什么也不懂,比如在突发情况下,如何与对方进行联络,在情报交换时应注意的事宜。老胡将自己半生心血之作《地下工作人员联络手册》,一条条讲解给他听,一项项叫他背诵下来,要求每次接头在时间、地点、人员、暗号等方面做到“四对号”,方才算是一次成功的接头。
每次接头前,老胡总叫他先去勘察接头的地点,比如在酒店或茶室,总要选择靠窗的位置,这样有利于撤退。在大街上接头,注意观察周边的情况,是否有特务埋伏。在教堂或寺庙里接头,对方的信物特征,一定要烂熟于心,暗语力求自然简洁,就像俩人拉家常一样。电影院接头很隐蔽,安全系数高了点,但偶然因素很多。遇到紧急突发事件,首先要保护情报的安全,特别是绝密的情报,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要把情报泄露。
老胡很看重父亲,恨不得把自己的“十八般武艺”都传授于他。
父亲由于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皮肤较黒,但先天条件较好,主要是脸盘不大,五官均匀,没有惹人注目的地方。于是他多次化装成不同身份的人前去接头。记得第一次他化装成富豪前去联络,其过程惊心动魄。
地点在一家豪华的舞厅门口,车来人往,十分热闹。但在平静的表面,却暗藏着凶险。根据信物特征,与他接头的同志近在咫尺,他刚想上前联络时,一群乞丐跑上来,向他讨钱,先生行行好!先生长命百岁!几个身穿破烂的跑到他跟前磕头,一个甚至抱住了他的大腿。他苦笑着被纠缠得没法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同志无奈离去。后来才知道这次接头取消是组织上临时安排的,因为对方的同志身份已暴露,后面跟踪的特务只待他一露面,就上前实施抓捕。于是二三个同志装扮成乞丐的模样,演出了一幕乞丐拦路的好戏,成功地保护了他转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
在父亲的情报生涯里,不知遇到过多少次惊涛骇浪,就像茫茫大海里一叶扁舟,闯过无数次暗礁险滩,有时死神从他的身边擦边,有时通过机智勇敢化险为夷,既有惊险的记忆,又有诙谐的回味,甚至还收获幸福之果。
一次,他孤身一人来到边陲小镇,接头人没有出现,这时城门关闭,大批的军警挨家挨户搜查,他由于没有当地所谓的良民证,无处藏身。危急之中,他选择了最危险的地方藏身,翻墙躲进了警察局传达室小屋的阁楼里,与老鼠为伴,蹲了足足一天一夜。
第二天凌晨,父亲翻墙而出,决定实施第二套联络方式。他急匆匆赶到江边的摆渡码头上,只见一叶小舟出现江面,有位老汉在船头划桨,有个年轻女子坐在船舷上吹笛子,随着一阵悠扬优美的声音传来,父亲听出了是古典《梅花三弄》,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扬了扬手,大声喊道,喂,撑船老伯,我摆渡去对面!
小船靠岸了,吹笛子的女子向他害羞一笑。老伯介绍说,这位就是与你联络的张素琴同志,她从根据地赶来,由于半路遇到敌人,晚到了一天。
他就是代号“云雀”,昨天从云城过来,老伯又向她介绍说。
云雀同志辛苦了!张素琴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说,昨晚,我和老伯担心你死了,不知你躲到哪里去了?
我在警察局阁楼和老鼠蹲了一夜。
她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十年后张素琴同志派往了云城工作,与父亲扮演了一对情侣,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在老秦撰写的情报工作回忆录里,称赞父亲搞联络工作,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一次,父亲陪根据地军分区的一位首长,去云城下辖的沙头区,与当地武工队长见面,商谈伪军起义投诚事宜。当时形势复杂,为了保护首长的安全,他打前站与那个武工队长接触。联络地点:康泰酒店二楼靠窗的双人桌,桌上放着一张云城晚饭,报纸上搁着一盒美女牌香烟。对方来者头戴礼帽,身穿竹布长衫,脚蹬一双大头皮鞋。
他首先到达康泰酒店,在二楼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向伙计要了一杯茉莉花茶,当他放好接头暗物时,接头的武工队长还未到达。父亲瞟了一下手表,已到了接头时间了。他朝窗下观察情况,但见一位头戴礼帽,身穿竹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不巧的是,突然一辆马车从他身边驶过,一位报童躲避不及,一头撞在他的身上,满叠的报纸散落在地。
对不起先生。
你这个小赤佬,不生眼睛!
他扬起手臂朝报童扇了二个耳光,小孩捂着脸孔,委屈地哭着,一边低头拾报。
这也太凶了,难道这就是革命同志的作派吗?不,从这个细节父亲判断出这个穿竹布长衫的汉子有问题,绝对不是自己的同志,也许是冒牌货,于是他当机立断,撤离现场。为了安然脱身,他去了厕所化装一个老头,从酒店后门溜走。后来事实证明,武工队长已暴露身份,在日军宪兵队挨不住严刑拷打,吐露了机密,这个联络者是特高课派来的特务。幸亏他机敏,识破了敌人的阴谋,保护了军区首长的安全。
父亲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时沉默寡言。但在关键时刻,他也显得十分活跃,像个性格豪爽的梁山泊好汉。一天,他奉命深入敌营,与一位卧底的同志接头,公开身份是他的云城老乡。
只见那位同志正与一群军官喝酒,知道老乡来找他,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便叫他到酒桌上来凑热闹。只见卧底的军官向他抱拳作揖三下,哎,阿彪哥,难得你来看我,乡下爹爹姆妈好伐?
蛮好,蛮好,他摘下草帽,摸摸胡子,对上暗号后,就用家乡话交流起来,爹爹身体硬绑绑,阿娘脚梗健健过……
这时在座的师部情报处长为了考察他俩的真实关系,故意怂恿双方喝酒划拳,说上次我去云城喝喜酒,有人用当地方言划拳很精彩,不知彪子哥会不会,给我们露一手。
来一个,助助兴!在坐的军官们起哄起来。
于是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撩起袖子,张开手掌,与对方用云城土话划拳行酒起来。
大海洋洋,
忘记爹妈。
顶香是铜,
顶臭是穷。
冷冷风,
穷穷债。
河埠头讲阿婆,
念佛堂讲媳妇。
……
哈哈,精彩!情报处长打消疑虑,拍手称赞,军官们哈哈大笑起来。酒喝到半夜,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俩人佯作喝醉,丑态百露,勾肩搭背,趁人不注意,臥底把情报悄悄地塞进了他的裤袋里。
五,
父亲根本想不到临近全国解放,红旗即将在云城上空飘扬时,自己遭受了参加地下党工作以来第一次重大失误,就像参加了“滑铁卢”战役,打了败仗。
事情经过是这样:老秦的妻子接到敌工部通知,说是解放区的一位社会部女同志,奉命前来云城联络部队进城事宜,希望当地交通员前去火车站迎接。原来是安排老秦的妻子小莉去车站接人的,为了慎重起见,老胡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派父亲负责接送任务。
他说,方明同志,这次接送任务很重要,是解放区派来的同志,你接到后马上从车站护送到大亚旅社,那里有敌工部的同志等着她。如果有突发情况发生,你立即打这个8351的联络电话,不必向我汇报了。
老胡,为什么?你是我的直接领导。
父亲想起了交通站的工作纪律。
我另有任务马上出发,希望咱们总有一天见面的日子。
老胡拍拍他的肩膀说,眼睛里满是不舍的目光。接着他生平最后一次向他介绍双方接头的地点和接头暗号。
次日上午八时许,父亲提早半个小时来到了云城火车站的出口处。那时面临失败的敌人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除了在前方强征劳工建筑工事外,还派出大量军警及便衣特务涌集车站码头,严密监视外来的可疑人员,尤其是防止解放区同志潜入云城,与当地的地下党里应外合。
父亲细细地观察了车站内外的情况,发现军警站岗人员比平日多了一倍,还有化装成小贩摆摊的特务遍地皆是,有一种如临大敌,风声鹤唳的阵势。他来到出口处不远的广告牌下,这里是丁字路口,四周出入方便,是一个极佳的接头地点,他手持一束鲜花,将一个喷写着云城旅行大字的旅行包放在脚下的左侧,一切停妥后,他就注目前面的旅客出口处,耐心等待列车的到达。
不久大批的旅客涌出来。终于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徐徐向他走来。她胸佩南洋公学的徽章,肩挎背包,手捏一个红色的气球。脸孔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这时,父亲眼睛一亮,但也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随手摸袋将一枚铜板抖出,刷刷地滚到女子的脚下。那姑娘机敏地将铜板捡了起来,笑盈盈地上前将铜板递到他手里,先生,丢钱了。
哎,谢谢!父亲接过铜板说,小姐是从南边过来的吗?
不,我从北边过来,放假了,到姨妈家里玩玩。
姨妈家住在哪里?
清河街浮石亭那边。
哎,巧了,与我家仅隔一条胡同。今天我等的客人不会到了,小姐,方便的话,我带你认个路吧。
好嘞,姑娘刚说出二字,突然回转左右,观察一下,向他挥手说,不麻烦先生了,我表哥在那边等我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右边跑去,一边大声喊道,表哥,表哥,我来了!
她跑得那么快,很快人影消失在茫茫人群里,惟见那只红色的气球飘了起来,在半空旋转几圈后,碰到一根电线杆上爆灭了。
此事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得让接头联络多年,具有经验丰富的父亲惊诧得目瞪口呆,但职业的习惯让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迅速地撤离了现场。
难道接头的暗号对不上,这位姑娘误以为我是特务迅速逃跑了?不对,地点和暗号是双方商定的,决计不会发生纰漏。还有互相的暗语有出入?这也不可能。
父亲知道广告牌下,决不会有第二个联络人出现,于是他匆忙来到附近的电话亭,拔通了八三五一的电话,用暗语密告接头失败。
你是怎么搞的?
下午,在柳西河边的杨柳树下,敌工部派来的一位同志代表组织前来了解情况。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也搞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父亲把接头前后的详细情况向上级汇报了一遍。
接头的地点和暗号都是老胡安排的。可是老胡……
敌工部的同志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提问。接着代表组织向他提出了三条指示:第一,组织上相信他的陈述,此事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希望他不要为此思想上背上包袱。二是所在的交通站已经撤离,叫他不要回去,选择安全地方住下,等待组织通知。三是严守机密,不要将这次联络告诉其他人。
一个星期后,他看到了报纸寻人启示,于是重新归队,与其他同志一起开展了护厂保卫工作,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
解放后,父亲在地方担任了重要的领导职务,但出于对组织的忠诚,在历次审干中,他都郑重将此事向领导提出,希望组织上对此事有一个明确的结论。但一直等了几十年这个谜底还没有结论,为此他心里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直至老秦向他透露当年这个联络的女同志已经牺牲的消息,心里的愧疚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六,
一九九零年二月,父亲重病住院,这时老秦前来看望他,告诉他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当年交通站站长老胡联系上了。原来这个老家伙,与他分别后接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任务,为了他的安全,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都属于高度机密,直到他安然回到北京。知道老部下住院的消息,在秘书的陪同下,这位年近九十的老人来到了医院,在床头向他揭开了这次联络的真相。
小方啊,我知道你的心事,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向你透底,组织上主要为了我的安全。现在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那次联络的地点接头暗号你没有搞错,错就错在那位解放区来的女同志,在对上暗号时发现了她的表哥,这个表哥是可耻的叛徒,如果他盯上你组织上的损失可就大了……为了掩护你安全撤离,于是她灵机一动,高声叫她的表哥,并向她的表哥奔去,把周围军警特务的注意力一向子吸引过去……
我知道了,这位姑娘是为了掩护我而光荣牺牲的……
老胡沉重地点了点头。
早知道,我会拼死保护她转移……
小方呀,你不要难过,老胡握住父亲的手说,我们干这行,活下来是很侥幸的,多少同志在解放前夕,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就默默牺牲了,有的甚至是无名英雄。就拿这位姑娘来说吧,就义时还不满二十岁……
说着这位父亲所敬重的老大哥脸孔,已是泪痕满面了。
半年后,父亲离开了人世,临终时,他递给我一个银行卡,说这里还有二万元积蓄,就替我交给那位姑娘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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